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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0 18:3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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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之亮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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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安泪

偏安泪试读:

内容简介

《赵宋王朝》是一部真实详尽地展现宋代三百余年历史的多卷本长篇小说,起于后周世宗柴荣显德元年(公元955年),止于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十六年(公元1279年)。作者在尊重历史真实的基础上,经过高度的艺术加工和锤炼,将这一王朝十八代皇帝、数百位臣僚、各阶层百姓的风云叱咤、悲欢离合再现给读者,是迄今为止篇幅最钜的历史长卷。《偏安泪》是全书的第八部。

本书以宋朝第十一代皇帝孝宗赵昚、第十二代皇帝光宗赵惇为基本主线展开一幅接一幅的精彩画面。高宗赵构于绍兴三十二年禅位给孝宗,直到淳熙十四年才过世,而淳熙十六年年初,孝宗便再度禅位给自己的儿子赵惇,直到绍熙五年辞世。也就是说,这两朝里,无论是孝宗赵眘还是光宗赵惇,都处在上面有个太上皇的非正常状态。不仅如此,高宗赵构的皇后吴氏直到光宗赵惇禅位时依然健在,形成了一个十分复杂的皇家权力架构,可以说自太祖赵匡胤开国以来,宋朝还从没出现过权力如此多元、多层化的局面。由于孝宗是高宗赵构的养子,所以高宗禅位后总觉得不放心,很多事情上他都要拿出自己的意见来左右孝宗,客观上形成了“二帝制”。而孝宗因皇权得之于高宗的“恩赏”,为了报恩,也为了在后世留下一个孝的美名,不得不压抑和克制自己的主张和思路去迁就太上皇赵构。后来孝宗庙号所以定为“孝”,和他毕生从不违拗高宗意志、数十年如一日地侍奉高宗有直接关系。孝宗赵眘禅位后,光宗赵惇就没有其父那般修养了,尽管孝宗接受了前车之鉴,立誓不要让自己成为高宗第二去辖制和左右其子赵惇的决策,但在册立太子的问题上,他却不肯让步:孝宗原有四个儿子,老大和老四早年夭折,剩下老二赵恺和老三赵惇。孝宗因赵恺体弱多病,担心他中路夭折,故决定册立三子赵惇为太子,这就为后来的皇权之争留下了隐患,不久后赵恺的确因病而死,但他的死未必不与未能继承皇位有直接关联。赵恺在明州时生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儿子赵抦,深得赵眘喜爱,又因为赵眘违背了传统的嫡长继承制,一定程度上属于废长立幼,所以一直对赵恺心怀愧疚,一心想册立赵恺之子赵抦为太子,但这种想法肯定不会轻易得到赵惇的赞同,故而赵眘只能一直把此想压在心底,希图在合适的时机操作这件事。怎奈赵惇夫人李凤娘屡屡催逼要册立自己的儿子赵扩为储嗣,客观上也符合赵惇的心愿,所以赵惇夫妇越是急切,赵眘就越是恼怒,以至在宴会上与李凤娘当面吵闹起来。这件事对赵惇也是个很大的刺激,所以父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到后来赵眘病重、将崩以及驾崩后,赵惇都拒绝再去与其父相见,甚至连大丧之礼都拒不参加。高宗赵构的皇后吴氏对此也十分恼怒,于是在大臣赵汝愚、韩侂胄等人的请求下,答应由她代行皇帝之权,在赵眘灵堂内亲自主持了赵扩册立太子并继承皇位的大典,同时强行逼迫赵惇逊位,形成了无法变更的既成事实。

孝宗在位之初,正是金国新帝完颜雍刚刚即位之时。金国经完颜亮对外穷兵黩武、对内残暴统治,国内情况非常糟糕。完颜雍即位后,虽然对宋朝态度仍十分强硬,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足够的力量再对宋朝开战,加之完颜雍深受完颜亮迫害,也亲眼目睹了好战给本国带来的灾难,所以在固守旧疆的原则之下,没有进一步主动进攻宋朝,这就给了孝宗喘息之机。孝宗又是个颇有大志的帝王,他亲眼见证了山河破碎的惨痛过程,故而即位后,一心想夺回失去的中原、河北等地,并下了最大的决心,在整饬吏治肃清贪腐的同时加紧训练军伍,培养将帅。名将张浚死后,他把曾经大败完颜亮的名将之花虞允文放到西北,并与之相约来年同时出兵。当时的状况对宋朝颇为有利,人心也易于凝聚,但高宗赵构不愿再与金国发生战争,安于他辛辛苦苦保住的半壁江山,加之皇天不佑,虞允文在约定发兵北伐前几个月突发重病去世,这件事给赵眘极大的打击,但他并没有完全丧失斗志,依旧重用主战大臣陈俊卿、赵雄等人,并把北伐的希望寄托在与金人屡屡交战的大将李彦仙身上。遗憾的是,李彦仙不久也因病去世,陈俊卿年纪渐老,难以顾瞻整个战局,赵雄也因主和大臣的恶意参奏,不得不离开朝廷。到淳熙末年高宗病逝时,赵眘已经完全丧失了光复河山的意志,带着满心的遗憾禅位给皇子赵惇,是为光宗。

赵惇是个并无大志的帝王,加之娶了军阀李道之女悍妇李凤娘为妻,内心一直受到压抑,即位几年后,因李凤娘滥杀宫嫔,致使赵惇患上了精神性疾病,从此失去了帝王威权,朝政渐显杂乱。又因孝宗赵眘在立嗣问题上得罪了赵惇和李凤娘,赵惇连起码的孝顺都没有了,与其父俨然成了仇敌。忠臣赵汝愚力挽狂澜,救大宋朝于危难之际,与高宗老皇后吴氏联手设计,利用赵眘大丧之礼赵惇拒不参加的机会拥立赵惇之子赵扩为帝,强行把赵惇废为太上皇,从而使杂乱无章的朝廷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赵惇在位虽仅有五年,但因为政无方,使孝宗尽其半生打下的良好基础遭到了严重的毁坏,所以《宋史·光宗纪》说:“及夫宫闱妒悍,内不能制,惊忧致疾。自是政治日昏,孝养日怠,而乾、淳之业衰焉。”其实“衰焉”的岂止是孝宗乾道、淳熙之美政?可以说大宋朝经过赵惇这短短几年的放任,内政日昏,官吏日怠,向后数十年里,虽也曾有过昙花一现的繁荣和富强,但气数将尽,大势将颓,人心日散,外敌日强,继体的几代帝王很难再有大的作为了。

这期间重要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也很多,为了尽量避免整体结构的繁杂枝蔓,本书在刻画人物上采用了“归并”原则,即在不影响当时历史走向的大前提下,将一些有连带关系的人和事合并起来,如宰相叶衡的事迹,就是将叶颙、汪澈等人的仕履行踪归并在一起;又如淮南名将李彦仙,原形应该是李显忠,为了与上一部人物有所接续,本书则将李显忠的事迹移接在李彦仙身上,而不再出现李显忠这个人物。再如历史上真正围拢在赵眘身边为非作歹买官卖官的幸臣龙大渊和曾觌,本书中则把他们的恶行一并归入到黄门甘昪和陈源身上,不再出现龙大渊、曾觌的影子,庶使全书的人物尽可能地减少一些。另外,在某些人物的缕述上,本书也根据情节的需要,或将其后面的事迹提前,或将其前面的事迹推后,这样做决非有意改写历史,仅仅是要在最需要表现该人物特质时所作的必要调整。如朱熹所言“存天理灭人欲”之说,本应是淳熙末年的事,为了尽早把这些理学概念介绍给读者,故而提前到了淳熙六年。似此之类,务请读者不必根据宋代史籍对号入座。再就是进入南宋后,不少历史人物的朝代跨度很大,本书在叙写时充分注意到了这一点,一些宋朝绕不开的重要人物,不得不让他们从中进士开始便进入读者的视野,如赵汝愚、史弥远等;有的人物从少年时期甚至一出生便有所交代,前者如蜀人刘甲和安丙,都是日后对宋朝走向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物,所以尽早埋下伏笔是很有必要的。后者如上一部里就已出现的外戚韩侂胄。这些人物少则出现在两部书里,多的甚至会衍续至三部,如韩侂胄,出生于高宗绍兴中,成长于孝宗整个一朝,活跃在宁宗时期,且属于对宋朝大政有巨大影响、至今又颇有争议的关键性人物,不得不给他以浓墨重彩。尽管本书在合理的范围内对当时的人物事件进行了一些归并整合乃至“瘦身”,我仍希望读者不要像看一般故事那样,一本书中只有那么几个人物,在离奇的故事里面转来转去,那样的东西称不上是文学著作。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小说,都应该像《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那样人物众多、场面恢宏、对一段历史有全景式的展现,才能为读者提供更丰富的信息量和更全面的历史思索。

