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王麦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20 20:54:40

点击下载

作者:沈石溪

出版社: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犬王麦穗

犬王麦穗试读:

犬王麦穗

作者:沈石溪排版:Lucky Read出版社: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时间:2015-06-01ISBN:9787553477237本书由四川文轩在线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犬王麦穗

我不晓得该不该在报告上签字,同意把这只浑身裹满药棉和纱布的狗当作救治对象。

并非所有的动物都能得到我们的救助。我们是野生动物救护站,只有野生动物,而且一定是要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里的野生动物,才有资格得到我们的救助。我们哀牢山野生动物救护站隶属于国家自然基金会,管理十分严格,工作条例规定得非常清楚,收留需要救助的野生动物,必须先由业务处写出书面报告,然后由我在报告上签字同意,才算有效,才能获得饲料、笼舍、医疗、科研等项目经费。假如将一只《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外的动物列为救助对象,无疑是一种失误,要作为事故来处理的。颇让我自豪的是,我在哀牢山野生动物救护站当了近十年站长,还从没发生过将《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外的动物当作救助对象这样的失误和事故。

这要感谢业务处处长裴国梁,这是一位“文革”前北大生物系毕业的老大学生,在哀牢山林业局工作了三十多年,退休后被我招聘到野生动物救护站来工作,我们都尊称他为“裴工”。裴工既有深厚的理论知识,又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尤其对哀牢山国家自然保护区里的野生动物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更难能可贵的是,裴工对工作极其负责,作风严谨,一丝不苟。有一次,一位村民到箐沟去捉老鳖,看到一只红面獴正在攻击一条身体鲜红脑袋碧绿的蛇,村民扔了一块土坷垃赶走了红面獴,救下了这条被严重咬伤的红身绿头蛇。哀牢山自然保护区有一种名叫“红绿毒”的蛇,属于蛇类中的珍品,分布范围狭窄,生活在哀牢山脉海拔四百米以下的亚热带丛林,数量十分稀少。“红绿毒”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身体鲜红蛇头翠绿,于是这位村民就将这条被红面獴咬得奄奄一息的蛇装在一个小箩筐里送到我们野生动物救护站来了。我一看到这条蛇,欣喜若狂。我在哀牢山国家自然保护区工作了十多年,只是听说过“红绿毒”的名字,还从未有幸见过这种蛇,许多专家曾断言“红绿毒”已经灭绝,现在绝迹多年的“红绿毒”突然出现了,当然令人兴奋。我赶紧叫来医生,准备对这条罕见而金贵的蛇实施救援。就在这时,裴工来了,我以为他会像我一样欣喜若狂,可他对这条躺在玻璃保暖箱里的蛇瞥了一眼,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这不是‘红绿毒’,哦,一条青竹标。”

青竹标也叫翠青蛇,是一种最常见的无毒蛇,随便去竹林里逛一圈就能捉回一条来。假如真是青竹标的话,毫无价值,也不在我们的救助范围内。“你看清楚了,它脑袋翠绿,身体鲜红,典型的‘红绿毒’啊!怎么可能是青竹标呢?”我疑惑不解地问道。“哦,做个小小的实验你就明白了。”裴工说着,拿一把手术用的小刀片,手伸进玻璃保暖箱去,用手术刀在这条蛇的背脊上轻轻刮擦,随着他的动作,本来鲜红的蛇皮就像油漆一样一点点剥落,露出碧绿的底色……

这是一条青竹标,确凿无疑。“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得目瞪口呆,惊出一身汗来,要是没有裴工来把关,我糊里糊涂将一条普通青竹标当作名贵“红绿毒”收养保护,一定会被当作笑料,我的名誉也会受到严重损害。“哦,道理很简单,‘红绿毒’是毒蛇,毒性极强,我见过,脑袋是三角形的,而这条蛇的脑袋是菱形的,应该是无毒蛇。为什么它身体是鲜红的呢?蛇每年要蜕一次皮,蛇蜕皮时身体虚弱,容易遭到攻击,所以会找一个温暖而又隐秘的地方蜕皮。这儿附近有眼野温泉,蛇最喜欢到温泉旁的泥洞里蜕皮。野温泉那儿的土壤颜色鲜红,黏性很强,附近百姓过去染布,要染红布的话,会就地取材挖一坨红泥巴当颜料,染出来的红布色彩鲜艳,还不会褪色。这条青竹标肯定是钻进野温泉旁的泥洞去蜕皮,在艰难的蜕皮过程中身体被染红了。”裴工解释道。

青竹标不属于我们的救治对象,我们在它身上涂了些伤药,便将它放归野竹林了。

这以后,我就更信任裴工了,他成了我工作上的得力臂膀,凡经他鉴定过的救护对象,我毫不犹豫就会在报告上签字。

然而站在这只浑身裹满药棉和纱布的狗面前,面对这份救治报告,我却迟迟不敢签名。越看这条受了重伤的狗,我心里就越疑窦丛生。不错,它的唇吻较一般的狗短一些;不错,它的体毛棕红,较一般狗的体毛要艳丽些;不错,它的尾巴较一般狗的尾巴粗短些;不错,它的体形较一般狗要壮实些。这四个特征,确实有点像喜马拉雅野犬。但仅凭这四个特征,就断定它是喜马拉雅野犬,这是不是也太离谱了啊。

喜马拉雅野犬,又叫雪地野犬,是一种著名的高山野犬,分布在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数量十分稀少,据专家估测,喜马拉雅野犬种群不足20群,数量不足200只。相传藏獒就是喜马拉雅野犬的变种。DNA遗传密码检测表明,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许多家犬都有喜马拉雅野犬的血统,可以这么说,喜马拉雅野犬是很多生活在高山雪域家犬的遗传源和基因库。正因如此,喜马拉雅野犬有极高的科研价值,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珍稀濒危野生动物名录》,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由于喜马拉雅野犬数量稀少,且在高山雪域活动,所以很难见得到。云南大学生物系与云南电视台合作,曾经派出一支十七人科考队伍,带着全套摄像器材和登山运动装备,还雇请了好几名当地有经验的猎人做向导,浩浩荡荡、轰轰烈烈来到哀牢山,指望能拍到一部反映喜马拉雅野犬生活的纪录片,在高山雪域奔波忙碌了整整半年,耗费百万元巨资,结果除了拍到几泡狗粪和几撮狗毛,摄像镜头里连一只活的喜马拉雅野犬都没捕捉到。

喜马拉雅野犬的金贵、神秘和难以寻觅,可见一斑。

如果面前这只身上裹满纱布的狗果真是条喜马拉雅野犬,我会欣喜若狂,我会重金聘请最好的兽医来替它疗伤,我会同意用最好的笼舍和最好的食物来喂养它,就是让我把它当亲爹来伺候我也愿意。问题是,假如它不是喜马拉雅野犬,而是一只普通野犬,或者是一只仅仅有着几十分之一喜马拉雅野犬血统的混血犬,那我就惨了啊,鱼目混珠,以假乱真,会被当作笑话流传开来,说不定还会被追究渎职罪呢!

