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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0 22:3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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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维克多·雨果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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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观集

静观集试读:

惩罚集

作者自序

(185

3

年第1版)

本书曾在布鲁塞尔出版过删节本,书前有如下几行字:“伪誓是罪行。“伏击是罪行。“任意非法监禁是罪行。“收买公职人员是罪行。“收买法官是罪行。“偷盗是罪行。“谋杀是罪行。“未来感到最痛苦的惊讶之一,是纵然欧洲匍匐在地,有一些高尚的国家却能维持其宪法,似乎是廉洁和自由最后的神圣的庇护所时,我们要说,未来感到的惊讶,是在这样一些国家里,却通过法律,旨在保护人的一切法律及与之相应的神的一切法律历来称之为罪行的事情。“全世界正直的人抗议这些保护罪恶的法律。“然而,但愿捍卫自由的爱国人士,但愿在暴力胁迫下有不义行为的各国高尚的人民,不要感到绝望;另一方面,也但愿貌似强大无比的罪人,看到本书被删的内容,不必过早地扬扬得意。“不论对内用暴力、对外靠威胁的权贵们如何作为,不论自以为是各国人民的主人,其实是人类良知的暴君们如何作为,为正义和真理而斗争的此人总能找到办法,尽到其完全的责任。“罪恶强大无比的权力,历来只能是徒劳的努力。思想永远不会为企图扼杀思想的人所左右。靠压制是逮不到思想的;思想可以从一种形式躲进另一种形式。火炬在照耀;如果熄灭火炬,如果将火炬投入黑暗之中,火炬会变成声音,而黑夜对话语是不存在的;如果强制说话的嘴闭上,话语就会变成光明,而光明是没有嘴可闭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制伏人的良知,因为,人的良知,就是上帝的思想。维克多·雨果”

上面读到的这几行文字,作为一部删节作品的序言,本身已经包含了出版此书全貌的承诺。这个承诺,我们今天兑现了。维克多·雨果

1

853年于泽西岛

写在返回法兰西之前

1870年

8

月31日此时此刻,也许连上帝也已经失败,谁又能估计:滚滚向前的车轮结果会转向祸害,还是有转机?命运啊,紧握在你无法看见的手里,是什么情景?到底是凶险而又卑鄙的阴谋诡计,还是颗晨星?我同时看到了最好和最坏的结果;这可真残酷!法兰西曾经有奥斯特利茨,而帝国却有滑铁卢。巴黎啊,你神圣的城墙我一定重游,不,返回家门!我给你带回的是流亡者从来没有屈服的灵魂。既然,现在每个人都应该埋头苦干,要信心十足,对外,我们要战胜猛虎,而对内,当然把水蛇制伏;既然,纯洁的理想不能使我们服膺,已沉沦不见;既然,无人强大,也无人弱小,而输赢还无从预言;既然,天边看到有强者黑色的曙光在渐露端倪;既然,我们的面前现在一切是死亡,也许是胜利;既然,今天鲜血在流淌,房屋在焚烧。神圣的时代!既然,此时和此刻,懦夫们拔腿后跑,我马上就来。当此外敌已来到国境线上的时辰,而我的抱负,我的抱负是:权力不要一毫和一分,危险要全部。既然,这敌人昨天还是客人,已闯入我们的国家,我会要,法兰西啊,面对你犯的错误,我双膝跪下!我要咒骂敌人的战歌、黑鹰和利爪,咒骂它放肆;我向你要求分担一份你受的匮乏,我是你孩子。敌人的凌辱卑鄙,我崇敬你的不幸,愤慨又伤悲,法兰西,我吻你的双脚,我眼中充盈怒火和泪水。法兰西,你会看到,我虽已默默无闻,可仍有信仰,你会看到,我对你永远是赤胆忠魂,日夜在思量。脱离苦海的时候,你会允许我仍然是你的孩子;而当这一帮扬扬得意的催命恶汉大笑不已时,你会满意地发现,我对你赞不绝口,不停地祈祷,为你金光闪耀的、不可战胜的额头,惊叹和叫好。不久前,那位花花公子曾神气活现,却没有信仰,巴黎,你如同嫩枝经受大火的熬煎,已焦黑枯黄,你曾经自命不凡,你曾经纸醉金迷,你手舞足蹈,你对胜利的弥天大谎却深信不疑,你歌声缭绕,大家都曾听到你庆宴时奏乐不止,还打鼓敲锣,巴黎,我敬而远之,仿佛忧伤的先知曾躲避推罗。当帝国把吕台斯蜕变成戈摩尔城,我苦涩沮丧,我只好展翅远飞,和茫茫大海结盟,说不尽凄凉。我在大海上难受,听你欢歌和发疯,喳喳又叽叽,对于你的荒淫,你的欢笑,你的痴梦,我嗤之以鼻。可是,今天,阿提拉带一帮凶神恶煞在安营扎寨,今天,你四周围的天地已经在坍塌,我马上就来。法兰西,当你被人揪住头发拖着转,我一旁陪你,母亲啊,还要充当你铁链上的一环,我完全同意!我就来,纵然炮弹、枪弹有多么猖狂,在向你喷发,你可以注视着我站立在城墙之上,或者是倒下。也许,在你有“希望”这个熊熊的火把照耀的国土,法兰西,你付给我多年流亡的代价,是一座坟墓。1870年8月31日于布鲁塞尔