全书在结构上依旧注意宏观和微观的把握,力求故事情节曲折动人,读罢此书,读者会有一种“原来真正的宋朝是这样”的感觉。还有一些暂时尚无结局的人物,如新为太上皇的赵惇、新为皇太后的李凤娘、高宗老皇后吴氏、孝宗赵眘的亲皇孙赵抦;本书里时隐时现的外戚韩侂胄、韩侂胄的童子师陈自强、老丞相史浩之子史弥远、远在兴州的武臣吴曦;重臣赵汝愚、何澹、谢深甫;名臣朱熹等还有哪些精彩的故事,都将在下一部《南宋宁宗》中得到答案。

感谢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总编汪修荣、社长助理王宏波两位先生对本书的持续关注和对我本人的不间断鼓励,因年事已高,时有病痛折磨,故不太可能像前些年那样废寝忘食地创作。汪、王二位先生在精神上给了我极大的关爱,使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十部八百万字全部写完,拼尽全力为中华民族的文化事业做完这点微薄的贡献,把一个值得借鉴、值得玩味、值得自豪的宋朝画卷呈献给亲爱的读者。如今第九部《南宋宁宗》已经完成将半,大的工程只剩下最后一部《赵宋悲歌》。曙光在前,又有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各位领导的大力支持,这部大书的告竣应该就在近一两年之间了。李之亮2016年4月16日北京昌平第一回新官家初登大宝老丞相面陈心声

这是大宋朝历史上第二次禅位,但与第一次徽宗赵佶把帝位交给其子赵桓全然不同:金人攻到了汴京城外,贪生怕死的赵佶为了逃命,才急匆匆将那张龙床让出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儿子赵桓冒死去拦阻已然根本拦阻不住的金兵。然而天理昭昭,赵佶最终没有逃过金人的魔掌,在北国受尽非人所能忍受的苦难后惨死在五国城,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能保留下来。

这一次赵构禅位与赵佶全然不同,一是绍兴三十二年的宋朝,正当金主完颜亮暴死于扬州、金国内部乱作一团、金国大军全线撤兵的当口儿;二是赵构这年六月才刚刚过完五十五岁生日,身体还十分康健,威望也正在如日中天之际,完全找不到需要禅位的理由。更加不同的是,传承了真宗赵恒、仁宗赵祯、英宗赵曙、神宗赵顼、哲宗赵煦、徽宗赵佶、钦宗赵桓和他赵构八代帝王的太宗血脉,终于回到了太祖一支——太祖赵匡胤驾崩后一百八十六年,大宋朝的江山社稷才在天意的支配下,在哲宗皇后孟忠慧的安排下回到本源,而这时的宋朝,却只剩下了不足一半的疆土。

不管怎么说,新皇帝赵眘总算重新接过了太祖的神器,此时他岂止是百感交集?他不能不感谢“父皇”赵构,他深知太上皇赵构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地难能可贵了。他也在为太祖皇帝感到庆幸,毕竟他在天之灵见到了他的嫡远孙重新登上了皇帝宝座,他老人家可以释憾了。这几天赵眘只要一闭眼,脑子里便会交替闪现出两张面孔,一个是太祖赵匡胤,他似乎听到了太祖的殷殷嘱托,希望他继承的不仅仅是皇帝之位,更重要的是要继承太祖所向披靡的神勇,成为一代有为之君,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中兴之主。另一张面孔是禅位给他的先皇帝赵构,他历尽艰难曲折,九死一生才保有了江淮以南的半壁江山,他似乎又听到了赵构的殷殷嘱托,希望他能继续保有这片来之不易的江山,希望他和他的子孙千万不可率性而为,一定要把这片江山传之无穷。赵眘很清楚,赵匡胤的嘱托和赵构的希冀完全不同,唯其不同,他才更加纠结,不知道“忠”、“孝”二字应该如何从他的所作所为中全方位地体现出来。他现在虽然已经成了大宋朝的皇帝,但他很清楚,太上皇赵构就住在不远处的龙德宫,他想皇威独断完全不可能,更何况赵构移居龙德宫时他曾信誓旦旦地表示:五日一朝龙德宫,一应朝廷大事,皆须得到太上皇恩准方可施行。赵构和吴皇后移居龙德宫已经半月有余,这半个多月里,赵眘不管多忙,每隔一两天都要抽时间到那里去一趟,昨天和前天因夫人夏玉兰病得厉害,高热不退,所以没能出宫,今天无论如何也必须前往龙德宫,否则连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了。

他来到夫人夏玉兰宫里,恰好另一位夫人谢苏芳正在这里伺候夏氏。躺在病榻上的夏氏见赵眘前来,挣扎着要起身,被赵眘一把按住:“好好躺着吧云姑,今天觉得怎么样?还在发热吗?”

赵眘出于宠爱而称夏氏为“云姑”并不是没来由,因为她十几岁入宫前小名一直叫云姑,进宫后在韦太后宫里伺候,韦氏觉得“云姑”这个名字显得辈儿太大,自己身为太后,称呼她时却要叫“姑”,感到别扭,见她生得粉白娇嫩,于是为她赐名“玉兰”。赵眘起初也没拿她太放在心上,后来发现此女虽然出身微贱,心性却很灵透,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还能画上几笔,什么翠竹啊,荷花呀,竟然栩栩如生,很快便喜欢上了她。赵眘问她何以把花竹画得如此生动,她回答说:“自小在乡村里长大,竹子和荷花都印在脑子里,想画得不像都难。”又对赵眘说起小时候的往事和小名,所以“云姑”这个小名不但被赵眘记得牢牢,而且总以云姑称之。夏玉兰能体会到赵眘所以如此,完全是出于对她的宠爱。她固然珍视这份宠爱,但决不恃宠任性,特别是名分和物欲方面,从来都不主动提及,这或许也是本性使然吧。“臣妾感谢陛下如此惦记。”夏氏说着淌下了眼泪,颇为自责地说,“臣妾本应与陛下一道去见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可这身子太不争气,又怕染得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也患了病,只得失礼了。”“夫人染恙在身,太上皇和太上皇后还能怪罪你不成?夫人的一片孝心,朕替你转达就是,你就放心养病吧。”赵眘安慰夏氏。“那怎么行?”赵眘话音未落,夏氏接口说道,“还是让谢夫人跟随陛下前去,她就像臣妾的影子和替身,更能替臣妾致上衷心的问候,陛下说是不是?”

