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和战争中:"二战"护士英雄与浴火重生的容颜(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20 09:5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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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澳)莉兹·博斯基

出版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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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和战争中:

在爱和战争中:"二战"护士英雄与浴火重生的容颜试读:

中文版序

到2007年,我已经在西澳大利亚的珀斯市生活了数十载。就是在这一年,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英格兰南部的东格林斯特(1)德小镇。我和父母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就在那儿生活,一直到1972年。在这之前,我们曾在伦敦东区短暂地住过一阵子,那里在“二战”期间曾遭到严重的空袭。在我们街区,有很多住宅、商铺甚至整条街道都被炮火夷为废墟。尽管人们期待着战后重建,但我家那一片却一直没有任何重建的迹象。于是,搬到东萨塞克斯郡的乡下以后,当我们有了这个风景如画的新家,一切就像是梦想成真了一样。(2)我的新家在东格林斯特德镇几英里以外。这座小镇人口虽少但十分和睦。我喜欢跟着母亲。我们会搭公共汽车去逛集市,也常一起去镇上的图书馆借书。但在我孩童时的记忆里,这里却有一点让我胆战心惊——在这里,有许许多多的空军伤员出没,有的是战斗机飞行员,也有一些是轰炸机机组成员,他们在当地的一家医院里接受治疗。

这些人在战场上遭遇了可怕的面部烧伤,导致严重毁容。他们之所以被送到东格林斯特德医院,是因为这里有一位致力于整形手术并且在这方面有着开创性建树的外科医生——阿奇博尔德·麦克因多尔。凭着坚定的毅力与不懈的努力,麦克因多尔研究出一套方法,能够帮助毁容者重建面部。他不仅要为伤者进行皮肤移植,还要进行血肉的移植。繁复的手术流程意味着麦克因多尔必须夜以继日地工作。另外,伤者出院以后还会频繁地回到医院,进行后续治疗。尽管许多伤员的面部、手部或四肢遭到严重烧伤,行动方面却并无大碍。于是在住院期间,医生允许这些人走出医院。他们可以逛街、喝酒、看电影,还可以和当地人一起射飞镖、打板球。

麦克因多尔的康复计划需要小镇居民的全力配合。为了把整个小镇打造成一个康复社区,他不遗余力地走访当地民众,教育他们要学会接受伤员,把他们看成社区的一分子。同时他告诉当地居民,他们的努力具有重要的意义。他鼓励居民们不要害怕这些受伤的飞行员,不要嘲笑他们,不要盯着他们看,但也不要回避目光——应该大胆地正视他们的模样,欢迎这些“二战”英雄的到来。在那个年代,对毁容者的歧视是普遍现象,人们往往认为毁容的人精神也不正常。因此,在东格林斯特德,居民们对伤员的接受与肯定对他们的康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伤员们自发组织起一个团体,叫作“小白鼠俱乐部”,因为他们就像是麦克因多尔手术刀下的一只只“小白鼠”。这个戏称被保留了下来,今天在东格林斯特德,人们依然这样称呼他们。

当然,一个5岁的小孩子很难理解这些。“小白鼠”在镇上出没、游荡,这让我感到深深的恐惧,尽管他们并没有任何恶意。他们会冲着我笑,递糖果给我吃,或者友善地和我聊天。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见到他们,我就吓得不敢动弹。随着年岁的增长,我逐渐懂得他们的容貌为何如此。于是,一忆起孩童时自己是怎样回避他们的,我就感到深深的内疚和不安。即便这样,在随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们可怕的面庞总是萦绕在我的梦魇中,直到我又回到这个老地方。

令人意外的是,虽然阿奇博尔德·麦克因多尔爵士已经在整形外科,尤其是面部重建领域建立了赫赫功勋,他的大名也频频出现在医学文献中,他发明的治疗方法和手术仪器直到今天依然在世界各地广泛使用,然而,“小白鼠”和这座小镇的传奇故事却鲜有人知。2007年,我已经63岁了,也出版了几本小说和散文作品。这一年,我决定回到东格林斯特德,去寻访那些还健在的“小白鼠”和他们的妻子,讲述他们的故事。另外,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我了解到当时医院的许多情况,包括护士在整个治疗过程中所扮演的特殊角色。于是我也想讲述她们的故事。

寻访过去的人和事,触摸岁月的痕迹,这是感性的一程,这一点我是有所准备的。但我没料到,这次久别重逢竟生出这些情感的枝蔓。我得以再一次面对长大成人的地方,重新去理解这里的许多事情。从今天的视角去看,昔日的英格兰也有了别样的色彩。当然我也更好地认识了自己,这包括当年的那个孩子,那个年轻人,以及现在已年逾七旬的自己。这本书讲的就是一个回到过去的故事。一路上,我拜访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物,他们勇敢且慷慨地和我分享自己的故事,这种分享本身就很鼓舞人。当然,这本书讲述的也是我自己的故事。

我感谢所有帮助我、支持我完成这段旅程的人。我很感激他们能向我口述历史,为这本书贡献出自己的记忆和想法。在本书后面的致谢部分,我对他们分别表示了感谢。自本书于2012年在英国初版以来,我一直收到许许多多的来信和无以计数的邮件,有从英国和澳大利亚来的,也有来自新西兰、美国和加拿大,以及来自中国、日本、法国和德国的关注。在这里,我对关注这段历史、关注此书的所有人表示感谢。

