徐玲“暖暖爱”系列小说//第七枚书签(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19 16: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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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玲, 著

出版社: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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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玲“暖暖爱”系列小说//第七枚书签

徐玲“暖暖爱”系列小说//第七枚书签试读:

第七枚书签徐玲 著南京大学出版社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第七枚书签/徐玲著.—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6(徐玲“暖暖爱”系列小说)ISBN 978-7-305-17116-1Ⅰ.①第… Ⅱ.①徐… Ⅲ.①短篇小说-小说集-中国-当代 Ⅳ.①I247.7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6)第134054号出版发行 南京大学出版社社  址 南京市汉口路22号  邮 编 210093 出版人 金鑫荣 丛书名 徐玲“暖暖爱”系列小说书  名 第七枚书签作  者 徐 玲责任编辑 还 星  编辑热线 025-83686452照  排 南京南琳图文制作有限公司印  刷 江苏凤凰通达印刷有限公司开  本 880×1230 1/32 印张4.5 字数93千版  次 2016年6月第1版 2016年6月第1次印刷ISBN 978-7-305-17116-1网址:http://www.njupco.com官方微博:http://weibo.com/njupco官方微信号:njupress销售咨询热线:(025)83594756*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凡购买南大版图书,如有印装质量问题,请与所购图书销售部门联系调换目录

幸福的女主角

第七枚书签

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属于我的幸运

寻水的鱼

我们班的拼客

终于懂得你的心思

吃饭店

唯一的借书人

我是蝴蝶钟小惠

催亲

桂花香

优质男生的女生哥们

说声对不起

那夜花开 月光晴朗幸福的女主角幸福就像女生的头发。

钱可啸抓起我的笔袋,往里塞进一个皱巴巴的小纸团,朝我撇撇嘴:“等回到家再看。”

我抬起下巴,有点紧张地结巴:“搞得这么神秘兮兮……干什么?”与此同时,我迅速转动脑袋环视四周,看钱可啸刚刚的举动有没有不巧落入了哪位的眼里。

还好,大家都忙着收拾书包,没人在意我们。

我于是迫不及待地去动笔袋。“嘿,跟你说到了家再看。”钱可啸帮我把笔袋藏进书包,脖子一歪,走了。

我的心脏加速跳动。天呐,小说里男生给女生传纸条的情节在我身上上演啦?我就是那些浪漫故事里幸福的女主角?他一定写了让我脸红的话。我是接受,还是拒绝呢?要不要给他回一张纸条?

不行不行,我抱书包的手臂怎么颤抖得厉害?

不行不行,像钱可啸这样的倒霉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接近的。他真的是生来就为了倒霉。长得不帅不说,还有个朝天鼻,有事没事儿,那两个圆溜溜的鼻孔都是朝着天的,任何人只要平视他,都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个黑色的鼻洞。假如说长相是次要的,品行才学才是重要的,那么钱可啸就更糟糕了。他一天到晚不把学习放在心上,成绩不理想,还有一大堆坏毛病:上课插嘴,下课抄作业,破坏公共财物,欺负女生……倒霉的是,他每次犯错都被我轻易地逮到,以至于我专门腾出讲台的第二只抽屉,用来存放他的检讨书。这家伙写作文不行,写检讨书倒有自己的套路和风格,一小节一个意思,条理清晰,语句流畅。

他每次写检讨书都是我下的命令,也是我负责审阅的。我有时心情不好就故意找茬,让他重写检讨书,有时还让他当众朗读。我是班长,是班里的女主角,班上的小事我说了算。然而,检讨书写了一大摞,也没见他长进。

就这么根老油条,我却为什么不那么讨厌他呢?非但如此,我貌似还有一点点欣赏他的洒脱和幽默。他的洒脱和幽默是与生俱来的吧!在沉闷的课堂上,他会冷不丁冒出一个奇怪的问句,有效地调节课堂的气氛,使大家在哈哈大笑的同时放松心情。上星期的作文课上,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幸福就像***”的半命题作文。正当大家绞尽脑汁,开始动笔时,钱可啸突然站起来问:“老师,请问可不可以写幸福就像……”“就像什么?”语文老师有点不自在地担心,因为钱可啸经常语惊四座,弄得她难以招架。

我们充满期待地注视着他。“幸福就像女生的头发。”那家伙大声说。“噗——”教室里哗然。男生们坏坏地笑,一个个盯住前面女生的头发,试图从上面寻找幸福的影儿。

语文老师竭力掩饰笑意,努力把脸拉得长一点,狠狠地、一字一顿地说:“不可以这样写。”“怎么不可以?”钱可啸理直气壮,“就拿谈卉卉来说吧,她短头发的时候呢,觉得拥有一根长长的马尾辫是最幸福的事,为此一天到晚照镜子,观察头发的生长速度;长头发的时候呢,她又羡慕短头发时候的干净利落。这么说,幸福难道不像女生的头发吗?当拥有它的时候,你感叹它并不是自己希望的样子,而当它换成你希望的样子,你又有了别样的追求……”

我的脸蛋一定红得不行。他居然拿我作例子!我可是班长啊!“别说乱七八糟的,”语文老师抽刀断水般切断他的话,毫不留情地抛出八个字,“换个题目,重新构思。”

大伙儿纷纷发出“哼哼”声和“嗡嗡”声,为钱可啸的幸福论,也为语文老师的八字方针。

我转过脸瞪着钱可啸,气急败坏地嘟哝:“你怎么知道我关于长头发、短头发的那些想法的?”

我的声音很小,但震撼力相当大。

那家伙悠闲地转笔,不吭声。“你是不是偷看我的日记啦?”我粗暴地去抢他的笔,“是不是啊?”“也不是啦,只不过你自己某天不小心把日记本打开在长头发、短头发的那一页,我无意中瞥见了。”他居然嬉皮笑脸地说,“其实,你留长头发或者短头发都很好看。”

我又想哭,又想笑。

就这么着,他的那句貌似调侃的“……都很好看”有效地止住了我本该熊熊燃烧、喷薄而出的怒火。这句话挂在我的心头,让我想起就脸儿发烫、心儿发颤。

仔细想来,钱可啸的幸福论好像有几分道理。可是,他为什么偏拿我开涮?我的日记本在课桌上打开过吗?我真的留长头发、短头发都好看?

这些问题成了不解之谜。

现在可好了,有了小纸团,答案说不定就能揭晓了。

我挎着书包去车库取自行车。好朋友陈紫拍拍我的背:“亲爱的,我请你喝一杯,可否赏脸?”