赵眘扭头瞅了瞅谢苏芳,苏芳连忙说道:“就请陛下依夏夫人所请,让奴婢替夫人向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问候起居吧。”

说起这位谢夫人,还有一段故事呢。此女自幼父母双亡,被一户姓翟的人家收养长大,所以初入宫时还姓翟,在皇后吴竞雄宫里侍奉。大概是自小尝到了贫困的苦头,苏芳虽然已是皇后宫里的侍女,生活上却极其简朴,别的侍女都换新衣裳了,她依旧穿着洗得褪色的旧衣,吴皇后非但不嗔,反而对她大加赞赏。苏芳的另一个长处是非常懂事,这也和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寄人篱下,就算养父母待她再好,她也必须尽可能地拘管着自己,免得遭人嫌弃。其实她来到赵眘宫里并没有多久,但就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已经深得赵眘的信任,特别是此女时不时还跟他议论些时局之事,更令赵眘对她刮目相看。比如昨天她还对赵眘说,岳飞冤死那么久,总该为他恢复官爵,召回岳家的子弟;秦桧在世时干了那么多坏事,他的余党也该清理出朝廷,百官万民一定会因此对新皇帝歌功颂德。此时夏氏要赵眘带上谢氏一道去,赵眘没多想便答应了。

车子很快来到龙德宫,也就是秦桧曾住过多年的“一德府”。二人在黄门关礼的侍奉下进了大门来到正厅,赵构和吴皇后已经端坐在那里了。关礼是个年纪不太大的黄门,今年不过三十几岁,按说他上面有的是大黄门,怎么会轮到他随驾呢?上部书里相当活跃的老黄门冯益年事已高,自从柔福被韦氏打死后,便神秘地消失了,过了很久才有人说在广南见到过他,可惜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几天了。至于冯益死于何时,永远都不会有下文了。接替他的黄门张去为因一向追随秦桧受到不少朝臣的指摘,绍兴末年已被贬出京城吃祠禄去了。还有个半老的裴咏,这阵子出奇地忙活,一会儿到西北传旨,一会儿又到广南公干,一年也难得有一两个月待在宫里。这关礼此前已在赵眘的皇子阁里待了好几年,如今即位,赵眘最信任的当然还是他。“儿臣、臣媳叩见太上皇陛下,叩见太上皇后殿下!”赵眘规规矩矩地给赵构和吴氏跪叩三通,随后将夏氏患病不能前来之事也做了解释。“起来吧起来吧,朕已说过几次,这是在家里,何必还行这么重的礼?”赵构朝赵眘和谢氏摆了摆手,和蔼说道。看上去他对赵眘和谢氏很满意,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赵构虽然已经退位,仍旧自称为“朕”,这是赵眘及宰辅大臣共同议定的——他曾经是“朕”,今后永远是“朕”。

赵眘和谢氏双双起身,吴氏便招呼谢苏芳到另一间厅室去了,关礼小心翼翼地跟在她们身后,正厅里只剩下赵构父子二人。

望着谢氏的背影,又听赵眘依旧称谢氏为“臣媳”,赵构忍不住问道:“皇上即位半月有余,还没搬进大内吗?皇后和嫔妃们的册封之礼还没着手吗?”

赵眘毕恭毕敬地答道:“太上皇陛下刚到龙德宫,儿臣怎好赧然搬入大内?不过儿臣即位以来,无一日不到太上皇陛下旧居去瞻仰叩拜,涕泣无任……”“皇上不是常到龙德宫来吗?这就足够了,那些繁文缛节大可不必。”赵构打断赵眘的话道,“皇上还没回答朕的话呢,你打算挨到何时才打点皇家内眷的事?”“回太上皇陛下,新朝万事攒集,儿臣真有顾首难顾尾的尴尬。”赵眘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一个黄封呈给赵构。“昨天儿臣召集百官集议,百官含泪泣血,定下为太上皇陛下上尊号为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太上皇后尊号为寿圣太上皇后。这是翰林院刚刚写好的文书,不知太上皇陛下满不满意?”

赵构打开黄封,将那份用特大号字写成的上尊号册看了好几遍,先说了句“难得皇上把朕的事放在第一”,又道,“皇上应该赶快为贵妃夏氏正中宫之位了,说不定还能为夏氏冲喜。还有,皇上还须为几个皇子赶快封王,这是大宋朝一贯的规矩,用不着过于谦逊。”不等赵眘回答,话题又转到朝政上来,“宰辅班底安排好了吗?”“回太上皇陛下,儿臣深知陛下深谋远虑,早已为儿臣谋划了为政大计,如今在位宰辅人人思奋,儿臣怎敢擅自更动?”

赵构微笑点头,看得出他对赵眘的回答颇为满意:“自古坐而论道的三公难得其选,如今朝廷只有首相陈康伯、参知政事史浩两人左右支撑就是明证。朕以为皇上应该在名臣中再选几位登上庙堂,才合于集思广益的古训。”“儿臣谨遵太上皇陛下旨意。”赵眘顺从地应了一句,显出几分难色,“对陈康伯,儿臣十二分满意,且对他恭敬有加,几次谒见,儿臣都不敢直呼其名,只以‘丞相’称之。只是这几天他多次上章求去,儿臣不知所以,恭请太上皇陛下圣谕。”“陈康伯决不能离开朝廷。他若执意要走,皇上就命他到龙德宫来见朕。”赵构的话说得很死,又语重心长地言道,“皇上还记得唐太宗李世民对其子李治说的话吗?李世民说:李勣才智过人,是个宰相材料,但你对他并没有丝毫恩惠,日后未必能真心为你效力。我现在把他贬到外地,等你当了皇帝,再把他召回为相,他必会对你感恩戴德,为你所用。为父在位时,也着实贬谪了好几位英才,如今你可以像李治一样,将他们收回彀中了。”

赵眘边听边揣摩赵构的心思,只是绞尽脑汁,只想出一个汤思退、一个张浚被他贬黜,别的还有谁,他实在没有印象了。“儿臣愚钝,恳请太上皇陛下明示。”

赵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答道:“朕猜想,皇上第一想到的应该是汤思退。不错,如果没有完颜亮大举南侵,朕不会轻易贬谪他,整饬朝纲、抚定百僚,汤思退堪称完美,无懈可击。这个人皇上以为如何?”

赵构已将汤思退比作唐朝的李勣了,赵眘还能说什么?

见赵眘没有异议,赵构继续说道:“除了汤思退,朕还为皇上培育了几个人才,皇上可以一一选用。譬如现任提点坑冶铸钱司的钱端礼,不愧是吴越王之后,做起事来细大不遗,这两年把个提点坑冶铸钱司打理得有声有色。不仅宰辅需要充实,有些尚在低位的精华之士,皇上也须留意。譬如殿中侍御史陈俊卿,就是个可用之才,不过尚须锻造而已。”

陈俊卿在上一部《高宗南渡》第五十七回里曾有提到,是个敢作敢为的人。

赵眘唯唯听命,细心的赵构还是觉出他另有心思,问道:“想必皇上也有中意的人选,不妨说给为父听听。”

赵眘迟疑片刻,略显忐忑地答道:“不知太上皇陛下以为故相张浚该不该再上层楼?”

赵构并未感到吃惊,平静说道:“此人还是由皇上自行定夺吧,不过朕在位时已将他那个连州自便人擢升为建康留守,也算不负他了。”

这句话给赵眘的感觉是:赵构并不赞成大用张浚,但也没有坚决反对重用他,或许连赵构本人都拿不准,才说出如此模棱两可的话。

这次拜见赵构,是赵眘即位以来谈论朝政最多的一次。尽管赵构很多话并没有恶意,一言一语都在为赵眘铺路垫砖,但赵眘还是明显感觉到,他这个皇帝当得太像牵线木偶。

回到王府时,已是掌灯时分了。赵眘最惦记的还是夏氏,也没歇息,直接进了夏氏寝处。只见夏氏额头上敷着一方巾帕,一看便知她的热度还没有消退。听见赵眘的响动,夏氏睁开眼,微微一笑道:“皇上回来了?太上皇陛下和太上皇后殿下都好吧?”