我还要感谢复旦大学的同事——谈峥教授和包慧怡博士。在他们的热情推荐下,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的唐云松先生也关注了此书,并且愿意将它的中文版带给中国的读者,对此我表示深深的感谢。也感谢刘田细致且周到的翻译。

能够以这种方式纪念那段历史是我莫大的荣幸:这包括“二战”英雄的勇气和坚忍、护士的奉献经历、东格林斯特德居民在战后的付出,以及已故的阿奇博尔德·麦克因多尔爵士对医疗事业的开拓和贡献。我也非常荣幸能向中国的读者讲述他们的故事。莉兹·博斯基西澳大利亚,珀斯2018年1月(1) 本书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简称为“二战”。——译者注(2) 1英里合1.61千米。——译者注

回忆

东格林斯特德,萨塞克斯

那是1950年。那一年,6岁的我在祈祷着和平,因为沃尔博特修女告诉全班同学,尽管战争在几年前就已经结束,但我们还要继续虔诚地祈祷,这样就不会有下一场战争。那时的我对“二战”还一无所知。如果有人提起那场战争,父母便会向我投来焦虑的目光,摇摇头然后转移话题。但是我知道,我的祷告并没有奏效,因为我看到了从战场上回来的人,还有他们可怕的面孔。他们在小镇的车站登上巴士,在医院下车。我敢肯定,他们在布莱克威尔谷地那儿一定有一个秘密基地。铺满苔藓的陡峭石壁将那里与外界隔开,茂密的枝叶悬在上空,将其永久地遮蔽在一片潮湿且神秘的黑暗之中。当某天,妈妈带着我等候巴士的时候,那些人会从背后的石墙里跳出来抓住我们。我皱起眉头,祈求上帝不要有下一场战争。最重要的是,我求他把他们带走,或者以一种万不得已的做法,我希望沃尔博特修女和爸爸能够向警察举报他们。我每天都这样祈求上帝,但他却对我置之不理。某些日子里,当我对自己无声的祷告失去信心、感到绝望的时候,我会走到屋后的那片空地,大声地向上帝呼喊,祈求他能听到我的声音。

每周三的课后时间,母亲会送我去上珀金斯小姐的舞蹈课。我们穿着缎面的束腰练功服,做着屈膝和阿拉贝斯克舞姿;珀金斯小姐的一头乌发打着卷儿,嫣红的唇膏将上唇完美勾勒,活像爱神丘比特的那张小弓,她用手杖轻轻地敲打着节拍。她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脚踝上的鞋带还缀着红色的缎面蝴蝶结。我看过电影《红舞鞋》,见过莫伊拉·希勒在火车道上舞蹈至死,于是担心同样可怕的命运也会降临在珀金斯小姐的身上。好在妈妈告诉我,由于骨质疏松,她已经放弃舞蹈家的事业了。舞蹈课结束以后,妈妈会带我去克拉伦登咖啡馆,在那里喝下午茶、吃巧克力手指泡芙。顾客们都轻声细语的。女招待穿着褪色的黑裙子,围着上过浆的白围裙,头上还戴着一顶小小的白帽子,它们硬铮铮的,倒像是一些小小的王冠。我们的座位靠着菱形格子窗。空气中混杂着茶叶、科蒂牌香粉和4711号古龙水的味道。我喜欢克拉伦登咖啡馆里那种老式的氛围:人们都在低声絮语,帽子上的羽毛和假花在顾客头上微微晃动,在他们的悄声交谈中有一种互换心事的真诚。“你今天跳得很不错,”妈妈说,“尤其是手臂的动作。上星期僵硬得像个风车,但今天表现得非常优雅。”

我的母亲曾经是一名舞蹈老师,所以她对我的舞蹈表现要求很高。对我来说,这个下午简直是天堂般的享受:吃着巧克力手指泡芙,听着妈妈的表扬。这是我每周最开心的时刻——直到搭车回家的时候。

车站旁边,那些人骑坐在围墙上,他们的皮肤是一种发乌的紫红色,嘴唇像球一样挂在脸上,没有耳朵,鼻子不成形状,有手却没有指头。他们就在那儿,喘息着,像一场无声的示威:他们藏在我卧室门外的楼梯上,躲在我的床底下,潜入我的梦里。他们是战场上的英雄。我当时对“英雄”两个字还很懵懂,但我知道,他们把战争带到了东格林斯特德小镇上。看到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搭乘巴士,甚至在车站和妈妈搭讪,我是如此的害怕和震惊。“不,傻孩子!”我的母亲笑着回应我。她听见我说,希望爸爸能喊警察来抓他们。“那些人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英雄啊,而且战争已经结束了。”