同为犬类,身价却有天壤之别。

我再次靠近这只裹满纱布的狗,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察看,希望能找到确凿证据,能证明它就是一只珍贵的喜马拉雅野犬。哦,它唇吻间胡须呈水红色,这是喜马拉雅野犬的一个特征;哦,它的脊梁微微向上隆起,资料上说,纯种喜马拉雅野犬的脊梁都是向上隆起的;哦,它整条狗尾像遭了鬼剃头一样,狗毛都脱落了,但尾尖那撮毛却完好无损,蓬松如盛开的菊花,这一点也基本与喜马拉雅野犬的生理构造很相似……

我正努力地一点一点收集着眼前这只裹满纱布的狗确实是喜马拉雅野犬的证据,突然,我愣住了,浑身发冷,就像有人兜头泼了我一盆冰水似的,从头凉到脚。我看见,眼前这只狗的尾巴,竟然朝我友好地摇了起来!我比看见一棵树突然会走路还要惊讶。狗会摇尾巴,喜马拉雅野犬属于狗类,当然也会摇尾巴。狗摇尾巴,是一种示好行为,表达内心的喜悦、感激和友爱。但是,只有人类豢养的家犬才会向人摇尾巴。从没听说过一只纯种的喜马拉雅野犬会朝两足行走的人摇尾巴。事实上,喜马拉雅野犬极具野性,异常凶猛,敢只身与山豹搏杀,从不畏惧任何猛兽,也从不向人类摇尾乞怜。

哀牢山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个山民捡到一只还在吃奶的喜马拉雅幼犬,抱回家饲养,四个多月后,幼犬长大。与当地土狗不同的是,它从不向主人摇尾巴,更不会扑到主人怀里撒娇。它的尾巴仿佛是一根僵硬的棍,或者平举,或者直竖,显示出其内心的独立、自由和野性。除每天给它投食的主人外,任何人只要一靠近它,它就会龇牙咧嘴咆哮。在哀牢山区,喜马拉雅野犬还有一个别名:不会摇尾巴的野狗。

眼前这只裹满纱布的狗,朝我摇起了尾巴,这等于使用了排除法,排除了它是喜马拉雅野犬的可能。

我又试探着伸出手去抚摸它的耳朵,它柔顺地把头侧偏过来,以方便我抚摸。我与它四目相对,它狗眼里温情脉脉,似乎还闪动着一层朦胧的泪光,透出无限的感恩之心。

喜马拉雅野犬的眼睛,比狼的眼睛更冷酷更坚硬更野性。

这又是一个有力的佐证,证明它绝非珍贵的喜马拉雅野犬。

虽然我已在心里确认眼前这只裹满纱布的狗不是什么喜马拉雅野犬,但我却迟迟疑疑不敢在这份申请收养的报告上签署:“此犬并非喜马拉雅野犬,不同意收养救治。”

这份报告是裴工递交我的,裴工德高望重,我不能轻易驳回他亲手递交的报告。

把眼前这只裹满纱布的狗鉴定为珍贵的喜马拉雅野犬,有这么多疑点,有这么多破绽,我这样一个“半瓶水”的动物学家都能毫不费力地一眼就看穿,又怎么可能瞒得住裴工一双火眼金睛呢?

当然,人非圣贤,也不能说经验丰富的裴工就绝对不会出差错,工作中的偶然失误在所难免。那么,这究竟是裴工一时不慎看走了眼,还是另有隐情呢?

我决定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然后再做决断。

我再次审阅手中的这份申请报告,这是一份格式申请书,按规定,一只需要救治的野生动物送到我们野生动物救护站,需要经过三道审查鉴定,方能由我最后拍板定夺。申请表上有这么几项:原始捡送人,初审鉴定人,复审鉴定人,终审鉴定人。这四个空格里分别填写着:铜锣寨小学教员莫龙甲、技术员倪晓春、项目组负责人孔金凤和业务处处长裴国梁。

我决定从源头开始查起,顺藤摸瓜,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铜锣寨小学教员莫龙甲的叙说——

我有一箩筐狗的故事,猎狗、狼狗、豺狗、好狗、歹狗、笨狗、聪明狗……什么样的狗故事我都有。哦,你不想听狗故事,你就想知道我是怎么捡到这只喜马拉雅野犬的?嘿嘿,我先不说喜马拉雅野犬的事情,我先说一段十犬一獒的故事。沈站长,你别皱眉头。你若想知道我是怎么捡到那只宝贝喜马拉雅野犬的,那你就必须先听听我们铜锣寨这段十犬一獒的故事。

你知道什么叫十犬一獒吗?哦,就是民间传说的猛犬的诞生过程。

母狗生崽,一胎通常生三至六只小狗崽,很少有一胎超过六只的,一胎能达到十只的就更为罕见了。假如一只母狗一胎生下了十只狗崽,狗崽之间就会发生血腥窝里斗,最终其中一只狗崽会咬死所有其他九只狗崽。这只唯一活下来的狗崽,就是传说中的獒。獒者,狗中精英、狗中豪杰也。

但许多人都把十犬一獒当作是一种虚幻的民间传说而已,谁也没见过所谓十犬一獒中的獒。原因很简单,没哪家母狗一胎生过十只狗崽。我们铜锣寨帕帕康活到一百零九岁,算得上是哀牢山的人瑞寿星了,可帕帕康也只是听说过他爷爷的舅父家里有一条母狗曾一胎产下十只狗崽。

突然间,塔农老爹那条名叫阿莉的母狗一胎生下了十只狗崽。

阿莉是条很特别的狗,充满传奇色彩。宽肩、细腰、肥臀,高大威猛。已到了生儿育女的年龄,可它对铜锣寨几十条公狗一条也看不上眼,任凭公狗们在它面前口水流了一尺长,它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有一条名叫大魔的公狗,色胆包天,咆哮着扑上去想用武力征服阿莉。大魔结实得像头小熊,撵山狩猎一把好手,光听名字就晓得它有多厉害了,在铜锣寨的狗群中称王称霸。但阿莉毫无惧色,与大魔扑咬搏杀。阿莉肩胛和腿弯被咬开四条血口,浑身狗血,差不多成了一条血狗;大魔的半只耳朵也被咬掉了,发出凄厉的号叫。阿莉仍不肯就范,拼命反抗。大魔泄气了,夹着尾巴逃跑了。从此,铜锣寨所有的公狗见了阿莉都敬而远之,谁也不敢再对它抱非分之想。

阿莉牙口五岁了,却还待字闺中。

这一天,塔农老爹带着阿莉进山狩猎,在一条箐沟发现一只香獐,八月桂花飘香,也正是香獐肚脐间麝香分泌最旺盛的季节。麝香比黄金更贵。塔农老爹朝香獐开了一枪,可惜没打中。香獐撒开腿拼命向山上逃窜。于是,塔农老爹一声吆喝,阿莉箭一般追了上去。香獐慌不择路,逃到百丈崖。前方是陡峭的悬崖,后面是荷枪实弹的猎人和张牙舞爪的猎狗。倒霉的香獐陷入了绝境。

俗话说,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反咬一口。香獐也如此,转过身来,亮出嘴唇间翻转出来的两枚短短的獠牙,摆开一副与气势汹汹的猎狗殊死一搏的架势来。

香獐与猎狗在悬崖边对峙着。狺狺狂吠在寂静的山林传得很远很远。

在狗吠声的指引下,塔农老爹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当塔农老爹的身影出现在悬崖边时,香獐骤然间转了个身,企图逃跑。当香獐转身时,阿莉一跃而起,咬住了香獐一条后腿。受惊的香獐奋力蹦跳,从悬崖边冲跃出去。

香獐和猎狗,就像两颗粘在一起的流星,笔直坠落悬崖。

悬崖下是一片茫茫林海。塔农老爹绕了几十里山路,去到百丈崖下那片大林莽找寻阿莉,就像大海捞针,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找到。

从百丈高的悬崖摔下来,就算找到了,也一定是具血肉模糊的狗尸体。塔农老爹叹息一声,放弃了找寻。

谁也没想到,三个多月后的一天,阿莉突然回来了。塔农老爹真比看见一只鸭子会上树了还要惊讶。从百丈高的悬崖摔下来,它居然没有摔死!它的身上有好几条新鲜的伤疤,一只耳朵和半截尾巴掉了,但四肢健全,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完好无损。

塔农老爹抱着阿莉唏嘘不已。

与三个月前相比,阿莉最大的变化就是肚皮隆了起来,快要产崽了。与其他怀孕的母狗相比,它的肚皮鼓得尤其大,圆鼓鼓就像装着一个大西瓜,脊梁都被拉弯了,像下弦月一样深深凹塌下去。肚皮拖到地上,走起路来十分吃力。“我活了一百零九岁了,还从没见哪条母狗肚皮鼓得这么饱满!”百岁老人帕帕康摸着雪白的胡子啧啧称奇,“莫不是一胎要生十只狗崽了?”