我木讷地点头,又摇头。“你今天怎么啦?”陈紫说,“看上去笨笨的。”“哦……又是……雪顶咖啡?”我冲她笑,“没意思。我不去了。”“今天不喝咖啡,喝香柚蜂蜜。”她摇着我的胳膊,“一块儿去嘛,我有心里话跟你说。”

我不是不想去,而是惦记着我笔袋里的小纸团。不过,盛情难却,再加上有“心里话”听,我决定接受邀请。“青春不败”真是一间地地道道的中学生饮品店,无论是环境、服务还是价格,都很适合我们。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两杯香柚蜂蜜,相对而坐。“说吧。”我咬着吸管。“什么?”“你的心里话。”我提醒道。

我一向对陈紫的心里话很感兴趣。她属于那种心细得能听见脚底下的蚯蚓蠕动的女生,每天都有新发现、新想法。要命的是,她还是个活菩萨,见不得别人受半点委屈,总是想方设法地照顾别人的感受、保全别人的尊严。

我没有她那么伟大。“卉卉,我想你应该去一趟洗手间。”

我张大嘴巴问:“为什么呢?”“听说前几天这儿的洗手间里安装了采用世界顶级技术制造的一面镜子,你那么喜欢照镜子,就去看看吧。”“你怎么不早说?”我站起来,风风火火地朝洗手间奔。

呀,换镜子了吗?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一面。不过,镜子都差不多,大概的确是换了,我用肉眼看不出来吧。我在镜子面前转圈儿,又把脸凑上去,远远近近折腾了一分钟。

我回座位的时候,陈紫对我挤眉毛:“是不是感觉自己变漂亮啦?”

我甩甩头发:“哪儿有什么顶级技术?哄人的。我看跟以前的镜子没什么两样。你别信。”

然后,陈紫和我聊起来,都是些小的发现和梦幻般的想法。舒缓的音乐声弥漫开来,香柚蜂蜜淡淡的甜味缓缓释放,和少女轻柔的心事一起,把这样一个落霞时刻点缀得细腻、温和。

陈紫就具备这样的本事,让我舒服,让我沉醉。

这样的幸福感一直伴随着我回到家。换了鞋,放下书包,我突然想起小纸团,便一下冲进房间,拉开书包的拉链,取出笔袋——“洗手吃晚饭喽。”

老妈站在我的房门口,吓了我一跳。

我慌乱地应着,把笔袋重新藏进书包——要是被老妈发现钱可啸写给我的小纸团,我就没有安稳日子过啦!

扒完饭,我赶紧回房,小心地关上门,掏出笔袋。我的心跳得太快了,手不由自主地发抖。我激动地拉开拉链——

什么都没有啊!小纸团不翼而飞!奇怪,放学前我亲眼看见钱可啸把纸团放进去的呀!

难道是老妈?难道她过来叫我吃晚饭的时候看出我的脸色不对?对,一定是她!

我由兴奋转为愤怒。

老妈平日里就喜欢窥探我的秘密,有一次还悄悄向陈紫打听我的心事。幸好她不知道我写日记的事儿,不然我早就成透明的了。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就这么冲出去问老妈吗?太不理智,弄不好自己还会被教训一顿,毕竟接受人家男生的纸条,是一件害羞的事嘛。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吗?也只能这样了。

可是,老妈会息事宁人吗?我没把握。我于是很小心地跟她说话,很乖地写作业,很听话地早早睡觉。心里有鬼,我只能表现得好一点喽。

整个晚上,老妈居然对小纸团的事只字不提。万幸!这么说,老妈选择让事情淡淡地过去,让我自己醒悟和处理?

躺在床上,我猜测了无数次钱可啸给我写了什么。我并不渴望钱可啸跟我说让我脸红心跳的话。重要的是,他给我写纸条,足以证明我是个受欢迎的女生,是个优点很多的女生,是个幸福的女主角。这么想着,我觉得自己变得更自信、更阳光了。

细细回忆,钱可啸尽管调皮,但也有好的一面。比如,他积极参加活动,体育成绩拔尖,为人坦率大方,等等。我陷入反思,觉得以往对他的态度简单粗暴了一点,对他的惩罚冷酷严厉了一点,尤其是我经常让他写检讨书,有伤他的自尊。

我决定换个方式对待他,也设法让他自信和阳光起来。至于那个纸团,但愿老妈永远不要提起。

第二天一早,我放下书包,屁股还没坐稳,钱可啸就到了。

他迎面走来的时候,望着我,用一种奇怪的笑眼。

我轻轻朝他点头,决定不把丢失纸团的事情告诉他,免得他难堪。

等他坐下,我转身对他说:“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写检讨书了。”

他面露疑惑。

我说:“我希望看见你的进步,我对你很有信心。”

他的表情从怪异到激动,从激动到微笑。

……

不写检讨书,钱可啸的坏毛病竟然慢慢地改了,大家都看到了他的进步。而且,他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老跟我顶嘴,到现在很顺从我的意思。

我确定他的进步和我对待他的方式有关。我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很幸福。

……

只是,在内心深处,我一直很遗憾没有看见那个小纸团的内容。毕竟,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收到男生的小纸团。

直到有一天,陈紫说,她曾经不小心看见钱可啸写了一句话,揉成一个小纸团,塞进一个女生的笔袋。

我紧张起来。

陈紫把一个小纸团在我面前缓缓展开,我看清楚那是钱可啸的笔迹:谈卉卉,你是世界上最丑、最可恶的女生!

我愣了半天,感激地拥抱陈紫:“谢谢你。”

我感觉自己是真正的幸福女主角。

这个时候,我们的毕业照已经拍完了。第七枚书签我有点想哭。

诺森把书还给我的时候,一枚书签滑出来,一半隐没在书页里,一半躺在我淡绿色的笔记本上。露出来的部分,是一幅山水画的上半部,黄底黑墨,文气雅致。我慌乱地把书签抽出来,塞进笔记本,米小北就在这时晃着肩膀闯进来。“我要去见上帝了,”米小北用他又短又粗的腿踢开凳脚,把书包甩在桌面上。他一屁股坐下,椅子立马“嘎吱嘎吱”抗议自己随时可能会散架。但他的兴奋点完全在“上帝”那儿,“你知道吗,那个全世界最恶毒的女人居然找到了新的办法折磨我,你猜是什么?”

他说完朝我瞪眼珠子,单眼皮一眨不眨,仿佛我就是那个女人。“什么?”我有些木讷地配合。“什么?桑雨落,你猜呀,我要你猜呀!为什么你每次都不肯动脑筋猜呢?一点娱乐精神都没有,你哪儿是天桥中学转来的尖子生,分明是个清朝的宫女,无聊透了。成天嘟着嘴,我说你就不能高兴一点儿?”他说完,鼓起腮帮子。正常情况下,此时他两边的腮帮子像是各塞了一个鸡蛋,这儿会却像塞了鸵鸟蛋,叫人担心下一秒他的腮帮子就会爆炸。“乱讲,”我有点生气,“我要是清朝的宫女,你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太……”“太什么?你敢说下去!”他把双肩耸起来,腮帮子更加鼓了,鸵鸟蛋变成了恐龙蛋。