我不信。那些人会礼让我们,让我们先上车。他们的嗓门很大,而且经常会放声大笑。有一个穿着一件皮质的飞行服,上面有一圈毛毛领;有一个穿着奶油色的棱纹板球毛衣;还有一个肩上搭着一件闪着银光的蓝色皇家空军大氅。“不要盯着别人看。”妈妈小声说,那些人正要在医院这一站下车,“这样很没礼貌。你也不希望别人盯着你看,对吗?”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介意被别人盯着看,但是我既不想看见他们,又忍不住想看。他们的脸令我感到害怕,然而我的目光却像磁石上的钉子一样被吸引了过去。他们中有一个人没有鼻子,那里只有一个奇形怪状的突起;还有一个人拿着一根白色手杖,他一只眼睛的地方是一个空空的洞。他们下了车,自由散漫地走向医院门前的空地,其中一个转过头来,咧开红脸上那条扭曲的裂缝,他在试着微笑;这笑容时常萦绕在我的梦里。他抬起那只缠满绷带的手,向我挥了挥。我紧闭双眼,无声地向上帝呼救,祈求他别让这些英雄再靠近我。但上帝终究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当时没有,之后也没有,因为很多年间那些人和他们可怕的面孔一直都出现在小镇上。正当我掉以轻心的时候,突然会发现一个就站在我旁边,瞥见几个站在玫瑰皇冠酒店的台阶上,或者看到几个正在和圣百利超市里切培根的店员闲聊。东格林斯特德,萨塞克斯

这是2007年的5月下旬。这一年我63岁。当年的克拉伦登咖啡馆早已被改建为写字楼,于是我坐在镇上一家书店的咖啡区向窗外望去。我能看到商业主街、“二战”纪念碑、当年舞蹈课后我们乘坐的434路巴士,还有那些面目可怖的人经常出没的围墙——他们会坐在上面伺机绑架我和妈妈。当然那只是我的想象,而真实的情况是他们也在等候巴士,以便回到维多利亚女王医院。他们在那里接受长期的烧伤治疗。今天,“二战”英雄的踪影早已不见,但他们的影响仍在。尽管我小时候曾深深地惧怕他们,但英国皇家空军和轰炸机机组的战士们已经和这座小镇建立起了长久而深厚的情谊。在战场上,他们的脸被炸得面目全非,双手没了指头、失去功能,自尊心也支离破碎、危在旦夕。就是在这里,皇家空军的伤员们得到了医学整形外科先驱——阿奇博尔德·麦克因多尔爵士的治疗。他们是麦克因多尔的“小白鼠”。这些伤员还成立了全世界入会条件最为苛刻的俱乐部。要成为“小白鼠俱乐部”的一员,必须在空军战场上被“砸过、烧过或者煮过”。因为相似的遭遇,这些空军伤员来到我的故乡,在这里接受康复治疗。

到“二战”结束时为止,俱乐部里一共有649名成员。每年,大部分成员都会回到这里,参加他们一年一度的聚会。今天,由于年龄、身体以及距离上的障碍,俱乐部的规模在逐渐缩小。在世的97名成员如今分散在世界各地:9名在澳大利亚,其他成员有的在加拿大、新西兰,还有的在欧洲的几个国家。在英国居住的57名成员中,有一些住在东格林斯特德镇上或附近,但一些住得更远的成员却因为健康原因很难再回到这里。今年,也就是2007年的10月,仍然在世的少部分成员会相聚在这里,庆祝他们的第65个也是最后一次聚会。俱乐部在战时及战后的日子里一直支撑着他们的生活。今后,俱乐部也将继续为在世的成员和记录在册的56名“小白鼠”遗孀提供帮助和支持。

这家书店的名字就叫作“书店”(“The Bookshop”),它位于一幢年代久远的木架构都铎式建筑内,旁边的房子也是类似的风格,它们都坐落在小镇的商业主街上。我看着窗外的街景,感叹这个萨塞克斯郡的小镇看上去竟如此寻常。东格林斯特德颇有一些历史气息:一幢詹姆士一世时期风格的救济院、一座16世纪的砂岩教堂、一座可以追溯到工艺美术运动时期的建筑——现由国民托管组织掌管,还有临近的亚士顿森林,那里是维尼熊和克里斯朵夫·罗宾的诞生地。1913年7月23日的晚上,夜幕刚刚降临,十名东格林斯特德妇女选举权协会的成员举着条幅走上街头。六个星期前在德比市,妇女选举权活动家艾米丽·威尔丁·戴维森葬身于乔治五世国王的马车之下。争取权利的妇女队伍刚刚走上主街,就遭遇了反女权者的袭击。1 500多名狂暴的反女权者将熟透的番茄、鸡蛋和草皮狠狠地砸向女权运动者

1们。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这家书店的位置原本是一家文具店。文具店的窗子下面有三座坟墓,埋葬着三位16世纪的新教殉道者,他们的墓碑就立在人行道上。后来文具店变成了银行。几年前银行搬走,这里成了一家咖啡馆。为了将人行道开发成咖啡馆的户外区域,这块墓地被转移到了教堂院落。看来,即便是殉道者也要屈从于商业利益。

东格林斯特德的宗教背景也颇为有趣。除了英国国教、天主教、主业会以外,镇上还有包括蔷薇十字会、摩门教等其他宗派的存在。1994年,英国第四电视台在一档名为《见证》的节目中用一整集报道了这个可以称作英格兰“宗教首府”的小镇。节目对上述的几个教派都有所涵盖,还包括了异教联盟、占卜杖探水源者,甚至文不对题地对小白鼠俱乐部也有所描述。

