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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0 03: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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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藤萍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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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密码

死亡密码试读:

前篇·蛇纹密棍

一、黑石大爆炸

轰的一声巨响,乌黑的蘑菇云冲上天际,弥漫开巨大的阴影。无坚不摧的冲击波横贯荒漠,将几百米内的建筑夷为平地,烟尘震荡,火焰随之蔓延,将阴影下的一切焚烧成浓灰焦土。

二十三个小时以后,大火自行熄灭。九月六日夜里十一点,在大爆炸发生五十四个小时后,军队、警察和医生才有能力进入爆炸区。

根据事后统计,爆炸区内十五栋建筑被毁,二十三人死亡,一百三十六人受伤。

这就是震惊全国的“黑石大爆炸”。

爆炸发生在国家航空航天技术研究基地“黑石基地”中心,所有的死亡报告都来自于黑石大厦,而发生爆炸的正是这座以高科技著称的国家科研中心。爆炸规模几乎达到了一颗氢弹爆炸的十分之一,将周围十四栋建筑全毁,如果不是在事前基地已经撤离人员,伤亡人数将难以估量。

受伤的一百三十六人都是在远处受到冲击波伤害,不算太严重。死亡的二十三人却是“黑石基地”一项绝密研究的核心人员,爆炸发生前他们正在大厦里开会。他们进行的是一次例行会议,但在会议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基地突然收到了其中几个人发出的信号。

有一个信号显示:救……

另一个信号显示:贺……

前一个信号是会议主持人发的,后一个信号是研究项目里最年轻的程序员杨一青发的,以杨一青的快速反应居然也只发出了一个字。两个信号都没有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基地信息部与他们联系,却再也没有收到回复。同时,黑石大厦十楼会议室的智能监控被断开,与电脑总机的联系也停止了,总控制室的技术人员看见那块区域瞬间变成了无法操控的灰色。“黑石基地”的领导层出于谨慎考虑,开始组织人员撤退,并派遣特遣组向十楼会议室前进。

然而失去控制的黑石大厦坚不可摧,特遣组无法进入该区域,只能折返。五个小时以后,在全基地人员和家属都已经进入安全区之后,轰的一声巨响,黑石大厦变成了一团火球,巨大的蘑菇云覆盖了一切,彻底震撼了世界。

到底发生了什么?

爆炸发生五十四个小时后,军队、医生和刑侦总队的两个大队一起进入了浓烟未散的现场。他们是进入现场的第一梯队,运兵车开进“黑石基地”原本的大门时,探照灯扫过,刑侦总队一大队的队长李土芝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唉,这是世界末日的节奏啊!”

只见“黑石基地”内所有的绿化植物全都炭化枯死,眼前的所有大楼几乎都烧成了空楼,一楼、二楼被毁坏得尤其严重,有些楼房的高层直接翻倒下来,像被贴地砍断的树。四周一片黑暗,砖瓦、碎石、玻璃碴遍布,苍白的探照灯光之下,所有杂物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一脚踩上去一个清晰的脚印,让人产生一种一步步都踩在月球表面的错觉。

而这只是爆炸区的边缘。

爆炸区的中心,黑石大厦只剩了半截,上半部分不翼而飞,它是采用最新科技和材料建造的,但显而易见,大爆炸正是从它的中间楼层开始的。

二十二楼以上已经不见了,二十一楼到十五楼中间穿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其中所有的东西都在高温下熔化或蒸发了。十五楼以下勉强还算完整,在部队简单清场之后,刑侦总队一大队和二大队直奔十楼——只有那里还有人员滞留的报告。

但在发生了如此剧烈的爆炸,又经过了五十四个小时的静默期之后,十楼会议室里还可能有人幸存吗?

李土芝和二队长韩旌一前一后钻进了士兵打通的一个洞,里面就是会议室,门窗已经熔化得不可能打开。洞内一片黑暗,李土芝打开警用强光手电往前照去,宽敞的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见大堆乌黑的东西歪倒在地,他摸了一把,是炭化的桌子。桌子周围东倒西歪着很多黑乎乎的东西,另一道手电筒的光照在了其中一团黑影上,清冷的声音同时响起:“无人生还。”

李土芝将手电筒的光转了回来,在韩旌照到的东西上扫了扫。

那是一团焦黑的死尸。

在连桌子都炭化的高温中,怎么还能指望人能存活下来?韩旌和李土芝都不感到意外。两人熟练而迅速地检查了所有的尸体,一共二十二具,全都烧成了无法辨认的黑焦炭。

但根据“黑石基地”的情报,在会议室里开会的一共是二十三人。

还有一个人哪里去了?

李土芝和韩旌很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下位置,分别从对方刚才检查过的地方重新查起,以免发生遗漏。这次清点,他们连房间的裂缝都检查了,然而会议室里仍然只有二十二具尸体。

联想到基地收到的“救……”和“贺……”的信息,李土芝和韩旌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少了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这次前所未有的大爆炸,这惊人的死伤和损失或许不是来自外部的破坏。

而是出自内部。“黑石基地”给刑侦总队的二十三人名单中,只有一个人姓贺。

他叫贺严,1966年出生,永花田大学教授,精确制导武器方面的专家,八年前调入“黑石基地”。

那个关于“贺……”的信息,指的是贺严吗?“韩旌。”李土芝在一具焦尸面前停住了,表情非常严肃,“你过来看一下。”

正站在另一具焦尸面前沉思的韩旌走了过来,一样是制式警服,也许是因为背脊笔挺,韩旌总是能穿出白领精英的气质,和李土芝截然不同。

但在那具尸体面前,他们都露出了同样严肃的神色——雪白的手电筒光线下,尸体下的地板也微微露出一点儿白光。

光从尸体上透过去了——那说明什么?说明这具尸体上有一个贯穿的洞。

韩旌戴上白手套迅速摸了一下那个伤口:“一队,这是弹孔!”

李土芝点了点头,表情非常难看:“所以说这不是一次意外,而是一场灭绝人性的屠杀。”二、贺严

两人将手电筒光在会议室周围交错照射,确认没有遗漏之后退了出去,各自下令在黑石大厦的废墟里寻找另一个人或另一具尸体。

半小时后,一队的分析员胡酪在十二楼的实验冷藏库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虽然冷藏库遭受了巨大破坏,早已断电,但冷库的大门依旧是锁死的,并未打开。胡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大门,低温和特殊材质的防爆墙面保护了尸体,经过五十四个小时,这具尸体依然保存得非常完好,一眼就可以认出正是贺严。

贺严低着头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穿着短袖衬衣,右手握枪,枪管塞进嘴里,嘴唇干裂。他的身上布满瘀青,大爆炸虽然没能将他烧成一具焦尸,却仿佛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致命的子弹从腭部穿出,在他后脑开了一个大洞,血液和脑浆喷溅在墙壁上。在他面前的地上躺着一堆四分五裂的手机的残骸,一本撕成碎片的会议记录本,以及一台被开了三枪的笔记本电脑。在距离贺严脚边不远的地方,躺着一支非常普通的黑色水笔。

李土芝戴上手套,和组员胡酪、陈淡淡一起检查贺严的尸体,对遗物拍照取证。除了眼前人人可见的这些东西之外,冷库里非常干净,没有别的物品,连脚印也没有。

韩旌却一直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地盯着贺严看,过了足足十五分钟,他突然开口:“冷藏库的温度平时是多少?”

二队的组员蒋浩浩立刻查阅了一下冷藏库的操作规程,回答说:“队长,是零下四十五到零下一百二十摄氏度之间,有分区,但现在无法区分贺严的尸体所在的区域当时是几摄氏度,温度显示器找不到了,温控电脑也烧了。”

韩旌的眼睛纹丝不动地盯着贺严的尸体:“零下四十几摄氏度……贺严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又烧文件,又开枪射电脑,又自杀,还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浑身上下居然没有一点儿冻伤?”

蒋浩浩皱了一下眉头,“这个……”这个问题他难以回答。

负责检查尸体的李土芝也有了新的发现,贺严的右手握枪射杀了自己,左手却牢牢插在口袋里,这个动作对一个开枪自杀的人来说非常不自然。陈淡淡用镊子轻轻翻开贺严的裤子口袋,他手里果然有东西。

那是刻满了蛇鳞状纹路的一根短棍,看起来很像某一种雪糕中间的软木芯棍,中间还有一条浅浅的划痕。

一个很可能杀害了同事又引爆了炸弹的绝望的凶手,在开枪自杀的同时紧紧抓住口袋里的一根小短棍?李土芝的眉头紧锁:“这是什么东西?”

韩旌仍然在思考关于冻伤的疑问,对于化学冷库来说,即使突然断电,低温也可以保持一段时间。既然贺严身上没有冻伤,并且他后脑的血迹抛洒得如此自然,丝毫没有受到超低温干扰——也就是说在贺严进入冷库和开枪自杀的时候,冷库里并不冷。

冷库不冷?韩旌在头脑中打了一个问号,为什么?

李土芝和陈淡淡取下了贺严手里的蛇纹短棍,用物证袋装好封存。二队的王伟已经开始检测贺严手机各项软件的运行痕迹,并试图恢复笔记本电脑的内容。随着王伟那台便携式终端的蓝色进程条逐渐变满,贺严报废手机的数据逐条显现了出来。

大部分软件的运行时间都终止在九月六日下午三点五十分。韩旌紧紧皱着眉头,有一种硬玉一般的沉重冰冷:“笔记本的内容呢?”

笔记本的CPU显示它停止在九月六日下午三点五十二分。与此同时,手机里的聊天软件成功恢复,王伟点开了最近的聊天记录。

贺严对一个叫“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人说:“‘虹瞳’你打算怎么办?”“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什么怎么办?”

贺严说:“记住,核心技术是我的。”“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虹瞳’是属于基地的,你要基地出巨资购买,完全是无稽之谈。”

贺严说:“没有我就没有‘虹瞳’,我只要一个公平价——八千万元人民币。”“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无稽之谈。”

贺严说:“你不要后悔。”

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交谈过。

韩旌的视线从那几行聊天记录上掠过,停在笔记本漆黑的屏幕上:“笔记本里有什么?”

王伟忙活了大半天,被开了三个洞眼的笔记本始终无法启动,即使拆下它的硬盘接在王伟的超强终端上,它也仅仅显示一只粉色的巨大眼睛,此外什么都没有。

韩旌的目光牢牢盯在那只眼睛上,仿佛要把它看穿一样:“虹瞳?”“这只是一段动画GIF,不属于程序。”王伟很疑惑,“贺严好像把它挪作了开机画面。笔记本里面的确被复制走了一个软件,但从残留的痕迹来看,这个软件似乎先被删减了一半,然后才被复制。”

二队的技术人员把贺严的手机软件仔细检查了几次,目前看来似乎贺严不只和“滚滚长江东逝水”发生了冲突,他在九月四日与科研组里面的大多数人都发生了重大分歧。贺严想将一个叫作“虹瞳”的技术卖给黑石基地,基地却明确表示要使用“虹瞳”,但是不出钱购买。

这就是贺严开枪打烂自己的笔记本,枪杀所有同事,并引爆超级炸弹的理由?韩旌在心里飞快地给贺严做评估——从黑石基地提供的情报来看,贺严的确是一个心胸狭窄、性格偏执的人。他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到,的确有可能走上极端。

事情似乎变得清晰起来——贺严与黑石基地因为“虹瞳”闹翻,贺严迁怒于同事,在开会时将他们射杀,随后引爆超级炸弹与基地同归于尽。“韩旌。”李土芝将蛇纹短棍递了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韩旌用双指夹住物证袋仔细观察,袋子里的东西是一根扁平木棍。木棍上刻画着非常小的半月形纹路,像蛇的鳞片。看得出那些纹路都是手工刻画的,并不十分整齐,中间的一道刻纹十分明显,甚至用墨水笔反复描过,显然刻画的人觉得那条纹路非常重要。

一个有预谋要与黑石基地同归于尽的人,临死前牢牢抓住一根小木棍?韩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根短棍:“一队,有疑点。”

李土芝收拾好勘察工具,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正好,我也觉得有。”“如果贺严一个人要完成这场大爆炸,他至少需要几个条件。”韩旌说,“第一,他要有枪,在没有误射的情况下还要有超过二十九发的子弹;第二,他要能将枪带入黑石大厦;第三,他要能获得相当多的火箭燃料;第四,他还要有遥控装置将火箭燃料点燃。”“贺严有枪。”负责检查现场的李土芝笑了一声,“他是基地射击俱乐部的教官,枪法一流,但是射击俱乐部的枪一般不准带出俱乐部。”

韩旌不为所动:“黑石大厦是全智能控制大楼,贺严是怎么带枪通过门口的安检的?”“夹带在特殊材料里或绕过安全门,或者使用非金属材料的枪,或者干脆关闭安全门,总是会有办法的……”李土芝耸了耸肩。韩旌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淡淡地继续说:“黑石基地的大爆炸明显是由火箭燃料引起的,虽然这里是火箭发射基地,火箭燃料储存量很大,但贺严要怎么获得大量的火箭燃料?”