我忙转动着眼珠子:“你想哪儿去了?太医好吧?”“唔,太医?这还差不多。”米小北“呼”地吁口气,把恐龙蛋吐出来,算是恢复了正常。

我转过脸不看他,随手把夹了书签的淡绿色笔记本塞进桌肚,抓起英语书假装认真念单词。

其实我一点儿都专注不起来,我的心思全在那枚书签上。我忍不住抬头望一下前座诺森的后背,心头泛起麻酥酥的涟漪。

这是他给我的第六枚书签。

我一直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诺森的情景。那是开学第二天的下午,大家正在听历史老师调侃朱元璋跟马皇后,一个个有如打了鸡血般亢奋。这时,一个穿着天桥中学校服的短发女生推开教室的门,藏青色的裙摆沾满浓重的暑气,白衬衫黏在了身上,汗水浸湿面颊,刘海乱成水草。几十双眼睛随着空调喷出的冷气一股脑儿望过来,女生哆嗦了一下,一个趔趄倒下。

当她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那个男生有着清爽的面孔、高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嘴唇,那双小小的单眼皮哟,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轻轻闪动,像盛开在夜空天幕上的钻石花。

他抱着她飞奔,将她交给医务室的老师。

她躺在沙发上,瞥见他站在医务室的门口,双手撑着膝盖“哼哧哼哧”喘大气,像个刚赢了比赛的足球明星。

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女生听见自己心里说。

这个女生就是我,桑雨落。

那个男生就是诺森,一个爱读书的眼睛里永远装着纯净蓝天的单眼皮男生。

有时会有人问我,为什么要从天桥中学转过来?那可是全市最牛的初中,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往里钻。我抿着嘴巴躲闪他们的目光,就像露珠躲闪阳光一样。

有些事情,是不适合拿出来讲的。

但是我差点儿对诺森说了。

那天的体育课上,他中途跑回教室喝水,撞见埋头涂鸦的我。那时,我的心情总是好不起来,涂鸦是我唯一的宣泄。“嘿,为什么不出去活动?女生们都在打羽毛球,玩儿得很high。”他接了杯水站在不远处,一手握着杯环,一手插在裤兜里,像个喝咖啡的英国绅士。

我于是把字写得飞快,把头低到不能再低:“要你管。”

我说完就后悔了。什么态度嘛,一点儿女孩的教养都没有。但我还是假装镇定,不去看他尴尬的表情。“你看起来有故事。”过了一小会儿,他突然冒出一句。

我的心猛地一惊。我慢慢抬起头,望着他:他含笑的眸子里,钻石花开出清澈、温和的光芒。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亲切的朋友。“没……没有啊。”我的心跳得很快,我胡乱地转动着手上的笔,大脑陷入混沌。“那你好端端的为什么从天桥中学转过来?”他接住我躲闪的目光。“嗯……事情说起来并不复杂,”我吸了口气,鼓励自己平静一些,“但你也许根本不会相信……”

我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因为他的眼睛看起来值得信任,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把什么都告诉他吗?我听见自己的心里有反对的声音。

诺森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然后,他仰起脖子喝水,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放下水杯离开教室的时候,他转身说了句吓人的话:“忧郁的桑雨落,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吗?”

他把“好”字喊得那么坚定。

我有点想哭。为何全世界只有他捕捉到了我的忧郁?

接着,我们就做好朋友了。但我还是没有告诉他我转学的原因,只跟他说,我跟爷爷住一起,爷爷是个作家,家里有很多藏书。他于是兴奋得不行,提出要到我家借书。我当然不方便带一个男生回家,于是悄悄把爷爷的书拿出来借给他。

他的兴趣很广泛,历史、科学、文学,什么类别的图书他都想看,而且他读书的效率很高。最令我开心的是,他每看完一本书,在还书给我的时候,都会送我一枚书签。书签虽很普通,但在我看来却非比寻常,我每一次得到它时都如获至宝,因为每一枚书签的背面,都会有他送给我的一个小秘密——属于男生的压箱底的秘密。

用秘密交换好书,他说,很值得。

我为拥有他的一个个小秘密而激动不已。我知道,也许全世界只有我有幸分享他的小秘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把我当成最好的红颜。

我身体里的忧郁细胞在诺森的一个个小秘密的攻击下,渐渐崩溃瓦解,冰消雪融。

而我,却无法说服自己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也许,越是好朋友,越不能倾诉。假如我们是旅途中偶遇的陌生人,也许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抖出我的故事,至少他真的就会当一个故事去听,而不会因此产生任何负担。

和诺森截然不同的是米小北。想不通班主任为何安排我与他同桌,而且一安排就是半个多学期。“猜出来了吗?”吃午饭的时候,米小北端着餐盆挤到我的身边,死活不放过我,“你说,那个全世界最恶毒的女人,想出了什么法子折磨我?”“真无聊。”我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抗议。

用“全世界最恶毒的女人”来形容自己的妈妈,我看他是全世界最恶毒的儿子。“告诉你吧,今天早上她告诉我,她以后不逼我早起跑步了,而将我减肥的妙计改为戒——肉。天呐,戒肉!就是说从今天开始,以后的每顿晚餐都不给我吃肉了!我是不是很可怜?瞧,桑雨落,你比我幸福多了!你的生活多美妙!”

他说完,朝着筷子上沉甸甸的大排一口咬下去,两只小眼睛无意识地眯缝起来,一副欲仙欲死的模样。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餐盘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溜儿大排,不下五块。

咳,可怜的胖墩永远别想瘦下去啦!“你妈妈一点都不恶毒。”我把盘子里的青菜吃了个精光,起身对米小北说,“有个妈妈在身边真好,你真幸福。”

他啃着大排抬眼望我,小眼睛眨巴得像个低能儿。

回到教室,趁米小北不在,我赶紧把夹着书签的淡绿色的笔记本拿出来。整个上午,我都在猜:诺森的第六枚书签上又会写着一个怎样的小秘密呢?

带着满满的期待,我却发现,书签不见了!

我慌了,急了,凌乱了。天呐,天呐!书签不会自己跑掉,一定是被谁偷走了。米小北?他离我最近,具备作案条件;他也许略知书签一事,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具备作案动机;他看起来就是个擅长搞恶作剧的人,具备作案优势。

还等什么?找他算账!

傻瓜,轰轰烈烈地找他算账,事情闹大了,众人皆知诺森送你书签,如何收场?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冒出来。

不服也好,不甘也罢,我当然只能忍气吞声。

米小北抹着油汪汪的厚嘴唇进来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不要再跟他同桌,一秒钟都不要。

拥挤的办公室里,氤氲着咖啡和护手霜的混合味,我站在班主任办公桌的侧面,看她给墙角的一株百枝莲浇水。“外因固然重要,但起决定作用的是内因。就像这盆百枝莲,不喝露水、不见日头,整日蹲在这个角落里,浇点儿自来水就出落得亭亭玉立,靠的是自己的心态和功夫啊。”她说完,扶着眼镜架看了我一眼,转到桌前收拾一叠试卷,递给我,“拿着,帮我发下去。”