圣山庄园是一座宏伟壮丽的宅邸,普遍认为它是萨塞克斯地区首屈一指的18世纪砂岩建筑。它历来的拥有者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其中最为众人所熟知的要数科学论派的创立者,已故的拉·罗·哈巴德先生。他于1959年从斋普尔王公手里买下了这座庄园。今天,这座庄园已经成为基督教科学组织派总部的所在地。然而,在一段重要的历史时期,租住它的主人伊莲和纳威·布兰德作为阿奇博尔德·麦克因多尔的朋友,曾敞开庄园的大门为他的病人提供康复治疗的场所。

但东格林斯特德的主要成就还在于它与“二战”英雄的关系。在这里,空军伤员的烧伤严重程度超乎人们的想象。在这儿的医院里,他们接受了医疗新技术的彻底改造。从战争爆发到战后的十余年间,他们陆陆续续地回到这里完成少则三次、多则五十次以上的整形手术。维多利亚女王医院的前身是东格林斯特德乡村诊疗所,始建于1863年。在这里,现代整形手术得到了开创和发展。今天的维多利亚女王医院在皮肤创伤修复、重建外科和头颈外科等领域皆占据全国领先地位。除此之外,作为独立机构的布兰德—麦克因多尔研究基金会也在创伤修复领域与医院进行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合作。阿奇博尔德·麦克因多尔并不满足于仅仅完成患者身体的修复与重建。他决意要帮助那些年轻的伤员重拾信心,让他们看到,人们是可以忽略他们身体的伤残,并且真正地认识他们、理解他们的。他以一种非凡的魄力在小镇进行了一场实验性的康复运动,让全镇的居民都贡献出力量,帮助伤员恢复身心健康。他呼吁当地居民直面患者的身体状况,不要盯着他们毁容的身体看,也不要回避目光——要直视他们的眼睛,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和他们在酒吧里社交。他把东格林斯特德变成了“小白鼠们”安全的港湾,他的努力让他们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我坐在这里呷着咖啡。以前,我的母亲会来这儿购买巴斯尔登·邦德牌信纸以及我上学要用的练习册。我想要回到过去,从中找寻着手的方向。我想要拨开那些英雄主义、禁欲主义的面纱,绕过引人注目的整形手术,去挖掘被“二战”英雄的神话所掩藏的东西。我想知道,对于英姿飒爽的飞行员来说,转眼间变得面目全非、仅剩残肢、孤立无援,成了即将被社会抛弃的怪物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还想知道,这一切对于今天已迈入耄耋之年的他们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我想更多地了解麦克因多尔这个人:在他高超的医术之外藏着怎样的动机,以及他是怎样做到举全镇之力来重建这些即将倾颓的生命的。我还想了解更多关于那些护士的细节,她们一定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故事。我相信,很多护士都是怀着饱满的激情参与到整形手术这类新的医学工作中去的。她们中的一些有丈夫或爱人在前线打仗,有的可能还很年轻,二十岁上下就被招来为紧张的战时工作效力。尽管被招募时还缺乏经验,她们满怀热情地进入这个开拓性的医学环境当中。在这里,职业操守和社会规范可能会被颠覆。然而女性的故事常会遭遇历史的冲刷,以突显、纪念那些英雄。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这些女性的历史令我着迷。作为小说家,年迈女性的那些被尘封的往事也曾是我创作的主题。现在我想要知道的是在麦克因多尔的诊疗前线,护理这些伤员的经历对于这些女性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许多年以来,“小白鼠们”一直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口述历史,纪念那段集体记忆,使它具体、可感。但是那些未曾启齿的故事呢——那些多半已被遗忘的记忆,那些或许不合时宜的段落呢?

从我的幼年时期起,这个地方、这些人和他们的面孔就在我的脑海里阴魂不散。直到今天,他们仍然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魇中。在梦里,墙壁和屋顶都摇摇欲坠,要把我压在砾石之下不得喘息,坏事将要降临。几十年以来,即使我很清楚“小白鼠们”是“二战”英雄,并不是坏人,这仍无法驱散萦绕在我潜意识里的恐惧感,以及那些让人汗毛直立的惊悚画面。

一个夏日的夜晚,时钟早已敲过小孩子应该睡觉的钟点,我听见父亲在外面说话,便悄悄地爬到敞开的卧室窗户前。借着余晖,我能看到两个身着深色西装的身影穿过花园。于是我抓紧我的小熊,踮着脚尖走到楼梯口,从那里我可以向下一路看到大门。如果父亲进来看到我,他一定会上前给我一个晚安吻的。我屏住气,等待着钥匙转动的响声。父亲先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客人,客人抬起头,看见了我。“你一定是伊丽莎白。”他说道。他的脸是一团可怕的东西,布满了紫红色的伤疤,抻平了的皮肤泛着光,他的嘴唇又肥又大;他的眼睛一只高一只低,好像要去往不同的方向;他的额头布满了伤痕,但是没有眉毛。“你爸爸正和我说起你,”他一只手搭在栏杆上,手光秃秃的没有指头,一只脚立在底层台阶上,“你要下来吗?”