不幸被帕帕康言中,七天后,阿莉分娩,一只接一只狗崽滑出产道。……六只……七只……八只……全寨子猎手都拥到塔农老爹院子来瞧稀罕。

……九只……十只……不多不少刚好是十只狗崽。“十犬一獒,塔农老爹撞大运喽!”“十犬一獒,一獒抵得上七头牿牛哩,塔农老爹发财了啊!”

狗崽钻出娘肚子,胎毛还未沥干,眼睛还未睁开,就互相扭打起来,你撕我咬,闹成一团。母狗腹部有八只乳房,但最前端那对乳房不分泌乳汁,真正能哺乳的就六只乳房。十只狗崽,六只乳房,崽多奶少,这大概也是它们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卷进残酷生存竞争的根源之一。

随着狗崽们一天一天长大,争夺乳房的战争愈演愈烈。只要阿莉侧躺下来摆出喂奶的姿势,狗崽们便龇牙咧嘴互相咆哮起来。争抢到乳房的狗崽,深深扎进阿莉怀里,狠命吮吸,没能争抢到乳房的狗崽,在吃奶的狗崽背后撕扯啃咬,竭尽全力想取而代之。狗崽的牙齿一天比一天锋利,爪子也一天比一天锐利。几乎每一次喂奶都要流血,每一只狗崽身上都伤痕累累,塔农老爹院子的狗棚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更特别的是,小小年纪,但几乎每一只狗崽的眼睛都冰凉冰凉,清一色乌鸡眼,闪烁着冷酷仇恨和凛然杀气。

全寨子猎人都很兴奋,期待着非常时刻的来临。

传说中,十只狗崽出生七七四十九天,就会爆发一场血腥的窝里斗,“獒”就会脱颖而出。

狗崽子出生七周后的一天,期待中的非常时刻果然来临。

那是一个晴朗的上午,初冬暖融融的阳光把塔农老爹的院子照得亮堂堂。又该喂奶了,阿莉疲惫地侧躺下来。养过狗的人都知道,狗的哺乳期为两个月左右,狗崽满四十九天后,母狗的乳汁就日渐稀少。阿莉当然也不例外,原本像成熟的柚子般的乳房萎瘪得像脱水柠檬。狗崽大了,胃口自然就大,母狗的乳汁却少了,毫无疑问,争抢得就更激烈了。有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狗崽,正叼着阿莉一只乳头吸奶,一只体毛棕红的狗崽,恶狠狠跳到花狗崽背上,像啃肉骨头一样啃咬花狗崽的后脑勺。花狗崽疼痛难忍,只好暂停吃奶,与红毛狗崽扭打起来。红毛狗崽身体比花狗崽大一些,很快将花狗崽仰面压在身下,尖尖的嘴吻刺进花狗崽柔软的颈窝,狠命噬咬。花狗崽拼命踢蹬,但它越踢蹬,红毛狗崽就咬得越凶蛮。一会儿,花狗崽的力气似乎耗尽,渐渐停止了挣扎。红毛狗崽的嘴吻从花狗崽颈窝里退出来,紫色的嘴唇被血染红了,尖利的犬牙间滴淌着血粒。它似乎经历了血的洗礼,两只眼珠子愈发冷酷得就像两粒千年不化的冰坨子,抬起头来,冷冷凝望哀牢山顶白皑皑的雪峰,发出一串吠叫。

让人惊奇的是,就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它的叫声就像换了条狗,奶声奶气的腔调一扫而光,嘶哑沉郁,就像一条成年野狗在号叫。“我敢打赌,这只红毛狗崽就是十犬一獒中的獒。谁敢跟我赌?我赌一头牿牛!”一位名叫宋冒冒的猎手高声叫道。“闭嘴!你不说话没人会说你是哑巴!”百岁老人帕帕康瞪了宋冒冒一眼说,“莫吓着红毛狗崽。啧啧,我活到一百零九岁,总算要见到獒了啊!”

塔农老爹家的院子里,挤满了前来瞧稀罕的村民。十犬一獒,百年不遇,当然吸引大家的眼球。“去,快去,把它们都扑杀了,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獒了!”有人小声怂恿着。“勇敢点,再勇敢点,强者通吃,最勇敢者才能独霸世界。”我是铜锣寨的小学教师,正是上课的时间,我没心思上课了,把学生打发回家,也跑到塔农老爹家的院子来看热闹,并在心里暗暗为红毛狗崽使劲。

红毛狗崽果然不负众望,又用同样的办法结果了一只短尾狗崽的性命,然后又杀气腾腾地扑向一只秃脖儿狗崽……

红毛狗崽的杀戮迅速升级,它每杀死一只狗崽,都赢来围观的人们一阵赞叹。“小小年纪,便这般了得,长大后,绝对是条威震山林的好猎狗!”有人由衷夸奖。“我敢打赌,一年后,它就能独自咬翻一只山豹!”宋冒冒又唾沫四溅地叫了起来。

只有塔农老爹紧蹙双眉,很不自在地搓着双手,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你应该高兴才是。”百岁老人帕帕康瞅了塔农老爹一眼,“大家都羡慕你嫉妒你,天神赐福与你,你还皱什么眉头嘛!”“是哩,是哩。十犬一獒这样百年不遇的美事让我塔农给撞上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塔农老爹咧开嘴挤出一丝笑容来,表情有点尴尬,“可这畜生,咬杀同胞兄弟姊妹,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心肠也忒狠毒了啊!”“被咬死的都是草狗,不值钱的。”宋冒冒振振有词地说,“就像干涸的大地吸收甘霖,它咬杀它们,就是在吸收它们的灵魂,吸收它们的力量,吸收它们的命脉,它身上就多了九颗灵魂、九份力量和九条命脉,变成威震山林、顶天立地的獒!”

屠杀仍在继续,在围观人群的一阵阵喝彩声中,又有三只不幸的小狗崽倒在了血泊中。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从红毛狗崽扑杀第一只狗崽起,母狗阿莉便用憎恶的眼光看着红毛狗崽,并汪汪吠叫,显得非常愤怒。它是母亲,它产下的狗崽,手心手背都是肉,它当然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自相残杀。当红毛狗崽连续咬杀三只小狗崽后,母狗阿莉狗眼红彤彤,就像两粒燃烧的火炭。它冲到红毛狗崽面前猛烈咆哮,龇牙咧嘴做噬咬状,想遏止红毛狗崽的行凶。但红毛狗崽置若罔闻,仍穷凶极恶地扫清通往獒道路上的障碍。当红毛狗崽咬杀第七只狗崽时,母狗阿莉怒不可遏,猛地一扑,将红毛狗崽仰面扑翻在地,一口叼住了红毛狗崽的颈窝。凡犬科动物,最厉害也是最有效的杀戮方式,就是噬咬对方的颈窝,狠狠一口下去,喉管折断,血管崩裂,呜呼哀哉。母狗阿莉的嘴在一点一点用力合拢,嘴角呜噜呜噜发出刻毒的诅咒,似乎在严厉警告:你再扑杀你的同胞兄弟姊妹,我先宰了你!红毛狗崽倔强地昂着头,汪汪吐出战歌般嘹亮的吠叫,那神态那姿势那叫声,分明是把母狗阿莉的严厉警告当耳边风。母狗阿莉愈加愤慨,狗嘴不断加力,朝红毛狗崽颈窝深深咬了下去。毕竟母狗阿莉是成年犬,毕竟红毛狗崽是不满两个月的幼犬,红毛狗崽被咬得眼球暴突,呼吸困难,大张着嘴,咔喇咔喇发不出声音来,只要再用点力,红毛狗崽不是被咬得喉管血管断裂,就是窒息而亡。“塔农老爹,你的阿莉疯了,它会把‘獒’杀死的!”宋冒冒说。“你该抡起棍子打断它的脊梁!”百岁老人帕帕康指着母狗阿莉对塔农老爹说。“娘教训孩子,我管不着。”塔农老爹瓮声瓮气地回敬道。