我接过试卷,有些伤感,也有些振奋。

我的日子就这样守着讨厌的米小北继续,幸好还有前座的诺森。当我疲倦的时候,当我沮丧的时候,当我迷茫的时候,抬起头,那个坚定的后背总是能给予我勇气和力量。

他依然向我借书,我依然巴望他把书看得飞快,好快一点送我新的书签。这一次,我一定要藏得好好的,别说米小北,就是神偷都找不到。

安静的夜晚,我一个人坐在台灯下,把书签都拿出来,一字儿排开。这是我一天中最私密、最美的时光。“秘密一,在幼儿园,我喜欢一个叫赵天慧的女生,后来才知道,她午睡老是尿床,慢慢就不喜欢她了。”“秘密二,七岁时,为了得到一个变形金刚,我每天放学后去垃圾箱翻矿泉水瓶子,悄悄带回家,结果被对面楼道的一个女生发现,她叫我‘小乞丐’。她有着长长的及腰的辫子。有一段时间,我就觉得凡是辫子及腰的女生,都不是好女生。”“秘密三,小学三年级时,我被老妈拎去理发店剃了个光头,觉得丑爆了,整个暑假没有出门。”“秘密四,有一次,为了一个女生,和比自己壮几倍的六年级男生打架,输了,那个女生在一旁看着,没有来安慰我,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为女生打架。”“秘密五,我上初一那年的暑假,终于攒够了一个智能手机的钱,悄悄买了手机、选了号码、办了包月,结果没出三天,就被我长着火眼金睛的老妈发现了。我于是明白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就是老妈。”

像阳光一样的诺森,他竟然愿意把心底最好的秘密告诉我。这成了我强大的精神支柱。

可惜第六枚书签不见了。

第七本书借出去好多天了,诺森该读完了吧?我期待着第七枚书签,可是,他迟迟没有还书给我。

阳光暖暖的中午,我们在盖浇饭的队伍里偶遇,而且他就在我的身后。“桑雨落,你也吃盖浇饭吗?”“是的。”我扭过头,飞快地望他一眼。

好朋友之间,平时的交流竟然少得可怜。“一份十块。”他突然说,“糟糕,我的饭卡忘在教室里啦。”“用我的吧。我帮你一块儿刷。”我很高兴自己有机会这么说。这相当于这顿是我请客。“不用,我付现金。正好身边还有十块钱。”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人民币,在我面前得意地扬了扬,含笑的钻石花散发出璀璨的温和。

我有些难过。要是在二楼就好了,盖浇饭要十一块。为什么同样的一份盖浇饭,一楼和二楼的价格相差一块钱?这让我失去了一次请客的机会,确切地说,是感谢他的机会。

冬天的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我们躲在教室里吹暖气、啃复习卷,我终于等到了诺森的第七枚书签。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当着我的面把书签塞进了一个信封。信封上已经写好了我的名字,贴好了邮票。“怎么啦?”我感觉到了他的反常。“没什么啊。让你体会一下收信的美妙感觉。”他说完,用双面胶为信封封好口,把信塞进自己的书包。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我收到了第七枚书签。“桑雨落,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枚书签。我要走了,跟着爸爸去一个新的城市。当你第一次出现在教室的门口,我们就已经知道,你是天桥中学的尖子生,因为突然失去爸爸,无人照顾,只好投奔你的爷爷,转到我们城北中学。这些都是班主任提前告诉我们的。她说,桑雨落是一朵骄傲的校花,我们要让她在新的土壤里开放出新的美丽。”“PS:秘密七,我那天说没带饭卡,是骗你的,本想蹭你一顿,却突然又没了勇气。也许有一天再见到你时,我会勇敢地跟你说,走,我请你吃饭。还有,原谅我把第六枚书签收回,那上面写的话有些不妥当,你就当没看见,好吗?”

大雪已经开始融化,雪地白得叫人心疼。我把第七枚书签放进衣服的口袋,沿着香樟树慢慢地走。天空在我面前亮起来,仿佛升起了两朵钻石花。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第六枚书签上写着哪些不妥的话,但我知道,那一定很温暖、很美好。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掌声在我背后爆响。一

这夜浓得令人心里发毛。什么都看不见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四周充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感觉有许多条蛇就潜伏在一丈宽的山路边的草丛里,正扭动着不安的身子,贪婪地吐着芯子,随时准备朝人扑过来,啃上新鲜的一口血肉。

蚕蚕将双臂伸到我的腋窝下,抱住我用力往上提:“明治你快起来,咱们得快点离开这儿,妈妈等着我们的药呢!”

可我觉得自己动弹不得。

我是被一个横在路上的什么东西绊倒的。蚕蚕用脚踢踢,就知道那是一截老树桩。我的屁股着地,被震得四分五裂。“别动我!我的屁股碎了!”我嚷嚷。

蚕蚕似乎听不懂我的话,执拗着发力要把我提起来。“骨头碎了是不可以随便动的!”我不能随便反抗,怕屁股上的骨头碎得更离谱,只能大声警告蚕蚕,“松开你的手,不然我告诉武老师你欺负我!”

那双插在我腋下的手这才停止了发力。迟疑片刻,蚕蚕并没有抽走双手,而是揽住我的上身。与此同时,我能感到两块尖尖的膝盖骨正用力抵住我硕大的后背。“真的吗?明治,你的屁股跌碎了吗?这可怎么办?我没有担架,附近也没有人家,更别说医院。”蚕蚕短促的话语声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似乎吓得不轻。

我使劲儿睁大眼睛,对着黑暗的世界吼道:“魏七泽你开心了?我现在在这荒郊野岭跌碎了屁股,站都站不起来,这就是你所说的‘换个环境接受教育’吗?分明就是惩罚!我要回家!回家!”

夜用更浓的黑暗回答我的抗议,而爬行动物碾过草丛的声音更为放肆了。我几乎感觉到有一个冰凉的身体已经缠绕住我的脚踝,正沿着我的小腿滑进裤管——如果我的脚踝不是麻木不堪,这种感觉会更清晰。“蚕蚕你个浑蛋!你要到赤脚医生那儿给你妈妈买药,一个人去就行了,非得拉上我干吗?”我用双手死死捂紧裤管,“现在好了,你的妈妈躺在床上,我也成了伤残兵,看你们家那么多的地什么时候能犁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蚕蚕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治,你别着急,我去村里找人来背你!你在这儿等着。”

他说完,松开了手。

我顿时失控朝一侧倒去,整个上身卧在一个潮湿、毛糙的植物上。我忽然感到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爬上我的面颊,似乎要钻进我的皮肤。“妈呀!”我惊叫着爬起来,同时迅速用手掳去脸上那湿答答的东西,不顾一切蹦跳着跑出去好远。“等等我!”蚕蚕在我的身后大声喊。二

小屋隐藏在山坳里。看见隐隐的亮光,我才停下脚步喘大气。刚刚走得太快,这会儿,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倪妈妈半躺在床上,被面上随意地堆放着一些碎布,她正极其认真地挑选着花色,喃喃自语如何搭配,好缝制出一款漂亮的斜挎包,作为豆豆上学的书包。豆豆像个泥娃娃似的坐在床尾,歪着脑袋,呆呆地望着那些碎布,似乎在努力想象用它们做成的书包将会怎样好看。春天很快就会过去,等到夏天一过,豆豆就是个小学生了。