赵眘点点头,坐在夏氏身边问道:“御医来过了?”

嬷嬷替夏氏回答道:“头晌儿娘娘喝了御医的药,热度像是减了些。”“减了些,就是说还没彻底消退?既如此,朕今天就歇在这里,陪夫人好好说几句话。”

天很快黑了下来,侍女嬷嬷们将寝内的灯烛点燃。赵眘斜靠在榻上,疼爱地瞅着夏氏,缓缓说道:“今天太上皇又催促朕尽早册封夫人为皇后,不能再拖了。其实朕比太上皇还心急,只不过刚刚禅位,朕总要先张罗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事吧?夫人有所不知,朕如今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一点事让太上皇不悦。夫人,难为你了。朕已决定,近些天就搬进后宫去,安排夫人住进当年孟老太后住的寿康宫……”“不可不可呀,陛下!”夏氏听罢又惊又吓,忙打断赵眘的话道,“那岂不是犯上之举?臣妾随便住在哪儿都可以,断断不能进寿康宫,臣妾没有那么大福禄,怕要折寿的。”“夫人这么说朕就不爱听了,夫人乃一国之母,贵为后宫之主,为什么不能住进寿康宫?”赵眘连连摇头,“再说朕这个皇帝,完全出于孟老太后所赐,她老人家是朕的福星,当然也是夫人的福星,会保佑夫人一生平安的。”

夏氏满脸不安,接着问赵眘道:“陛下要立臣妾为后,就不怕太上皇后不高兴?陛下要知道,谢夫人才是太上皇后最喜爱的人啊。”“立夫人为后是太上皇陛下和太上皇后殿下的意思,夫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顾虑?再说夫人不必把谢氏想得过于狭隘,她是个很大度的人,绝不会有不情之想。”

夏氏不再说话,依偎在赵眘胸前一动不动。“太上皇还敦促朕赶紧为几个皇子封王。尽管朕在太上皇面前依然拘谨,但能感到他老人家的的确确是爱护朕的。”

夏氏还是没搭腔,一动不动。赵眘抚了抚她的发髻,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夏氏在垂泪,好一会儿才答道:“臣妾是个苦命人,阴差阳错走到这一步,是臣妾做梦都没敢想过的,甚至直到今天还像在做一场没做完的梦。其实原来臣妾最高的要求就是一家人能吃饱饭,团团圆圆在一起。可惜就这么点愿望都做不到,父亲贫困而死,只有一个弟弟,还不知如今流落何方。一想到这里,臣妾就像万箭攒心般地难过。臣妾入宫时,弟弟才十来岁,已经跟着父亲读过很多书了。从那以后,臣妾就再也没见过他。陛下问臣妾在想什么,臣妾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寻到可怜的弟弟,因为他是臣妾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赵眘不由咨嗟一声:“算来也有十来年了。”他轻轻替夏氏揩了揩泪水,问道:“你弟弟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怎么会忘?弟弟小名云仔,大号叫夏执中。”“夫人不必忧烦,朕明天就命江西安抚使和吉州知州在管内细细寻找,只要执中还在江西,就一定能找到。”赵眘颇有爱屋及乌之慨,不但做下保证,还亲口许诺说:“既然执中读过书,朕定会给他授个官职,让他不再受苦。”

夏氏满怀感激地看着赵眘道:“陛下若能替臣妾找到小弟,当不当皇后都无足重轻!”“这岂能混为一谈?”赵眘笑了,伸手刮了刮夏氏的鼻梁:“夫人真是个淡泊宁静的好人,越是这样,朕就会越宠爱你。”

大臣们按照惯例奏请以赵眘生日十月二十二日为会庆节数日后,赵眘搬进了大内,以新修缮过的东宫为寝宫。也就是说,只要赵眘在位一天,每年的十月二十二就是四海同庆的“圣诞节”。“会庆”这个节名是宰相陈康伯定下的,谁都知道这个节名里暗含着“会同欢庆”的意思,即在欢庆赵眘诞节的同时,也决不能忘了与太上皇赵构一同庆贺。

赵眘将夏氏安排在寿康宫,而将谢苏芳安排在慈宁宫,册封为贵妃。次子赵恺加雄武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封为庆王;三子赵惇加镇洮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封为恭王。按照旧礼,赵眘没有立即册封夏氏为后,而是先封赵恺、赵惇之母郭氏为皇后,加谥号为安穆——这并不影响夏玉兰的册封,但郭氏毕竟是赵眘的第一任夫人,理当先享受皇后的礼遇。随后他又处置了几件大事,一是将赵构所居龙德宫改名为德寿宫,与此前徽宗的龙德宫区别开来,更能表达赵眘对太上皇既仁德又寿考的美好祝愿,除自己五日一朝德寿宫之外,又确定在京朝官每月两次前往觐见,增置德寿宫提点、干办官,德寿宫宿卫依皇城及宫门法。二是恢复岳飞原官,并将其流放岭南的子弟六人悉数召回临安,委以官爵。已故老臣李光、赵鼎也都追复了原官。三是举行例行大赦,以即位告天地、宗庙、社稷。四是由赵眘率领百官再次到德寿宫,向赵构和吴氏献上刚刚铸成的册宝。五是几经酝酿,定下明年改年号为隆兴元年:使用了三十二个年头的“绍兴”年号即将告终,随之而来的将是大宋朝的兴隆昌盛。说来说去这些还都是“例行公务”,此间赵眘做的最大一件事,是宣召建康留守张浚到京陛见——他没有急着考虑汤思退复相的事,尽管这是赵构对他的嘱托,他还是觉得此刻最需要启用的应该是张浚而不是汤思退。

为表示对老臣的礼敬,还没等张浚到达偏殿,赵眘已先在殿中等候了。

六十五岁却还硬朗的张浚进了偏殿,碎步趋到赵眘面前,摘下官帽跪地叩首:“臣张浚叩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这一刻,赵眘顿觉心中五味杂陈:最先冒出的是怜悯之心,这位从年轻时、从靖康间便紧紧跟随太上皇出生入死的老臣宿将,就因为轻慢了秦桧,被贬黜长达二十年之久,且大多是在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真是个值得怜悯的人!继之是钦敬,这样一位满腹冤屈的受害者,听到朝廷召唤,立刻北上建康,绝无二话,刘锜、虞允文大军集结在沿江一线,全仗他运调粮草,补给军需,才使数万校卒饱食暖衣,奋力杀敌,真是个值得钦敬的人!接着涌出的是信赖,张浚这一生活得坦坦荡荡磊磊落落,与阴暗无比的秦桧恰好形成了巨大反差,他的每句话语每个行为,无不透出川蜀汉子的耿介和直率,他嘴里决不会出现一句言不由衷之词,对这样的人完全不需要防范之心,他会把内心的一切都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人面前,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随后出现的是深深的遗憾,这位九死不悔的主战者,大半生都在对敌作战的前线,遗憾的是,他激昂无比的斗志却总与战事的结果不尽相同,甚至可以说他指挥过的大小战斗,胜者居少而败者居多,难怪总能被力主和议的官员们抓住把柄,真是个令人感到遗憾的人!“张丞相快快请起!”赵眘边说边走到张浚面前,亲手将他扶起。“老丞相就坐在朕的身边,也好让朕仔细看看老丞相的不老英姿。朕虽初即大位,但多少年来久闻老丞相大名,却总是暌隔万里,直到今日才得相见。老丞相受了多年冤苦,仍旧矢志报国,当今朝廷能依仗者,非老丞相莫属啊!”