我向上帝祈祷过,求上帝别让那些人靠近,但是上帝没有听见。我难以承受这一切,又受了惊吓,于是向前跌倒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父亲和母亲焦急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晕倒了,小傻瓜,”妈妈说,“你径直摔下楼梯了,头磕在门上,划了一个大口子。”

那块伤疤还在,尽管它现在已经很小了,却仍然提醒着我对于毁容的过度反应可能会给那个人带来怎样的打击。如果有一种比凝视毁容的脸更深重的罪,那一定是凝视过后晕倒在地。我还能找到那个人吗?我能否在照片里找到他的脸,和他谈谈,告诉他我时常想起他并对自己感到羞愧呢?

我伸长脖子向战争纪念碑的方向眺望。我看到母亲很多年前的样子:39岁,高挑的身材,穿着一件方肩的蓝色西装配一条窄裙,一顶俏皮的小帽用一根亮闪闪的发卡斜别在头上。她手上拉着的小孩怯生生的,像只小老鼠,齐刷刷的头发用发卡拢住,头戴一条红白格子的丝带。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一点点把自己藏在母亲身后,因为那些有着可怕的脸的人们正散漫地走向巴士车站。其中一个停下来向她鞠了一躬,说话间伸出一只残手。但那个小孩向后退,把脸藏进母亲的裙褶里。

开始

从我抵达英国算起,连着三周,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约克郡与英格兰中部的部分地区都遭了水灾;在格洛斯特郡和赫里福郡,房主和店主们已经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不再储备物资,转而做最坏的打算了。今天是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的第一天,许多赛事都被取消了;但现在毕竟是夏天,尽管大家都因为坏天气而恼火,大多数人还是相信很快就会放晴的。他们显然没有认真听长期天气预报。

这是我自1981年以来第三次回到英国。前几次总是匆匆忙忙,马不停蹄地拜亲访友、探访故居,几周的时间往往一晃而过。但这次与以往不同,我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自我调整,慢慢地挖掘材料,还可以追忆脑海里儿时故乡的面貌,任由怀旧情愫滋长。我来找寻往昔,却并不单单为着一个明确的目的而来。我想寻找的不仅仅是“小白鼠”和护士,还有战后的英国和人们当时的生活状态。战争刚结束时英国还因大伤元气而停滞不前,20世纪50年代起开始缓慢恢复,到60年代早期已经迎来了希望与活力。只是记忆中的那个年代和那时的英格兰总是与“小白鼠”的身影有些瓜葛。我在搜寻他们的故事,同时还想找到记忆当中那个最本质的英格兰。

鲍勃·马钱特一直站在维多利亚女王医院大门口的钟表下面等我。我们之前从没见过,但当我停好车,打着伞走过去时,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一头漂亮的银发,穿一件亮色的雨衣。七十多岁的他显然因为太年轻而不可能是“小白鼠”中的一员,但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早期,他曾是麦克因多尔手术室里的一名技术员,那时候很多战时的伤员还会定期回到这里接受治疗。现在他是小白鼠俱乐部的名誉秘书长,同时也是小白鼠博物馆的薪火传承人和馆长。博物馆的建立和运营完全是靠着他一个人自愿的付出才得以实现的。“那我们先从纪念馆开始吧。”鲍勃说,结束了我们短暂的寒暄。我跟着他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接待处,那儿有一面墙,上面刻着一串名字,为了纪念小白鼠俱乐部的成员。“他们都在这儿了,”他说,“英国人、加拿大人、澳大利亚人、捷克人、比利时人、波兰人,都在这儿。”我们在静默中站立了片刻。其中有一些人们熟悉的名字:理查德·希拉瑞,喷火式战斗机飞行员,也是“二战”最著名的回忆录之一《最后的敌人》的作者;吉米·莱特,双目失明的他在战后成功创建了一家电影公司;比尔·辛普森,《我们只有一名飞行员生还》和《康复之旅》的作者;还有比尔·福克斯礼,他是在“二战”生还的伤员中烧伤程度最为严重的一个,尽管这项“殊荣”并不值得人们羡慕。其他人有的出版过回忆录,记录了关于英国皇家空军和不列颠大空战的点滴回忆,有的还上过电视纪录片。他们的一些故事流传了下来,但还有一些在缄默中,沉寂在历史的尘埃深处。“我们边喝茶边聊?”鲍勃说,于是我们动身,穿过停车场和淅沥小雨,来到医院的咖啡厅。这座建筑在当年是医院的三号病房。“烧伤科,”他说,“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1863年,在一幢叫作“绿篱”的老宅里,东格林斯特德乡村诊疗所开始了它的革命生涯。它先后两次因规模扩大搬迁,直到1936年才搬到了眼前这栋专门为它修建的楼房里。几年后,诊疗所更名为维多利亚女王医院。我们在一幢半圆形的两层红砖建筑前面停了停。拱形的大门上方立着一根石柱,石柱上有一根旗杆,上面缠绕着阿斯克勒庇俄斯之蛇,象征着希腊医术之神。这座大楼外形很漂亮,带有那个时代的特色。与高高耸立、棱角分明的当代建筑不同,它的形制和规模更有亲和力,使人舒心。“当时有两间12床位的病房,男女各一间,一间6床位的儿童病房,几间私人病房和办公室,还有一个手术室,”鲍勃说,“刚开始空间还绰绰有余,战争爆发以后就显得很局促了。”