见我们回来,倪妈妈苍白的面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也不是很厉害,你俩非得去买药,药比肉金贵多了,花那冤枉钱做什么?还不如买些肉给你们炖着吃……”

蚕蚕倒了半碗开水,小心地挤出一粒药丸,托在手心上,递到倪妈妈的眼前:“妈妈,吃了它,你的胃就不疼了。”

倪妈妈抬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把那粒雪白的药丸捏起来,只盯着看,却不吃:“你们说,这药这么小,怎么就这么贵?”“吃吧,妈妈,吃下去你就舒服了。”蚕蚕像个小仆人一样贴心服侍,还伸出衣袖为倪妈妈拭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你看你都疼出汗来了,快吃吧。”

倪妈妈却不领情,把药丸放还到蚕蚕的手心里:“妈妈这汗是热出来的,不是疼出来的。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放一边吧,夜里要是疼得厉害,我就吃一颗。”

蚕蚕固执地托着药,不肯罢休。

我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冲倪妈妈说:“胃疼就得吃药,你熬着就有用啊?我们俩摸黑走了那么多山路,好不容易给你买来了药,你怎么好意思不吃?你知道不知道我差点儿被蛇活吞了?”

我说完,气咻咻地杵在一边拍心口。想起黑暗中那些奇怪的声音,我这会儿还觉得后怕。

嘿,没想到我的话挺管用。倪妈妈看看我,又看看蚕蚕,脖子一扬,乖乖把药吞了。“喔!妈妈吃药啦!妈妈不疼啦!”豆豆一边拍手,一边爬进倪妈妈的怀里撒娇。

哎,7岁的女孩,言行举止像4岁,还经常尿床,弄得屋里全是尿骚味儿。

等倪妈妈和豆豆都睡了,我和蚕蚕才爬上西屋那高低不平的木板床。

黑暗中,我们平躺在床上,像两条沉闷的鱼。“明治,你的屁股没有摔碎?”蚕蚕压低音量。“痛着呢!不离开你们这地狱一般的山坳,我早晚会粉身碎骨。”一想到这次所谓的“体验式教育”,我就气愤得不行,“来你们家好几天了,吃不好,睡不好,就连走路都走不踏实。外面那么大的世界,你们不去,蹲在这山坳里做什么?没前途!”

蚕蚕没有接我的话。“明天武老师会到山上来吗?”我吁了口气,“真希望他来。我要用一下他的手机,通知魏七泽来接我回去。这地狱,再待下去我会疯掉。早知道环境这么差,别说一次欧洲十日游,就是环游太空我都不稀罕。真搞不懂在这穷乡僻壤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牛排和可乐,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蚕蚕还是没有接话。

他大概累得睡过去了吧。这个13岁的黑苍苍、瘦巴巴的山里人,和我同龄,却比我矮大半个头,体重更是只有我的三分之二,还承担了家里一半的活儿:犁地、砍柴、挑水、割猪草……什么都干,拼命把自己往死里整。

这家里怎么没个大男人?

想到这儿,我蹭了一下他的小腿:“喂,我来的这几天,怎么没见着你的爸爸?他去山外打工了?多久回来一趟?”

蚕蚕翻了个身,没有吱声。

他睡得还真沉。三

第二天,天阴沉沉的,大山被一层厚重的水雾笼罩着,虚脱得仿佛一个不堪一击的病人。倪妈妈的胃疼毛病像是好了,正围着土灶煮玉米粥。

蚕蚕蹲在地上洗衣服和床单。笨重的大木盆,笨重的搓衣板,衣服勉强沾湿,洗衣粉象征性地撒几粒,蚕蚕使劲地搓着,整个身体有节奏地上下起伏,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你说今天武老师会上山吗?”我问蚕蚕。

蚕蚕抬起头看看我:“武老师很忙。”“忙什么?他是老师,星期天还忙?”“忙着犁地。”

我纳闷儿:“武老师也有地?他不是城里来支教的老师吗?怎么,他要了个开心农场打发时间?”

蚕蚕抬起手臂,用衣袖拂了拂额头:“路蛋蛋的爸爸病了,妈妈出了山就没回来。他们家的地都是武老师犁的。”

我觉得不可思议。

犁地的滋味我这两天尝过了:穿着高高的雨靴蹒跚在硌脚的泥地里,跟着同样蹒跚的老牛,深一脚、浅一脚以厘米的进度往前迈,累得半死却只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成果。

看样子,武老师今天是不会上山看我了。明天去了学校,我非得拿他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不可。这地方能早点儿离开,就早点儿离开。

豆豆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朵过时的头花。头花已经褪色了,还镶着一圈细细的金边,俗不可耐。“哥哥,豆豆戴。”她跑到蚕蚕的面前。

听到妹妹想要戴头花,蚕蚕停下手上的活儿,一屁股坐在木头小凳子上,双手在膝盖上摩擦两下,接过豆豆手上的头花,抬起头,目光在豆豆一头黑得发亮的蘑菇短发上扫来扫去,犯难了:“豆豆,扎辫子的妹妹才可以戴头花,你没有辫子,没法戴头花啊!”“哦。”豆豆失望地应了一声,拿着头花跑到一边去了。

她倚在墙边的玉米架旁,耷拉着脑袋,嘴唇翘到鼻尖上。

我看不下去了:“你会不会当哥哥?不就是戴个头花吗?她没有辫子,你可以帮她扎嘛!又不是什么高难度动作,你不会啊?”

没等蚕蚕回答,我就跑进屋里随便找了一根布带子,把豆豆叫到身边,拢起她头顶的一束头发,扎了一根细小的辫子,然后绕上那朵陈旧的红头花。

戴了头花的豆豆立刻来了精神,快乐又略带害羞地摇头晃脑。

真不明白,一朵被人家抛弃的旧头花,竟能令她如此幸福。

我摸摸豆豆那小草似的小辫儿,转身却见蚕蚕正盯着我看,眼里满是疑惑和惊讶。“以后你就这样给豆豆扎小辫。”我对他说,“如果她需要的话。”

蚕蚕有些木讷地点点头,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继续闷头搓他的衣服。四

雾气一直没有消散,武老师也没有上山。

前天放学的时候,我问他要手机打电话,他说今天上山看我,到时才允许我给家里打电话。

但愿他快点儿来。

倪妈妈要蚕蚕跟她一起去犁地,让我留在家里照看豆豆。大概是因为我摔了跤,屁股还疼着,所以倪妈妈派给我照顾豆豆的轻松活儿。其实也不轻松,我一边看着豆豆,一边还得煮猪食、喂猪,顺带把晚饭做了。

倪妈妈说了,她和蚕蚕中午不回来吃饭。他们多干点儿活,到晚上再回来。

听上去,他们干活儿非常卖力,实际上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收成。在这穷山沟,地里长不出值钱的作物,只有玉米和土豆。

倪妈妈家养了两头大母猪、三头小猪,每天都要吃掉两大锅猪食。猪食的原料是猪草和土豆,都煮得烂烂的,大概入口即化了。

令我忍无可忍的是,煮猪食跟煮人食用的居然是同一口灶。

我窝在灶膛口煮猪食的时候,喉咙口涌动着一股随时将要喷薄而出的液体。柴火烧得“哧哧”响,火苗肆意舔舐锅底,发出耀眼的亮光,空气中弥漫着烂草叶腐臭的味道,叫人的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明治哥哥,豆豆要写字。”

我捏着鼻头,动作笨拙地把满满一锅热气腾腾的猪食舀进大木盆时,豆豆走过来对我说。

她的手里拿着铅笔和一张蚕蚕用过了的作业纸。“写字?”我一边卖力地把一大盆猪食往屋外拖,一边告诉豆豆,“着什么急?等你上了小学,你的老师一天到晚缠着你,要你写字,她说作文写400个字,你就得写400个字,399个都不行。还怕没有字写?”