本诗作为《惩罚集》的首篇,是后来加上的。普法战争开始,诗人的内心十分矛盾和痛苦。他既希望拿破仑三世垮台,又为祖国的前途担忧。雨果一家于1870年8月

黑夜

1这个日子的选定,你真是深思熟虑,亲王!该了结了,——那天夜里,寒彻天宇,过来,站起来!自由之犬的獠牙可畏,又在怒吼,在暗中嗅闻骗子的气味,虽被卡利埃拴上铁链,还是在吠叫。不要再等了!此时应该把猎物干掉。你看,十二月的浓雾黑得如堕深渊;要像行窃的男爵溜出自己的家园,突然袭击,冷不防咬住被围的敌人。站起来!士兵们都醉醺醺,又恶狠狠,他们已整装待发,守候在自己营地,只在等一个强盗,想拥立一个皇帝。用手遮挡住灯光,过来时又藏又躲;举起你手中的刀,正是时候:共和国放放心心,没看见你的贼眼在发光,把你的宣誓当成枕头在睡觉,亲王。骑兵们,步兵们,快出营!弟兄们,冲啊!捉拿议员!士兵们,用绳子紧紧捆扎你们的将军,扔进关苦役犯的囚笼!用枪押送国民议会进马扎斯狱中!用刺刀把最高法官赶出法院大门!法兰西的勇士们,请当绿林的强人!你们市民,凡夫俗子,一群畜生,请看:这政变从锻炉里取出来,金光灿烂,如同一柄由魔鬼挥舞的血红利剑!民权代表为权利斗争:让他们归天。兵痞们,雇佣兵们,卖身投靠者之辈,杀死波丹!杀死杜苏!杀,杀,不问是谁!这帮人民上街干什么?叫他们走开!士兵们,这帮浑蛋,快给我开枪,快,快!开枪!至高无上的人民啊,然后投票!要把权利,把荣誉,把法律统统除掉!要让鲜血在林荫大道上滚流成河!军用水壶盛满酒!担架上堆满死者!谁想要喝点烧酒?这天气阴雨绵绵,是该喝点。士兵们,给我毙了这老汉。给我杀了这孩子。这女人是谁?母亲?也给我杀。让这帮胡作非为的人民发抖,让他们上街时踩的尽是血水!这恶毒的巴黎在动,在抵抗。无所谓!巴黎可恨,想报仇,叫他们卑躬屈膝,知道我们有力量,对他们不会客气!外国人尊重巴黎:我们要不落俗套!把他们拴上马背,拖进泥潭里奔跑!把他们又辗,又轧,让他们彻底完蛋!无情的大炮,冲他们脸上喷吐炮弹!

2

完啦!处处是安静,处处是望而生畏。布尔曼大王万岁!苏弗拉皇帝万岁!大家站在街垒上为欢乐频频开枪;圣德尼门有又高又大的拱形门墙,大火在随风飘摇,大火的火光冲天。完事啦,大家好好休息;可以听得见刀在鞘子里作响,钱在口袋里叮当。从银行到宿营地,钱包被掏空掏光。谁杀人又快又好,谁杀人干脆利落,外加荣誉十字勋章一枚,作为收获。胜利者声声嗥叫,在瓦砾堆里跳舞。滴血的尸体躺在角落里,不计其数。喝醉的士兵粗野,只是小小的帮凶,摇摇晃晃,把身子靠在墙上,却能用支撑墙的手让某个人的脑袋开花。又是喝,又是唱,大摆宴席,笑语喧哗;又把战败者带上,大人、孩子都枪毙。金光闪闪的将军骑着马,好不神气,仰面倒下的死者对他们熟视无睹。好极了!恺撒这回可抄了一条近路!现在,马上就去向总统府道喜庆贺。屋子里满是血迹,沟渠里血流成河,到处是血!法官们轻松地提起衬袍,才能够跨越叫人害怕的血红池沼;教会很高兴,从中捡起一块热乎乎的石子,给弗约当墨水瓶,作为礼物。对,正是各位,昨天一个小小的班长,笑你们有戒尺,逼你们从象牙椅上起来,高官们!现在,你们又充满勇气,你们对于芒德兰取胜已确信无疑,你们已确信今后不必再为官清正,确信芒德兰褒奖你们轻松的忠诚,确信他从今以后大手大脚地付钱,确信他掌握预算,你们再不冒风险,确信他掐死法律,法律已经是尸首,确信这一具尸体倒在他家的门口,快快去,快快欢呼,高唱赞美的颂诗!忘掉他昨天曾揍你们耳光的小事,而且,既然他杀死老人、妇女和童孺,既然他谋害,杀戮,全心全意地投入,快跪倒在万能的杀人凶手的面前,舐他的脚,把血迹擦得不留下一点!3此人在自言自语:——“身为大军的主将,他还是超人的皇帝,信息女神光着脚带领他迎风飞翔,喇叭紧紧握在手里,“拿破仑在风暴中统治十五个春秋,驰骋东西,辗转南北,他可在崇拜他的众国王头上行走,国王都吻他的脚背;“他的雄图能包容一切,马德里、柏林和莫斯科都被占领;我的办法更高明:我要把利爪掐进我们法兰西的脖颈!“法兰西自由、骄傲,高唱着团结为重,向神圣的目标奋斗;而我,我先从背后用绳索把她套中,然后卡住她的咽喉。“一部历史,我要和我伯父共同享用;两人中间谁最聪敏?当然是我!他会有吹吹打打的光荣,我会有满袋的金银。“他响亮而热闹的名字掉进我摇篮,我当然要为我所用。矮子爬上巨人肩。他的正面我奉还,他的反面在我手中。“我紧紧抱住了他!我这就成了主人。我的命运,我的前途:在历史上,我要不拖着他一起下沉,要不就踩着他飘浮。“我是猫头鹰,我的爪子攫住这雄鹰。我低又低,他高又高,我抓住了他!他的大周年举世闻名;这天对我实在重要。“到那天,我会卷起长袍,就摇身一变,盖住自己本来面目;谁也想不到,我会给你光荣的一天,带来的是奇耻大辱;“我会伸出我一双置人死地的手掌,轻而松之,抓住敌人;那一天,法兰西会躺卧在桂床之上,呼呼大睡,又香又沉。”——于是,他悄悄走来,色鬼已病入膏肓,脸色发白,眼圈浮肿,这个夜贼竟借奥斯特利茨的太阳,点亮了自己的灯笼!