听到这番感人肺腑之言,张浚再也忍不住激越之情,成串的老泪滚滚而下,感染得赵眘也随之泣下。如此动情的场景,莫说在宋朝,就是把前朝都翻出来也不多见。君臣二人擦干眼泪,继之以会心的相视而笑。

赵眘为什么称张浚为“老丞相”呢?很简单,张浚早在绍兴五年就已是尚书右仆射了,如今是绍兴三十二年,这个丞相实在是老到家了。“老丞相,朕今天请你前来,就是想听听你对朕有何期许,对国之大势有何灼见,务请老丞相直言相告,朕一定倾耳聆听。”赵眘一副谦恭之态,全然没有帝王素有的居高临下。

张浚被赵眘的真情深深打动,高拱答道:“老臣怎敢在陛下面前妄称期许,又怎敢称对国之大势有何灼见,无非尽臣下一点心意罢了。老臣以为陛下既为人主,就当以心为本,一心合天,何事不能成功?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也。只要本于清明,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敌仇自服。”

赵眘听得很认真,接口说道:“老丞相言之有理,朕一定把这些忠言牢记在心。”“臣谢陛下。”张浚似乎找到了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自信和自尊,又道,“陛下问老臣当今国之大势以何为先。臣的回答是不改初衷,定要把金贼彻底打回老家去,洗雪靖康之耻。只有如此,才算对得起开基创业的太祖和太宗,对得起翘首南望的中原遗民。”“此言正合朕意!老丞相继续说。”赵眘犹如当年梁惠王见到孟子,真情赞道。“以老臣几十年的经历,以为当今军事防务,当先修复泗州城,在其沿线驻扎重兵,训练士卒,明示金贼,当今的大宋朝绝非昔时可比,我正义之师随时都能贾勇向前,收复失地。”

赵眘越听越觉得惬怀,不由拉住张浚那双枯瘦的大手说道:“朕还是那句话:当今朝廷能依仗者,非老丞相莫属,故朕决定暂命你为江淮东西两路宣抚使,进封魏国公,前方一切,都由老丞相一手措置。朕还打算命老丞相担任枢密使,待朕请得太上皇陛下恩旨,圣命随即颁下。”

张浚再次流下热泪,起身就地而跪道:“臣等到今天,总算等来了舍身报国的好时机。臣谢陛下,谢陛下!”第二回张枢密定策北征史右相苦口相劝

张浚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年纪虽老本性难移,既已深晓赵眘心怀恢复大志,于是急匆匆赶回建康府,没顾上过问府事,先着手组建一个全新的江淮东西两路宣抚使司——一个辖制西起镇江扬州、东至长江入海、北到与金接壤之处数千里地界的军事指挥机构。宣抚司就设在建康府衙旁,这里原是江南东路安抚使司,张浚命人重新镌刻了一块匾额,与“江南东路安抚使司”的旧匾并排张挂,但因这块新匾金光闪耀,更能吸引路人的目光。这只是表面文章,张浚真正用心思的,是尽快将这个新皇帝付以重托的江淮东西两路宣抚使司搭建起来,这才是重中之重。除了原有的几个部将及江南东路安抚司一些旧僚外,他又精挑细选了一些将校,其中最值得提及的,一个是曾在西北凤州黄牛堡击败金将完颜喀齐的李彦仙,如今驻扎在池州(今安徽池州)。这个人在上一部《高宗南渡》第五十八回里有较详细的交代。此人虽一直隶于西北大将吴璘帐下,但张浚也早认识他,只不过张浚在西北时,李彦仙还是个很不起眼的小校,就因为黄牛堡一战,才使他威名远扬。张浚很快将李彦仙召到建康,命他将那支精锐之师也一并带来,委其担任了江淮东西两路宣抚司主管殿前司事。另一个是谁都没想到的王权,如今驻扎在滁州。张浚为什么要启用此人呢?说来也有些道理,王权是韩世忠的老部下,对淮南一带十分熟悉,然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令张浚大畅胸怀的是他亲手刺杀了秦桧之子秦熺和他老婆王氏。张浚平生最痛恨的就是秦桧,虽然这老贼得以寿终,但其子死于利刃之下,也着实让他大大地出了口恶气,并对王权的勇气大为赞赏,称之为“国士”。有部将曾问他:“王权在今年抗御完颜亮的战事中并无佳绩可称,张帅为何不用韩彦直却用王权?”张浚回答说:“为将帅者不可因一战不利而否定其毕生之勇,本帅信得过他。韩彦直虽是韩世忠之子,骨子里却是个读书人的材料,还是让他回朝做文官去吧。”张浚的固执和任性,再次在启用王权这件事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不但启用王权,还委之以建康都统的重任,这个结果,连王权本人都始料未及。

第三个入张浚法眼的人是陈俊卿,这倒与赵构和赵眘两人的心思不谋而合。在张浚眼里,陈俊卿虽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士,但颇有谋略,又坚决主张抗击金贼,于是奏请赵眘,敦请陈俊卿担任江淮东西两路宣抚司判官,参赞军事。赵眘不但同意了张浚之请,还特地命陈俊卿兼任建康府知府,无非是想让张浚腾出更多的精力专一调度前线兵力,不以过多的俗事牵累他。

除了上面几个重要人物之外,张浚还安排了几个人,一个是从北方南下的小将辛弃疾,暂命他在后方的江阴军(今江苏江阴)担任签判,留待后用。另一个是朝廷任命的海州知州归正人魏胜,张浚虽没太把他放在心上,但毕竟那一带也是牵制金兵的重地,给他些激励很有必要。还记得大破金国船队的那个李宝吗?张浚认为海州有魏胜在就足够了,李宝留在那里实在是大材小用,于是向赵眘建议,命李宝仍回明州操练水军,以备不时之需。谁料不久后张浚最看重的泗州和最不看重的海州,竟然发生了很大的战事,这是为什么呢?原来按照宋金两国旧有的盟约,泗州和海州当属金国,如今海州掌握在宋人手里,泗州虽然名义上还有金国知州大周仁,实际控制州城的却是宋朝军队。面对这样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的金国皇帝完颜雍大为不满,指责宋朝不遵盟约,侵夺金地,命开封府尹纥石烈志宁修书一封,敦请宋朝归还被侵夺的泗州、海州和京西唐、邓二州,附带敦请赵眘继续向金国缴纳岁币。

参知政事史浩受召来到偏殿,将纥石烈志宁刚刚送来的国书呈给赵眘。赵眘沉吟良久,问了一句:“史爱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史浩是太上皇赵构看重提拔的人,还曾担任过赵眘的讲读官,给他讲论过不少经史典籍。按说赵眘对他应该相当了解,然而实际情况是,赵眘除了对他的学问顶礼膜拜外,此人的心思一直很难揣摩:汤思退在位时,他紧跟其后,甚至还常在赵眘面前赞颂汤思退的贤能,称扬汤思退对太上皇忠荩有加。不久陈康伯当了宰相,他又紧紧跟在陈康伯身后,陈康伯命他出使荆南,他也很好地完成了王命。可谁都知道,汤思退是主和的,而陈康伯是主战的,二人如泾水渭水,本非同流。

此时赵眘希望得到的回答是对金国的要求不予理睬,继续严阵以待抗击金兵。如果史浩能这样回答,他甚至打算奏请赵构将史浩擢为次相而不再召用汤思退。然而接下来史浩的话令他心里凉了大半截:“臣以为君子之交,言必信行必果乃是底线。当初我朝与金国订立的盟约白纸黑字写明两国边界及岁币之数,完颜亮死后,完颜元宜对虞允文的承诺中还在申明:宋金边界仍依绍兴十二年所定盟约不变,即日起金兵撤回临洮、凤翔、京兆、颍州、许州、归德以北;绍兴十二年所定岁币一仍其旧。臣以为陛下当信守盟约,不可因魏胜归正而据有海州,也不能因某些将帅欲城泗州作为反攻前沿而据有泗州。至于唐、邓二州,乃是久拖不决的争议,完颜亮就是以此为由发兵南下,如今的确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赵眘紧皱眉头注视着史浩,看得史浩心里发毛:“陛下以为臣之所言有何不妥吗?”