母狗阿莉到底还是不忍心咬杀自己的亲骨肉,松开了嘴。红毛狗崽站了起来,它的颈窝已被咬出一排浅浅的齿洞,流出殷红的血丝,但它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恐惧,抖抖身体,将凌乱的狗毛抖平顺,毫不犹豫地又迈着坚定的步伐杀气腾腾地向狗窝门口一只黑毛小狗崽走了过去。母狗阿莉跟在红毛狗崽身后,发疯般地咆哮,但无济于事,红毛狗崽连停顿都没停顿一下,就扑向那只黑毛狗崽……

母狗阿莉凄厉地长嚎一声,转身穿出院子,踉踉跄跄奔向寨子后山那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它既无法阻止红毛狗崽行凶,又缺乏狠心咬杀也是自己亲骨肉的红毛狗崽,唯一的办法就是逃离,逃离眼前这场血腥的悲剧,逃离这个给它带来血光之灾的狗窝,逃离四周这些为血腥窝里斗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人们。

这以后,母狗阿莉再也没有回来。

这时候,第八只小狗崽也倒在了血泊之中。狗窝前这块不大的空地上,除了红毛狗崽,只剩下最后一只还活着的小狗崽了。

第九只小狗崽,也就是还活着的那只小狗崽,长着一身金黄色的绒毛,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朵硕大的蒲公英。在所有十只小狗崽中间,这只黄毛狗崽个头最小,力气也最弱,吃奶时总是被挤到最后,轮到它吃时,母狗阿莉六只乳房已基本被九只贪婪的小嘴掏空,每次都要由塔农老爹喂它几口米汤,才勉强没饿死。奶吃得少,发育就迟,身体就瘦弱,也就更抢不到奶吃,恶性循环。也许就因为体小力弱的缘故,它胆子显得特别小,根本不敢与其他狗崽争勇斗狠,当然更不敢与穷凶极恶的红毛狗崽生死搏杀了。当红毛狗崽肆无忌惮杀戮其他小狗崽时,黄毛狗崽吓得钻进柴垛旁一扇大石磨的背后。

红毛狗崽一连咬杀了八只小狗崽,它似乎知道应该将九个兄弟姊妹全部赶尽杀绝,自己才能荣膺“獒”的称谓,所以,来不及舔干嘴吻间的血迹,便耸动鼻翼做嗅闻状,寻找最后一只小狗崽。狗的嗅觉极灵,红毛狗崽很快找到目标,朝柴垛旁那扇大石磨扑来。

古老的魔咒果然就要应验了。好几代猎人翘首盼望的獒就要诞生了。

黄毛狗崽好像晓得索命鬼来了,转身就逃。这是一只特别乖巧特别懂事的狗崽,或许是因为塔农老爹经常给它喂米汤的缘故,它径直朝塔农老爹逃来。

塔农老爹蹲在院子的柴垛前,闷头抽水烟筒,脸上乌云密布。

黄毛狗崽一头扎进塔农老爹怀里。它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显示其内心的极度恐惧。塔农老爹伸出一只手掌抚摸它的额头,它便伸出柔软的舌头,拼命舔吻塔农老爹长满茧花粗糙的手掌。塔农老爹铁青的脸浮现出一丝暖色。

红毛狗崽追了上来,满脸血污,瞪着一双冷酷到极点的眼睛,想扑到黄毛狗崽身上撕咬。它已经连续扑杀了八只小狗崽,杀心炽烈,再扑杀黄毛狗崽,那就是小菜一碟啊。

塔农老爹将水烟筒搁在柴垛上,一只手护住怀里的黄毛狗崽,一只手挡住跃跃欲扑的红毛狗崽,用厌恶的表情发出嘘嘘驱赶声。

红毛狗崽几次扑咬,都被塔农老爹强有力的手给阻拦住了。“塔农啊,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嘛!”百岁老人帕帕康不悦地说,“就差最后一把火了,你捣什么乱呀!‘獒’百年不遇,你别扫大家的兴哪!”“塔农老爹,求求你了,”宋冒冒双手作揖道,“把黄毛狗崽扔出去吧,你就发发善心,成全这只‘獒’吧!它将来一定会成为我们铜锣寨的骄傲。别看你现在付出了九只狗崽的代价,要不了半年,它就会成为呼啸山林的猛犬,每天替你捕猎一只四平头马鹿回来!”

哦,所谓四平头马鹿,就是公马鹿头顶那对新角刚开始分岔,四枚鹿茸同样齐整,俗称四平头,这个时候的鹿茸药性最强,价格也最高。“赶尽杀绝,一个都不留,你……你……你也忒狠心了啊!”塔农老爹继续用手挡住红毛狗崽,咬牙切齿地訾骂。“塔农,你可别犯傻哟,老天爷赐给你‘獒’,你想毁了它不成!”

红毛狗崽几次扑咬受阻,变得狂躁起来,号叫,拼出吃奶的力气冲撞塔农老爹的手臂,竭力想冲破阻拦完成它蜕变成“獒”的最后一次杀戮。塔农老爹的手臂就像一棵结实的小树,死死封住了它的进攻路线。它更狂躁了,张开嘴在塔农老爹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啊——”塔农老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把那只手缩了回去,红毛狗崽趁机扑到黄毛狗崽身上,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屠夫,狂撕乱咬。

塔农老爹手腕一排深深的齿印,沁出几粒血珠,他的脸涨得像西红柿,伸出那只青筋暴涨的手,一把揪住红毛狗崽的脖子,就像撕一条蚂蟥一样将红毛狗崽从黄毛狗崽身上撕了下来,高高举到头顶,高喝一声:“恶魔!”用力向柴垛边那扇大石磨砸去。

院子里一片死寂,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所有人都瞪大惊愕的眼睛。

咚的一声,红毛狗崽的脑袋重重叩在石磨上,然后从石磨上像坐滑梯似的滑了下来。滑到地上,像皮球似的蹦起来,神气活现地站立着,龇牙咧嘴,一副跃跃欲扑状……但它没能再动弹,也没能发出叫声,静止了两三秒钟,嘴鼻眼耳冒出鲜血,剧烈抽搐一阵,倒了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

一只即将横空出世的獒,就这样流星般陨落了。

躺在地上,它的两只狗眼还睁得溜圆,凝望着蓝天白云,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真是一条好狗,百里挑一的好狗,未来的“獒”。“你……你你……”百岁老人帕帕康捶胸顿足,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是天字第一号傻瓜!”猎人宋冒冒说,“你摔死了‘獒’,你砍断了一棵摇钱树!你脑子进水了!”