4

胜利了!亲王,现在该你走出来亮相!歌剧院的歌女找不到俄罗斯亲王;昨天的小让娜以及今天的帕美拉,被一场场的革命害得没有了办法;提心吊胆的唐璜如今是阿尔巴贡:剩下的一丁点儿使钱包又瘪又空;赌场里的钱越来越少;报纸的新闻使教堂的告解座竟走得空无一人;慈悲心自然死亡,慈悲心骨瘦如柴;拒不付款的证书如冰雹纷纷飞来,黑压压,马尼昂的门房就乱了手脚;大家对拉维尼昂神父的说教大笑;再也没有纯种马踢时髦女郎的门;无政府主义的怪物如今对于美人,幻成出租马车的驽马,可怕又可悲,花三十个苏,就拉她们去参加舞会。愁眉苦脸笼罩在巴比伦城的上空。但是,铁腕已举起;纵队已立业建功;一切会新生,一切会康复,也会得救。这样,女戏子会去把外国富豪骗走,人人心情舒畅,丘八,恶少,善男信女;主教大人,嚼舌头的娘儿们,都在唱曲。行啊!大家庆贺,打下江山,有福同享!老党老派因为对芒德兰十分敬仰,来他家报到,发式陈旧。法尔斯塔夫敢点潘趣酒,而达尔杜弗会点蜡烛。总统府里一片欢腾,只闻鼓打锣敲,帕里厄,蒙塔朗贝尔,西布尔,唯恐迟到;鲁埃尔这个婊子,特罗龙这个贱人;希腊人,犹太人,有谁愿意出卖灵魂;又有谁行窃,说谎,手法高明称一流;圣水缸边的信徒,投机倒把的高手;又有谁已是浑蛋,更想要丧心病狂;又有谁在心底里掂掂自己的分量,自认为操劳过度,可进元老院就座。小小的侏儒对高大的恺撒唯唯诺诺。他可学孔雀开屏,参加节庆的盛典。“好了,先生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筵?”帕帕瓦纳如何想?罗耀拉有何评论?现在,我们要投票推举这几位怪人。我们要用金字书写数字,到处张贴。“快活吧!敲打钱柜,让笛声兴高采烈;各位主教大人,赞美诗请齐声高唱;就在教堂,在上帝老子的小窝前方,会树起一根根的旗杆,上面挂彩幡。胜利了!各位女士,来欣赏尸体展览。”

5

他们在哪儿?码头上,院子里,桥洞下;阴沟里,命令掀开盖板的人叫莫巴,在堆积尸体满而又满的万人坑里,人行道上,大门角落,和大街的东西,处处是狼藉不堪,在货车车厢之中,黄昏前后,车厢由龙骑兵负责押送,车从演武场开来,经过时阴阴森森,吓得发抖的巴黎压低嗓子在议论。唉,请你不要改名!古老的“殉难者山”!死者都是被砍杀,被碾碎,或被剁烂,坟墓使这片田野充满死亡的神秘,埋葬时,脑袋露出地面,地下是身体。此人亲手把死者这般地肆意糟蹋,竟对这些冰凉的额头不感到害怕。他们都张开了嘴,血淋淋,又冷冰冰,看起来实在叫人害怕,神态太安静,仰脸对青天,绿草丛中分外的苍白,捅破肚子,砍破脸皮,傍晚阴风吹来,摇曳的荆棘不停抽打他们的面孔,郊区的居民从不后退,人人是英雄,双手白皙的富人,臂膀壮实的穷人,美丽俊俏的少女却有紫黑的嘴唇,母亲仿佛在指着她已死去的孩子,白骨丛中,或满头金发,或两鬓银丝,紫杉树的阴影下,他们都摩肩接踵,他们惨白,呆滞,沉思,他们纹丝不动;他们是同一罪行、同一灾难的鬼魂,张着不动的空眼,注视天上的星辰。从清晨起,就有人前来,在乱草堆里,把自己家中没有回家的亲人寻觅;人民静静凝视着这些骇怕的头颅;在十二月的季节,傍晚可更加短促,黑夜爱面子,张开尸布,把他们掩盖。每天晚上,护墓的老大爷独自走来,他在墓石群中走,他走路又快又急,远远瞥见这些苍白的脸,战栗不已;而当死者的家里有人哭泣的时候,北风无情,拍打这些不入殓的额头,死者啊,墓园里有凄冷的重重暗影,你们夜里向上帝在诉说什么事情?看到神秘的死者,仿佛在我们面前,目光注视着天空,脖颈露出了地面:公墓里的柏树瑟瑟抖抖,晃晃摇摇,听到有人吹响了最后审判的号角,全体死难者突然一个一个在苏醒,他们看见波拿巴已经站立在天庭,在上帝面前带上肮脏、虚伪的灵魂,他们从墓穴起来,他们要去做证人。蒙马特尔,不幸的墓园,当夜晚来临,今天,即使有行人走来,也不敢走近。

6

一个月以后,此人来到巴黎圣母院。他昂首而入;没药和肉桂香气盘旋;巨钟轰鸣,使两座钟楼轻轻地摇晃;大主教在场,春风得意,更满面红光;无袖长袍的用料却来自一件尸衣;在圣殿深处,一座十字架高高挂起,耶稣无法走下来,已经被牢牢钉住。这浑蛋竟把谋杀罪行献给了天主。他像狼咬人之后,在身上舐来舐去,他捋捋胡子,说道:“我已拯救了秩序!各位天使,接受我参加你们的阵营!我也拯救了宗教!我也拯救了家庭!”他的魔鬼窥视的凶光毕露的眼中,一滴眼泪在闪光……啊,殿内石柱重重!圣约翰在拔摩岛见到张开的深渊,见过塞扬的太阳,见过尼禄的苍天,当年把提比略吹向卡普里的海风,让他金色的战船在波浪上下翻腾,啊,东方来的惠风,啊,北边刮的狂飙,你们说,凶手是否比骗子更加糟糕!