豆豆听不明白我的话,追着问:“明治哥哥会不会写‘豆豆’?”

原来她想学写自己的名字。她没上过幼儿园,当然连名字都不会写。

我说:“等你们家的大猪、小猪都吃饱了,我教你写‘豆豆’。”“哦。”豆豆听话地走开,但很快又缠上我,“明治哥哥,我饿。”

我觉得好笑:“这是你家好不好?你饿了,自己找东西吃,跟我说有用吗?早上的玉米粥那么稀,我也饿了,可我还得把猪喂了,等这满屋子的猪食味儿散了,才可以做午饭嘛!我说,同样是山里人,你妈妈和你哥哥干了活都不用吃午饭,你怎么不干活就惦记着午饭?你们是不是一家人啊?”

豆豆歪着脑袋,眨巴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面无表情。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我是看出来了,豆豆这样的智商,让她去上学,也算难为她了。

好不容易把装有猪食的大木盆拖到猪圈口,我还得一勺勺将猪食舀进猪食槽,那种热乎乎的腐臭味哟,熏得我几乎要窒息。

见豆豆在一边呆呆地望着,我不免有些生气:“豆豆,你看着干吗?这猪是你们家的,来喂猪!”

我把脏兮兮的大勺子递给她。她傻傻地望着我,不接勺子,也不说话。

我叹口气,继续往猪食槽里添猪食。两只母猪没有一点儿长辈的修养,居然拱着嘴巴跟小猪抢食。而三只小猪呢?同样没有一点儿小辈的教养,堂而皇之跟长辈抢食。我伸出勺子朝他们的大耳朵敲去……“喂喂,就这伙食标准,有必要这么兴奋地哄抢?多少吃点就行了,别看见泥巴以为是巧克力……”

我训完话,转过身,眼前的一幕令我震惊——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插在冒着热气的猪食盆里鼓捣一番,抓起半个圆圆的土豆,连同黏在上面的碎猪草一起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你这个野小孩!”我怒不可遏,伸手打落豆豆手里的土豆,一把将她拉到一边,狠狠教训道,“猪食你也吃?脏不脏啊?你是人,不是猪!”

她哭了,先是轻轻地啜泣,后来放声大哭,沾着猪食的双手到处乱摸,弄得自己满脸都是猪食。“你就作践自己吧。”

我罚她站在猪圈旁边,自己进屋给她做午饭去。

刷锅、淘米、切土豆……我猛然发觉自己仿佛又是在煮一锅猪食。

我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夜幕降临,山坳显得格外沉寂。倪妈妈和蚕蚕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而这个时候,豆豆已经睡着了。瘸了腿的小桌上摆着我做的红烧土豆,已经冰冷。

倪妈妈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截甘蔗,笑吟吟地递给我。

我有些惊讶:“哪来的?”

这是我到了蚕蚕家以后见到的唯一主食以外的食物。“村长给的。”倪妈妈一脸兴奋,“村长知道咱家来了个城里小伙子,怕咱们没啥好东西招待,就给了这个,带给你甜甜嘴。村长说了,你们城里娃吃惯了甜味儿。”

有那么一小股感动像巧克力一样在我的心中融化开来。但我马上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借着灰暗的灯光,我分明发现这两截甘蔗已经很不新鲜,表皮不仅没了光泽,而且似乎有发霉的斑点。

我随手把甘蔗搁在一旁的凳子上。五

星期一。

早上5点,我和蚕蚕背上书包,揣上倪妈妈做的玉米饼,匆匆赶往山腰中的学校。

这段山路,我们要走3个多小时。等到下午放学,我们还得走3个多小时的回程路。“你被蛇咬过吗?”我望着山路边丛生的杂草和大树、小树,忍不住问。

蚕蚕说:“蛇一般不咬人。你别侵犯它就行。”“有野兽吗?这林子里。”我缩着脖子,边走边谨慎地四下张望,做好了随时和野兽做斗争的准备。“这山路,每天那么多人走来走去,热闹得很,哪还有什么野生动物?只有一些鸟而已。”蚕蚕说着,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你听,‘布谷’……‘布谷’……是布谷鸟在唱歌。”“我怎么听不出是‘布谷’‘布谷’?”我觉得有些无聊,“一群野麻雀而已。”

蚕蚕不跟我争辩。

我们接着赶路。起先只有我们两个人,走着走着,每拐过一个岔路口,就会有一个或者几个伙伴融入我们上学的队伍。大家爬岩壁、过水渠、穿荆棘……队伍越来越庞大,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排的规模了。

3个多小时的体力透支,累得我趴在课桌上动弹不得。

糟糕的是,武老师没有来学校。一些知情的同学说,他昨天就出山,到外面找路蛋蛋的妈妈去了。因为有人从山外回来,说在县城的一家饭店里看到路蛋蛋的妈妈在做清洁工。武老师想请她回来,那个家不能没有她。

武老师不在,学校里只有李校长,李校长没有手机。我想和老爸联系,并请老爸赶紧把我接回去的梦想破灭了。

但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又觉得要是马上就走的话,会有那么一点儿不放心。不放心武老师,不放心路蛋蛋,更不放心我这个山坳里临时的家。

好像这儿的一切都跟我扯上关系,断不开了。

下课了,山里的孩子追着全校唯一一只皮球疯玩。操场是凹凸不平且严重倾斜的山地,裸露的石头毫无规则地冒出来,低洼处积着水。难以想象,这就是大家的活动场地;难以置信,他们奔跑在这样的场地上,追逐着一只毫无生趣的、干瘪的皮球,竟然如此开心、快活!

还好,校舍是砖瓦平房,有门有窗,还刷着白色的涂料,可以说是这座大山里我所见到的最像样的房子。“明治,听说你们城里人会跳街舞,你会吗?”李校长笑呵呵地问我,“给大家跳上一段,好不好?”