唏嘘声、叹惜声、惋惜声、埋怨声、责备声、訾骂声响成一片。

满院子的人一哄而散,拂袖而去。

塔农老爹抱着那只瘦弱的黄毛狗崽,榆树皮似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淌下两行浊泪。也不知道是悔恨的泪还是欣喜的泪。

哦,沈站长,我的故事只能讲到这里了。不是我卖关子,以后发生的事,你们野生动物救护站的小倪比我清楚,你向他打听好了。

哀牢山野生动物救护站技术员倪晓春的叙说——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了解情况。你是站长,是领导,我在你面前不敢说假话。我晓得你想问什么。你是想知道这只身上缠满纱布的狗是不是正宗的喜马拉雅野犬。我在申请报告上签字了,我当然认为它是正宗的喜马拉雅野犬。你同不同意我的观点,我们还可以商榷。

在弄清楚它是不是正宗喜马拉雅野犬之前,希望你能耐心地听我讲一则故事。

你也晓得,我老家在铜锣寨,塔农老爹是我亲舅舅。塔农养了一条狗,哦,就是十犬一獒拼杀过程中侥幸活下来的那只黄毛狗崽,他给它起名叫麦穗。

它的尾巴蓬松,金黄毛尖麦芒般恣张开,狗尾形状确实像一支熟透的麦穗。

狗通人性,麦穗似乎也知道是塔农舅舅将它从十犬一獒的死亡游戏中救了出来,因此与塔农舅舅的感情特别深。塔农舅舅吃饭,它就蹲在桌下,塔农舅舅睡觉,它就卧在床前,塔农舅舅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和塔农舅舅形影不离。

在麦穗半岁龄时,有一次,塔农舅舅到邻村会朋友。

山里男人都喜欢贪杯,老朋友聚会,酒逢知己千杯少,塔农舅舅喝高了,半夜一脚高一脚低踏着月亮回家,走到密林深处一条小溪边,酒性发作,醉倒在溪边。麦穗忠诚地陪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守候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他第二天傍晚清醒过来。

麦穗渐渐长大,它毛色金黄,与其他黄狗略微差异的是,当它体毛完全蓬松时,毛尖变得红艳艳一片,宛若一块红霞。它的体格比一般的土狗要大一些,四肢细长,嘴吻偏短,长着一口结实的犬牙,很少像土狗一样动不动就高声吠叫。它的性格显得沉稳,发现异常不会大惊小怪狂吼乱叫,而是抬起头来,竖起挺拔的耳郭做谛听状,翕动宽阔的鼻翼做嗅闻状,瞪大冷静的眼睛做观察状。

懂狗的人一看就知道,麦穗长大了准是一条叱咤风云的好猎狗。

就在麦穗牙口一岁半龄时,铜锣寨发生了一件事。在杜鹃花节的斗狗场上,狗王朵朵败给了铁弓寨那条名叫查理的狗,而且败得很惨,上场后仅仅斗了一个回合,朵朵就被查理咬掉一只耳朵,败下阵来。

哀牢山盛行斗狗,就像古代武士打擂台一样,最终的获胜者被授予“狗王”桂冠。斗狗是亘古狩猎时代传下来的一种竞技项目,目的是要通过竞斗的方法,选拔出最有力量最有威信的头狗,统领猎狗群去追撵捕捉大型猎物。现在,政府禁止打猎了,但斗狗活动却作为当地一种民俗保留了下来。哀牢山民风剽悍,山里男人多为血性汉子,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哪个寨子的狗荣膺“狗王”,寨子里的汉子就会觉得脸上有光,就会觉得很自豪。因此,都千方百计寻觅并培养猛犬,力求能得到“狗王”荣誉。那条名叫朵朵的狗,已经连续三年在斗狗场上保持不败的记录,连任三届“狗王”,给铜锣寨带来巨大声誉,不仅许多喜欢养狗的人跋山涉水跑到铜锣寨来高价求购良种狗,就连红河州旅游局也把铜锣寨当作了旅游景点,专门拨款为铜锣寨修了一条简易公路,隔三岔五有豪华大巴开进铜锣寨来参观八面威风的“狗王”。

斗败朵朵的查理是条有着一半外国洋狗血统的混血狗。据可靠人士透露,铁弓寨的村民颇不服气铜锣寨连续三年摘取“狗王”桂冠,几位资深猎人一商量,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将“狗王”荣誉从铜锣寨夺过来。他们每家每户凑了一些钱,派了两位最有经验的猎人,专程跑到省城昆明,在豆腐营找到一个藏獒养殖场,买了一条母藏獒,又在黑龙潭找到一所警犬学校,花了一笔钱让母藏獒与一条德国公狼犬做了交配,数月后产下一窝四只狗崽,又在四只狗崽中挑了一只筋骨最健硕、性情最凶猛的狗崽,取了个洋味十足的名字查理,顿顿用精饲料喂养,从半岁龄起就用活兔训练它的捕猎技艺。

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年半后,查理变成一条小牛犊般大的猛犬,高大威猛,既有洋狗的矫健,又有藏獒的野性,性格强悍而坚韧,扑咬技艺精湛,可以说是培养出了一只超级斗犬。这厮果然厉害,一上场仅一个回合,就把连任三届狗王的朵朵咬成一条独耳朵狗,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狗王桂冠给抢了去。“嘻嘻,什么破狗王,还不如一条普通的草狗哩!”“查理牙口才一岁半,就这么了得,嘿嘿,这狗王称号就在我们铁弓寨安家落户喽,我敢打赌,起码在十年时间里,别的寨子休想再把狗王称号给夺走了!”

铁弓寨村民兴高采烈,不无讥讽地大声说道。

铜锣寨的人个个灰头土脸,就像打了败仗的兵,垂头丧气回到寨子,男人们都聚在打谷场上,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从明天开始,旅游大巴就会绕过我们铜锣寨,开到铁弓寨去喽!”在寨口开了一家农家乐的洪老板恨恨地说道。“我们铜锣寨的脸面都丢尽了啊。唉——”一位中年汉子抹着泪说。“铁弓寨那条名叫查理的狗,身体壮得就像一只熊,两条狗怕也斗不过它的!”一位年轻人说道。“唉,要是一年半前塔农没做傻事,哦,我是说要是塔农没把那只即将成为十犬一獒的獒给摔死了,我们今天就用不着在这里唉声叹气了。”百岁老人帕帕康痛心地说,“十犬一獒的獒,那才是真正的獒,管它是洋狗还是什么狗,獒立马就能将它咬败!”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塔农老爹,塔农老爹的头深深垂了下去。

麦穗正钻在塔农老爹怀里撒娇。“依我说,麦穗也算得是‘獒’的。”猎手宋冒冒瞥了麦穗一眼,振振有词地说道,“十犬一獒,它的兄弟姊妹都死了,就留下它一个,九条狗命、九只狗魂都附体在它身上了,它应该就是‘獒’了。”

众人的眼光又齐刷刷投向塔农老爹,都想要捞救命稻草。“此话有理,此话有理啊!”百岁老人帕帕康说,“值得一试,值得一试哩。”“这……”塔农老爹眼睛掠过一道惶惑,嗫嚅着说,“恐怕不行吧,麦穗它……它牙口还嫩,怕……怕不是查理的对手啊。”“麦穗牙口一岁半,我打听过,铁弓寨的查理牙口也是一岁半。旗鼓相当哩。”猎手宋冒冒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猎狗又何尝不是如此啊。”百岁老人帕帕康摸着雪白的胡子说。“不不……麦穗胆小,不怕你们笑话,它见到一只老鼠,都会吓得躲到我怀里……让它去争狗王,怕……怕不合适哩,会被撕成……碎……碎片的。”

所有的眼睛都望着塔农老爹,打谷场上谁也不说话,一片静穆,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天阴沉沉,傍晚时分,五月的山寨还透出丝丝凉意,塔农老爹额头却滚下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一群暮归的乌鸦掠过打谷场上空,洒下一串嘶哑的鸣叫。“莫非,铜锣寨的脸面,还不如一条狗?”百岁老人帕帕康打破了沉默。他说得很轻,自言自语一般,却犹如万钧雷霆打在塔农老爹心头,震得他浑身发抖。“这……”塔农老爹喉咙像被堵了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又是一片肃静,静得有点异样,静得塔农老爹心里发慌。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眼光,哀求、埋怨、恼恨、愤怒……犹如针尖麦芒,刺得塔农老爹浑身不自在。“请巫娘来掐算掐算吧。”开农家乐饭店的洪老板提议道。

沈站长,你在哀牢山待了这么多年,肯定知道巫娘神汉,哦,就是通阴阳知鬼神的人物,能掐会算,擅长祭祀跳神,能预卜凶吉。

不一会儿,脸上涂满彩绘、头戴络缨帽、肩插野雉翎的巫娘来到打谷场,掏出用虎豹豺狼牛马羊鹿等二十四种走兽髌骨串缀而成的念珠念念有词地掐算了一遍,唱山歌似的大声说道:“十犬一獒,天下无敌!”