7

阴沉的大海,忠诚的海潮拍打我展翅飞来的海岛,我失败,可我并没有低头,海上大气激荡,小舟覆没,你为什么暗中对我诉说?大海啊,你对我有何要求?你无能为力!咬你的堤坝,播撒你取用不竭的浪花,请让我受苦,请让我憧憬;纵然把你的水倾倒枯竭,唉!都用来冲刷这件罪孽,茫茫大海啊,也冲洗不净!我懂,你会让我解解闷气;你会说:“请安静,我的兄弟,请安静,壮怀激烈的哲人!”可你自己呢,深邃的大海,平息你的怒吼,你的澎湃,你永远严厉,你从不沉沦!你相信自己是威力无穷。你有人钟爱,你有人赞颂,你仿佛就是造化和天命,你被蔚蓝的天染得碧蓝,你又用自己神圣的波澜,把清晨的晨星洗涤干净!你说:“忘却前事,把心放宽!”你指给我看倾倒的桅杆,染绿的巨礁,崩溃的海角,远处的浪花在瓦砾中间,拍击着阴沉凄凉的巉岩,仿佛一大群白色的海鸟;光脚的渔家姑娘在歌唱,倾斜的船怕蓝色的海浪,水手的耕耘是何其艰苦,波涛癫狂时,有浊浪滚滚;你呀,既有说不尽的迷人,可你又有道不完的恐怖。你对我说:“请把灵魂给我;流亡者,用海水浇熄怒火;跋涉者,把手杖扔进波涛;为了我,放弃无益的观点。”你说:“我让苏格拉底安眠!”你说:“我让卡图不再烦恼!”不行!请尊重激动的声音,尊重仁人志士愤怒的心,请尊重疾恶似仇的襟怀!去劝说被你征服的荒礁,请你不要打扰我的风暴!再说,我恨你,阴沉的大海!大海啊!难道你不是奴婢,借奔腾不息的滚滚海水,穿越重重的海礁和海风,载着黑色囚船漂洋过海,看起来像是巨大的棺材,去到卡晏不见底的坟坑!难道不是你把他们运走,将去的坟墓张开了大口,我们的受难者从容安详,可船的底舱里缺少草垫,而每门大炮盛满了炮弹,张开大嘴,伸出铜的颈项!如果他们哭泣,如果煎熬,使这些高尚的豪杰弯腰,难道不是你,可恶的深渊,你参与让他们受尽折磨,你是同谋,你喧嚷的洪波,掩盖住他们绝望的叫喊!8这情况就是如此!历史在如实宣讲,讲完后,羞得满脸通红,又眼泪汪汪……当这伟大的民族有一天终于苏醒,当时间终于来到,当一切终于报应,血淋淋的利剑啊,请不要悄然出现!千万!千万不要让痛苦再不可避免,只为现在要惩罚这个阴险的小人,惩罚这叛徒,更不说是阴暗的灵魂!想起严肃思考的人不再勤于思考,想起由宪兵押送囚车,手握着砍刀,想起鼓声此起彼伏,人民高呼快冲,想起群众站满屋顶、桥面、河堤、门洞,想起昔日的刑场,阴暗沉闷的广场,想起断头机上的铡刀在闪闪发光,种种凄惨的景象,啊!可不要再回来!天哪!我们和平地前进,每个人都在自己所处的时代从事各自的工作,诗人歌唱全人类浩大的劳动成果,讲坛发出洪亮的声音,在侃侃而谈,大家砸烂绞架和枷锁,宝座和王冠,仇恨和痛苦每天在变得越来越少,人类紧紧跟随着健康的进步奔跑,法兰西走在前面,额头上光彩夺目,这班家伙走来了!是他,这奇耻大辱,是他,他这个强盗被人用圣油洗刷!他们走来了,带来家破人亡和屠杀,他们带来血和火,带来刀枪和尸衣;他们向未来播撒,上帝啊,这些东西!现在,慈悲心,你看,你不是正在发抖,你听到这怕人的四个字:报复!报仇!我呢,我是流亡者,血洒在荆棘路上,我两手抱住脑袋,我的梦凄然忧伤,我有时感到,我的思想正纵身飞跃,插上翅膀,飞进了今后来临的岁月!革命啊,你是目光贞洁坦然的巨人,但愿没有人看到,因为你心急如焚,面对你这高傲的怒气冲冲的情绪,全人类瑟瑟发抖,对你喊:我的闺女!她甚至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坏蛋,她顿足又捶胸地跪倒在你的脚前!啊,你会尊重这份难以压抑的痛苦,你是纯洁的,你会在母亲面前打住!啊,健壮的劳动者,光着膀子的工人,是上帝亲自派你承担收获的责任,要在一天内收割十个世纪的贫穷,无畏,无情,讲实在,真诚,厉害,又英勇,身材可以和罗马这巨人一般高大,你征服了全欧洲,你张手一一拿下各国国王,让他们一个个纷纷垮台,你为新世纪降临,来结束旧的时代,是你,你以恐怖的手段拯救了自由,你的名字是“必然”,这叫人捉摸不透,如在烈火中闪耀,你在历史上辉煌,你永远绝无仅有,九三年你这金刚!你身后不会出现如此伟大的事物。再说,你出生之时担惊受怕的制度,你受的教育对于自由的你有影响,你身不由己,君主制度是你的爹娘,你也会近墨者黑,给你的榜样可恶,你和旧制度一样开杀戒;你只记住旧制度给予你的教导:痛苦和刑罚,先是死亡的法律,再有仇恨的律法,你打倒暴君、法院、国王和封建朝代,你挺身造反,也像他们下手时厉害。感谢你这位巨人使我们事业成功,身为“自由”的儿女,我们要与你不同。从今以后,法兰西应该追求的理想:就是爱心照耀在自己宁静的高岗,基督的神圣法则,一尘不染的博爱。这“博爱”两个大字大自然处处存在:你们要相亲相爱!——我们大家是兄弟;眼睛盯住“理想”这灵光闪闪的天使。“理想”照亮了一切,“理想”勇往而直前,“理想”即使在盛怒之时也神圣不变。“理想”的每条原则永远会坚定不移。战胜敌人不足道,永远高尚才称奇!一旦我们逮住这卑劣、颤抖的叛徒,我们的惩罚也充分体现出来进步:要羞辱,不要处死。——人民啊!彻底埋葬一去不再复返的王命难违的荒唐,埋葬酷刑和绞架,埋葬铡刀和拷打!未来的各国人民可早日意气风发,融洽和睦对好人也会对小人微笑,和睦融洽把人类大家庭拥入怀抱,并且对我们每人垂下可敬的笑脸!啊!不要让别人说,世界为这个坏蛋,会在崇高的前进道路上向后倒退!说耶稣和伏尔泰都讲了空话一堆!说经历千辛万苦,我们这时代最后为人类生活加冕不过是无中生有。唉!只要有哪怕是一时一刻的愤怒,就会断送千百年积累起来的财富!一个人可以严厉,但不要轻易见血。啊!不要让别人说,只为他行为卑劣,断头机及其黑篮被二月革命接受,不无恶心地捡起,随之丢进了阴沟,断头机如今醒来,刽子手满身血污,用两只血淋淋的脏手又握起刀斧,再一次树起早已打入坟墓的绞架,面目狰狞,又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9