这次回答的是陈淡淡,她正在翻阅黑石基地的所有科研课题,边看边念:“这次爆炸的位置在十七楼的实验室,那些火箭燃料是属于旧版‘四氧化二氮/偏二甲肼’,有科研组正用它们来对比新火箭燃料的比冲性能和自燃特性,刚刚获得项目负责人的批准运入大厦。”“获得枪支和子弹,携带枪支进入会议室,射杀二十二人,在别的科研组实验室里安装起爆器,并成功引爆。”韩旌的背脊挺得笔直,“这对单人行动来说过于困难,以我的评估……”他沉吟了几秒钟,坚定地说,“这需要一整个操作熟练的小组互相配合才能完成。”

二队的蒋浩浩也点了点头:“感觉像是训练有素的特工组。”“我们不需要评估。”李土芝笑眯眯地看着韩旌,“回头分析会见。”三、案情分析会

刑侦总队的一大队和二大队有大致分工,一大队负责现场勘察和检验,二大队负责电子技术和心理评估。也就是说,李土芝和他手下的队员负责的是做笔录、取指纹、现场拍照、检验尸体和伤痕,并出具报告之类的传统刑侦工作;韩旌和他的二大队负责的是犯罪现场数据分析和嫌疑人心理评估,属于新型刑侦工作。当然一大队和二大队都要办案,总队对两个大队的分工其实非常得意,誉为改革。

九月七日凌晨,一大队和二大队出动所有人手从黑石基地废墟里带回了大量物证,九月九日上午八点,案情分析会在总队会议室准点召开。

公安部其他部门的领导等着听报告,各级领导也都在会议室里,国家安全部也有人列席旁听。“黑石大爆炸”是一件极端严重的破坏事件,死伤众多,侦破的进展时时刻刻都受到关注。

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负责主讲的一向是韩旌。“……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贺严教授基于私愤,个人报复黑石基地的行为,但根据一大队现场提取的物证,以及相关软件痕迹分析,我们有如下几个疑点。”韩旌站在投影机前面,也没看见他手腕怎么动,就看见激光笔的红色光点停在黑石基地的简易地图上,“第一,九月四日的爆炸发生后,十楼会议室里的二十二名专家全部死亡,经尸体解剖,他们全部死于枪伤,但是——”韩旌看了一眼与会人员,毫无表情地继续说道,“现场没有发现子弹和弹壳。”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议论声,有些人的表情更加严肃。“第二,爆炸是九月四日下午五点十二分发生的,一直到九月六日晚上十一点三十三分,爆炸产生的剧毒物质降低到临界值,救援部队才能进入现场。而根据尸检结果以及贺严教授的手机、笔记本等物品的运行情况分析,贺严教授的死亡时间是在九月六日下午四点钟左右,也就是在爆炸发生四十六个多小时后,贺教授才身亡。为什么?”韩旌看着每个人的表情和反应,更换了一张现场图,“第三,贺教授以手枪射击口腔上腭‘自杀’,但现场同样没有发现子弹和弹壳。”

贺严自杀的现场图放了出来,一片议论声中,国家安全部的专家问了个问题:“他的左手在干什么?”

韩旌调出了“蛇纹短棍”的图片:“贺教授的左手牢牢抓住一样东西,就是这个物品。”

大家看着那前所未见的神秘短棍,眉头越皱越紧。韩旌并不把那“蛇纹短棍”当作疑点之一,而是继续说:“第四,根据黑石基地的技术人员反馈,爆炸发生前,冷库应当在正常工作,里面存放有一部分实验用的样品和材料,甚至有人违规在里面存放了一些食物,例如雪糕。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样品和材料,包括食物。”他扫了一眼黑石基地的参会者,“但是在贺教授的胃里,我们找到了种类相同的一部分食物。”“你的意思是说贺严在大爆炸后躲在冷库里,靠冷库里的食物生存了四十六个多小时?”有人问。

韩旌没有回答,他看了提问的人一眼,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第五,贺教授当天的聊天记录里提及他正在和基地做一笔交易,但是交易失败了。我们整理了他所有的聊天记录,之前贺教授所有的聊天内容都是语音的。”他出示了聊天记录截图,“贺教授年轻时学习的是区位码输入法,这个输入法比较难记,导致他后来不喜欢打字。”然后他带过了这个疑点,提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第六,就是存放旧版火箭燃料‘四氧化二氮/偏二甲肼’的实验室有三重门禁,需要门卡、指纹和钥匙才能进入,贺严并不参与这项研究,他为什么能进入实验室,引爆燃料?”

所有人的表情都越发沉重,总队领导突然开口问:“所以你们现阶段的进展是什么?”

韩旌看了这位领导一眼,这是他们的直属上级——刑侦局局长邱添虎。“我和一队有一个初步的猜测。”韩旌的表情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下,“贺严教授主持研究了一项名叫‘虹瞳’的人工智能技术,该技术可以应用于……反航母炸弹。”

反航母炸弹是所有拥有航空母舰的国家的噩梦,贺严的这项技术无论在经济意义还是在政治意义上的价值都不可估量。会议室内瞬息鸦雀无声,只听韩旌继续说:“黑石基地化学冷库的温度被调节过了,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九月四日闯入黑石大厦,枪杀了开例会的二十二名科研人员,挟持了贺严教授,将他绑架到并不冷的化学冷库里,把不会有人进入的化学冷库当作临时密室,对贺教授进行逼问,强迫他交出‘虹瞳’技术。这些人屏蔽了黑石大厦的一部分控制系统,进入了位于十七楼的实验室,在火箭燃料临时存储仓上安装了引爆装置。等贺教授一交出‘虹瞳’,他们就引爆火箭燃料,将一切痕迹化为灰烬。”

这个猜测可比贺严因私人恩怨要与黑石基地同归于尽严重多了,会议室内一片质疑之声,谁也不想凭空承担这么大的失职责任。“为了让贺教授成为替罪羊,他们用贺教授的名义向基地项目负责人索要巨款,当然被拒绝了。这些聊天记录很容易被查获,就能成为贺教授犯罪的动机。但因为不是本人,所以他们使用文字输入,这就与贺教授平时的习惯不合。”韩旌说,“这个问题并不大,这些人的计划原本施行得非常成功,他们在冷库里待了五个多小时,贺教授经受了不知怎样的折磨,也许交出了‘虹瞳’。为了彻底抹去己方来去的痕迹,让贺教授报复基地的剧本更加真实,他们启动了事先安装在十七楼实验室里的起爆器。但在火箭燃料爆炸之后,他们之中有人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他面无表情地说,“那就是,大爆炸之后,被锁在化学冷库的贺教授居然没有死。”

邱添虎听得很认真,韩旌继续说:“黑石基地的冷库质量过硬,可能也是基于某些巧合,原本应当在大爆炸中与基地同归于尽的贺教授居然没有死。这个漏洞太大,有人不得不开枪堵住了他的嘴,并匆忙制造自杀现场。这就是为什么贺教授的死亡时间在爆炸发生后四十六个多小时,‘四氧化二氮/偏二甲肼’的爆炸造成了剧毒污染,‘凶手’和我们一样都要等到空气中的污染物含量降低到安全值才能进入。”

会议室里大部分人认同韩旌的这个说法,贺严在爆炸后四十六个多小时身亡,这是比较合理的解释。“但是这名不愿留下子弹和弹壳,却可以留下枪支的‘凶手’能随意进出‘黑石基地’,能知道‘虹瞳’的存在,能提前调节化学冷库的温度将其作为密室使用,知道黑石大厦中藏有火箭燃料并能够进入实验室,在救援部队到来之前就能再次进入黑石大厦——甚至能够等待五个多小时,等基地所有人员退入安全区之后才引爆火箭燃料,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韩旌顿了一顿,会议室里大部分人都把目光转向黑石基地的几个领导,他却说,“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贺教授应该认识他。”

韩旌在屏幕上打开了一张播放过的图片,是那张蛇纹短棍:“当我们进入冷库的时候,化学冷库的大门是锁死的,从外面进去需要钥匙,从里面并不能打开。贺教授爆炸后在冷库中生存了四十六个多小时,无法出去。而他知道凶手一旦发现他没有死,绝对不可能放过他。各位,如果我们身在贺教授这样的处境,都会做些什么呢?”韩旌清冷的目光掠过与会每一个人的脸。

如果事情的过程真的像韩旌所说的那样,在盗取“虹瞳”技术的过程中,至少有一个黑石基地高层参与其中,贺严必然认识他。这很可能也是贺严所在的整个科研组被灭口的原因,贺严虽然被锁死在冷库里,但劫后余生了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什么也没有做。

他一定留下了提示,一个不会让凶手注意到的,不容易被销毁的,却又能揭露谁是凶手的提示。

这个提示应该就是他临死的时候,左手紧握的那根奇怪的小短棍。

那应该是一根雪糕的木质软芯。

现在是贺严的死亡留言。四、死亡留言

韩旌的这个“猜测”能完美地解释他刚才提出的六个疑点,但也缺乏关键证据。但如果屏幕上这根蛇纹短棍真的是死亡留言,并且总队的人能准确地将它翻译出来,那这整件事就不再是“猜测”,而是事实了。

关键就在于——它真的是死亡留言吗?“韩队长,我认为案件应该从两个方面继续着手。”国家安全部的一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官员开口,“追查那些失落的子弹到哪里去了——根据常理分析,贺教授不可能杀死了自己以后再捡走子弹和弹壳,所以他肯定是被害的。既然凶手不愿意留下子弹,说明找到子弹,就能顺藤摸瓜抓到凶手。这是一条路子。”他看了邱添虎一眼,“而另一条路子,就是根据韩队长你们的猜测,翻译出这根木棍所携带的留言——如果它真的有的话,我们皆大欢喜。但这根木棍虽然看起来奇怪,它却不一定真的是死亡留言,所以我们定一个期限——一个星期。”他又看了邱添虎一眼,邱添虎点了点头,他继续说,“你们局长也同意我的意见,一个星期之后,如果解密的事没有进展,所有人力、物力完全往找枪手的方向转。”

韩旌当然没有意见,这名不知名的官员职位显然不比他们局长低,他只能点了点头。“还有。”这名官员最终强调了一句,“这个案件涉及国家机密,它很可能不只是盗窃、杀人放火、破坏军事基地这类犯罪,而是一次间谍行动。”他相貌平平,却不怒自威,“对此,我们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有人带头叫了一声好,随即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韩旌站在台上,微微眯起眼向前望去。

那像猴子一样带头又叫好又鼓掌的正是根据职务高低被排在会议室最后一个座位的李土芝。

领导说得虽然动听,但核心意思其实就是不相信韩旌和李土芝关于“蛇纹短棍”是死亡留言的说法。并且“黑石大爆炸”疑似间谍行动,国家安全部将会介入与总队联合调查,如果韩旌和李土芝在一个星期内不能破解出贺严的死亡留言,侦破的主动权将会被国安部拿走。

尽快破案才是既巩固自己的劳动成果,又能抓获凶手的途径。

而尽快破案的关键,就在于及早弄清楚贺严到底通过那根小木棍留下了什么。

总队一大队和二大队的所有队员人手一沓“蛇纹短棍”的照片,人人抱着各角度细节图冥思苦想,却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贺严临死之前只是过于紧张,随手握住了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小木棍?

不可能!李土芝完全相信自己和韩旌的那番猜测,贺严一定留下了什么,只是自己没有参透。他把蛇纹短棍的全方位图片发给了所有的朋友,得到各种匪夷所思的答案。有人说那上面的蛇纹是某个少数民族的图腾,有人说是生殖崇拜,有人说是巫师的道具,有人说那是艺术作品,居然还有人说某一种植物天生就长那样,根本不是人为的,把李土芝气得七窍生烟。

而韩旌却没有时时刻刻在分析那蛇纹短棍,他手上还有其他案件,这几天正忙着处理旧案,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二队的其他人却紧张得多,王伟不断地用电脑分析那根短棍上的花纹,横的竖的、鳞片有多少,其中大的多少、小的多少。

一声脆响,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王伟本能地走过去接起来:“总队二队,您好,请讲。”“小韩在吗?”电话里传来的是个甜美的女声。

王伟愣了一下才答道:“队长不在,听说基地有线索,去基地了。”“这样啊,等他回来帮我问一下我给他的礼物收到了没有。”“好。”王伟莫名其妙,韩旌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他本以为他们队长是工作狂加扑克脸,从来没有女朋友。“你是小韩的好朋友吗?”电话那头的女孩却和王伟聊了起来,“今天天气冷,小韩有没有多穿衣服?他体质不好,天生体温低,老爱发低烧,我可担心了……”

王伟一头是汗,正想说这都根本没有的事,是不是哪里误会了?突然一声闷响,他呆滞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上了他的胸口。电话那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王伟低下头,只见胸前一个血洞,血顺着制服蜿蜒而下,染红了他做检测的那张桌子。

这是……什么?他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便颓然倒了下去。

一个轻盈矫健的影子从门外闪了进来,飞快地向王伟桌上还放在克重秤里的蛇纹短棍抓去。正在她快要得手的时候,大门外又有人影一晃,有人敲了敲门:“韩旌?韩旌在吗?借我五百块钱……”他骤然警觉有什么不对,及时一偏身体。