赵眘不紧不慢地说道:“朕很同意史爱卿所说的言必信行必果,但如果金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言不信行不果,我朝还必须信守所谓君子之交吗?海州本是金国之民魏胜反戈归诚,金主凭什么向我朝问罪?要找也该去找魏胜理论才是。泗州一直在韩世忠控厄之下,只因秦桧夺了将帅兵权将背嵬军和赤心军遣散,才被金人乘虚而入,分明是金人侵夺我朝疆土,如今却来反咬一口。至于唐、邓二州,也是金人背盟在先,欲侵我襄阳被我打退,金将刘萼撤兵而逃主动放弃,如今想借机索回,这也要我朝言必信退还给金人吗?史爱卿所说某些将帅欲城泗州以为反攻前沿指的是张浚吧?如果不是朝廷授意,张浚根本不可能城什么泗州。”

这番话同样令史浩心凉了半截,他原以为自己身后有太上皇的支撑,又曾是赵眘的老师,赵眘对他应该言听计从才是,没想到这位新皇帝完全没把他这个曾经的讲读官当成恩师,大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味。进殿前他还信心满满地认定,只要既老且病的陈康伯辞去相位,他史浩跃升首相应该是铁板钉钉的事,这也是他进殿后开门见山率尔直言、丝毫没有揣摩赵眘心思的底气所在,然而此刻,他实实在在地感到:赵眘不仅没有让陈康伯逊位的想法,甚至将枯木朽株的张浚又搬了出来。如此一来,即便陈康伯离开相位,也远远轮不到他史浩了。又气又闷的史浩很快冷静下来,他深知张浚也好赵眘也好,还都在太上皇赵构的控制之下,只要在赵构那里不失信赖,他的相位应该没有问题,而太上皇的心思一贯是和为贵,只要当今金主不再言战,赵构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率先出兵的——即使赵眘主张出兵,即使张浚敢于出兵,赵构也不会轻易答应!

既然话不投机,他索性打算告辞了:“陛下,纥石烈志宁的来书,臣该如何回答?”

赵眘没有多话,只说了四个字:“不予理睬!”“臣遵旨。”史浩再拜承命。

金国新帝完颜雍见宋朝对归还四州及供币之事毫无声响,料定宋朝这位新帝改变了赵构的一贯主张,不由大怒。既而又得到淮南大将蒲察徒穆、泗州知州大周仁的军报,称宋人正在向泗州调集军队,看样子想从泗州北上。为牵制宋军兵力,完颜雍决定向久未兴兵的西北地区发起强大攻势,迫使宋人放弃泗州一线,再不宣而战将完颜亮丢失的西北数州抢夺回来。眼下西北局势如何呢?大将吴璘称得上不负君望,此前他趁完颜亮举兵江上之机,迅速率兵横扫西北,被金人侵占多年的秦州(今甘肃天水)、渭州(今甘肃平凉)、镇戎军(今宁夏固原)、德顺军(今甘肃静宁)等州郡回到了宋人之手。这一次完颜雍想夺回的,就是这几个州郡。

驻守在陕西延安的金将名叫完颜悉烈,握有精兵十万。得到完颜雍密令后,完颜悉烈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万户豁豁率兵两万从凤翔出发直奔德顺军,另一路由他率领,与豁豁合力夹击宋军,拿下德顺军后再四面开花,把宋军重新压回大散关以南。消息很快传到赵眘耳中,他立即命吴璘兼陕西河东路宣抚招讨使,从大散关出发迎击金兵。吴璘在德顺城外东山修筑了堡垒数座,与豁豁鏖战两昼夜,宋军虽然死伤惨重,然豁豁最终没能攻破东山堡,退兵而回。完颜悉烈则老谋深算,就在豁豁重创宋军后,他所率的大军掩杀过来。鉴于众寡悬殊,吴璘决定暂时退出德顺城。就在宋军刚刚南下时,完颜悉烈趁势追击,抄了宋军的后路,宋军且战且退,先后死伤两万余人。到此为止,大散关以北大片领土再次落入金人之手。

然而完颜雍并没有因西北大战牵制住宋军精力,身在建康的张浚一如既往地往淮南调兵遣将,准备从泗州北上。

绍兴三十二年的最后一天倏忽间过去,日月转轮,大宋朝进入了全新的隆兴元年。按照既往制度,这一天皇帝应该在大内举行庆典。新即位的赵眘在文德殿接受完百官庆贺后,匆匆赶到德寿宫,向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献上新春的祝福。就赵眘本心而言,献上多少祝福都是应该的,他最怕的还是太上皇不厌其烦地向他询问立朝问政的事项。怕也没用,不甘寂寞的赵构接受完赵眘的祝愿,很快把话题转到了朝政上来:“朕听说皇上想让张浚担任枢密使?”“张浚如今是江淮东西两路宣抚使,全面管控江北军事防务,儿臣以为让他兼任枢密使更方便些。不过,不过圣命还没有颁下。”赵眘回答得很谨慎,所以这样说,是给赵构留出充分的余地:你若觉得不妥,圣命可以暂时不颁。

没想到赵构道:“兼任枢密使就兼任吧,他手里兵权重,不兼任枢密使也说不过去。”此话一出,赵眘悬着的心落下大半截,看来赵构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无原则主和。这可以理解成他也想给金帝完颜雍一点颜色看看,也可以理解为对赵眘这个新皇帝的鼎力支持。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赵眘有些为难:“朕前些日子提到的汤思退,皇上不打算用他?”

很显然,赵构对赵眘没按他的圣谕及时施行有些不满。没等赵眘回答,赵构接着又道:“为父思量,史浩是个谋略颇深的人才,在战与和的问题上,他历来很有尺度,与汤思退一同擢为右相也不是不可以。皇上以为如何?”

赵构把调子定得这么死,赵眘还能说什么?只能唯唯听命:“儿臣也有此意,只是还没请得太上皇陛下圣意,未敢擅作主张。”

赵构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安排非常之好,上有左相陈康伯,下有汤思退、史浩为其助。陈康伯兼任枢密使,再加张浚兼任枢密使,凡有大事,五人同议,才称得上集思广益嘛。不说这些了,如今韦太后大祥早已过去,朕想问皇上,惇儿的婚事是不是该抓紧办了?”“回太上皇陛下,儿臣一直没忘这件事,只是韦太后大祥后,正赶上完颜亮大举南侵,所以还没顾上惇儿的事。儿臣这就安排陈康伯办理此事。”

父子俩提到的“惇儿”,就是赵眘与郭氏生的宝贝儿子赵惇。当年赵构听了方士皇甫坦之言,亲口应许将鄂州大将李道的次女李凤娘许配给赵惇,因当时还在韦太后孝期,按照礼制,必须要等其子孙守孝三年后方可成婚,再说赵惇年纪也还不大。这期间皇甫坦曾带李凤娘进过宫,赵构亲自召见了她,除了长相妖媚撩人外,嘴巴也很利索,说起话来像炒豆子般干干脆脆,是个爽快女子。赵构还清楚地记得,事后黄门裴咏对他说:“皇孙生性平和,能娶这么个利索女子为夫人,那才叫相得益彰呢。”另一黄门关礼却说:“微臣看这凤娘不单是利索,还有股厉害劲儿呢。”或许正是因为关礼这句话,赵眘对李凤娘不很满意,生怕赵惇受气,所以一直拖了下来。如今赵构面促,他不好再拖下去,才答应尽快命陈康伯议定问名、纳彩、纳雁之类的婚礼程式,把赵惇的大事办了。