尤维纳利斯曾经爱你,满腔的怒涛,而你的光明曾在但丁凝眸中闪耀,愤怒缪斯!请走来,现在,请树起座座,请给这个幸福和喜笑颜开的帝国,请给这番躲过了雷殛天罚的胜利,树起座座耻辱柱,来挥写这篇史诗!1853年11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1月16日(1-8)和22日(9)〕《黑夜》是《惩罚集》开宗明义的序诗。《黑夜》既可具体指1851年12月1日政变准备的夜间,更是拿破仑三世统治下第二帝国的象征。长诗不仅在题材内容上,尤其在主题思想和道德立场上,是整部《惩罚集》的浓缩,是雨果倾注许多心血的力作之一。《黑夜》在诗集出版后曾印成诗传单。

第1卷 社会得到拯救

“法兰西!在你屈膝的时候……”

法兰西!在你屈膝的时候,暴君的脚踩在你的头上,囚徒带着镣铐将会颤抖;从地窖里将会传来声响。流亡者站立在大海之边,抬头凝望着星星和波浪,他在黑暗中高声地发言,如同梦中有人讲话一样;他的话一句句逼人难受,他的话又是闪耀的雷电,将会如伸出来一只只手,在黑夜里握着一把把剑。他的话将会使石人石马,使傍晚的山冈失魂落魄;就是大树上的披头长发,将会在夜空下直打哆嗦。他的话还将是大炮轰鸣,又是把乌鸦驱走的怒叫,又是一声气息,惊恐莫名,吓倒了坟头顶上的荒草。他的话会喊:无耻者羞愧!压迫者可耻!杀人犯可耻!他的话号召要有所作为,如同征召去前线的战士!他的话是暴雨,又是狂风,在变幻的众生头上徘徊;如果活人都已沉睡入梦,那死者将会一个个醒来。1853年8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3月30日〕《惩罚集》的主题不仅鞭笞暴君,同时也要唤醒人民。政变后半月余,公民投票以压倒优势接受政变的既成事实。雨果决心以诗歌为号角,激励人民进行斗争。

土伦

1那个时代,在海上霸王英国人手中,这座陷落而又被牢牢掌握的城市,被吓得战战兢兢,被打得千疮百孔,在电光闪闪中日益消失。黑夜来临的时候,白昼降生的时分,此城被滚滚雷声震撼得东倒西歪,英吉利伸出爪子攫取,而巨掌一伸,共和国把城市夺了回来。锚地里行驶着的战舰都已经受伤;已被炮弹洞穿的船旗垂倒在一边;座座浴血奋战的黑色炮台的前方,翻滚着一缕长长的黑烟。那个年头,共和国拥有十四支大军,大家战斗在山冈,大家战斗在海洋。一百次胜利凯旋,一百次创建功勋。一个个巨人树起了形象!于是,频频地展现光华灼灼的曙光;猛然间无名小卒亮得晃人的眼睛,高高地站立起来,借号角声声响亮,报出了自己神秘的姓名。他们的牺牲伟大,他们的贡献高尚;他们高喊:“向暴君开战!为自由而死!向前冲啊!”光荣在这些年轻人头上,张开了大而又大的双翼!2今天,这座城市集种种耻辱于一身,所有人卑鄙龌龊,做坏事有恃无恐,一天,把自己荣誉弃之于污泥的人,将灵魂沉浸于血泊之中,此地,制造伪币者在锻炉旁被逮住,这个人好做伪证,假惺惺又骗又哄,是打埋伏的强盗,夜里在树林深处,猛地扑向过路人的喉咙;当逃不脱的劫数终于到来的时候,不管他如何做,如何说,想逃之夭夭,这个可恶的海盗,弄虚作假的匪首,这个弑父凶犯,大逆不道,不论他跨出宫殿,不论他走出茅屋,他总会摸到一只大手,像铁链冰凉,在他的背上丢下一件红色的囚服,把枷锁在他脖子里套上!曙光初照,对我们鲜红,对他们无奈。行了!快起来!他们走向无奈的海洋,他们的锁链仿佛和他们一起醒来,说道:我在这儿;把我带上!他们走着,伸伸脚,把脚环凑近铁锤,他们钉在锁链上,脚步声沉闷混杂,披着卑贱的红衣,破破烂烂得可悲,又低声下气,又激烈可怕。他们光脚,便帽在眼睛上压得低低,他们的劳动:推滚石头,岩石上打洞,整天无精打采,眼中无神,四肢无力,昨天,今天,明天,有始无终。晴天,雨天,严冬,盛夏,不论六月骄阳,也不论正月风雪,他们的命运不变,唯一的欢乐只是回忆自己的罪状,唯一的床只是木板一片。傍晚,恶吏清点他们,如数牲口一群,他们两个人一排,登上囚船的浮桥,精疲力竭,羞愧阵阵,压弯他们的心,棍子阵阵,打弯他们的腰。可是,他们头脑里的思想决不屈服。虽生犹死,头上有烙印,苦海却无边,他们都匍匐而行,作为人接受凌辱,又像野兽一样接受皮鞭。3你这由卑鄙以及光荣播种的城市,苦役犯沉思不语,脑袋剃得光秃秃,啊,土伦啊!伯父们曾在你这儿开始,而侄儿们在你这儿结束!浑蛋!殊死拼搏的年代里,这颗铁蛋,被统帅放进炮口,曾作为炮弹喷发,如今对于你,你却利用这一位好汉,是铁锤,永远拖在你脚下!1851年12月12日作于到达布鲁塞尔时〔手稿:1852年10月28日〕