啪的一声闷响,一样东西射入了他身旁的门板,木屑纷飞。“什么人?”那闯进来要找韩旌借钱的自然是李土芝,他抓起一张椅子就向屋里那人砸去。哐当一声巨响,椅子砸在地上,那人躲闪得比较狼狈,而地上屏住气息的王伟拼尽全力一踢桌子——桌面一摇晃,桌上的东西哗啦啦全洒落在了地上,包括那根短棍。

眼见明抢不可能成功,弯腰去找已经来不及,屋里的不速之客扑向窗户,就这么跳了出去。“天哪!”李土芝跑到窗前——韩旌他们二队可是在十六楼!这一跳不会死吗?他探出头去却见一条彩色弹跳绳挂在窗口,长绳还在来回弹动,人已经无影无踪。

地上王伟微弱地说:“棍……棍子……”

刚才屋里那个身手利落的女人是冲着蛇纹短棍来的,李土芝在他身边蹲下,瞟了一眼地上:“东西还在,放心,没丢。”

王伟这才放心地昏了过去。李土芝看了看他的伤口和摔倒的方向,再看一眼窗户和电话的位置——刚才那女人就躲在门外,故意打电话诱使王伟走到电话前面,给了她一枪命中的机会。

他心情沉重地给韩旌打了个电话,描述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疑惑为什么敌人能轻易进入总队大院。“是我调走了总队大部分人。”电话那头的韩旌似乎从来不吃惊,“王伟情况怎么样?”“胸口穿透伤,没伤到关键部位,应该无大碍。”李土芝说,“你故意调走人手?为什么?”“总队外面人太多,‘他’就不敢来了。”韩旌说,“只是今天有人故意调走了我,否则这一枪,不应该冲着王伟来。”“你什么意思?”李土芝大为错愕。“我在分析会上说了,贺严手里的那根木棍就是死亡留言。”韩旌平静地说,“其实我和国安部的意见一样,并不知道那根木棍是不是真的死亡留言。但做贼者心虚,只要我说它是,它在凶手心中就是了。而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为了万无一失,‘他’势必要尽最大努力夺走木棍。我这几天一直在等‘他’。”

李土芝摸了摸鼻子:“结果人家棋高一着,临时把你调走了,倒霉的人变成了王伟。幸好有老子英明神武,否则小木棍子就真的保不住了。”他埋怨,“你居然连我也骗?我是实打实地相信那就是个留言啊!到头来其实你不信?”“我没说我不信,我只是不知道。”韩旌平静地说,“我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明目张胆持枪抢劫,但王伟这一枪也没白挨。”“韩旌,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韩旌打断李土芝的话:“至少现在我们有了一件之前缺少的东西。”“什么?”李土芝忙着批评他,一时没听清,“什么东西?”“子弹。”韩旌淡淡地说。

李土芝愣了一下,脸色表情迅速一变——他立刻回过头去看门。

门上有一个洞眼,一枚子弹穿过门板,静静地嵌在门板后的白墙上。五、子弹

这两枚射中了王伟和门板的,算计之中、意料之外的子弹给了刑侦总队很大的鼓舞。

这是两枚比普通警用九毫米子弹略大一点的子弹,弹头比较尖,有一部分的颜色和弹头后段略有不同。把子弹从门板上取下来之后,李土芝立刻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根据他近十年的刑侦经验,这是两枚空头弹——而根据海牙公约的规定,任何交战的国家都不能使用会在人体内变形的子弹。所以我国军警的子弹基本都是全金属包裹的近圆弹头子弹。

这两枚子弹,应该不是国内的子弹。

李土芝的心沉了下去,这就是袭击者不能在黑石大厦留下子弹和弹壳的原因。

他们不是中国人。

他们的子弹不是中国子弹。

但他们身在中国,他们要窃取中国的最高科研机密!

他妈的!老子要让你来得去不得!李土芝咬牙切齿,这要不是有人里应外合,这群外国鬼子怎么可能轻易进入“黑石基地”?是谁里应外合?是谁临时调走了韩旌?

调走韩旌的人是黑石基地32项在研项目的总负责人,也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科研前辈,姓杨,名长江。正是这位前辈拒绝了贺严索要八千万元的无理要求,杨长江在黑石基地非常受人尊敬,他的儿子杨一青甚至在黑石大厦十楼会议室里和其余二十一人一样被枪杀,然后被烧成了一堆焦炭。按理说杨长江对这些间谍的痛恨应当是别人难以想象的,但李土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手在检测子弹的时候微微一抖,子弹掉了下来,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韩旌就站在他身后,见状唇角微微上勾:“你也想到了?”

李土芝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怎么会是他?那杨一青呢?”“大概是一些个人原因。”韩旌用镊子捡起了被李土芝抖落的子弹,“要抓住这个黑手,我们必须谨慎小心,找到百分之三百甚至五百的证据。”他手里的镊子放开子弹,夹起了另外一个东西——蛇纹短棍。

李土芝看了一眼那根从一开始就被寄予厚望的木棍:“这就是你的百分之三百甚至五百?这个东西实在……”他还没将失望的情绪发泄在那根木棍上,韩旌就开口了。他说:“今晚我们都要小心,我已经对邱局长、国安部那位领导以及杨老先生说——明天早上,总队一队和二队将会召开会议,确认大爆炸的真相,并把案件正式移交给国安部。”

李土芝顿时心领神会——明天案件移交给国安部,说明韩旌已经确认是间谍行动,如果有人想破坏物证、阻碍调查,今晚将是最后的机会。

当天晚上一大队和二大队集体加班,李土芝和韩旌把所有人集中在一起“开会”。关键证物——子弹和蛇纹短棍都摆放在会议桌中间,大家就围绕着那一点证物坐着,听李土芝拿着报纸侃侃而谈。“……总之,明天和后天都会下雨,大后天阴转晴。因为天气缘故,这两天菜价比较贵,但是鸡蛋便宜……”李土芝非常认真地说。“队长,你就不能安静点儿?”胡酪打了个哈欠,“我们只是在听从二队的指示做诱饵而已,最近大家已经很累了,你还叨叨。你不要弄得案件还没完结,我们先连夜把你揍了。”“你就不能学学二队?你看人家坐得多正规。”陈淡淡指了指韩旌,韩旌就坐在李土芝旁边,却似乎丝毫没有被他影响。

李土芝翻了个白眼:“韩旌是属鱼的,他说不定已经睡着了,只是眼睛还睁着。”“队长,你就是这么幼稚,所以才追不到女朋友。”陈淡淡也打了个哈欠,“受不了你。”

寂静的深夜,总队会议室里灯光明亮,大家谈谈说说,仿佛十分平静。

似乎什么也不可能发生。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打哈欠,不少人的眼皮子开始闭上了。

刑侦总队院子外,有个地方正在飘起极淡极淡的白雾,像深夜湖泊上蒸腾而起的雾气。

夜风将白雾吹向总队的院子,微风穿院而过,深夜的喧嚣渐渐停止,灯光依旧明亮,人声却越来越少。

又过了一个小时,总队院子彻底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人发出声音。几个黑影出现在院墙外,用爪绳快速爬上墙头,进入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却挤满了团团的黑影。第一个进入院子的人“啊”的一声惊呼,只见地上整齐地坐着一整队戴着防毒面具的特警,最前面的一排立着盾牌穿着防弹服,犹如铠甲武士。

特警们显然已经等他们很久了。

嗖嗖几声消音手枪响,流弹在总队大院里四下乱飞,翻墙过来的几个人与等候已久的特警展开了激烈的枪战。进来的人虽然不多,火力却十分强大,并且身手异常灵活。虽然特警早有准备,却没能按计划将这些人各个击破。这几个人迅速靠拢,组队躲进了大楼。

大楼的所有入口都布置了警力,邱添虎和韩旌是计划将人在大院里迅速抓获。但这些人根本不走入口,他们抛起爪绳,冒着枪林弹雨,很快消失在二楼的窗口。

有几枚子弹射中了敌人,但他们没有停留。

十八楼总队的办公室里,负责诱敌的李土芝无聊地翻着报纸。来人释放的麻醉喷雾只对低楼层的人员有影响,十八楼风大,一队和二队完全不受影响。

他们只受自己的瞌睡虫影响。

楼下展开了枪战,按照预计,事情应该很快结束,然后抓获这些国际间谍。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十八楼会议室的大门在一片火光中被炸开。位置坐得靠近门口的蒋浩浩身上立刻被炸飞的门板刮开一道血口。李土芝和韩旌跳了起来,这时候大楼的警报才刺耳地响起,邱添虎的声音通过喇叭传了上来:“楼里的人给我注意了,目标进入了总队大楼!上了消防通道!”

消防通道!李土芝心里在咆哮——人家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上了十八楼啊!这些是会瞬间移动的怪物吧?也就在大门被炸的一瞬间,一队、二队的人掏出枪,与破门而入的人形成了对峙。

邱添虎的声音继续从喇叭里传来:“注意!目标穿着防弹衣,使用空头弹,杀伤力比较大……”“见鬼!”李土芝真的骂出声了,人家穿着防弹衣,他们穿着普通衣服,这要怎么打?

炸开大门的人都戴着特质面罩,从头到脚一身灰黑色防弹衣,只能从身材看出有男有女,一共四个人。他们并没有被李土芝等人举着的枪威胁,而是径直向桌上那两枚子弹和蛇纹短棍靠近——敢情闹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动静,他们还没有放弃任务。

韩旌的枪口仍旧指着其中一人,他突然开口:“来不及了。”

一只手已经按在蛇纹短棍上的人抬起头来,只听韩旌说:“杨一青,即使抢走了蛇纹短棍,我们也早已经破译了密码。”

那人迅速把子弹和短棍放入自己口袋,似乎并不相信韩旌的话。“和你身后的‘朋友’一起枪杀同胞,劫持前辈,抢夺国家机密。”韩旌说,“我不理解你的想法。即使作为一个‘死人’,你不在乎指控,但你德高望重的父亲,为国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父亲难道同样不在乎?今天你拼死来找这个东西,难道不就是为了保住杨长江四十几年的声誉?”韩旌接着又说,“杨一青,那二十二具焦尸正在逐一做DNA鉴定,你逃不掉的。是谁能完整看到‘虹瞳’技术的全貌和前景?是谁允许高度危险的火箭燃料进入黑石大厦?是谁有进入实验室的权限?是谁下令组织基地人员大撤退?为什么大爆炸刚好在所有人员退入安全区之后发生?是谁在控制时间?是谁在控制伤亡?是谁能在大爆炸后留在现场,并随意进入大厦?那不是你,是负责基地所有科研项目的杨长江。”

蒙面人没有说话,但他也没有开枪。他身后的同伴似乎不明白韩旌在说什么,再三示意这个蒙面人得手后快速撤离,但他并没有动。“在有人闯入会议室枪杀同事的情况下,我认为发出‘救命’两个字比发出‘贺严’两个字更具合理性。”韩旌说,“而伪造的贺严与杨长江的交谈更有破绽。”他的枪口笔直地指着蒙面人的面部。

准确地说,韩旌的枪口指向蒙面人的眼睛。

无论怎样的防弹材料也不可能阻挡子弹对眼睛的伤害。

韩旌的手非常稳。

他的声音也非常平静:“还记得他们是怎么‘交易’的吗?”

贺严和杨长江的谈话是这样的:

贺严:“‘虹瞳’你打算怎么办?”“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什么怎么办?”

贺严:“记住,核心技术是我的。”“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虹瞳’是属于基地的,你要基地出巨资购买,完全是无稽之谈。”

贺严:“没有我就没有‘虹瞳’,我只要一个公平价,八千万元人民币。”“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无稽之谈。”

贺严:“你不要后悔。”

韩旌淡淡地说:“贺严说核心技术是他的。他还没有提出要求,杨长江怎么就能知道他要求基地为此付出一大笔钱?要知道在贺严问出‘怎么办’的时候,杨长江的反应还像是并不了解贺严的想法。在不明白情况的人看来,这中间像是少了一句。而只有在早就‘设计’好剧本的人眼里,这种对话才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是导演,把双方都剧透了。”

蒙面人发出了一声冷笑,显然这样的推测远远不足以称得上“证据”。

而这个时候,韩旌举起了蛇纹短棍的一张照片。“你是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这个东西究竟表示了什么?”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韩旌脸上。

韩旌的脸色非常平静:“这是一串……非常简单的密码。”六、密码

韩旌说那根棍子真的是一串密码。

李土芝目瞪口呆,他明明记得韩旌昨天还说他不知道,这个王八蛋连他也骗?