许多逼债似的目光又聚焦到了塔农老爹身上。“既然……既然大伙都……都这么说,那就……那就让麦穗试一试吧。”塔农老爹梦呓般说道。

就像打了败仗的兵突然间听到援军来了一样,打谷场上铜锣寨诸多汉子,一张张原本无精打采的脸霎时间流光溢彩,变得亢奋起来。

按规矩,杜鹃花节的斗狗擂台赛要持续三天。

翌日晨,也就是斗狗擂台赛的第二天,塔农老爹牵着麦穗来到斗狗场。听说铜锣寨十犬一獒的“獒”要挑战铁弓寨的新狗王查理,四乡八寨的山民都跑来瞧热闹了,杜鹃花节主席台后千年杜鹃树王下的斗狗场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

麦穗虽然在普通土狗里身坯算是结实的,但与具有洋狗血统的查理一比,小巫见大巫了,立刻就显得瘦弱不堪,查理足足比麦穗要大了一圈。

正如塔农老爹所担心的那样,麦穗不仅身坯比查理小,胆子似乎也比查理要小得多。当塔农老爹解开拴在它脖子上的铁链,将它推进斗狗场,它战战兢兢地站在场子边缘,两只狗眼闪烁不定,没有临战前的兴奋,更没有喋血的冲动,倒有几分面临深渊的不安与惧怕。“去,咬翻它!”塔农老爹在麦穗屁股上轻轻拍了一掌说。

麦穗朝前跨了一步,又缩头缩脑退了半步。

这时,铁弓寨的村民也将查理脖子上的铁链解开了。这厮果然凶猛,一进得场子,一双杀气腾腾的狗眼便盯牢了麦穗,全身狗毛恣张,“汪——”,喉咙深处发出可怕的低吼。

麦穗扭头钻进塔农老爹的怀里,狗头深深扎进塔农老爹的胸口,那神态,那表情,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哈哈,嘻嘻,呵呵。围观人群里传来窃笑声。“我塔农不养孬种,我们铜锣寨不养癞皮狗。”塔农老爹揪住麦穗的颈皮,将它从自己怀里拖拽出来,强迫它面对气势汹汹的查理,然后一字一顿接着说道,“今天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斗狗场上!”

查理以雷霆万钧之势猛扑了上来,麦穗还算机警,就地打了个滚,躲过查理的扑咬,然后就像脚底抹了油一样,刺溜一个急转弯,又朝塔农老爹怀里逃窜而来。塔农老爹伸出结实粗糙的手掌,阻挡了麦穗的退路,坚决不让它钻进怀来。这时,查理已追到麦穗身后,热烘烘的狗嘴差不多就要咬到麦穗屁股了。

麦穗慌不择路,突然伏下身来,趴在地上,像条四脚蛇一样贴地爬行,嗖嗖嗖,想从塔农老爹的胯下钻逃出去。塔农老爹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麦穗尾巴,生拉活拽将它从自己胯下拉出来。

兴许是因为本来就肚子胀痛想排泄,也可能是塔农老爹揪住它的尾巴刺激了它的排泄欲望,也有可能是它因高度恐惧而忍不住想排泄,麦穗高高撅起的屁股突然“噗”的一声喷出一泡稀粪来。刚好狗王查理冲过来想咬麦穗屁股,不偏不倚,喷涌而出的一泡稀粪糊了查理一头一脸,涂了个大花脸。

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那是指狗喜欢吃人屙出来的屎,而不是指同类屙出来的屎。对同类的排泄物,狗还是嫌脏的,不仅不食,避之还恐不远。

查理停止了攻击,拼命摇甩脑袋,将满头满脸的狗粪甩掉一些。“噗!噗!”,查理还使劲吐口水,大概粪便灌进嘴里去了,味道不怎么样,令狗作呕,忍不住吐起来。“汪呜!汪呜!”查理委屈地吠叫着,似乎在抱怨:朝对手脸上喷粪,这算哪门子战斗啊!“啧啧,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獒’,还没上场,就吓得狗屎都喷出来了!”“用狗屎当武器,我斗狗斗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哩。”“这叫狗屎獒,嘻嘻,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啊。”

讽刺、挖苦、嘲笑,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算啦,把狗屎獒牵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啦!”铁弓寨村长说道。“连一条草狗都不如,以后就莫再自吹自擂说是‘獒’了。”铁弓寨一位红脸汉子说,“全世界狗都死绝了,也轮不到这条喷粪狗来争狗王啊。”

铜锣寨在场的汉子都像被霜砸过的草,蔫蔫地缩紧身体,害羞地垂下头来。

麦穗仍一个劲地往塔农老爹的怀里躲。塔农老爹恼羞成怒,狠狠抽了麦穗一个脖儿拐,把麦穗打翻在地。“混账,我要活剥了你的皮,做红烧狗肉,下酒吃!”麦穗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怔怔地望着塔农老爹。它从小在塔农老爹身边长大,塔农老爹膝下无子,差不多就把麦穗当自己的儿女,吃同桌,睡同席,从没粗声骂过它,更没动手打过它,如此粗暴地抽它脖儿拐,在它记忆里还是头一遭。它不相信塔农老爹会真舍得对它下毒手,它怔怔望着塔农老爹几秒钟,又摇摇尾巴往塔农老爹怀里钻。对它来说,面对小牛犊般穷凶极恶的查理,它害怕,塔农老爹的怀抱无疑是最佳避风港。“嘻嘻,不像是狗,倒像是撒娇的小女人。”又有人说起俏皮话来。

塔农老爹恼羞成怒,又狠狠在麦穗身上踹了一脚。这一脚踹得很重,麦穗橄榄球似的在地上连续打了几个滚,爬了两次才站稳了,绝望地朝塔农老爹干号了两声。“你再敢躲藏,我立马拧断你的狗头!”塔农老爹咬牙切齿说道。

麦穗翻爬起来后抖了抖身体,把粘在身上的泥灰抖落干净,似乎也把对塔农老爹的幻想抖落干净了。它的蓬松的尾巴就像被触动的含羞草似的变得紧凑,柔软的尾巴棍子似的平举起来,发出一声凛厉的吠叫,紧绷的身体像离弦的箭朝查理扑了过去。

那条名叫查理的狗还在摇甩脑袋清理满头满脸的粪便呢,没料到刚才还吓得屁滚尿流的麦穗骤然间会爆发出朝它扑咬的勇气来,冷不防被麦穗在颈侧狠狠咬了一口,颈皮被咬破了,流出血来。查理痛得汪汪号叫。

麦穗的舌尖尝到了咸津津的血。血腥味刺激了麦穗的神经,唤醒了它潜伏的野性,它矫健的身体弹跳蹦跃,暴风骤雨般向查理扑咬。

转眼间,洋狗查理就多处负伤。围观的人群目瞪口呆。

查理毕竟是新任狗王,斗志正盛,很快清醒过来。它不再去管满头满脸的粪便,同类的粪便虽然肮脏,但臭是臭不死狗的,咬却会咬死狗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咬翻或摆平眼前这条扑到它身上狂撕乱咬的黄毛狗!