1852年开始,大批政治犯被流放非洲,土伦港是从法国本土去非洲的必经之地和中转站。雨果本人1839年曾参观过土伦的苦役犯监狱。土伦又是拿破仑初露锋芒的地方。今昔对比,诗人不胜感慨。

致一位殉教者

《传道年鉴》载:“一封日期为1852年7月24日从香港(中国)发出的信件向我们宣称:东京的传教士博那尔先生于今年5月1日为自己的信仰而被斩首。“这位新的殉教者出生于里昂教区,原来隶属‘国外布道团’。他是于1849年出发去东京的。”1神圣的神父!心灵伟大!我双膝下跪!啊,他还年轻,他还可以活很多年岁;可他对此从来没有计算;他还正当是幸福向他微笑的年纪;他对耶稣基督的十字架端详仔细,十字架在暗中光辉灿烂。他说:“他是进步的和有爱心的天主。耶稣,见到你,就是见到阳光和日出。基督对摈弃他的人微笑。既然他为我们死,我愿意为他而死。我的依靠是他的墓石,是他的名字,他在墓中向我轻声呼叫。“他提出的教义是大门启开的天堂;他一手携着人类,如父亲携着儿郎;有了他才有生活和我们;他去在家睡觉的每个狱卒的卧室,拿取能打开每座监狱牢门的钥匙,把自由还给了我们每人。“可是,远在天那边,另有一部分人类,他们不认识基督,生活里不辨是非,被捆住手脚,在堕落受苦;他们为寻找天主,却只是捕风捉影;他们徒然地挣扎;他们如同是亡灵,在叩敲埋葬自己的坟墓。“他们在漂泊,没有目的、向导和信仰。他们因为无知而凶恶;不能够分享人类收获中应有的一块。我要去拯救他们。我离别教堂圣地,给你们带来我的天主,我各位兄弟;我给你们带来我的脑袋!”——时代动荡,他身为神父,却安详不怕,他记起对众使徒曾说过的话:——去吧,不要惧怕柴堆以及刑场!——他也记起基督在临死之前的表白:——活人啊,彼此相爱!有爱心。你们相爱,兄弟们,才能愈合我创伤。——他在想,这些人民远离进步而迷途,应该在漫漫长夜之中为他们指路,黑暗笼上了他们的心灵;于是,神父顶恶风,战恶浪,动身出发,奔赴斩首的木砧,奔赴拷打的木架,两眼紧盯着天上的星星。2这使徒去找的人把他的脑袋砍下。3啊!正当这些蛮人,唉!而且远在他方,把你的尸身放上竖立起来的木架,正当刽子手收起他的刀斧和铁杠,在沾有你血迹的绞架上擦擦指甲;天哪!正当有野狗来把你的血喝饮,一群可恶的苍蝇飞近来,高高兴兴,飞进你黑污的嘴,如向蜂房里飞进,在你眼眶里对着太阳光嗡嗡不停!正当你灰白的脸头发蓬乱不出声,眼睛紧闭,被放上一段污秽的木柱,任别人百般凌辱,任乱石无情投掷,而在此地,殉教者,在出卖你的天主!这属于你的天主,殉教者,被人偷走!你为他死的天主被人交给芒德兰!有的人和你一样,披襟带一丝不苟,为了当红衣主教,或当元老院议员,有的神父想坐华丽马车,想住宫殿,为了给权杖镀金,而主教帽要镀银,夏天坐在花园里欢笑,可仰望蓝天,为了坐在熊熊的炉边把美酒畅饮,他们向腰缠万贯、笑着付钱的惯偷,他们向惯于杀人、双手沾血的屠夫!你被砍下的脑袋,老天哪!请你回头!他们卖耶稣基督!他们卖耶稣基督!他们为了肮脏的钱袋,向那个强盗交出福音和法律,惊慌失措的祭坛,以及正义,正义是坦率又明察秋毫,以及真理,这明星驱散人心的黑暗!好人送去服苦役,或死了扔进河中,正义者因“催命弹”苏拉而流放在外,被害死的无辜者,寡妇神圣的悲痛,孤儿落下的眼泪;他们都统统出卖!统统卖!信仰,上帝掌管的信誓旦旦,神圣的教堂,你在临终前还在诵经,他们统统卖!廉耻,德行——殉教者,你看,请重新张开,充溢坟墓之光的眼睛。——他们出卖有圣体闪光的庄严木柜!出卖耶稣捆绑的肢体,我说给你听!他们出卖从基督额头淌下的汗水,卖他手上的铁钉,卖他脚上的铁钉!他们还向把他们引进家里的坏蛋,出卖神圣受难者,他俯首面向大众;他们出卖他的话,出卖他受的苦难,外加你也经受的苦难,这算是奉送!高价出卖耶稣在城门口挨的皮鞭!恺撒!高价出卖阿门!高价出卖祝福!高价出卖他头颅撞上的石头碎片!高价出卖曾抹擦他胡须用的红布!他们还出卖他的垂危,受伤的膝头,出卖他微启的嘴,昏暗无光的眼窝,出卖他流的眼泪,出卖腰部的伤口,出卖他的喊叫声:“你为什么遗弃我!”他们还出卖坟茔!还出卖寿终正寝!出卖站在天国的门前咏唱的天使,还出卖那在树下抢天呼地的母亲,她用手摸到儿子,不需要抬眼注视!对这些主教,对这些商人,这些神父,向心满意足,而且加冕的江湖骗子,向吃撑后对叛徒大笑不已的尼禄,手扶美人弗莉内,脚踩特拉塞阿斯,向使用枪托杀害法律的偷儿窃贼,他醉得无以复加,既凶狠,更加肮脏,向末代的拿破仑皇帝,这强盗土匪,垃圾堆里的公猪,尸体堆里的豺狼,殉教者,他们出卖苍白、沉思的上帝,上帝站立着,脚下大地,头上有天界,漫漫长夜,向我们凄然地微笑不已,在黑色的髑髅地世世代代地流血。1852年12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2月5日至8日〕