就在韩旌侃侃而谈的时候,邱添虎悄然指挥特警队将会议室团团包围,杨一青背后的几个蒙面人眼见情况不对,相互打了几个手势,依仗武器的火力逐渐从会议室里退出。

杨一青的枪举了起来,对准了韩旌的额头。

韩旌的枪一直指着杨一青的眼睛。

就在这种情况下,韩旌仍然说了下去:“这根木棍上有一道刻痕,被贺教授反复描画过,可见这条线非常重要。首先要感谢我们队的王伟同志试验了木棍上所有的可能性,他把这条线视为除号,将木棍上半截的鳞片数目除以下半截的鳞片数目,我们得到一个非常长的小数。”他拿出了另外一张照片,那照片上只有一串长长的数字:“0.37494529497819042913485542544978502739642671451146204825356。”

刑侦局长邱添虎就站在杨一青背后,听到韩旌的说法,惊讶地皱了皱眉头。“计算的功劳要归于王伟,这串数字是除尽的,非常长,但这是从这根木棍上获得的唯一一样能提供信息的字串。”韩旌说,“考虑到贺教授有学习过区位码输入法的历史,我尝试用区位码对这串数字进行翻译,‘3749’对应的汉字是‘叛’,‘4529’对应的汉字是‘徒’。”

杨一青的姿态终于发生了轻微的变化,手腕的肌肉绷得更紧了,身体也站得更直了。

而韩旌的姿势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变化,他说:“得到了‘叛徒’两个字,一切就有了结果。这是个59位数的字串,如果用区位码进行翻译,少了一位数,所以我们在最后一位补上了一个‘0’。‘3749 4529 4978 1904 2913 4855 4254 4978 5027 3964 2671 4511 4620 4825 3560’表示的就是‘叛徒杨长江,凶手杨一青’以及……”韩旌看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字地说,“‘虹瞳未泄密’。这就是贺教授的死亡留言,他用他的生命和智慧保住了我国的机密技术,并告诉我们他的愤怒和坚持。”

会议室里的众人将枪口转向了杨一青,在这种时刻,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愤怒和不解,以及发现失去的竟是这样好的一位同胞的遗憾。

杨一青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同伴早已撤走,掉转枪口准备自杀。

砰的一声响,李土芝瞄准他的大腿很久了——他虽然不一定打得中杨一青的手腕,打中他的大腿还是没问题的。

杨一青意外中枪,手腕一晃,自杀的那枚子弹冲上天花板。

门外邱添虎一声令下,特警蜂拥而入,将他铐了起来。“黑石大爆炸”案件正式从破坏军事设施升级为间谍行动,移交给了国家安全部。据说和杨长江、杨一青合作的是一个著名的国际谍报雇佣军——“菲利斯国王”,杨一青在留学期间被吸收为该组织的成员,回国策反了他的父亲,这才导致这起前所未有的大爆炸。那位在黑石大厦十楼顶替杨一青被烧成了焦尸的,是杨一青一直在交往的、基地的女火药专家何辰。这个消息让李土芝唏嘘了很久。

后来的事李土芝他们就不知道了,进了国家安全部的大门,就不可能再传出什么消息。最近让他烦心的是他的老搭档韩旌在案件里破解“蛇纹密棍”显露的能力十分出色,被邱添虎看中,调去一个新成立的神秘部门——刑侦总队综合密码组。

韩旌即将接受培训成为一名真正的密码专家。而李土芝依然在一大队闲晃,这让一向自诩和韩旌能力不相上下的他非常郁闷。

大好男儿就该破案抓人,当密码专家,有用吗?李土芝表示非常不高兴。

但世界从来不会围绕着李队长的想法旋转,一个半月后,韩旌正式接到了调令,进入了密码组。

之后两年,刑侦总队的同事再也没有见过韩旌。

直到发生了“

迷宫中的蝴蝶

”事件。迷宫中的蝴蝶一、妄想者

李土芝皱着眉头看眼前的材料。

这是一个新的案件,档案袋上的标题是“0527疑似失踪案”。

案情非常简单,在居民小区发现一名重度营养不良的年轻男性,该人神志不清,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但随身携带着一本日记本。

那本日记本上的字迹非常娟秀,扉页上题着两个大字——“迷宫”。“迷宫”的第一页上贴着一张照片,是一扇独栋别墅的大门,惊悚的是在盛开着鲜花的欧式铁门上悬挂着一具倒吊的女尸。女尸穿着一件彩色条纹真丝连衣裙,裙子被风吹得飞起翻落,挡住了半张脸。尸体的腿暴露在空气中,白皙修长,左脚脚踝处有一个黑色蝴蝶文身,文得精细漂亮。

这具不知是真是假的女尸被一条银色金属链条绑住双腿,倒吊在铁门上,连衣裙上大片血迹,黑色长发下隐约看出脖子上有伤口。

拍摄的时间是某个阳光明媚的正午,别墅门口花坛里的紫云英开得非常鲜艳,整张照片给人一种……似乎拍摄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件迷人艺术品的感觉。

第二页是文字,笔迹和扉页上的一样。日记本的主人详细记录了他怎样抓获了一只名叫“虎凤”的蝴蝶,怎样把它饲养在花园里,然后怎样和它玩耍,最终把它做成了标本的全过程。

第三页又是照片。

这张照片拍摄的是一片蓝得清澈透亮的游泳池。

游泳池里漂浮着两串白色物体。

距离镜头最近的漂浮物是两个身着白衣的、十七八岁的少女。她们手牵着手,仰躺在水面上,白色的睡袍静静地漂浮在水中,甜美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每个少女的腰间都绑着一条绳子,绳子延伸出去,离白袍少女不远的水面上,两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孩半漂在水面上。

那条绳子便是延伸到她们的腰上,就像串着珍珠的线。

以两个白袍少女为起点,一串漂向游泳池的东北角,一串漂向游泳池的西北角。

泳池里共有六个孩子,距离镜头最远的似乎是两个被白色布料包裹着的婴儿。

这两串奇怪的白色物体漂浮在蓝色的泳池上,拍摄的人无疑是跪在泳池旁边。

第四页只有四个字:“光明女神”。

第五页拍摄的是一只单独的手臂,肌肤表面柔滑细腻,手指姿态放松,指尖微挑,简直就像在跳舞。

第六页的字更少:“触角”。

从第七页开始,日记本的内容被撕去了一大块,但依稀可以看出那些破损的纸页上残留的胶水痕迹,可见也曾经贴过照片。到第三十三页又有新的照片,如果说前面的照片还具有那么一点艺术感,这张照片就丝毫谈不上艺术——那是一张裸尸照。令人又恐惧又惊奇的是那是一个双性人,左半边像女性,有乳房;右半边像男性,有胸毛。

第三十四页写了五个字:“皇蛾阴阳蝶”。

自此,这本恐怖又绮丽的日记内容已经很明朗,日记的主人把这些少女和死尸称为“蝴蝶”,并加以幻想和归类。日记本里提及的“虎凤”“光明女神”等,都是蝴蝶的名字。

而日记本的最后一页贴着的照片和前面大不相同。

前面的照片里都是尸体,而最后一页这张照片是一位穿着暗橙色和黑色花纹睡衣的长发少女,肤色偏黑,表情惊恐,呆呆地坐在某个房间的地上。地上平铺着一些半干枯的白花小草,她的手脚都戴着铐链,显然是被人囚禁。

但即使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也难以掩饰她略带野性的、艳丽的五官。

照片里她是个活人。

还是一个似乎带有外国血统的混血儿。

这张照片的后面没有字。

李土芝眉头紧皱,单凭这些照片,无法分辨是古怪的行为艺术或是绑架谋杀,而携带这本日记本的男人又无法交流。

带着这本日记本的年轻男人叫季春,是个富二代,家里开着著名的连锁百货公司。季春被发现精神异常时,家里人非常吃惊,在五月十五日家庭聚餐的时候季春还非常正常,而那本叫《迷宫》的日记本上的字迹并不是季春的,那些少女季家人一个也没见过,照片里的豪宅也不属于季家。案发地浦市警方试图将季春列为嫌疑人,但季春的社交和行为轨迹一直很正常,五月二十四日还和朋友去广东自驾游,二十六日回到浦市后再没有人联系到他,二十七日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精神错乱。

一本来历不明的日记本,一些疑似被害的少女,一个精神错乱的男人。

日记本的背后可能隐藏了一些非常严重的犯罪行为,无论照片里的少女是真是假,都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如果照片里的内容都是假的,那自然是好,最怕照片里的内容都是真的……李土芝闭了闭眼——就算都是真的,也要救出最后一张照片里的人。

她可能还没有死。

这个案件让他联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不由得有些焦躁,想救人的心情十分强烈。二、热血少年

宫鹤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高中二年级,在兰裘市三中读书。兰裘三中是一所著名的体育学校,对文化课要求不高,所以还是大白天上课的时间,宫鹤就翻墙出来和小女朋友约会了。

他新交的小女朋友是兰裘女中初三年级的班花应璀,长得非常清纯可爱,宫鹤对此非常得意。

应璀今天放考试假,两个小孩约在一处无人居住的小院子里吃午饭,他们已经在那里约会过好几次了。那个小院子属于英华园别墅区的一栋独栋别墅,这个别墅区的入住率很低,很多别墅都无人居住,附近的小孩经常在这里玩耍。

宫鹤在十点准时到了英华园,应璀家离这里更近,她应该更早到,但宫鹤没看见她的人影。

小院子的门开着,一地白色铃铛形状的小花开得正好,宫鹤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等着。

正午的太阳缓缓升到最高,阳光灼热,晒得少年全身是汗。他给应璀打了好几个电话,却是无人接听。

花丛里有几条肥胖的大虫子在爬,阳光将院子里的石头照得惨白,宫鹤踩死了好几条虫子,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应璀不可能失约,他们正在热恋。

她是来过,还是彻底没有来过?没有来是要和他分手的预兆吗?宫鹤的大脑里胡思乱想,他从石头上跳下来,开始找应璀来过的证据——仿佛只要她来过,就能证明她没有变心。

咔啦一声脆响,他在花丛中踩到了什么东西。宫鹤蹲下来拨开草丛,一块被踩碎的饼干显露了出来。宫鹤在饼干周围疯狂地乱找,终于在别墅的后花园找到了另一块掰碎的饼干,这两块饼干还很酥脆,肯定是今天的!他断定应璀一定来过!

但她到哪里去了?

宫鹤突然趴在地上,对着花园地上一处井盖的空隙看了下去。

然后他大叫了一声。“我就要下到井里去了,刚才我好像从那个缝里看到了一只眼睛,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感觉到应璀在下面。”“可能会有什么危险……我还不知道,下面非常黑,已经看不到那只眼睛了。”“下面有很多水……”

李土芝皱着眉头听这三段音频。

两天前在兰裘市发生了一起离奇命案,案件很快到了他的手上。兰裘三中的一名学生和女友约会,不久后被人发现死在英华园某栋别墅的井盖通道里。女孩是被人掐死的,男孩身上有二十二处伤口,显然他和凶手进行了激烈的搏斗。

李土芝听到的就是男孩宫鹤在下井盖之前给朋友发出的微信。

在说完“下面有很多水”之后,宫鹤没再发出信息,可能在那以后他就遭遇了袭击。

这个案件马上并入了李土芝正在调查的“0527失踪案”里,因为那位被害的女孩被换上了一身粉绿色的长袖连衣裙,喇叭袖上点缀着一些圆形斑点,就像蝴蝶的翅膀。在井底污泥中找到了一台相机,相机里新拍了一张照片——少女穿着粉绿色的裙子半沉在污水中,露出晶莹粉嫩的脖子和手臂,就像一只跌入泥潭的粉蝶。那洁净与污秽的对比如此强烈,让人看了非常难过。

相机里只有两张照片,之前的一张是一个穿着条纹睡衣的外国女孩,和李土芝拿到的那本日记本相片中的最后一张是同一个女孩。

不同于日记本里强烈的美化感,这一次出现在面前的是血淋淋的尸体,李土芝的心情非常灰暗,这会是怎样的一个凶手?谁能如此残忍、阴暗、准确而不留痕迹?而“他”对蝴蝶为什么有这样强烈的执念,要将每一个受害者都视为蝴蝶的化身呢?“一队,受害的男孩和凶手有直接接触,我从他身上采集了微量痕迹,但痕迹受到污水的污染,暂时没有什么发现。”陈淡淡从门外进来,“凶手带走了凶器,根据男孩伤口的情况,凶器不大,但非常锋利,形成的都是圆形的刺穿伤,致命伤是其中一下刺穿了男孩的心脏。”“圆形的刺穿伤?”李土芝皱眉,“凶器是什么?”

陈淡淡摇了摇头:“目前还不清楚。”“测量那件绿色连衣裙了吗?”李土芝问。“按照一队的要求量过了,那件衣服果然不是给应璀准备的。”陈淡淡说,“那件裙子是170cm、88A的尺码,应璀只有155cm,可见凶手本来另有目标,杀害应璀和宫鹤只是偶然。”“应该是‘他’在英华园那栋别墅里做什么的时候被应璀撞见了。”李土芝疲惫地说,“可惜我们把别墅检查了好几遍也没有什么发现。”

陈淡淡见他没有什么精神,有些奇怪,他这个队长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和元气宝宝,一般大家都倒下好几轮了他还活蹦乱跳呢,今天居然看起来有些累了?“一队?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土芝摇了摇头:“没查出他原本的目标是谁,根本睡不着,我有点害怕……”

陈淡淡震惊于从李土芝嘴里听到“害怕”两个字,只听他继续说:“我害怕那日记本里的尸体全都是真的。淡淡,如果全是真的……”

如果全是真的,至少有九人遇害,加上应璀和宫鹤,十一人被害的连环杀人案件,即使是李土芝也很少遇见。“不会的。”陈淡淡安慰他,“我听王伟说变态杀人狂都有个心理进化的过程,不可能一开始就这么疯狂变态的,最开始的照片应该不是真的。”“我有种直觉。”李土芝捂着两边脸颊,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全部都是。”“一队,为什么我觉得你有心事?”陈淡淡疑惑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对我们不能说,你打个电话给朋友说下也好啊,走病娇路线不适合你,真的!”“滚!”李土芝笑骂,“连领导你也敢调戏?快滚出去。”

陈淡淡吐了吐舌头,“滚”了出去。

她出去之后,李土芝又没了笑容,他翻出了手机,点开了微信。像他这样活泼开朗的年轻人,微信里居然没有几个联系人。李土芝找到了其中一个没有头像的微信号,对着它说:“你知道吗?我觉得那个人又回来了。”

那个灰色的方框回复:“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土芝看着那个没有头像的空白:“那个……捉蝴蝶的人。”

那个灰色的方框又回复:“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土芝说:“我知道。”

那个灰色的方框还是回复:“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土芝看着那个微信号,慢慢叹了口气。

他回想着宫鹤身上的伤口,那些伤口大部分又圆又浅,直径不过一厘米左右,那会是什么样的凶器?提着圆珠笔在桌上轻轻地敲击,李土芝突然凝视着自己的笔尖——难道是那种东西?