到底是外国狼犬和藏獒交配出来的杂交狗,到底是小牛犊般身强力壮的猛犬,发起威来势不可挡,很快就把麦穗压翻在地,宽大的狗嘴叼住了麦穗的后颈皮。麦穗竭力挣扎,拼命蹦跶,企图从查理的身体底下挣脱出来。但查理死死咬住麦穗的后颈皮不松口,一阵猛烈拉扯,噗的一声,麦穗后背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就像两个人打架时衣服被撕破了一样,从后颈开始一直到腰间,撕下一块宽约两寸长约七寸的狗皮来,狗皮只是被撕开,并没被咬断,挂在身上,就像挂着一块破布;被撕破的地方,先是露出雪白的肉,转眼间渗出殷红的血。伤口太大,血流得很快,转眼间便把全身狗毛都染红了,黄狗变成了红狗。

查理昂起头来发出嘹亮的吠叫,那是胜利的吠叫,也是凯旋的吠叫。

一般而言,一条狗受了如此重的伤,意志瓦解,斗志崩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早就夹起尾巴逃之夭夭了。

不仅查理是这么认为的,所有围观的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麦穗从查理身体底下挣脱出来,并没夹起尾巴逃跑,甚至没瞅一眼自己身上的伤,一跃而起,又扑上去扭住查理撕咬。

麦穗伤口的血还在不断渗涌,很快把查理也染成一条血狗。

汪汪,查理高声号叫,似乎在提醒麦穗,你已受了重伤,你再这么折腾,你很快就会变成一条死狗的!

汪汪,麦穗嘹亮吠叫,那是在表达以死相拼的决心,我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会咬住你不放,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汪汪,疯狗,查理号叫,真是条不可理喻的疯狗!查理的叫声色厉内荏。

麦穗又一次咬住了查理的颈侧,就像蚂蟥一样死死叮住不放,查理的颈侧也被咬破一条血口。虽然伤口不大,却也血肉模糊。

查理狂跳乱蹦从麦穗噬咬下挣脱出来,旗帜般笔直竖立的尾巴软绵绵耷拉下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惨嚎一声,逃出了斗狗场。

争勇斗狠,善的怕恶的,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它是条带着一半洋狗血统的犬,出身高贵,凡出身高贵者,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胜则骄横,败则气馁,缺乏坚韧与耐心,缺乏以死相拼的勇气。

铁弓寨的村民无法接受查理败北这个事实,好几位汉子撑开双臂组成一道人墙,企图阻止查理逃窜。“别犯傻,查理,你占尽上风,你已经赢了,听话,回去,再咬两口,它就会倒在血泊中再也站不起来了!”铁弓寨村长朗声喊道。“查理,你是狗王,哀牢山第一猛犬,不能给铁弓寨丢脸哪!”铁弓寨那位红脸汉子气急败坏呵斥道。

查理不愧是杂交品种,具有遗传优势,身体素质极棒,弹跳力极强,一个跳跃,嗖的一声,从阻拦的人墙上空飞跃而过,在铁弓寨村民们惋惜声、呵斥声、訾骂声中,逃出斗狗场,头也不回地逃进茂密的树林。

麦穗伫立在斗狗场中央,四肢坚挺,身体绷紧,纹丝不动,就像一尊雕像。

裁判员宣布,铜锣寨麦穗挑战成功,荣膺狗王称号。

当塔农老爹冲到麦穗跟前,想伸手抱它时,它突然像骄阳下融化的雪狗,软绵绵瘫趴在地。它受的伤太重了,肩背处被撕开的一大块口子,仍汩汩冒着血,不仅黄狗染成了红狗,连身体底下的青草都被染红了。

塔农老爹赶紧脱下自己的衣裳,将麦穗的伤口包扎起来。“快,找兽医,快找兽医!”塔农老爹心急火燎地说。

身穿白大褂瘦得像根竹竿似的兽医赶来了,匆匆看了一眼,一个劲地摇头:“血流得太多,怕是不行了。”“一条狗,挽回铜锣寨的声誉,值!”百岁老人帕帕康跷起大拇指说。“牙口一岁半,肉质很鲜嫩哩。”在铜锣寨村口开农家乐饭店的洪老板说,“它反正没救了,趁它还没断气,卖给我吧,也算是活杀活吃,好熬一大锅狗肉汤。放心,我给你个好价钱。”“浑蛋!”塔农老爹一把揪住洪老板的衣领怒喝道,“你要敢动它一根指头,我发誓,我就拧下你的狗头,熬一锅狗肉汤!”“啧啧,好心当驴肝肺。喔哟,你抓疼我了。放手。算我没说,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行啵?”洪老板脸涨得像猪肝,连声讨饶。“救它!我一定要救活它!”塔农老爹朝兽医大吼大叫。“我们乡兽医站条件太简单,我无能为力。”兽医说,“你如果一定要救它,个旧市里有一家宠物医院,那里条件好,兴许有办法能救活它。”

个旧是滇西哀牢山一带最繁华的城市,距离铜锣寨有一百多公里。塔农老爹二话没说,抱着麦穗坐上长途汽车当天赶往个旧,找到那家门庭华丽的宠物医院,医生一诊断,做个缝合手术外加五天住院费,至少要八千块钱。家人一致反对,在贫穷的哀牢山区,一个普通老百姓家庭,八千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再金贵的狗也不值这个钱的,八千块,啧啧,买一百条狗都够了!”塔农老爹的老伴,也就是我的舅妈,坚决表示反对,“又不是金狗银狗,干吗花这种冤枉钱呀!”但反对无效,平日里挺随和的塔农老爹,突然脾气变得像牯子牛般倔强,二话不说,从牛栏里牵出家里的两头奶牛,换回了八千块钱,将奄奄一息的麦穗送进了宠物医院。

五天后,当塔农老爹抱着身体还很虚弱的麦穗回到铜锣寨,许多村民都拥到寨门来看稀罕。百岁老人帕帕康说:“伤得这么重,半张狗皮都剥下来了,还能救活,这狗的命真硬啊,阎王爷都不敢收它了。”开农家乐饭店的洪老板不无惋惜地说:“两头奶牛换一条狗,不值啊!”

塔农老爹剜了洪老板一眼说:“它是为了我才去以命相搏的,我若不救它,我还叫人吗?”

这以后,塔农老爹和麦穗的感情又加深了许多,形影不离,麦穗仿佛就成了塔农老爹的影子,塔农老爹去哪里,它就跟随到哪里。有一次,塔农老爹搭洪老板的便车去三十公里外的县城买化肥,塔农老爹就像哄孩子一样,打发麦穗叼着他的酒葫芦去镇上的小酒店沽酒,趁麦穗离开之际,塔农老爹坐上洪老板的车绝尘而去。塔农老爹到了县城买好化肥正准备跨进一家老字号的蒙自米线店去吃过桥米线,突然间一条狗扑进他的怀里,定睛一看,竟然是麦穗,扑进他怀里后,拼命用舌头舔吻塔农老爹的脸。原来,麦穗叼着酒葫芦从镇上小酒店沽好酒回到家,不见塔农老爹,急得团团转,四处嗅闻找寻塔农老爹的气味。它的鼻子比一般土狗灵得多,很快闻出塔农老爹的去向,就沿着公路追到县城来了。“唉唉,可惜你投错了胎,如果你投胎投到武警部队去,就凭你这只狗鼻子,你天生就是一条顶呱呱的警犬,建功立业,没人能比。在我塔农身边,你只能看家护院,真是委屈你了啊!”塔农老爹说着,将刚刚端上桌的一大碗过桥米线,匀了一大半给麦穗吃。

我舅妈,哦,就是塔农老爹的老伴,是和塔农老爹一起到县城来买化肥的,在一旁不无妒忌地说:“你呀,下辈子应该投胎做狗,娶它做媳妇!”