我们继续往前,小心翼翼地走过布满积水坑的道路,直到鲍勃抓住我的胳膊让我停下来。他看了看四周,确定之后才告诉我,现在我的一只脚踏在东半球,而另一只脚踩在西半球,我横跨了格林威治本初子午线——原来它正巧从停车场上穿过。这么多年来我竟从来也不知道小镇刚好被本初子午线一分为二。重归故里的我恍如隔世,在挥之不去的迟钝感里,这件事竟然也奇怪地意味深长了起来。

自从建院之初,医院陆陆续续地经历了许多扩建和改造,其中一些是在“二战”前夕和战争早期完成的。因为预感到战争的爆发,卫生部征用了医院毗邻的土地,搭建了3个军用木屋以安放新增的120张病床。儿童病房被改造成第二手术室。有一条石板路连通着各个病房,路的顶部勉强有所遮挡,而两边却露在外面。“要知道,每次手术前病人都要坐着轮椅从这条路被推进手术室,手术以后再原路推回病房,风雨无阻,”鲍勃说,当时我们正站在那儿,大风不住地刮着,把雨水从四面卷进过道,“环境不是很理想。”

三号病房是一个创造过医学历史、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的地方。然而今天对于参观者而言,这儿却有一股骇人的冲击力。打眼看上去它并没有变样——还是一个军用木屋的样子。走进去,会看到一块纪念牌匾。一小株女贞树篱经过园艺师的修剪,依稀可辨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小白鼠的造型——这是俱乐部的标志。尽管乍一看它更像一只小兔子。这只谦卑的小动物以它动人的姿态象征着那些曾在这儿接受治疗的战士们,以纪念他们非凡的勇气、忍耐和意志。走进三号病房,我发现这儿成了一个咖啡厅。很难想象这个有吧台、能吃三明治和喝下午茶的地方曾经躺着那些重度烧伤的战士:爆炸夺走了他们的眼皮、鼻子和嘴唇,他们的手指被火舌熔断、结成蹼状,从空难中死里逃生后,命悬一线的他们还要为前途未卜的人生和爱情担惊受怕。此时此地,或许是我自己的某种情结暗暗作祟,它说不清道不明地让我有些神经过敏。我问鲍勃为什么不更好地还原这间病房的面貌,因为我觉得把它作为博物馆的展厅才更为恰当。他耸耸肩,岔开了话题。也许在他的缄默背后有一些难言之隐吧。几个月以后,我才知道鲍勃·马钱特对博物馆的付出是多么无私。社会对博物馆有一些扶持,但都非常有限,所以是缺乏可靠的经济来源的。即便“小白鼠们”自己也大多会做出一些贡献,但是如果没有鲍勃·马钱特作为管理人不辞辛劳、年复一年的付出,这座博物馆不可能有今天。*“这是家很不错的小医院,在一个美丽的小镇郊外。”在给他母亲的信里,阿奇博尔德·麦克因多尔这样写道。他的母亲梅布尔·希尔是一位艺术家。那是1939年的一天,在第一次拜访东格林斯特德乡2村诊疗所后,他写道:“我觉得能在这里有所作为。”

在战前,英国政府进行了一些

备战

时期的人事调动。麦克因多尔得知自己将要被派往东格林斯特德做文职顾问以后曾多次来这里拜访过。即便在那时,人们也很清楚炮火会对大本营和前线带来怎样摧毁性的打击。当时整个英国只有四个有经验的整形医师;尽管皇家空军为提高战斗机的防火性做了大量的投入,然而没有人能预料到战斗中的爆炸将会给飞行员的身体带来怎样的摧残。从第一次拜访到随后的几次访问,麦克因多尔曾带领圣巴尔托洛缪医院的同事视察了这里的医疗设施。他的小分队包括麻醉师约翰·亨特、手术室护士吉尔·马林3斯,还有一位年轻的见习外科医生珀西·杰尔斯。医院整体来说也许不错,但它的内部条件——尤其是三号病房里的条件——还是让麦克因多尔一行人感到略微失望:这是一间狭长的木架构建筑,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杂酚油的味道;地面是水泥的,墙漆成了标准的白棕分明的样子。“是挺简陋的,”麦克因多尔对吉尔·马林斯护士说,她负责4照看新病房,“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稍微翻新一下。”

到那年9月,麦克因多尔与医院董事会的关系发展得有点尴尬,有时还很僵。1939年9月4日的会议备忘有这样的记录:“麦克因多尔先生受卫生部指派前来接管医院并将其改建为颌面部康复医院,尽管5并未接到任何相关批示。”这条记录是否隐含着一丝愤懑或是错愕,无从知晓。然而这39个文职顾问的到来,对于医院董事会来说无疑是篡夺权威之举。董事会成员和工作人员硬着头皮去应付这个新领导和他的计划,并没有人预想到未来发生的一切将会带来多少非凡的成就,创造多少历史。然而,阿奇博尔德·麦克因多尔和“小白鼠们”的故事在他来到东格林斯特德之前就已经展开铺垫,甚至比皇家空军的备战计划还要更早。*