办公室的门猛然开了,胡酪冲了进来:“一队!第一张照片有了重大发现!我们找到了第一张照片里的豪宅,在浦市凤尾山,距离季春被发现的地方不远!我有一种想法……”

李土芝猛地站了起来,脱口而出:“难道季春就是去了那个别墅,受到了刺激才精神错乱?快开车,我们去现场看一看。”“我也是这么想!”胡酪非常亢奋,“季春从广东回来的那天,可能遇上了什么人把他带到了别墅里,他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受到了巨大刺激,所以就精神错乱了。”三、无尽

当浦市警方和刑侦总队到达那栋被开发商起名叫作“广寒宫”的别墅门口的时候,他们还联系不到别墅的业主。这里的业主姓庞,叫庞若海,他很少住在这里,物业对他也不熟悉,但再三肯定别墅里是有人住的,只是不是庞若海。

李土芝重重按下“广寒宫”的门铃,这栋别墅的门口和照片一模一样,紫云英依然盛开,花坛的正对面是一个欧式信箱,纯作装饰用,只是门口的铁栏上没有挂着一具女尸。庞若海一定和“迷宫”日记本有脱不开的关系,也许这扇门打开,他就能知道关于“迷宫”和“蝴蝶”的一切。

门铃三响。

大门如钟表般精确地打开。

李土芝和胡酪拔枪对着屋内,浦市特警队十几支枪的枪口也对准了屋里的人。

透过屋里半明半暗的光可以看见房间奢华的装饰,光润的木板和精细的瓷器都闪着光——李土芝目瞪口呆地看见屋里只有一个人。

一个他做梦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见的人。

一个穿着淡紫色绸缎睡袍,脚下踩着一双白绒拖鞋的男人站在门口。

胡酪的表情比李土芝还要精彩,震惊、崇拜、欢喜、不可置信、怀疑……在他脸上交汇,扭曲成一个无法形容的表情。

开门的人,是韩旌。

自从韩旌被调去了“密码组”,他们就再也没见过这位二队长,然而就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韩旌就这么轻松地出现在了嫌疑人的家里。“这就是最近住在‘广寒宫’里的人,他是庞若海的朋友。”物业对李土芝解释,“姓黄,叫黄旗。”“黄……黄旗?”李土芝奋力把震惊的表情收了回来,“很好,我想和这位黄旗先生聊一聊。”

那位自称“黄旗”的韩旌表情不变,就仿佛那十几把指向他的枪都不是枪一样,“各位警官有什么事吗?”“我们想找庞若海了解一下情况。”浦市特警队长挡在李土芝前面,他没有发现李土芝和胡酪扭曲的表情,“你是庞若海的什么人?”

韩旌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即使穿着一身睡衣,那气质依然如硬玉般坚定皎洁。只听他说:“我是庞先生的助理,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

李土芝被震成了渣滓的大脑终于运转了起来——韩旌这是在干吗?

卧底!

两年不见,被调去了传说中的密码组——难道这两年时间,韩旌就是潜伏在庞若海身边的卧底吗?看来庞若海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李土芝对着韩旌举起了大门女尸的照片,“我们想向庞先生了解一下关于这张照片的情况,不知道黄先生能不能回答?”

韩旌看了一眼李土芝举起的照片,显然他也觉得照片很是奇怪。“我在这里住了半年,这么长的时间里,庞先生的别墅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摇了摇头,“这可能是什么人的恶作剧。”“这张照片通过了技术分析,它是真实的,我认为如果有人在庞先生的大门口做这样的手脚,庞先生和黄先生不可能不知道。”李土芝紧盯着他的眼睛——别人以为这位李警官咄咄逼人,却不知道李土芝正努力向韩旌使眼色——给点儿提示吧,给点儿提示吧,给点儿提示吧……

韩旌的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没有这样的事。”

李土芝收回第一张照片:“那黄先生有没有见过这个泳池?”他出示了第二张泳池照片,并没有掩饰泳池里漂浮着的少女和孩子们。

韩旌认真看了几眼照片,沉吟了一下,“没有见过。”“那这张和这张呢?”李土芝索性把日记本都给韩旌看了一遍,“黄先生有什么能向我们警方提供的线索?要知道和警方积极配合,就能降低庞先生的嫌疑,毕竟这第一张照片肯定来自于庞先生的门口。”

韩旌摇了摇头:“这所有的东西我都没有见过。庞先生的生意在缅甸,他不常在家,更不可能见过。”

李土芝笑了,“那在黄先生搬进来之前,说不定还有什么别人住过,也许那些‘别人’就见到过其中的一部分?”“这栋别墅只有我和庞先生的女儿住过。”韩旌很平静地说。“庞先生的女儿?”李土芝眨了眨眼睛,“庞先生的女儿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庞先生和妻子离婚以后,庞小姐搬到扎伊尔去了。”韩旌说,“我也没有见过。”“她叫什么名字?”李土芝问。“帕碧莲。”韩旌说。

呆滞在一旁的胡酪终于反应了过来——韩旌可能在卧底,清醒过来的胡酪忍不住问:“庞若海姓庞,他的女儿姓帕?”“不,”韩旌说,“庞先生的妻子是个法国人,庞小姐是法国国籍,叫papillon。”“庞先生不在,黄先生能不能做主,让我们检查一下房间?”李土芝问。

韩旌平静地说:“我不是业主,恕我不能同意。”

李土芝了解地点点头,“如果庞先生回来,请告诉他到警局一趟协助调查,谢谢你的配合。”

韩旌点了点头。他将李土芝等人送了出去,站在了欧式铁门外,目送他们离开,就像在监视他们有没有真的离开一样。

李土芝一再回头,等再也看不到韩旌的身影的时候,胡酪忍不住问:“一队,这是怎……”他后面“么回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李土芝已经举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别吵。”他说,“韩旌让我快要明白一件事了。”

啥?胡酪傻眼,就这么几句没什么内容的对话,二队就让一队快要明白了?明白什么?只见李土芝两只手在空中比画来比画去,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队人马回到浦市警局,李土芝迫不及待地叫胡酪站在办公桌上,从不同高度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心满意足地存了起来。胡酪毛骨悚然,不知道一队是什么意思。

李土芝心情很好,吹了几声口哨,“胡酪,你回一趟总队,一定给我查出来庞若海和他的法国老婆是怎么离婚的!”“这重要吗?”胡酪抓瞎了,这不是正查着连环杀人案吗?怎么突然变私家情感侦探的调调了?“非常重要。”李土芝说,“以庞若海为中心,他的重要社会关系,他的所有背景都给我一一翻出来!查清楚了庞若海,就等于抓到了凶手。”他的眼睛闪着光,“韩旌特地说明庞若海和他的法国老婆离婚,那一定是线索。”

胡酪可以不相信他老大,但不能不相信韩旌,立刻领命而去。

李土芝坐在老板椅上转圈,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在头脑中盘旋,他想着季春无端的精神错乱,一条170尺码的裙子,一个并不存在的倒吊女尸,被掐死的应璀,宫鹤身上那些奇异的圆形伤口。

这都是为什么?

韩旌特意站在了照片里女尸所悬挂的地方,李土芝回想着自己刚才一眼望去的感觉——视角和照片不一样。

大不一样。

浦市凤尾山上。“广寒宫”别墅内。

韩旌沿着华丽的旋转楼梯慢慢往上走。

二楼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倒杯冰水来。”

韩旌面无表情地下到厨房,倒了杯冰水端上去。

二楼最后一个房间里躺着一个胖得几乎无法挪动的中年男人,大概五十岁,两只眼睛被肥肉挤得眯成了一条缝:“警察找上门了?”“我让他们走了。”韩旌并不嫌弃他,“估计他们只是找不到搜查的借口,就说在我们大门口发现了女尸,那根本不可能。”

床上的男人愣了一下:“女尸?什么样的女尸?”“穿着彩色条纹连衣裙的……”韩旌说,“长发女人。”

床上肥胖的男人颤抖了起来:“一件长到脚踝的条纹真丝连衣裙,一头自然卷的棕褐色头发,是不是?”

韩旌皱了皱眉头,仍然淡定地说:“是的。”“我看见她了。”肥胖的男人说,“我又看见她了,她回来了,我的蝴蝶。”四、小白花

浦市凤尾山“广寒宫”别墅成了重要的线索,但与浦市相隔百里的兰裘市英华园别墅一样是案件的焦点——应璀和宫鹤的案件还没有破,他们的家人不断上访,给了兰裘市警方极大的压力。

那个喜欢给女尸拍照的凶手为什么要来往于浦市和兰裘市之间?“广寒宫”和“英华园”之间……一样的豪华别墅小区,会有什么联系吗?

凶手随身带着170尺码的裙子,他原本的目标是谁?他又是为什么袭击了应璀?

应璀到底发现了什么,令凶手不得不杀了她?

在等待胡酪调查结果的时间里,李土芝又赶回了英华园的那个院子。

院子里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开放着,几只肥硕的虫子正在啃食花叶。李土芝看得有些恶心,一脚踩死了几条,却发现草丛里还有不少。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一地的小白花非常整齐,也不常见,好像不是杂草。

这是有人种的。

这是一种什么花?李土芝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些长着细毛的植物,折了几根下来,打算用纸巾包好放进口袋。

这些花……也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秘密。

在李土芝的脸快要和那些毛茸茸的花草紧贴到一起的时候,手机响了,胡酪打来了电话。“一队,有大消息!”胡酪的声音非常兴奋,“我发现庞若海还有两个情人,分别给他生了女儿,所以帕碧莲还有两个妹妹。庞若海的法国老婆叫康斯坦茨,发现庞若海还有情人之后决定和他离婚,但在财产分割手续办理的过程中,康斯坦茨突然失踪,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李土芝脸趴在草丛里,屁股高高翘起,以鸵鸟的姿势高兴地接着电话,“所以有很大可能是庞若海杀了康斯坦茨?”“有这种可能性。”胡酪说,“我查过了庞若海的两个私生女,一个叫庞闪,一个叫庞环,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六岁,都长得非常漂亮。”

李土芝怔了怔,“十五六岁?都长得很漂亮?”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把庞闪和庞环的照片发过来我看看。”“不用了,一队,”胡酪很无奈地说,“庞闪和庞环就是第二张照片里,漂在最前面的那两个女孩。”

一股凉意瞬间爬上了李土芝的背,他猛地站了起来,紧抓手机:“能联系到庞闪和庞环的家人吗?”“不能。”胡酪说,“手机都关机了,奇怪的是她们的妈妈和康斯坦茨一样,都失踪很久了。”

一旦知道了第二张泳池少女照里面的人是庞若海的两个私生女,李土芝不免立刻想到第三张一截手臂的照片和第四张双性人裸尸的照片上——会不会——会不会这些也是庞若海最亲近的人的尸骨?比如说庞闪和庞环的母亲?

有人在针对庞若海,李土芝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会是康斯坦茨被庞若海害死,死不瞑目所以变鬼来报复他吧?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只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他随即拍了拍自己的头,脑残!当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庞若海的两个情人,同时找到被变态凶手囚禁的那位少女。

那张少女被镣铐锁住的照片历历在目,楚楚可怜。

但那画面中……那画面中有什么东西令人不安。

李土芝翻出了那张照片,抖了抖,眯起眼细看。

画面里一个微小的东西映入眼帘,李土芝举起手里捏着的小白花——少女脚下铺着的花草,正是英华园这个小院子里生长的这种白色的、长着绒毛的串串花。五、毒蝶

陈淡淡在验尸房里给应璀验尸。

应璀的脖子上有清晰的勒痕,所以她对应璀的死因并没有多少疑问。但一整套检验程序做下来,她惊奇地发现应璀除了窒息之外,心脏似乎还有强烈的震颤,可能正是因为严重心律失常,才让应璀几乎是毫无反抗地被凶手勒死。

可应璀并没有心脏病。

正当陈淡淡迷惑不解的时候,李土芝的短信来了。

他只发来了一张小白花的图片,附属信息: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陈淡淡也不认识,连忙去隔壁拖了王伟来咨询。

王伟正在研究第三张“触角”和第四张“皇蛾阴阳蝶”那两张照片,看了一眼陈淡淡手机上的图片,告诉她:“这是毛花洋地黄。”“这就是毛花洋地黄!”陈淡淡恍然大悟,“我知道这东西有毒,难道应璀吃了这些草?”王伟摇摇头,应璀又不是牛,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吃草?何况毛花洋地黄虽然有毒,也不至于毒死人。比起不靠谱的队长发来的花草图,他的精力更多地投入到了日记本中的照片里。“淡淡,这两张照片的风格和前面两张以及后面一张都不一样。”王伟说,“那些照片都带有美感,这两张照片却是赤裸裸的实拍,照相的人审美观和视角都不一样。”“不是同一个人拍的?”陈淡淡正在搜索“毛花洋地黄”的相关资料,随口问道。“不是同一个人。”王伟说。“所以日记本里的照片是两个人拍的——凶手有两个人?”陈淡淡说,“所以……”她的手机又响了。

不靠谱的队长又发来了一张照片:“这是什么?”