这个黑瘦的驼背老头,怎么看都是个扛沙袋的农民工,他居然会是校长。“街舞有什么意思?”我似乎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表演。“那就唱歌吧。你们城里人喜欢唱流行歌曲,是吧?”李校长还真不放过我,“你给大家伙儿随便唱一首,让大家伙儿高兴高兴。”

唱歌我在行,但对着这些山里娃唱张杰或者林俊杰的歌,是不是有些不靠谱?“来来来,我们鼓掌欢迎明治同学唱歌!”李校长带头鼓掌。

大家就跟着鼓掌,还都围拢过来,满含期待地注视着我,似乎我是了不起的大明星。

我受不了这种被崇拜的感觉。在我城里的学校,没有同学会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逃课去打游戏,上课听手机音乐,下课玩扑克,没事跟人比比武,还把同学的英语书藏到厕所里……大家都不喜欢我。

这一刻,面对这些山里娃娃们虔诚注视的目光,我的脸有了发烫的感觉。如果他们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调皮蛋,还会这样注视着我吗?“明治!明治!明治!”同学们一边鼓掌,一边有节奏地喊我的名字。

看样子,不唱是没法收场的。我抓抓头皮,迅速在脑海里搜罗歌曲,张嘴唱起来:“你看星光,默默燃烧自己发亮,无名的花依然芳香,贝多芬也听不见鼓掌,天使未必在场。看太阳给人温暖不必谁仰望,把原谅都还给时光,不要投降。STAND UP,我摸到星光,STAND UP,你让我勇敢。希望点亮了希望,我站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唱到一半,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觉得自己有点二,凭什么我要给他们唱歌?这些山里人能听懂吗?这无疑是对牛弹琴。我于是闭上嘴巴,一耸肩膀,转身离开大家的视线。

掌声在我身后爆响。

我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的光石头上坐下,透过树叶仰望天空。

今天的天还可以,蓝蓝的,带着明亮的白光。“明治,你唱得真好听。”蚕蚕走过来。“我没有唱完。”我老实说。“啊?我们都以为你唱完了。”蚕蚕在我身旁坐下,“这首歌叫什么名儿?”“《最接近天堂的地方》。”“能不能教教我们?”蚕蚕说,“武老师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唱歌,平时只教我们唱国歌。李校长就更不会唱了。”“没什么好学的。”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你们会唱国歌就足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我的心情比较复杂,有些感动,有些激动,也有些失落和沮丧。

沮丧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这些山里人。如果我有超能力,我想我愿意付出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我好像无能为力。

我突然有些厌恶自己,这是我之前从没有过的感觉。六

体验的日子已经到了第九天。

武老师还没有回来。他大概在跟路蛋蛋的妈妈交涉,千方百计地做她的工作,请求她回家。这个倔强的支教老师,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豆豆变得很开心,因为她觉得自己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尽管写得不好,歪歪扭扭,而且还少了一个点。我这个老师很不称职。

明天,爸爸、妈妈会来把我接回去。我莫名地感到有点难过。

有什么东西牵绊住了我的心,让我割舍不下。也许我不是爱上了这座山,而是爱上了山里的人。

晚上,倪妈妈特意为我做了一个荷包蛋,还是油煎的,黄亮黄亮,惹得豆豆口水直流。

我把荷包蛋拨进豆豆的碗里,她看看我,又看看她的妈妈,再看看她的哥哥,咽着唾沫,迟迟不下口。

倪妈妈起身又去做了一个,放到我的碗里。

我把荷包蛋拨进蚕蚕的碗里。

倪妈妈再去做了一个,放到我的碗里。

这回,我把荷包蛋拨到了倪妈妈的碗里。

她竟然感动得热泪盈眶,坐在那儿不知所措。“妈妈,”豆豆看见妈妈要哭的样子,一脸紧张,“妈妈,你的肚子痛了?”“是胃,不是肚子。”蚕蚕纠正道,“我们的妈妈太辛苦了。”“要是爸爸在家就好了。”豆豆说,“豆豆想爸爸。”

我接过话头:“那就叫你爸爸赶紧回来呀。现在是春耕农忙,地里那么多活……”“妈妈说,豆豆没有爸爸了。”豆豆扑闪着大眼睛对我说。

我的心被提起来:“没有了?什么意思啊?”

一句话惹得一家人不断抽泣。

过了一会儿,蚕蚕对我说,他们的爸爸是个了不起的爸爸,会干农活、会唱山歌、会讲故事,还会盖房子。但是两年前,他从城市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回到山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堆冰冷的骨灰。

我如五雷轰顶。“你看,这就是我的爸爸。”蚕蚕找出家里唯一一张他的爸爸的照片。照片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却足以让人看清他慈眉善目的模样。“爸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也会把豆豆当成亲妹妹一样疼爱……”蚕蚕带着哭腔喃喃地说。

当成亲妹妹?我的脑子不够用了。

蚕蚕告诉我,豆豆并不是他的亲妹妹,她是了不起的爸爸从山外捡回来的弃儿。

我的心被深深地揪痛了,强忍着的眼泪在这一刻也汹涌而出。

在这之前,我已经忘记自己还是个能够流泪的生物。眼前大山深处一家人的不幸遭遇、艰苦处境,以及他们淳朴、善良的品质,还有困境中隐忍乐观、执着前行的勇气,都深深撼动了我。

明天,在爸爸、妈妈接我回家之前,我要花3个多小时去一趟学校,为那里的伙伴们把那首《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唱完,如果来得及的话,我要把这首歌教给他们。

我还要对他们说,被我称为“地狱”的茫茫大山,竟是这世上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属于我的幸运我认得出这是谁的笔迹。

周二一大早,夏由果把一个与课本一样大的纸袋子丢在我的桌上:“有礼物哦。”

这个趾高气扬的女生竟然会给我送礼,真是匪夷所思。“快打开看看吧。哈哈,你会感到惊讶的。”她快活地说着,转过身去,晃荡着马尾辫。

我以前怎么没觉得她的马尾辫这么好看呢?

不多想了,我闭上眼睛,怀着无比激动、无限期待的心情把手伸进纸袋子——软绵绵、黏糊糊的。“Oh my god!”我“噌”地跳起来,“干什么嘛!”

四周的目光像探照灯一般射过来——

粘着木糖醇的作业纸、泛黑的香蕉皮、包裹着手指甲的太妃糖纸、墨水浸染的纸手帕……全部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好事的嘴巴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快快快,我帮你处理掉。”同桌叶小乔麻利地收拾。

前面那条马尾伏在肩膀上一个劲儿颤抖,夏由果似乎要笑成癫痫了。

我环视周围,龇着牙说:“看什么呢?说什么呢?”