阿奇博尔德·麦克因多尔出身于新西兰一个虔诚的长老会牧师家庭。1925年,年仅25岁的麦克因多尔就获得了梅奥诊所的特等奖学金,成为首个获得此项殊荣的新西兰人。在当时,美国的梅奥诊所在世界范围内都是首屈一指的整形手术研究机构。为了陪伴他,他的妻子阿多妮娅不仅背井离乡地从新西兰但尼丁市远赴美国,还放弃了自己钢琴家的事业。这时的麦克因多尔已经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在胃部手术方面还小有名气。夫妻二人准备在美国长期发展,并且申请了美国国籍。正当他们静候国籍申请结果的时候,麦克因多尔却突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1930年初,时任英国皇家外科医学院院长的莫尼汉勋爵,伯克利·乔治,曾在访问梅奥诊所时观摩了麦克因多尔的手术操作。关于接下来发生的故事流传着多个版本,而根据麦克因多尔的传记作家们所说,莫尼汉勋爵曾劝说他离开梅奥诊所,寻求更好的前程。“伦敦才是你的天地。我要建一所新型医院,而我想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莫尼汉说道,“把房子卖了,到大洋彼6岸来吧,英国需要你这样的青年才俊。”

阿奇博尔德·麦克因多尔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一旦有了目标便会一心一意地朝着既定的方向努力。现在伦敦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但是阿多妮娅却并不想搬家。她已经对这个明尼苏达州温馨的小家充满了眷恋,在这里她的社交生活也有声有色。她在梅奥诊所有一份工作,还兼职做起了钢琴老师。她既不喜欢英国的气候,也不愿意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阿奇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又是威逼又是哄骗才让妻子勉强同意去英国的决定。正当阿多妮娅闹着拖延时间的时候,美国公民身份的批文终于签发下来了。背着妻子,阿奇博尔德将公文撕毁,等到7他们在英国安顿下来以后,他才坦白了这件事。

1930年11月,麦克因多尔夫妇抵达烟雾笼罩下阴冷、潮湿的伦敦。除了凄风苦雨的天气,整个不列颠的国民情绪也是一片愁云惨淡。失业率居高不下,仿佛一切都没了出路。住宿条件也简陋得可怕:“他们预算以内条件最好的住宿是麦达维尔的一个地下室套间,尽管8配备了家具,一进门却是油腻腻的墙壁和臭烘烘的盥洗室。”此时阿多妮娅已经怀孕,他们改善生活条件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莫尼汉承诺的新型医院上。然而,事实证明莫尼汉的话一点也靠不住。当麦克因多尔几经辗转终于得到面试机会,来到勋爵在哈利街的诊疗所时,莫尼汉却根本不记得他是谁。新型医院的蓝图还停留在想象中,麦克因多尔寄希望而来的工作机会其实并不存在。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从第一次在梅奥见到莫尼汉直到7个月后来到英格兰,麦克因多尔竟然一次也没有核实过莫尼汉的邀请,也没有进行任何联系。传记作家莱昂纳德·莫斯里指出,麦克因多尔的“一根筋”是这场跨国冒险行动背后的一大动因。也正是因为这种一心一意的精神,他后来才能安心地在东格林斯特德为伤员服务。莫斯里写道,“为了弄清楚究竟为什么他没有主动联系莫尼汉,人们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自己不愿意相信这份工作或许并不存在的事实”,他这么做是为了从梅奥诊所那种进展缓慢、按部就班的发展模式中脱9身出来,“并且,他渴望能有一个自立门户的机会”。

但是阿奇博尔德·麦克因多尔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年底他就接到圣巴托洛缪医院的任命,担任整形外科临床助理。不久,他在伦敦卫生及热带医科学校出任普通外科医师兼热带医学讲师。在这里,他还找到了家族中的同行。他的表亲哈罗德·吉利斯在整形外科领域享有(1)很高的声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经他治疗的伤员超过了1.1万人。他还在锡德卡普的女王医院有一套特殊的专业设备。战争期间,为了治疗重度烧伤的军人,吉利斯刻苦钻研植皮手术,他的技术一直走在整形外科的发展前列。在这一领域开拓性的贡献也为他赢得了爵士封号。

在圣巴托洛缪和热带医科学校工作时,麦克因多尔曾受到吉利斯的热情邀请。他要麦克因多尔来自己的诊疗所进行实践和学习,以提高整形外科的医疗技术。麦克因多尔不仅手掌宽大,而且手指粗钝,要进行极精细、极小心的整形手术,他面临的挑战可想而知。但在接下来的八年中,麦克因多尔在这个新领域树立了名气,成了吉利斯诊疗所的合伙人。他相信自己目前所钻研和开拓的领域在未来有着广阔的前景。当阿多妮娅还在英国的艰难生活中寻找心理平衡时,麦克因多尔确信这里就是他发挥一技之长的用武之地。到1938年,麦克因多尔已经有了一份可观的收入,足以养活妻子和两个女儿。生活上,他们在亨普斯特德租的房子温馨又舒适;工作上,他积极乐观,相信晋升和突破的机会都近在眼前。然而他没有预见到的是,近在眼前的是又一场战争。