本诗写成于第二帝国宣布成立后没几天。29岁的传教士在越南被杀,只是一则社会新闻而已。但青年传教士的宗教热忱和眼前宗教界头面人物的趋炎附势,形成强烈反差,使雨果愤愤然写下这首长诗。

艺术和人民

1艺术,这是欢乐和光荣;艺术照亮蓝色的天空,在暴风雨中大放光明。艺术是全世界的骄傲,在人民的额头上闪耀,像上帝额头上的星星。艺术是支美妙的歌曲,使恬静的心感到欢愉。这曲歌男人献给女人,这曲歌城市献给森林,用心灵的每一个声音,齐声合唱出歌曲阵阵。艺术,这是人类的思想砸烂一切枷锁的力量!艺术要征服,但不可怕,莱茵、台伯被艺术左右。它使做奴隶的人民自由!它使已自由的人民伟大!2啊!法兰西,你战无不胜!请唱起你和平的歌声!请你注视着天空歌吟!你欢乐而深沉的歌喉,把希望带给整个地球!啊!你伟大、友爱的人民!人民啊!向着黎明歌唱!从白天一直唱到晚上!劳动使人们愉快不愁。嘲笑旧世纪已成泡影!低声细语地歌唱爱情,大声响亮地歌唱自由!要歌唱神圣的意大利,歌唱波兰已奄奄一息,唱那不勒斯热血滔滔,唱匈牙利正濒临死亡……暴君们!当人民在歌唱,这像是雄狮大声吼叫!1851年11月6日于巴黎〔手稿:1851年7月〕

雨果在诗中阐明了艺术的重要作用,特别是歌曲和人民斗争的关系。诗人在《惩罚集》中为自己规定了明确的光荣使命。歌曲在19世纪是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

“啊!我知道,他们的谎言会无止……”

1啊!我知道,他们的谎言会无止无休,他们想从真理的无情大手中溜走;他们会否认:是他,不是我,作假弄虚!但丁,埃斯库罗斯,及你们各位先知,恶人被揪住衣领,可不是,永远也逃不脱诗人的手,咎由自取。我已在恶人头上合上我赎罪的书;我已把历史的大门闩住;今天,历史是苦役犯监狱。诗人已不再幻想,诗人已不再祈祷;他手中把监狱的大钥匙紧紧握牢。他们走进书记室,铁链用钉子挂着,大家望着口袋里的亲王,十分滑稽,再望望在肩头上的皇帝;——麦克白是骗子,恺撒是扒手一个。我会飞的诗行啊,你们要管住犯人!……有星光闪烁的史诗女神,手里拿着囚犯的花名册。2苦难的人民,一定为你们报仇雪耻!迂腐的学究对我说:诗人就是天使;诗人超脱,不知有马尼昂,莫尼,莫巴;诗人欣喜地静观夜里明澈的天穹……——不,只要你们是他们帮凶,是我严密注视的这些罪行的爪牙,只要你们用面纱去包庇这些强盗,太阳,星星,以及蓝天高高,我永远不会望你们一下!只要有无赖强迫,每一张嘴巴沉默,只要自由的女神仍然在地上僵卧,如刚被人溺死的女人躺倒在地上,只要仍在囚船上能看到有人毙命,我就有墓中阴森的光明,照射所有这些被强盗收买的乱党。我就喊:起来,人民!老天,请雷鸣怒吼!法兰西呀,黑夜没有尽头,请看我的火把大放光芒!3这些卑鄙小人把法兰西变成中国,我会举鞭在他们脊梁上抽打利落。他们唱“感恩赞美”,“要记住!”我会喊道。我将鞭挞人和事,鞭挞狗党和狐群,鞭挞什么主教,什么将军;把他们关进诗句,如同用虎钳夹牢。大家会看见落下经书、肩章和法衣,恺撒把自己的皇袍撩起,在我的皮鞭下逃之夭夭!田野,牧场和湖泊,以及鲜花和平原,天空中和一团团羊毛一般的云烟,能使海藻和海带颤动不已的海水,茫茫的大洋,如同水蛇披满了绿鳞,喧闹声此起彼伏的森林,海上的灯塔光芒,山上的星星清辉,肯定会认出我来,并且会低声地说:这是个复仇的鬼魂走过,边走边在前面驱赶恶鬼!1852年11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1月13日〕

雨果在诗集中一再确立诗人具有的高屋建瓴的批判者形象,强调诗人对国家命运负有责任,应该为人民伸张正义,是带领人民和暴君斗争的领袖。

歌曲:“雌鸟呢?她已经死去……”

雌鸟呢?她已经死去。雄鸟呢?却被猫捕取,就连骨头也被吃掉。一窝鸟在哆嗦发抖,有谁能回来吗?没有。多可怜的一群小鸟。牧人撒了个谎不在!狗死了!狼转去转来,设下了阴险的圈套。羊栏里在哆嗦发抖,有谁在看管吗?没有。多可怜的一群羊羔!父亲在监狱服苦刑!母亲被收容!真不幸!住房在风雨中摇动。简陋的摇篮在发抖,有谁在家里吗?没有。多可怜的一群儿童!1853年2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2月22日〕