赵惇的婚事在赵眘心里算不上太大的事,他现在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如何能在最短时间内与金国分出个高下。尽管赵构为他选择了汤思退和史浩,但他决心已下,鼎力支持张浚北伐抗金的大业,一心想让窝囊了三十六七年的大宋朝改变现有版图。

对绍兴末遭贬的汤思退,赵眘打心底不愿启用,所以尽管赵构一再敦促,他还是暂时压下来,但他明白,汤思退可以拖,史浩则不能拖,一是因为此人如今就在庙堂,二是他毕竟当过自己的伴读,从感情上说,他比汤思退更亲近一些。

没过几天,新任尚书右仆射史浩便在偏殿求见赵眘。赵眘油然记起赵构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在战与和的问题上,史浩历来很有尺度。”他倒想听听史浩能把对金的尺度定在哪一层面上。

史浩算得上是磊落之人,进殿之后便开门见山:“臣闻江淮宣抚使张浚已经做了部署,很快就要向金国发起进攻了?”“前方战报还没呈到朕这里,史爱卿倒先有了耳闻?”“臣毕竟还兼任着枢密副使嘛,如此大事,岂能不闻不问?”史浩不卑不亢地答道,“臣还风闻张浚已经同意了主管殿前司李彦仙和建康都统王权之策,分兵两路,先将屯驻宿州灵璧(今安徽灵璧)的金将蒲察徒穆和屯驻虹县(今安徽泗县)的大周仁彻底击败,再从宿州(今安徽宿州)突破金兵防线,直杀南京应天府。不知可有此事?”

很多时候事情说有多巧就有多巧,史浩所说李彦仙和王权出兵之事,赵眘的确尚未得知。就在这时,黄门关礼进殿,将一封军报呈给了他。赵眘一看,此书乃张浚手书,所言内容正是向朝廷奏报李彦仙、王权即将出兵。赵眘不动声色地瞅着史浩,问道:“史爱卿认为有何不妥?”“正是。”史浩不隐瞒自己的主张,开口说道,“臣还是坚持己见,哪怕是表面文章,也要向金国申明我朝无意吞占海州和泗州。只有这样,我朝才能在道义上站稳脚跟。如今张浚以匹夫之勇耀兵境上,极易将两国关系搞僵。万一完颜雍重蹈完颜亮覆辙,我军有没有必胜的把握?陛下不要忘了,前番金贼撤军,是由于金国内讧,而不是我军把金兵打败的。臣以为当今万全之策,莫如在扬州瓜洲渡和当涂采石矶修筑坚城,示敌以固守决心足矣。至于我军西北惨败,也都是吴璘轻敌冒进的结果,如果他当初固守黄牛堡而不觊觎金人手里的秦州、德顺军,岂能平白损我两三万大军?臣意西北就不要再争了,守住黄牛堡,阻断金兵入蜀之路才是万全之策。”“史爱卿的意思是西北秦州德顺军丢就丢了?”赵眘显然对此议大有质疑。“陛下,秦州德顺军原本就在金人手里,绍兴十二年两国和议中也没有言明那几个州郡归我朝所有。如今得而复失,何谈丢了呢?”史浩依然遵循宋金和议的条款讲论此事。“可史爱卿知道吗,虞允文为此事一连给朕上了十五道奏疏,他是坚决主张将失地夺回的。”

史浩露出明显的鄙夷之色道:“陛下恕臣直言,虞允文在采石矶打了一场漂亮仗,又鬼使神差地在瓜洲渡目睹了金兵撤军,便有些飘飘然了。陛下应该明白,打一两场胜仗,与斡旋两国大势是全然不同的概念,故臣以为,虞允文之策不可取,张浚之策同样不可取。还望陛下三思。”第三回李殿司宿州大捷赵官家不吝重赏

赵眘虽没有当面反驳史浩,却也没采纳他的建言。为万全计,他命黄门关礼立即赶到建康府,点名宣召宣抚判官陈俊卿秘密回朝。建康府离临安并不远,三天之后,陈俊卿便跟随关礼来到了京城,见到赵眘,陈俊卿先将张浚捎来的一封密奏呈上。赵眘将密奏打开,见张浚只写了短短几句:

今乃光复中原最佳之机,虽金人声言十万大军逼临淮上,又以进为退索求海、泗,不过诡诈之举也。臣今已在盱眙军、濠州、庐州预备大军,可随时迎敌而上。另遣李彦仙、王权先图灵璧、虹县二邑,大军继之。臣请陛下临幸建康,以慰中原遗民期盼之心,而后大军用师淮上,进军太行以东,以为西北吴璘之声援。

这番话浅显明白,用不着解释。赵眘像得到宝贝一般将密奏久久地拿在手上,问陈俊卿道:“老丞相近来饮食如何?”

陈俊卿拱手答道:“张魏公年事虽高,然精神矍铄,行走如风,饮食不减壮年。”

赵眘十分高兴,叹道:“此必是天佑炎宋,朕倚魏公如长城,绝不容许浮言摇夺。”接着以斩钉截铁的口吻命道,“陈爱卿速回建康,带上朕的口宣,一切都按魏公措置施行。其李彦仙、王权铁军可出兵灵璧和虹县两邑,十日之内,朕在临安等候佳音!”“臣遵旨!”陈俊卿也很激动,深拱应道,“臣这就回建康,向张魏公及李彦仙、王权传达陛下的圣命。”“陈爱卿告诉张魏公,朕新即大位,万事攒集,暂时无暇前往建康,不久之后,朕一定亲往建康,壮张魏公声威。”听得出赵眘心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期待,他多么渴望自己在位期间,能够将金人夺去的疆土全部收回。“臣明白。臣会将陛下的口宣一字不差地转达给魏公。有了陛下的圣命,我全军将士必能以一当十,大获全胜!”

赵眘态度如此明朗,张浚的情绪从未有过地高涨起来。听罢陈俊卿禀报,他连饭都没顾上吃便急忙修书,命驻扎在池州的李彦仙火速率军过江,直驱濠州;又命滁州王权立即整顿士伍,直奔泗州,其余建康左近各将都务必做好增援的准备。到此为止,赵眘即位后第一场北伐之战正式打响。

李彦仙及其校卒摩拳擦掌已有数日,单等张浚一声令下。如今不但得到了来自建康的军令,更意外得到赵眘的口宣,于是人人思奋,一万兵马连夜渡江,以日行一百五十里的速度,未消两日便从濠州再渡淮水,来到了灵璧城下。按照张浚的战略意图,李彦仙没有急于攻城,先命几个胆大的军校进了城,向驻守在城里的金将蒲察徒穆晓以利害,劝他归降宋朝,并许以高官大爵。这蒲察徒穆原是完颜亮的亲信,完颜雍即位后将他置于淮南最前线,且命他加紧操练,适时南侵。对这样的安排,蒲察徒穆心里十分纠结,他弄不清完颜雍究竟是将他置于死地借宋人之手将他除掉呢,还是对他另眼相看希望他戴罪立功?思来想去,他还是倾向于前者:如果完颜雍真想把他除掉,即便打了胜仗,回到朝中还是个生死莫测,与其如此,还不如到宋朝碰碰运气。抱着这点侥幸,他故作强硬地对李彦仙派来的军校说道:“本将军手下四万精兵,岂能向你区区两万人马投降?大金将帅何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再说尔等南人诡诈多变,明知不是本将军对手,故而前来诱降,本将军岂能中尔等奸计?”