周围立马安静下来。

这点吓唬人的气势,我还是有的。

看叶小乔把桌子弄干净了,我抓起圆珠笔去顶夏由果的后背:“下油锅,你犯贱啊?”“上刀山,是你自己做得过分。凭什么让别人替你收拾桌肚?你既然擅长制造垃圾,就该学会处理垃圾。”夏由果立马转过脸回敬道,好像这些字都是提前在她的喉管里码好的,她只要一张嘴,它们便会“哒哒哒”自动射出来。

我歪着脑袋说:“谁值日,谁负责掏桌肚。要是桌肚里都干干净净的,还要值日生做什么?”“上刀山,你有没有素质?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每天放学后把那么多垃圾留在桌肚里,值日生非累死不可!”“累不死,我保证。”“怎么累不死?昨天我掏你的桌肚,肚子都掏疼了。”夏由果夸张地嚷嚷。

我忍不住笑:“下油锅,以后轮到你值日,我就尽量多地制造垃圾,看你累死不累死。”“上刀山!”夏由果尖叫,模样像极了一头母怒豹。“好了啦,”叶小乔做起了和事佬,“都是前后桌的同学,不要伤了和气。”

看在温柔、善良的叶小乔的面子上,我不跟夏由果计较。

夏由果气歪了嘴巴,转过身读书。那根马尾耷拉在后脑勺上,看上去细了一圈。

整个白天,我继续吃零食,把话梅核一颗颗排列在纸巾上,纸巾就像粘满大头苍蝇的苍蝇纸。我把它们推到桌肚最里面。我知道这周都是夏由果值日。我甚至还花了足足半堂政治课的时间在稿纸上罗列接下来的几天吃的零食。什么零食产生的垃圾多,我就吃什么。

放学的时候,叶小乔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塑料袋,塞给我说:“尚道善,请你把垃圾都放到这里,走的时候把它丢到垃圾桶里。”

她温和地眨巴着眼睛,让我不忍拒绝。

可是,抬眼看到夏由果,我就狠下心来:“我不。”

说完,我提起书包开溜。爽得很。

……

周三,我带了口香糖和西瓜子,快活地制造了好一堆麻烦,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等待值日生夏由果去解决。

晚餐相当丰盛,我把自己喂得滚圆,窝在沙发里翻赛车杂志。“你可以去写作业了。”老妈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嗯。”我嘴上应着,人却不动弹。“是不是得雇用吊机把你吊到房里?”老爸的目光从晚报上方透出来。“不不不,不用那么大费周章、兴师动众。”

我费力地站起来往房里钻。

天底下的家长大概都这样吧,只要看你闲着、懒着,就浑身不舒服,非把你逼到书桌前才安心。

我把语文书抓出来,翻到新学的课文,一个粉红色的什么小东西滑入我的视线。

呵,原来是一个扁塌塌、胖乎乎的五角星。

我把它捏在手上,看清楚它是用丝带编织的,有点松散,有点臃肿,但十分可爱。

最近班上流行编五角星,女生们管它叫“幸运星”,每个女生都迷上了这小玩意儿。

我想了又想,觉得这可能是叶小乔干的,但又不像。究竟是谁逗我玩?我的脑子不够用了。“无聊。”我随手把它丢进笔筒,闷头写我的作业。

黄昏台灯下的时光真难熬啊!

周四午饭过后,我开始留意班上谁在编幸运星,结果少说有十几个女生,甚至有两个男生都加入了这一行列。

叶小乔把各种颜色的长丝带摊在膝盖上,一边编幸运星,一边背诵英语课文。

她把编好的幸运星码放在课桌上,粉红的一溜,粉蓝的一溜,粉黄的一溜,很夺目,让我想起深蓝夜空里璀璨的繁星。“我可以看看吗?”我小心地问。“当然可以。”叶小乔说。

我捏起一颗粉红色的幸运星,仔细地观察,越看越觉得它跟我从语文书里意外收到的幸运星没什么两样。

我于是肯定那个玩笑是叶小乔开的。

天哪,她为什么要送我幸运星?难道是……没想到文静内敛的叶小乔居然这么主动。我的心跳得很快。

不能乱想,绝对不能。不就是一颗幸运星吗?幸运星代表幸运,表达祝愿,没什么其他含义的。我告诫自己。

望着叶小乔专注于编幸运星的表情,我的心里慢慢升腾起一种被尊重、被祝福、被爱护的幸福感。这种美妙的感觉渗进我的五脏六腑和血液、骨骼,让我有一种要做一个高尚的人的冲动。

一个高尚的人当然是不可以在上课的时候吃零食的。但是管住嘴巴比管住思想困难得多,我还是把口袋里的奶油应子消灭掉了一半。

这天晚饭后,我正在写作业,语文书里再次滑出一颗幸运星,是粉蓝色的。

我把两颗幸运星叠放在书桌上,感觉自己的幸运被叠加起来,心里很温暖、很舒服。

我好想当面拆穿叶小乔,看她怎么解释。可又担心她矢口否认,到时候我就尴尬了,说不定这事儿还会被传得沸沸扬扬,对大家都不利。

周五起床的时候,我要做一个高尚的人的决心强烈起来,以至于破天荒地,我出门的时候动了不带零食的念头。然而,一想到嚣张的夏由果,我还是把一包开心果塞进了书包。

夏由果一定气坏了,因为我每天放学留在桌肚里的那些垃圾很零碎,想必她是皱着眉头处理的吧。

我的成就感和折腾人的快感油然而生。

可是夏由果竟然活泼地望着我走进教室,把书包搁在自己的课桌上,回头跟我搭讪:“尚道善,昨晚看八卦报了吗?呜哇,我的偶像要告别单身啦。”“这样才天下太平。”我面无表情地应付。

我讨厌女生们去路边摊买娱乐八卦报纸,更不屑于关心那些明星的私生活。

夏由果甩甩马尾转过身。我抓抓头发,心里犯疑:只字不提我桌肚里的垃圾,她什么意思?觉悟高啦?服软啦?

没道理嘛。

数学课上,老师在大屏幕下讲例题,我的眼睛盯着他能说会道的嘴巴,两只手却躲在桌肚里剥开心果,一连剥了好几颗,只等机会塞到嘴巴里。

只要一想到夏由果放学后定会趴在我桌肚口望着这些可恶的果壳皱眉头,我就忍不住想笑。可是转念想到叶小乔悄悄送我的幸运星,我就感到自责起来。

罢了,我停止制造垃圾,专心听课。

午饭后,叶小乔照例编她的幸运星,一颗颗,一溜溜。

我问她:“你要这么多幸运星做什么?”

她抬头望我,莞尔一笑:“送人。”

我的脸一阵发烫。这话不等于向我承认那些幸运星是她送的吗?

可送人也不用编那么多呀,她每天才送我一颗。“你知道幸运星代表什么吗?”她忽然轻轻地问我。“代表幸运,表达祝愿啊。”我脱口而出。

叶小乔说:“你说得不具体。幸运星的颗数不同,表达的心愿也不一样。比如说,10颗幸运星代表健康,99颗幸运星代表友谊长长久久,365颗幸运星代表天天快乐……”“太复杂了。”我转过头去,装着写作业。

难道她要为我编365颗幸运星?我激动得坐立不安。我尚道善何德何能?怎么配得上一个乖得不能再乖的女生对我如此重情义?

我犹豫着要不要打消叶小乔的这个念头,因为我觉得编365颗幸运星实在太浪费时间了。两颗,我已经够满足、够幸福的了。

我决定痛改前非。

我把吃剩的开心果藏进书包,还把那些零碎的果壳用作业纸包裹住,扔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些,我挺起胸膛,觉得自己无比高大。

下午的班会课上,老班喋喋不休地表扬一大批各方面有进步的同学。我知道没我的份,但还是巴望着太阳可不可以从西边露一回脸。

在一大串名字后,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名字。老班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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