照片里是一只很大的、刚刚破蛹而出的蝴蝶,足有十几厘米长,正静静地趴在毛花洋地黄的枝叶上晒翅膀,只等翅膀打开就能飞翔。“哇唔!这是著名的毒蝴蝶!非洲长翅凤蝶,你看它黑橙相间的翅膀,那翅膀的鳞片含有强心甾毒素……”王伟兴奋地对着微信说,“非常罕见的蝴蝶,你哪里看到的?”

李土芝沉寂了一会儿,发了条微信过来。“我终于明白应璀发现了什么。”

王伟愣了一下,“一队,我也发现了新线索。日记本里的照片不是同一个人拍的,并且那张叫作‘皇蛾阴阳蝶’的裸尸照放大很多倍后可以看出有人工缝合的痕迹。”他说,“我认为凶手并没有找到一个半身为男、半身为女的目标,所以他将两具尸体缝合在了一起,作为收藏。”

这次过了很久,李土芝都没有回答。

他当然看到了王伟的信息。

那只蝴蝶舒展翅膀,凌空飞起,李土芝的视线随着蝴蝶翩跹飞舞的轨迹而缓慢移动。

非洲长翅凤蝶是世界最大的蝴蝶之一,黑橙交错的翅膀在风中扇动,它是如此巨大,仿佛是来自异界的生物。因为巨大,它飞得非常缓慢,李土芝拾起块石头将它打了下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东西有剧毒,不能让它飞出院子。

毒蝴蝶——院子里的毒草养育了蝴蝶的幼虫,最终飞舞出致命的东西。

这就是应璀在院子内发现的东西。

突然一件冰凉的东西从背后落在了李土芝的脖子上,“你发现了什么?”

李土芝感觉到那东西好像是一把刀,又像是一根刺,但非常锋利,他只好苦笑:“我发现了一切,帕碧莲。”

身后的人显然很意外:“你知道是我?”“知道。”李土芝说,“并且不止我一个人知道。”“你们怎么知道是我?还有谁知道是我?”“因为倒吊在‘广寒宫’门口的尸体,并不是尸体。”李土芝说,“我试验过了镜头的角度,镜头的高度差不多在成人的腰部向上一点儿,蹲下来太高,站起来太矮。唯一能轻松对应照片视角的,是把照相机放在门口的邮箱顶上,让它自动拍摄。”他微微一顿,“会使用照相机的尸体当然不是尸体,既然不是尸体,那就是人了。而在‘广寒宫’住过的,熟悉地形到可以装神弄鬼的只有你。”

身后的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否认。“为什么应璀身上穿着一件170尺码的裙子?宫鹤身上那些奇异的圆形伤口究竟是什么?凶手是怎样避开监控离开英华园的?”李土芝说,“答案就是‘倒吊的女尸并不存在,存在的是女性凶手,她一直没有离开英华园’。根本没有随身携带170尺码的连衣裙作案的凶手,也没有为连衣裙事先选好的目标,是你杀了她灭口,然后将自己身上的连衣裙脱下来,穿在了她的身上,并为她拍照。帕碧莲,你是如此恨你的父亲,可是又深深地受到他扭曲的审美观影响,做出了和他一样的事……之后宫鹤发现了你,你在惊慌失措之下,失手刺杀了他。”李土芝动了动脖子,“凶器……就是现在顶在我脖子后面的防狼笔,只有女性才会携带防狼笔,也只有防狼笔会造成那样大小的圆形伤口。”

帕碧莲被宫鹤发现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真正的武器,宫鹤身上的圆形伤口都是防狼笔留下的伤痕。对应璀和宫鹤的死,她目光闪躲,似乎有一丝悔意。“连环杀手当中……尤其是能肉搏杀人的连环杀手当中,女性的比例非常非常小。”李土芝叹了口气,“这让我们一开始的大方向就错了。你去‘广寒宫’扮女尸并拍照,是为了报复你的父亲庞若海。”李土芝说,“你母亲康斯坦茨失踪,你一直心存怀疑。终于让你在庞若海的日记里发现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一只手,另一张是一具缝合的双性人尸体。”他微微一顿,“这让你确认了妈妈的死。”“说得真含蓄。”帕碧莲冷笑,“无论我妈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来,即使他把她的一半缝在了半个男人身上,即使他把她的手砍下来做成了标本……姓庞的不是我爸!他是个疯子!我一定要他不得好死!”“是,”李土芝缓慢地说,“你决定复仇,不仅要庞若海生不如死,还要庞闪、庞环以及她们的母亲付出代价。所以你假扮女尸在‘广寒宫’附近游荡,模仿你妈妈的样子和声音。但庞若海还没有崩溃,偶然闯入的季春倒是被你吓得精神崩溃了。而崩溃的季春被你利用,你在他身上塞了一本《迷宫》——那曾经是庞若海的日记本,你撕去了其中一部分内容,更换了几张照片,用来向庞若海展示你对他的复仇。你既要让庞若海看到康斯坦茨的幽灵在复苏,还要让他看到他可爱的庞闪、庞环的死状,甚至要让他看到可怜的帕碧莲被囚禁或者死亡……你希望他恐惧、绝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李土芝摇了摇头,“但精神错乱的季春却把《迷宫》送到了警察手里。”“嘿。”帕碧莲又冷笑了一声。“你的行为,有一些或许可以理解,但——杀害应璀和宫鹤,侮辱应璀的尸体——这是‘报仇’也不能掩饰的犯罪。”李土芝说。

帕碧莲安静了一会儿,“我用长翅凤蝶的鳞粉毒死了庞闪、庞环,一旦被人发现,谁都知道是我了!谁让她们看见了?我只是要保护我自己。”说着她扬起手腕,一下往李土芝颈后刺了下去。

李土芝右脚尖一个后勾反踢,帕碧莲尖叫一声摔倒在地。他夺过帕碧莲手里的防狼笔,将这个貌美如花却毒如蛇蝎的女孩按在地上,看着她艳丽的五官:“你知道吗?看着你被锁住的照片,我真的很想救你、很想!”

帕碧莲呆了一下。“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求救的呼声,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有被困住的感觉,我很愿意救你。”李土芝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可惜……一个人被困得太久了,而又看不见光,一不小心就会分崩离析,变成……怪物。”

帕碧莲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你看你在《迷宫》里留下的照片,你穿着黑橙条纹的睡衣,你躺在毛花洋地黄上面,你戴着铐链,你的迷茫如此广,你的怨恨如此深。”李土芝说,“你将自己打扮成一只长翅凤蝶,黑色、迷茫、罕有、强大、有剧毒——这就是你对自己的注解吗?”

帕碧莲听得呆住了,又听李土芝叹了口气,“这又多么像凶手的注解啊!”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铐,在帕碧莲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慢吞吞地铐在了她的手腕上。

若海图(上)

一、目标人物死亡“总队长,我是韩旌。”

一栋欧式风格的独栋别墅外,花坛中的紫云英开得绚丽灿烂,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西装笔挺地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打着电话。

他说:“目标人物庞若海已经死亡,私人医生抢救了五个小时,没能救醒。根据一队‘迷宫中的蝴蝶’那个案子的结果,他很可能也是死于罕见的鳞粉中毒。是我失职,没能保护好目标。”“那种毒物太过罕见,不能怪你。庞若海死了以后,他的‘毒品帝国’怎么处理?”电话里邱添虎的声音还算平静,在刑侦总队一队长李土芝查出帕碧莲连环杀人案之后,对庞若海的结局,他似乎早有预感,只可惜韩旌半年的潜伏,居然没能取得成果。“他的权力早就被阿兰架空了,庞若海的死对整个团伙不会有太大影响。”韩旌说。“庞若海藏匿和制造毒品的地点有线索吗?”邱添虎问。

韩旌短暂地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失职,并没能从庞若海身上查出制毒和藏毒的地点。”“但你是不是对什么有所怀疑?”邱添虎这两年来对韩旌可谓非常了解,他这位精英干将专注、敬业、果断,很少有什么事能令他迟疑。“庞若海的‘毒品帝国’用二手小型飞机运输毒品,只要运过一次,飞机和飞行员都会被他一并处理掉,第二次运毒的时候他使用新的飞机和飞行员。”韩旌说,“所以除了他自己,团伙里几乎没有人知道毒品从哪里来,但既然能起降小型飞机且不容易被发现,说明那些地方人迹罕至,不可能是在大城市。”微微一顿,他又说,“庞若海不是飞行员,他要指挥新飞行员飞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点,应该是持有一张标注了飞行路线的航图,我一直在找这张航图或与航图相关的密码文件,却没有发现。一队刚破了帕碧莲的案子,其中有一本名为《迷宫》的日记本,里面有一些相当奇怪的文字。我怀疑这本从庞若海身边流传出来的日记本,说不定……会与航图有关。”“帕碧莲从庞若海那里偷出来的日记本?”邱添虎有些吃惊,“你找到了蛛丝马迹?”“没有。”韩旌说,“直觉。”“哈哈哈……”邱添虎笑了,“你也有提到‘直觉’的一天,是和小李搭档久了被他传染了吧?那浑小子!”

韩旌的表情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微笑”的意思:“希望回归之后,能获得查看《迷宫》的权限。”“可以。”邱添虎说,“回来吧,大家都很想念你。”

韩旌是刑侦总队总队长邱添虎近年来最得力的精英干将。他参加了一年半的密码专家培训,以优异成绩获得资格,然后立刻转入在庞若海身边卧底,这期间没有缓冲,工作形式天翻地覆地变化,而韩旌始终沉稳冷静,坚定挺拔得像一枝冷玉雕成的松花。庞若海突然死亡,虽然毒品案件没能取得突破性进展,但韩旌能离开那个危险的环境,邱添虎也很欣慰。

就在他高兴的时候,韩旌的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骤然间没有了声音。“韩旌?”邱添虎大吃一惊,“韩旌?发生了什么事?韩旌?”

然而他的手机屏幕上“通话中”的图标消失,可能是对方的手机失去了信号,或者主人中止了对话。二、紧急救援

两个小时后。“银子、银子,我是铜钱,我是铜钱……”

一架直升机在浦市凤尾山上盘旋,驾驶员一边拿着对讲机呼唤组员,一边观察着山顶上的情况。

浦市凤尾山是著名的风景区,山上风景最佳的地方有十几栋依山而建的别墅,现在在第十九号别墅和第十七号别墅之间只剩一片仍在冒烟的废墟。十八号别墅“广寒宫”在两个小时前发生剧烈爆炸,危及山体结构,浦市出动了大批警力、人力进行处理,紧急调查爆炸原因。“银子收到,铜钱请讲。”坐在浦市警局技术科办公室里的王伟淡定地调试着对讲机。“别墅‘广寒宫’已经被炸毁,爆炸物的威力非常大,目测起爆点在别墅内,暂无生还者的迹象。”开直升机的是一大队的胡酪,他反复飞了七次,获取了整个别墅区的航拍图。至于“铜钱”和“银子”是他们在对讲机频道里给自己起的代号。“铜钱、铜钱,我是珍珠。”对讲机频道里冒出一个女声,那是一队的陈淡淡,她说,“根据监控记录,爆炸发生后有一辆黑色SUV离开现场,车辆出去的路线和方位我已经发给你了,收到请回复,并追踪路线。”“铜钱收到。”胡酪收到陈淡淡发过来的一小段视频,视频只显示了有一辆型号不明的黑色大车离开了小区大门。他思考了一下小区大门的角度,径直往凤中路飞去。

眼看直升飞机往凤中路飞去,地上负责检查和搜索的大部队也集结起来,开始往凤中路推进。

邱添虎这次让韩旌卧底的涉毒团伙叫“太上会”,庞若海在整个贩毒网络里就被人称作“太上老君”。庞若海的毒品数量多、质量高、安全,使他在国内毒品市场里声名鹊起,很快就成了这一行的几个大佬之一。

但谁也不知道庞若海的毒品是从哪里来的,目前“太上会”发展到了巅峰,旗下有六条贩毒线路,毒贩子近百人。为了铲除这个集团,邱添虎让韩旌以“黄旗”的身份在庞若海身边卧底,这才知道庞若海其实早就被亲信阿兰软禁,被架空了所有权力。

现在庞若海住的别墅“广寒宫”被炸毁,韩旌不知所踪,邱添虎毫不犹豫地派出了最精干的警队前往接应和救人。经营了这么久的大案没能侦破,还赔了自己的精英进去,邱添虎觉得真是讽刺。

对讲机里传来胡酪的声音,“珍珠、珍珠,这里是铜钱。在凤中路转济山桥方向的山坡上发现一辆黑色汽车,疑似目标车辆。”

陈淡淡回答了一声,指挥地面搜索队向济山桥前进,但随即她抬起头看了对面坐的王伟一眼——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很奇怪——嫌疑车辆两个小时前离开别墅区,怎么现在才到了济山桥?