我的故事讲到这里就该结束了,沈站长,你如果还想了解更多的关于麦穗的故事,我建议你找孔金凤聊聊,她是我表姐,也是塔农老爹的亲侄女。塔农老爹膝下无子,把孔金凤当自己的亲女儿看待,有什么心里话都爱跟她唠,你去找她吧。

哀牢山野生动物救护站项目组负责人孔金凤的叙说——

沈站长,我晓得你会来找我核实兽笼里这只喜马拉雅野犬的真伪问题。是的,它的长相它的毛色与教科书上说的喜马拉雅野犬有点差别,人待它友善,它也会待人友善,它甚至还会朝人摇尾巴。但是,我敢以我的名誉打赌,它本质上是只真正的喜马拉雅野犬。

我也不想瞒你了,你肯定也已经知道了,兽笼里这只被我们鉴定为喜马拉雅野犬的狗,就是我伯伯塔农老爹豢养的猎狗麦穗。

自打塔农老爹用两头奶牛的代价将在斗狗场上负了重伤的麦穗救活后,死而复生的麦穗就成了哀牢山新一任狗王。或许是它背脊上那道“N”形的大伤疤给它带来无尽的威严,或许是它身上有股特别的让其他狗闻而胆寒的气味,铜锣寨所有的狗,无论黑狗、白狗、洋狗、土狗、老狗、小狗,见了它都会尾巴下垂以示臣服。麦穗同时又成了铜锣寨狗群的头领,俗称头狗。麦穗是只年轻雌狗,一只雌狗能成为寨子狗群的头狗,这在铜锣寨历史上绝无仅有。旅游大巴依旧隔三岔五开进铜锣寨,导游带着游客兴致勃勃参观新任狗王。开农家乐饭店的洪老板依旧生意红火。麦穗是条非常聪明的狗,对塔农老爹无限忠诚,一丝不苟地执行塔农老爹的指令。当游客前来参观,塔农老爹唯恐吓着游客,总是及时制止它号叫扑咬的冲动,于是它就乖乖地蹲坐在塔农老爹的身边,一声不吭,和和气气向经过自己面前的游客行注目礼。有时塔农老爹高兴了,还会做个手势,让麦穗站立起来,两只前爪合拢,就像人类在行合什礼,逗得游客们哈哈大笑。后来就有一位喜欢舞文弄墨的游客,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哀牢山最有礼貌的狗中女王》,并配了一幅彩色大照片,对麦穗大加赞赏,登在旅游杂志上,麦穗更是名声在外,引来更多的旅游大巴和兴趣盎然的游客。开农家乐饭店的洪老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把麦穗称为铜锣寨的摇钱树。

转眼两年过去了。

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从十一月下旬开始,哀牢山就陆续下起了雪,到了岁末年初,主峰一带积雪盈尺,尖锥形山峦就像戴了一顶白帽子。

就在这时,铜锣寨接二连三发生奶牛神秘失窃事件。

哀牢山植被茂盛,饲料丰富,适宜养殖奶牛。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饲养奶牛就成了铜锣寨的支柱产业。全寨子家家都养奶牛,少则三五头,多则一二十头。每当晨雾袅绕,家家户户便会提着奶桶去到牛栏挤奶,牛铃叮当,欢声笑语,构成山寨早晨一道亮丽的风景。可突然间,这道亮丽的风景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一天早晨,猎手宋冒冒打开自己家的牛栏,突然发现那头名叫阿花的奶牛不翼而飞了。过了几天,百岁老人帕帕康家的一头名叫嫫嫫的奶牛也奇怪地失踪了。这两头奶牛丢失得都很蹊跷,都是昨天傍晚还好好地待在牛栏里,第二天早晨竟发现丢失了。检查牛栏,栏杆插得好好的。检查院门,门闩也插得好好的。院墙完好无损,地上既没有野兽的蹄痕,也没有陌生人的足迹。半夜狗没有吠叫,院子杧果树梢上的喜鹊也没惊醒。一切平静如常,但阿花和嫫嫫却不见了。开始,大家怀疑是外贼半夜溜进铜锣寨作的案,可是仔细一掂量,铜锣寨有一百多条狗,外贼再厉害,想要瞒过一百多双狗眼睛一百多只狗鼻子,将一头奶牛拉出寨子去,绝对是不可能的。有人怀疑是老虎、山豹或熊将奶牛叼走了,这似乎也说不通,且不说寨子里一百多条狗绝不会听任野兽来扑咬奶牛,就算狡猾的老虎、山豹或熊瞒过了狗的眼睛和鼻子,溜进牛栏扑杀了奶牛,总会弄出些响声和动静来吧,别的奶牛看到同伴遭到野兽屠杀,总该哞哞惊叫慌张奔逃吧。每家牛栏都围在自家院内,牛栏与主人的住房最多也就相距二三十米,不可能全家都睡得这么死,夜半三更一头奶牛被偷走了,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还有一个细节也不支持是野兽拖走了奶牛,宋冒冒家的阿花和百岁老人帕帕康家的嫫嫫,都是重达五六百斤的大奶牛,如果是在牛栏里大卸八块,肯定满地牛血,然而两家的牛栏里根本就见不到牛血,连血腥味也闻不到;如果是整头牛搬出牛栏,且不说有没有这么大力气的野兽能将整头奶牛拖出牛栏去,就算有这么大力气的野兽,又怎么能栏杆不倒、院门不开、院墙不坍就把整头奶牛拖出去呢?世界上还没发现会拉开栏杆,打开院门,把一头奶牛拖出去后,又回来将栏杆重新插好,将院门也重新关好的野兽。不管是老虎、山豹还是熊,都不可能有如此高的智慧和能耐。又有人怀疑说是寨子里出了内鬼,但没人相信铜锣寨会出偷奶牛的内贼。铜锣寨民风淳朴,多少年了,从未发生过小偷小摸现象,可以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再说家家户户都有奶牛,怎么可能去觊觎别人家的奶牛呢?

确实很蹊跷,确实让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越神秘的事情就越感觉恐怖。很快流言四起。有的说,哀牢山来了一种神秘的怪物,身体像蛇,脑袋像虎,两只眼睛像灯泡,长着一对大翅膀,在黑夜中从天而降,一口咬住奶牛的脖子,腾空而起,就像鹰抓兔子一样,把奶牛抓走了;还有人说,神农架的大脚怪跑到哀牢山来,身高四米,力大无穷,动作快如闪电,在牛头上猛击一掌,就能将奶牛击昏,然后轻松地将五六百斤重的奶牛扛在肩上,跨过牛栏,越过围墙,扬长而去;还有更玄乎的说法,哀牢山主峰积起了白皑皑的雪,就像戴了一顶白帽子,戴白帽子就是戴孝,天神发怒,牲畜死亡,人类遭难……

铜锣寨村长哈锅是位复员军人,在部队受了多年教育,不信邪,不信神神鬼鬼的东西,他组织民兵值勤守夜,还像军队打仗一样在村口派出暗哨,摩拳擦掌准备逮住神秘的偷牛贼。那贼好像能掐会算,自打民兵值勤守夜,盗牛贼也销声匿迹了。

十天过去了,夜夜平安无事,值勤民兵绷紧的心弦渐渐松弛,上半夜还能打起精神观察四周动静,到了下半夜,眼睛发涩,实在熬不住了,就在哨位上打起盹来。

就在第十一天下半夜,铜锣寨又一头奶牛不翼而飞。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次丢失奶牛的竟然就是村长哈锅家。好像那个躲在暗处的盗牛贼晓得是哈锅在组织民兵值勤守夜,断了他的财路,便蓄意报复,将哈锅家的一头奶牛给盗走了。与前两次奶牛被盗一样,哈锅家牛栏的栏杆插得好好的,院门的门闩也插得好好的,狗没有叫,人没有醒,那头名叫胖妞的奶牛却不见了。

奶牛也不可能像蚯蚓或穿山甲那样在地上挖个洞逃出去的啊。

离奇得就像童话,惊悚得让人头皮发麻。

村长哈锅把一肚子怒火全发泄到他家那条名叫痘痘的狗身上,将痘痘拴在牛栏上,用马鞭暴抽了一顿,打得痘痘鬼哭狼嚎。

铜锣寨人心惶惶,牛心惶惶,狗心惶惶。

沈站长,我的伯伯,哦,就是塔农老爹,也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他是个很细心的人,到丢失奶牛的人家家里去细细观察,他很快发现,这丢失奶牛的三家家庭,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这个特征非常细微,一般人不留心查验的话是无法看出来的,那就是每一家院门的门闩上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