军校朗然答道:“休说蒲察元帅只有四万兵马,不久前完颜亮号称雄师百万,不也败在我大宋名将刘琦、张浚、虞允文手下了吗?兵多将广固然可畏,但要看谁家秉持正义,谁家侵人疆土。蒲察元帅说我宋人诡诈多变,那只是秦桧等极少数人而已,堂堂大宋十个倒有九个是磊磊落落的英雄豪杰,一言九鼎。更何况我家皇帝如今启用的是张浚大元帅,张大帅的威名想必蒲察元帅不会陌生,如果没有秦桧的迫害放逐,张大帅早就把金兵剿灭殆尽了。张大帅奉旨劝降,李彦仙将军乃张大元帅的爱将,岂能言而无信?末将奉劝蒲察元帅认清时局,投明弃暗。倘若执迷不悟,一旦天兵震怒,围尔州城,到那时蒲察元帅再想寻找生路,怕是太晚了。”

蒲察徒穆虽然嘴上仍与军校往来争锋,内心早生出了归降之意,他之所以还在强口,无非是想以强者的态度邀取更大的功名。就这样你来我往将近半个时辰,军校拱手告辞,他才明显软了下来,和颜说道:“既然张大帅真心待我,本将军也不想拂了他一片真情。你回去告诉李彦仙将军,就说我蒲察徒穆不愿看到两国军卒再度残杀,愿与李将军握手言和。不过本将军有话在先,李将军兵不血刃得大金一城,切不可自食其言,置我于不义之地。”

军校没想到蒲察徒穆果真愿降,又惊又喜,立即答道:“李彦仙将军有话在先,倘若蒲察元帅归降后不如所愿,他甘愿引颈就戮。蒲察元帅既以大义为重,那就说说如何归降吧。”

蒲察徒穆转了转眼珠道:“明日辰时,本将军率众出城,恭迎李将军入城,如何?”“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军校走后,蒲察徒穆脑子里一片乱纷纷。后晌宴请属将的宴席上,他刚把打算归降宋人的打算简单一说,突然冒出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那张浚一向对金人恨得咬牙切齿,即使他归降宋朝,张浚真能兑现承诺,饶他不死吗?到那时生死只凭张浚一句话,太危险了,太没把握了!更何况大金与宋人打了几十年仗,何曾听说有归降金将在宋朝得到官爵的?他越想越惊悚,最终决定还是固守灵璧,作为寄身之所——既不能轻易落入完颜雍手里,又不能草率归降宋朝。想到此,他立即命身边骁将萧琦道:“明日一早,你带上拐子马精骑按原计划出城,分列于城门两边,听本帅号令。只要李彦仙大军从正面而来,走到距本帅十丈远之处,你便两翼包抄,将宋军尽数剿杀在城门之下。”

萧琦是这支精骑的主将,曾多次凭借他的拐子马打败宋军,号称常胜将军。他本不赞成蒲察徒穆如此轻易地投降宋人,见蒲察徒穆改变主意,立即来了精神,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再说李彦仙听罢军校禀报,也没有完全相信。凭他的直觉,蒲察徒穆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快就答应投降。他反反复复地想了半天,决定暂不惊动蒲察徒穆,就按他的既定安排,明日头晌整军入城,但此前必须要做几件事,一是预先派几十名悍卒混进城去,埋伏在城门内侧,二是为防备蒲察徒穆动用拐子马合围,将一万人马分成两部,他带领五千人马按计划进城,另外五千精兵殿后,一旦发生不测,立即接应。部署已定,他带上几个军校骑马来到灵璧城外,围着城墙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遭,这才回营。

这一夜李彦仙几乎没睡,第二天一早,又命侍从军校向每个士卒做出周详的安排:倘若金兵有伏,万万不可慌乱,只管径直朝城内冲杀,有胆敢退却脱逃者,格杀不饶。

不觉间天已大亮,李彦仙一马当先,率领五千士卒朝灵璧城前齐步而进。不多时,只见城门大开,吊桥落下,蒲察徒穆带领大队兵马从城内走了出来。大概是为了显示其诚意,李彦仙隐约发现,这些金卒都没有拿武器。他还是没敢掉以轻心,仔细察看,偶然发现护城河前堆放了一排麦草,他打仗数年,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正不解时,蒲察徒穆亮起了嗓门儿:“末将蒲察徒穆前来恭迎李将军入城。”

话音落时,只见跟出城来的金卒背靠护城河一字排开,那些麦草就在他们身后。李彦仙不动声色,朝蒲察徒穆拱手还礼,大声言道:“李某代我家皇帝、代我家张大帅对蒲察元帅的义举深表钦佩。请蒲察元帅让开入城之路,我二人到了衙署再叙欢情。”

蒲察徒穆拨马之际,李彦仙又向前走了数步。几乎与此同时,分列两边的金卒突然齐刷刷向后转身,倏忽间从麦草垛里掣出刀枪。李彦仙知道有变,立刻转身大喊:“金兵有诈,随本将军杀进城去!”

蒲察徒穆听得真真切切,呵呵笑道:“李将军,你眼前是大金的金甲精卒,两侧是本帅的法宝拐子马,请问你怎么进城?”

李彦仙并无慌张,再次大喊:“弟兄们,杀进城去!”说罢狠加一鞭,那马腾起前蹄嘶鸣一声,朝城门狂奔而去。

令蒲察徒穆没想到的是,原本高高提起的吊桥突然间重重地跌落下来,倒把蒲察徒穆吓了一跳,回头看时,才发现情势不妙,原来昨天后晌潜入城中的宋卒早已在守城金卒把吊桥拽起后,一阵拼杀将守城金卒悉数杀死,随后将刚升起的吊桥绳索砍断,整座吊桥“咣当”一声砸了下来,城门随即被宋卒打开。金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李彦仙的大队人马已经冲破城前金卒,将蒲察徒穆也逼到了一边。清醒过来的蒲察徒穆知道已被李彦仙算计,气急败坏地大吼:“返回城,把李彦仙杀死!”

此时萧琦的拐子马也已分两路朝城门前杀来,然而谁也没料到,就在拐子马队的背后,神兵天降般地涌出大队宋军,反将萧琦几千骑兵包围起来。这些宋卒已经受过李彦仙指画,冲到金骑阵中,不顾一切地朝马腿上一通猛砍,拐子马队在一片人喊马嘶中顿时大乱,不少马栽倒在地,随之滚落的金兵来不及重拾刀剑,已被宋卒杀死大半。蒲察徒穆见状,忙命正欲返回城里的步卒上前助战。此时冲进城的宋军已经登上城楼,成排成排的箭簇从城头射向金军,在宋人的前后夹击下,金兵彻底乱了阵脚,萧琦顾不上蒲察徒穆,竟然拍马而逃,蒲察徒穆气得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声嘶力竭地大叫:“杀敌立功者赏,溃逃者杀无赦!”

不管他怎么嘶喊,惶恐万状的金国步骑早已没了斗志,不少士兵且战且退,只要侥幸脱出宋军包围的,大都狼狈而逃,谁都知道溃逃者杀无赦,但不溃逃的无疑会被有备而来的宋军先来个“杀无赦”,左右是个死,先逃出去再说。

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边倒,不到一个时辰,金兵已经死伤无数,余下的也已溃不成军。望着一败涂地的战场,蒲察徒穆欲哭无泪,正欲拔剑自刎,李彦仙驰到了他面前:“蒲察元帅,这样的结果是你想不到的吧?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的爱将萧琦已经归降了大宋。本将军给你指出阳关大道,你为何执意寻死呢?你也不想想,李某若没有必胜把握,敢到你营前叫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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