济山桥距离凤尾山不过五公里路程,正常开车几分钟就到了啊!

胡酪的声音在对讲机里继续响起,“在黑色车辆附近有……疑似人体的物体……有三个穿土黄色衣服的人躺在地上。”

陈淡淡和王伟不再说话,分头工作。陈淡淡飞快地向各个部门通报进展和下达指令,调动120救护车前往济山桥,要求搜索队提高警惕。王伟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附近监控,很快,一辆黑色汽车在监控里一闪而过。

那辆车开得很快,在通向济山桥的一个转弯道口时突然失控,翻转了三百六十度,重重撞上了旁边的山坡。对面车道上也是一辆黑色汽车飞快地冲了过来,似乎在翻倒的汽车旁停了下来。因为视角的关系,王伟没能看到发生了什么,过了不到一分钟,对向车道上的黑色汽车飞驰而去。

显然是发生了什么,王伟立刻把情况报告给了带着搜索队正在前进的一队长李土芝。“哦……知道了。”李土芝已经到了济山桥,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这条路通向离开浦市的高速公路,但距离市区太远,平时车辆不多。一辆黑色SUV趴在山坡上,两个前轮都瘪了,车身有破损,四个门都开着,有零星的血点洒落在地。三具尸体倒在车门附近,血液从他们身下蜿蜒流出。李土芝戴上手套一摸一看——枪伤!

三个人都是被子弹射杀的,甚至弹壳都还留在地上。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持枪行凶!李土芝怒从心起,正要开口骂人,身边的警员翻了一下死者的衣服,“李队长,电击枪?”

从死者口袋里翻出来的一把类似枪的黑色武器。李土芝定睛一看,“电击枪!”

三名死者手上都戴着手套,清一色土黄色家政公司制服,还带着防尘面罩。翻转过一圈的车里的东西七零八落,一卷麻绳散落在里面,还有一张被割开的毛毯。

与此同时,被炸成废墟的“广寒宫”别墅的搜索已经结束,废墟里没有发现尸体。别墅的爆炸点共有两个,一个在一楼大厅起爆,另一个从地下室起爆,正是地下室的起爆将整个别墅炸塌并破坏了山坡的结构。

搜索结果向李土芝和邱添虎通报——两人都明白——韩旌既然没有被炸死,那就是被绑架了。

而绑架他的这辆车又在半路上遭遇了持枪行凶,韩旌被转移走了。

至于别墅两次爆炸和他遭遇的两次绑架有没有关系,李土芝和邱添虎暂时都没理顺,目前要做的就是追踪最后带走韩旌的那辆车,尽快救出韩旌!

警员卧底“太上会”,被发现的后果可想而知。

韩旌现在还活着吗?三、韩旌的计划

王伟和浦市的增援警员一起,花费五个多小时看遍了济山桥附近临近时段的监控录像。

但那辆神秘的黑色轿车就像凭空消失一样,没有在任何监控里出现过。

李土芝结束了现场勘查。

三名死者都是“太上会”的马仔,是“太上会”实际掌权人阿兰的心腹。可以想象在韩旌顺利打入“太上会”内部,成为庞若海的助理后,阿兰就把他当成了心腹大患。

可是李土芝很疑惑——阿兰软禁庞若海,不敢在明面上忤逆庞若海,因为他还没有获悉庞若海的毒品地点。如果他派人绑架韩旌是因为在庞若海死后,他认为韩旌是唯一可能知道庞若海制毒、藏毒地点的人,那他为什么要引爆炸药,炸毁“广寒宫”呢?

如果把韩旌炸死了,那神秘的制毒地点岂不是谁也不知道了?

而又是谁半路劫走了韩旌?难道还有第二伙人在监视他?

李土芝的头很疼,如果他不知道韩旌是卧底,或许他也会怀疑在庞若海身边待了大半年的助理。可韩旌就是奔着这个去的,他说他不知道地点,那肯定真的是不知道。

这样的韩旌落在神秘人手里,分分秒秒都是极度危险的。

怎么办?李土芝抱着头,在浦市警局给他们安排的临时办公室里唉声叹气,“完了完了完了,你们二队完了……”他号叫了几声,突然站了起来。

不对!

韩旌不可能束手就擒,“太上会”出动三名马仔就能顺利地绑走韩旌?甚至还有第二批人马轮着绑走了韩旌?韩旌是什么人哪?是警局散打和擒拿出了名的高人,年度考核里体能和格斗技巧都是满分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人绑走。

除非韩旌没有反抗。

他是故意的?

李土芝立刻根据他对韩旌的了解继续设想了下去——按照韩旌有洁癖的生活习惯,就算他被绑架了,也肯定会要求住好一点的酒店。绑匪如果目的和阿兰一样,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应该会答应他的要求。

浦市最好的酒店是芬图斯酒店。

这个猜测没有证据,他不能申请行动,只能自己一个人先去看看。

在韩旌失踪八个小时以后,李土芝换了身衣服,戴了顶帽子,悄悄溜出了浦市警局大门,前往芬图斯酒店。

芬图斯酒店的标志是一匹背上有翅膀的奔马,李土芝进了酒店大堂,一转身就从电梯下了车库。他在车库里一辆车一辆车地找,一辆刚喷了漆的黑色轿车映入眼中,李土芝的眼睛微微一亮。

那辆车的轮胎上粘着不少黄泥和枯叶,显然近期去过一些偏远的路段。

像通向济山桥的那条人迹罕至的路一样?

黑色轿车的门关得紧紧的,车内干净整洁,并没有厮打过的痕迹。

由于监控视频相对模糊,李土芝无法断定这就是监控里那辆杀人后绑走韩旌的车,但看车胎上的黄泥和枯叶,它明显走过了一些不是轿车该走的常规道路。也许它抄了一条没有监控的小路,甩开了王伟的追踪。

难道韩旌真的在这里?

李土芝抓了抓头皮,要怎么从芬图斯酒店几百个客房里找到韩旌?

他立刻想出了一个办法。

温暖柔和的黄光灯下,韩旌双手被反绑,坐在一张椅子上。

两个戴着简单面具的人坐在床沿,其中一人把玩着手里的枪,另一人非常放松地在看电视。

见过这两个人杀人的手法后,韩旌不会以为他们真的在放松。

这是两个职业杀手,手里的枪虽然是改装枪,但威力不会比真枪差。“说吧,老君的东西你到底藏在哪儿了?”在看电视的绑匪漫不经心地问。“让我想想,庞先生并没有给我任何东西,但他的东西在哪里我都很清楚。”韩旌回答,“告诉我你们要找的东西的样子,如果我有见过,一定告诉你们在哪里。”

看电视的绑匪看了一眼正在玩枪的绑匪。

韩旌这句话不太好回答。

正在玩枪的人想了想:“老君死的时候只有你在旁边,他真的没说什么?”“庞先生死于心肌梗死,”韩旌说,“他的确说了几句遗言,但没有留什么东西给我。”“他说了什么?”

韩旌很顺从地说:“他说:‘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

两个绑匪面面相觑,看电视的咳嗽了一声:“康斯坦茨是谁?”“庞先生的前妻。”韩旌说,“已经去世很多年了。”“除了说他妻子,他还说了什么?”看电视的绑匪有些失望,庞若海临死遗言的路子太过煽情,不像是要交代制毒地点的样子。“‘把触角还给你。’”韩旌说,“庞先生说:‘我不要了。’”“触角?”玩枪的绑匪用枪口对准韩旌的脑门,“不要瞎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骗我们!”

韩旌往后微微闪了闪,做出害怕的表情:“庞先生有一个藏品叫作‘触角’……据说是用康斯坦茨的右手臂做的……做的标本。”“用人的手臂做的标本?”看电视的绑匪有些好奇,“老君还有这种爱好?他老婆该不会是让他杀了吧?”

韩旌沉默。

两个绑匪都笑了起来,“那个标本呢?”“在地下室的保险柜里。”韩旌说,“不知道爆炸后还在不在。”“除了死人做的标本,老君没有再提到别的?比如说……飞机、基地、路线……或者什么数字或地图之类的?”看电视的绑匪问。“没有。”韩旌回答得很诚恳。

他没有说谎,庞若海临死的遗言就那么几句,也的确没有提起任何与地图或航图有关的话题。

玩枪的绑匪眼神闪了闪,手里的枪不动声色地就要指向韩旌的额头,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有一个绑匪将手机悄悄放在电视机上,启动着视频通话模式,有人正通过视频远距离旁观这场审问。

只听一个明显通过变声软件处理的声音问:“康斯坦茨的尸体呢?”“我不知道。”韩旌真不知道。“既然姓庞的不爱她,下得了手杀她,连她的尸体都不知道弄哪里去了,在地下室单留一只手做什么?临死前还提到那只手?”那个声音说,“去把那个‘触角’弄回来,说不定康斯坦茨的死尸有什么秘密。”“我去。”看电视的绑匪站起身潇洒地去了。“这个人先别杀。”手机里的声音缓缓地说,“庞若海的小情人,还是有点儿用的。”“咳……咳咳咳……”门外传来一阵呛咳,手机里的人突然不说话了,玩枪的绑匪立刻把枪口指向大门口,慢慢拉开了门。

一个咳得半死不活,穿着酒店制服的年轻人鬼鬼祟祟地探了个头进来,“咳咳……先生,晚上想不想要特殊服务?想的话,请打这个电话……”他递了张名片过来。

玩枪的绑匪一看是个拉皮条的,一脚就想把他踢出去。“拉皮条”的年轻人已经看清了房间里的形势,一下子窜了进来。

韩旌看得清楚,窜进来的人精力充沛,身手矫健,还带着几分扬扬得意,正是李土芝。“砰”的一声响,绑匪当先开枪。李土芝往旁一闪,抄起电热水壶,将一壶热水向绑匪泼了过去。绑匪连忙躲避,李土芝潇洒地拉起床上崭新的棉被,对着绑匪迎头一抛,一大床厚实绵软的大被子将绑匪捂在了下面。在绑匪挣脱棉被之前,李土芝抓起另一把椅子对着被子里拱起来的部分一阵痛殴,直接把人打晕,揭开棉被踢开枪支,这才得意地转过头对韩旌说:“韩旌!老子来救你了,感恩戴德吧!”

韩旌手腕一翻,绑住双手的绳子早就被他解开了。他从椅子上笔直地站了起来,走到电视上拿起手机——果不其然,对方已经将视频断开——再看号码——那是一个网络电话。

李土芝不知道他“英雄救英雄”的行为已经暴露,看见韩旌根本没被制住,心里还挺高兴,重重一拍韩旌的肩:“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死!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去给庞若海当小情人了?”

韩旌冷着脸,慢慢转过身来。李土芝正在得意,却见韩旌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里的瞳色越来越黑——像黑出了一股寒冰一样,被他盯一眼,全身从头冷到脚。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小声问道:“生气了?老子来救你……你气什么……”“啪”的一声,韩旌把那台手机放在了李土芝面前。

李土芝莫名其妙。“我看过了你做的帕碧莲杀人案的侦查报告。”韩旌的脸色简直像罩了一层寒霜一样,“荒谬!无知!漏洞百出!”“喂……”李土芝大脑一片空白——他明明是来救人的,怎么突然变成了批斗会?有没有搞错?

韩旌一字一字地说:“帕碧莲承认她杀了庞闪、庞环,那尸体呢?那游泳池的现场你找到了吗?那照片里其他四个孩子是尸体还是模型?她一个人是怎么样用尸体在游泳池里摆出那样的造型?长翅凤蝶是非洲罕见的物种,帕碧莲不过十九岁,她从哪里得到这种蝴蝶?她去过非洲吗?谁教她饲养的?杀人的方法那么多,她为什么选择鳞粉投毒?最重要的——她是怎样对庞闪、庞环投毒的?时间?地点?”“这些都在调查中,我又没说不查!”李土芝快气疯了,“我们现在在查你被绑架的案子,和帕碧莲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抓她的那天没弄清楚这些细节,她自己也承认这些全都是她做的,细节过后我总会查清楚……”“你那是靠直觉破案,不是证据!”韩旌的声音冷得快结冰了,“你应该想得出——所有你查不清楚的‘细节’,都只代表一个事实——帕碧莲不是一个人犯罪,她背后还有人!”