1939年初,麦克因多尔对前来拜访他的弟弟约翰说道:“如果这场仗打不起来,再过十年我就可以退休了。但如果战争真的爆发,我就只能穿上军装任由政府里的那些喽啰们呼来喝去。我的下半生可全10指望着这场战争不要打起来。”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他不会想到,这场战争将会给他的工作和家庭带来怎样的改变,给未来的事业和名誉带来怎样的契机。尽管当时的整形外科技术仍处于起步阶段,为了应对战时的需求,这项技术将会大踏步地向前发展,形成难以想象的规模。

二十多年以前,哈罗德·吉利斯和他同时代的医护人员目睹了“一战”中涌进医院的大量伤员,他们当时面对的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批空战伤员。飞机的汽油桶往往会在敌军的炮火中爆炸、燃烧,严重烧伤飞行员的身体。一系列事故发生以后,尽管一些战斗机会临时重新设计燃料箱的位置,以降低危险系数,但这些有限的调整并不足以克服燃料着火的危险——爆炸的可能让所有人都感到恐惧,飞行11员把这种意外称作“橙色死亡”。一旦产生爆炸,即使伤情不会致命,后果也令人毛骨悚然。除了飞行员以外,还有六万多人因头部、眼部中弹或者被燃烧的飞机残骸砸中而毁容。数以千计的伤员其面部损毁严重到无法辨识。而且因为毁容,一些人的妻子、女朋友和家人不愿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将他们抛弃在医院里。

似乎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用面罩将整个或部分面部进行遮盖,以隐藏那张缺失颧骨、鼻子、下巴、眼睛或脸颊的恐怖面庞。在制作面罩的过程中,医生还借鉴了美术工艺,把铜片压得极薄,并且依照受伤前的面部轮廓加以凹凸。铜面罩上还会镀一层瓷釉,尽可能地还原本来的肤色。医生会用小刷子蘸取颜料,精心勾勒出面部的线条和阴影。尽管这种面具尽可能地去还原面部形态,但它终究无法做出正常人脸的任何表情。长久以来,这种冷冰冰的面孔是人们对于毁容者的基本印象。另外,虽然政府规定,因肢体残疾而无法劳动的公民可以领取每星期16先令的补助金,但是颈部以上的残疾却并不包括在内。眼部、鼻子、下巴、耳朵的缺损乃至“面目全非”的重度毁容无法得到社会的认可,被认为是没有价值的牺牲。而且在大众眼中,毁容者往往和精神病人一样,是人们避之不及的对象。成千上万的毁容者过着悲惨的生活,有的因眼部残疾不能出门,还有的惨遭遗弃,只能沦落街头。

在锡德卡普,为了给伤员重新装上鼻子和下巴、填上眼窝,吉利斯坚持不懈地在实践中积累经验、革新技术。重建面部的手术需分阶段进行,往往要花上一段时间。外科医生还要有一定的美术功底,能依据伤员战前的照片画出一张手术预期效果的草图。尽管在实践中很难突破瓶颈,手术结果也并不总能达到预期,但吉利斯已经在整容手术方面开辟了一条新路,而这项技术将在接下来的又一次战争中实现真正的突破。到1930年前,“一战”后大量的医学研究结果已经可以有效地控制烧伤患者最可怕的敌人——休克。休克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它会造成伤口失血过多。而且休克过后,当身体开始努力给重要脏器重新输送血液的时候,伤员又会经历二次休克。研究还发现,将等离子体技术和高浓度盐水治疗相结合能有效帮助伤员恢复身体的化学平衡。这表示,过去可能活不过24小时的伤员,在现在的条件下12很有可能抢救成功。但即便整形外科有了跨越式的发展,这些技术的进步仍不足以应对接下来的这场战争。医疗人员要面对的是规模空前的重伤员和令人难以想象的烧伤程度。

麦克因多尔参观东格林斯特德诊疗所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用更鲜亮的颜色重新粉刷三号病房。他把医用架子床和铁皮储物柜通通撤走,换上全新的家具,把这里装扮得根本不像是一间病房,倒像是人们记忆中的郊外别墅的样子。来到这里的第一批伤员就是在这样稀罕的环境里接受治疗的。与此同时,随着1939年9月战争打响,董事会的预算以惊人的速度收紧,同样,主治医师的财务状况也令人担忧。自从成为吉利斯的合伙人,麦克因多尔一直在分期付款以抵销在那边的股权。即使在他们最殷实的阶段,夫妇二人名下也不过只有一处房产和一辆劳斯莱斯汽车——这是麦克因多尔在战前抱有侥幸心理的一次投资。他原本打算在1939年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用积蓄去法国南部买一幢别墅,这样就能带妻子和孩子偶尔逃离英国的坏天气了。但是现在,他在为皇家空军服务。军方给了他一个皇家空军中校的军衔。他觉得凭自己的实力和付出,这个职位还是有点亏欠的,于是他选择继续做个自由自在的老百姓。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有先见之明的,尽管短期内这点“骨气”并不能帮助他改善家庭条件、缓解经济压力。战争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向新的人生征程,和家人、朋友、同事一起措手不及地书写医疗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页。而他们即将展开的康复治疗将会给伤员们带来跨世纪的深远影响。(1) 本书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简称为“一战”。——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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