李土芝张口结舌,的确——他没有想到帕碧莲可能有同伙——如果她有同伙,许多疑问就能得到解释。可是帕碧莲的案子没查清楚与韩旌被绑架的事有什么关系?“就算……就算我没想到帕碧莲有同伙,你也不用气成这样?好歹我今天是救了你……”李土芝试图挽回颜面。

韩旌冷笑了一声,“你救了我?”他指了指桌上的手机,“我等了很久的一个机会,就被你永久地破坏了!”“啊?”李土芝瞪眼看着他。

韩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广寒宫’是我炸的。”

李土芝震惊了:“你炸的?你太大手笔了,你居然把整个别墅区的地基都炸了……”

韩旌的脸色黑了黑:“我只是炸了一个点,地下室居然有隐藏爆炸物是我始料未及的。”“没事你炸自己干什么……”李土芝的脑筋转得也不慢,突然醒悟,“你是引诱他们来绑架你……”

韩旌舒缓了一下语气:“看了你的侦查报告以后,我认为帕碧莲的案件另有内幕,在她背后还有操纵者。”他再次放慢了语速,回到了平时面无表情的调子,“有一个与非洲关系紧密,且在庞若海死后能得到巨大利益的人在背后操纵她。可能基于少年热血,帕碧莲自己并不觉得被利用,但有一个问题很明显——庞若海也是死于鳞粉中毒,而在我住在广寒宫的半年时间里,直到庞若海死,她都没有对庞若海下毒的机会。”

李土芝愣了一下:“那庞若海是怎么死的?你毒死的?呃……”他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是,庞若海是怎么死的?”韩旌淡淡地说,“帕碧莲没有机会对他下毒。所以在帕碧莲案件的背后,有另外一个人一直躲在她的影子里。这个人带给她剧毒的非洲长翅凤蝶,帮助她完成‘光明女神闪蝶’的杀人仪式,为她提供资金,让她居住在兰裘市。这个人对庞若海的家庭非常熟悉,与‘太上会’阿兰有利益冲突,在庞若海死亡、帕碧莲被捕之后,如果能获得毒品基地的秘密,他将比阿兰更有资格成为‘太上会’的主人,这个人是谁?”

李土芝豁然开朗,一切的不合理都得到了解释,在帕碧莲的背后有一个有非洲背景的人在操纵着她,就像操纵着一把刀。“这就是你用炸药炸自己,假装有人要杀你,引诱他们来‘救’你顺便绑架你的目的?”“这个人非常期待获得庞若海的一切,”韩旌说,“‘他’相信庞若海已经把秘密告诉了我,在‘他’得到答案之前,不会容忍有人想杀我。反过来,有人想杀我就证明了有人可能已经拿到了毒品基地的秘密,不需要我了。这是‘他’无法接受的,所以我一炸自己,‘他’就冒出来了。”

李土芝干笑了两声,心虚地瞟着桌上的手机——韩旌精心设计的阴谋,做戏做得那么像,连邱添虎都不知道,他居然在关键时候冲进来打昏boss的打手,还在摄像头前面大叫“韩旌”而不是“黄旗”,怪不得韩旌整个人都快要结冰了。“但即使已经失去了和‘他’见面的机会。”韩旌慢慢地说,“我认为‘他’是一个女人。”四、迷宫中的路线“怎么说?”李土芝开始在“绑匪”的房间里习惯性地检查搜索,“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刚才提到庞若海的遗言的时候,‘他’说‘既然姓庞的不爱她,下得了手杀她,连她的尸体都不知道弄哪里去了,在地下室单留一只手做什么?临死前还提到那只手?’”韩旌冷冰冰地说,“这句话说明,‘他’非常在意庞若海和康斯坦茨之间的感情。有这种思维方式的人,一般都是女人。”“说的也是。”李土芝嘀咕了一声,随即一愣,“庞若海还有遗言?”

韩旌点头说道:“他提到了‘触角’。”

触角就是《迷宫》日记本里的那张康斯坦茨手臂标本的照片。李土芝想了一会儿,很是慎重地问道:“这句话是有意义的吧?会不会是什么暗示?”“可能是只有他和康斯坦茨才懂的暗语。”韩旌说,“已经有人去废墟里找‘触角’了,也许看到实物才能明白它的意思。”微微一顿,他又说,“我还想看看那本日记本。”“《迷宫》?”李土芝说,“等拿到‘触角’,回去给你看实物。”“我始终觉得那本日记非常可疑……”韩旌沉吟了很久,“‘广寒宫’里有一沓A5尺寸的空白纸,那是我唯一找到的可能与航图有关的东西。国际通用的航图尺寸就是A5,但那些纸都是白纸,除非庞若海能手绘航图,否则没有什么用。”

李土芝想了想:“这么多人在找航图都没找到,也许他真的能。”

韩旌缓缓摇头,在庞若海身边这么长时间,已经发现庞若海没有学过飞行,学历也不高,记性也不好,更没有学过任何一种航图的绘制技术,他要怎么手绘?

这时候邱添虎打了个电话来,称在“广寒宫”的废墟里抓到了一个盗窃人体标本的小偷。李土芝和韩旌面面相觑,耸了耸肩。“二队长!你终于回来了!”王伟看到自家英明神武的队长终于又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简直要涕泪纵横——终于不用再被李土芝这个不靠谱的家伙领导了,被猪一样的领导率领简直生不如死啊!

韩旌淡淡地说:“我现在属于密码组,不是你的队长了。”“二队长别走!”陈淡淡也想扑过来。

韩旌此刻对一切嘘寒问暖都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案件。“王伟,”他把绑匪的手机递了过去,“查一查这个电话的IP地址。”

王伟应了一声,接过去开始分析。韩旌目不转睛地站在他身后,仿佛对结果早有预期,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去,面对窗户。李土芝突然心生警觉——上次这个家伙安排王伟待在办公室里,等来了一颗子弹,现在自己站在窗口,不会又是想骗一颗子弹吧?他抬手关上门窗:“二队二队,来来来,我记得我还欠你五百块钱……”他把韩旌从窗前拖走了。

对面屋顶有个人影微微一晃,收起了狙击枪。

没找到机会。

李土芝拖着韩旌进了物证室,拿出了那本《迷宫》。

韩旌仔细翻看那本近乎歇斯底里的日记,过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起。

韩旌一笑,李土芝魂飞魄散:“你你你……你是假扮的吧?”

韩旌微笑一收,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李土芝这才松了口气:“又发现什么了?”“这本书标了三十几页,根据前后的暗示,它是一本私人日记,前面贴图,后面叙事。但实际上它不可能贴过十几张照片。”韩旌将日记本合拢,“十几张照片有一定厚度,可是内页里一点儿被压过的痕迹都没有,所以它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只贴了这么几张照片。”“原来贴的可能不是这几张。”李土芝提醒他,“这里面的照片有一些被帕碧莲换掉了。”“没有关系,这是一本伪造的日记本。”韩旌举起本子说,“中华虎凤蝶和光明女神闪蝶根本不在一个大陆生长,庞若海绝不可能今天捉了中华虎凤蝶,明天又捉了光明女神闪蝶。而且这两种蝴蝶都濒临灭绝,根本不是轻易就能捕捉到的。更何况日记里的内容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韩旌伸出手指,摸了摸日记本上那块巨大的缺口,“意义就在于日记本本身,它缺了一大块。”“缺了一大块也能变成优点?”李土芝瞪眼。“这被撕破的一大块很不寻常,边缘很毛糙。”韩旌抚摸着破损的边,“毛糙得像是被反复摩擦过,一定有什么东西经常在它的边缘划动。”“你是说——”李土芝和王伟同时脱口而出,“难道航图就是这样画出来的?”

韩旌在王伟桌上找了一张白纸,用圆珠笔沿着日记本撕破的边缘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线一画出来大家才发现果然日记本里的缺口不是随便撕的,有些地方非常直,有些弧度又很圆,很像飞机的运行轨迹。“这应该是航图的一部分,这个本子被帕碧莲盗走,庞若海画不出航图,没有办法指挥飞机运输毒品,失了威信,所以才被阿兰软禁。”韩旌也有些激动,秘密就在眼前被戳开了一个洞,谁能不心潮澎湃?但飞行航图不是藏宝图,除了飞行轨迹,山川地形、安全飞行高度、信号塔、降落的方法和角度等都要有标注。他们等于只找到了一条路,却不知道要把路安放在哪个地图上。“庞若海临死的时候说了两句话。”韩旌沉吟了一会儿,“他说‘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和‘把触角还给你,我不要了’。既然提到‘触角’,这一定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一只死去的女人的手臂,究竟有多重要?李土芝是个行动派:“邱局不是说抓到了偷标本的人?去把那个‘触角’拿过来看看,说不定一看就知道了!”“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

韩旌觉得这句大概是庞若海的心里话。

至于“把触角还给你”,这就是一句无意识的死亡密码了,庞若海当时是什么意思呢?韩旌心头微微一动——那个“你”指的是谁呢?帕碧莲没有机会在别墅里下毒,庞若海的两个情人失踪已久,到底是谁有机会在庞若海身上下毒?自己在庞若海身边跟得那么紧,有谁还有机会?阿兰,还是说……

在李土芝去拿“触角”的时候,韩旌突然开口说:“把庞若海的私人医生老袁带过来。”

王伟和陈淡淡都很惊讶,庞若海这位私人医生和王伟、陈淡淡都不熟,韩旌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老袁回诊所去了。”办公室门口的小警员弱弱地回答。“王伟,你去把老袁请回来,我想知道庞若海是怎么中毒的。”韩旌说。

王伟只好去了。

陈淡淡压低声音问:“你怀疑医生?”

韩旌没有说话。

李土芝捧着个黑色涂清漆的老式木盒兴冲冲地回来,大家既恐惧又好奇地看着盒子被打开。

盒子里是一只虽然干枯黑瘦,却依然姿势美好的手臂,除了这只手臂之外,并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密码”的痕迹。李土芝匆匆打开又匆匆盖上,这东西多看两眼仿佛就感受到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韩旌看到那只手臂,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极轻地念了一句:“康斯坦茨?”

这东西肯定是个关键,却不知道怎么用。陈淡淡把刚才画出来的那条线路在手臂上横比画竖比画,怎么排列都不对。李土芝抱头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出庞若海为什么要把这么一截手臂珍藏在身边,却把尸体做成艺术品扔了。

没听说过爱一个人只爱她一只手的啊!五、隐形的家人

老袁被王伟请进了办公室。看见韩旌的一瞬间,他愣了愣,神色很快恢复了常态。“警官先生请我来,应该是发现了我的罪。”老袁承认得非常干脆,“庞若海是我杀的,要抓就抓我好了。”

韩旌摇了摇头:“袁医生,我只是请你来问一个问题。”

老袁警惕地看着韩旌。“庞闪和庞环在哪里?”

老袁全身一震,吃惊地看着韩旌。

韩旌嘴角抿起,几乎要叹息:“我早该想到,康斯坦茨被害,庞闪和庞环的母亲失踪……庞若海喜新厌旧,却又不能忍受离婚。当帕碧莲证实了康斯坦茨的死亡,庞闪和庞环会怎么想?她们的母亲和康斯坦茨一样,失踪很久了。她们联合起来复仇……所以帕碧莲饲养了长翅凤蝶。”

听到这句,李土芝惊奇地扬起了眉毛——不是说长翅凤蝶是要有非洲背景的人才有可能饲养的吗?帕碧莲才十九岁,她从哪里弄来长翅凤蝶?“康斯坦茨是一个法语名字,于是我们一直以为她是个法国人。”韩旌说,“当我看到她的皮肤颜色的时候,才想起来帕碧莲的肤色也不白。她们和法国人在人种上显著不同。但法国在非洲曾经有相当多的殖民地,以前的那些殖民地的民众很多至今仍在说法语,所以康斯坦茨应该来自于非洲。”“康斯坦茨来自刚果。”老袁看着韩旌,略微有了一些赞许的神色,“1960年刚果共和国才完全脱离法属殖民地的地位,而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刚果。她是刚果河虎部落的女孩,从小善于摆弄蝴蝶,帕碧莲是跟她学的。”“袁医生在庞若海身边有三十年了。”韩旌面无表情地说,“私人医生——很多人会觉得不算庞家的人,但其实私人医生能知道和参与的……比外人想象的要多得多。医生对帕碧莲很有感情,该算是……隐形的家人?”“帕碧莲是我看着长大的。”老袁说,“她本该是个快乐的孩子。”“庞闪和庞环也是医生看着长大的。”韩旌说,“比起不听指挥的帕碧莲,十五六岁的庞闪和庞环可能比较适合。”“比较适合?”李土芝本能地插了句嘴,他的大脑回路和韩旌相比总有几条街的差距,却总是能鬼使神差地抓到韩旌话语里的节点。

韩旌淡淡地说:“比较适合控制。”“庞若海是个毒枭,人人得而诛之。”老袁的神色很坦然,“我同情帕碧莲这孩子,所以我帮她杀了庞若海,这和‘太上会’无关。我连死罪都认了,如果你的怀疑是事实,我不会否认。”

韩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医生今年高寿?”“六十二岁。”老袁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知道韩旌问这句有什么深意。“事实上我没有任何证据指认庞若海的死和医生有关。”韩旌说,“何况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这已经不再是野心勃勃想要控制偌大一个毒品帝国的年纪,即便坐上了庞若海的位置,精力也跟不上。但六十二岁,也不是活够了而能不在乎生死的年纪,没有人会这么痛快地承认死罪,除非——他是特地来为什么人顶罪的。”他看着老袁的眼睛。

老袁觉得那双眼睛像刀一样已经沿着他最薄弱的地方划了进去,开膛破肚,将他的私密全都剖在了众人眼前。

他的确是来顶罪的。

但他绝不会告诉韩旌那个人是谁。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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