这首《歌曲》以近乎儿歌的形式,揭露了拿破仑三世称帝后法国人民横遭迫害的悲惨景象。

第2卷 秩序得到整顿

牧歌

元老院颤动吧,琴弦!奏响吧,长号!鸟儿在自己的窝里歌唱。寻欢作乐是自然的需要。请马尼昂跳舞,心情舒畅,请圣阿诺跳舞,舞艺高超!里尔的地窖天主怜我!天主怜我!行政法院绿荫里挂上一盏盏彩灯!树丛里点上一支支蜡烛!刺刀和头巾,要相亲相碰!漂亮的女孩子,快跳圆舞!漂亮的小伙子,合唱齐声!鲁昂的阁楼天主怜我!天主怜我!立法团快活吧;爱情在召唤我们。人人都为了美好的明天,采来蜂蜜滋润自己灵魂,蜜蜂飞舞在花朵的唇边,而美人的唇边有位顾问!布鲁塞尔,伦敦,泽西岛,贝勒岛天主怜我!天主怜我!市政厅人人关注的焦点是帝国:笑吧,玩吧,要喝足,要吃饱!香榭丽舍要鞭炮声大作!当年的伯父只需要大炮,今天要给侄儿大放烟火。囚船天主怜我!天主怜我!军队不要有顾忌!不要抖威风!跪下!来者是个教堂执事。战鼓对管风琴应该服从。小酒店里有我们的士气,停尸所里有我们的光荣。朗贝萨天主怜我!天主怜我!法官们大吃大喝吧,这才是聪明!幸福啊,葡萄美酒的知交,葡萄架下总是笑语盈盈,自家的墙角边总有葡萄,自家的地窖里总有酒瓶!卡晏天主怜我!天主怜我!主教们朱庇特的训令:谁有成就,谁登上宝座,就对谁尊重。干杯吧!神父想高枕无忧,请把烦恼彻底排出心中,向杯中注满陈年的美酒!蒙马特尔公墓天主怜我!天主怜我!1853年4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4月7日〕《牧歌》采用又似对话,又似独白的形式,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又衬以各地流放犯的痛苦呻吟,亦庄亦谐。这是雨果讽刺艺术的又一个侧面。

致人民

处处伤心,呼叫,呻吟,眼泪。为什么你在黑暗中沉睡?我不愿看到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你在黑暗中沉睡?现在不是呼呼睡的时刻。自由惨白,血淋淋躺倒在你的门前。你知道,你死,自由就归天。豺狼正在爬进你的家里,耗子在进屋,黄鼬在爬行,为什么你就甘心让人蒙住了眼睛?它们都在你棺材里咬你!有人要把各国人民捉拿。一个个杀害……——拉撒路!拉撒路!拉撒路啊!你要站起来!月色朦胧,血淋淋的巴黎坐在万人坑的边上沉思;光荣非“夺命刀”将军莫属!既不要讲坛,也不要报纸!八九年的嘴已经被封住。大革命谁敢碰她,就叫谁心惊胆战,现在倒在地上,而“催命弹”的能耐超过任何的天神。埃斯科巴笑得毒辣阴险。共和国你这巨人,看到你全身插遍小人国所有的利剑刀刃。法官穿着长袍出售王法,这是做买卖……——拉撒路,拉撒路,拉撒路啊!你要站起来!暴政这老奸巨猾的母狼,兴冲冲,恶狠狠,蹲在地上,垂涎被扼杀的福地罗马,对苦难深重的佩斯张望,觊觎米兰、倒霉的维也纳。暴政在笑,它窝里挂满许多护身符;暴政的脚下是骷髅白骨,从维斯杜拉走到塔那罗;暴政对其狼崽关怀备至。谁喂养母狼?是谁供暴政又喝又吃?是主教,是刽子手的罪过。谁在吸奶?是国王在吮咂暴政的臭奶……——拉撒路,拉撒路,拉撒路啊!你要站起来!耶稣对众门徒嘱咐殷殷,说道:你们要相爱又相亲。可是,他对我们提出要求,他张开了双臂,鲜血淋淋,不久已是两千年的春秋。罗马以温顺的先知名义君临人间。梵蒂冈教皇的三重金冕,上下有三重神圣的圆圈;第一重的确是王冠精巧,第二重是维罗那绞刑架上的圈套,第三重,犯人铁打的颈圈。这顶皇冠,马斯塔伊不怕拿过来就戴……——拉撒路,拉撒路,拉撒路啊!你要站起来!他们又在建造新的监狱;贪睡的人民啊,你要听取:可怜的寡妇们热泪涔涔;染成血红的江河在低语,啊,贪睡者睡得太死太沉!烈士们,别了!风在呼啸,囚船在摇晃;母亲头发花白,眼泪汪汪;儿子任人宰割,无人过问;她们一路走来,悲悲戚戚;泪珠从她们眼中滚下来,点点滴滴,滴入我们心中,化作仇恨。得意的犹太人弄虚作假,又吝啬贪财……——拉撒路,拉撒路,拉撒路啊!你要站起来!可是,似乎有人正在苏醒难道这就是,我侧耳倾听,黑压压的蜂群嗡嗡作响?蜜蜂在蜂巢里飞舞不停;我听到模糊的警钟当当。君主们忘记了坏事做绝,众怒难犯,从波罗的海到埃特纳山,听着交响乐,睡得可舒服;人民生活在漆黑的夜里;睡吧,国王;有军号给暴君高歌胜利!管风琴向他们发出欢呼!谁在应答这般吹吹打打?警钟敲起来……——拉撒路,拉撒路,拉撒路啊!你要站起来!1853年5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1月9日〕

雨果借用民间家喻户晓的《圣经》故事,表达自己对祖国沉睡、人民不醒感到痛心疾首的心情。最后两句叠句,三呼拉撒路站起来,可见诗人言辞恳切,但心情沉重。

四日晚上的回忆

这个孩子在头上被打了两颗子弹。屋子里清洁安静,陈设普通而简单,一幅肖像前插着教堂分发的嫩枝。年老的外祖母在屋子里哭泣不止。我们静静地给他脱衣服。他的嘴唇苍白微张,死亡已夺去倔强的眼神;像请求有人扶持,他两手颓然垂落。他口袋里还放着一个黄杨木陀螺。两颗子弹的伤口比手指还要大些。你们可见过桑葚在篱笆上面淌血?他的脑壳被炸开,像是开裂的木柴。老人望着孩子的衣服被脱了下来,说道:“他身上多白!把灯光挪近一点!天主!可怜的头发和他的两鬓粘连!”衣服脱完了以后,她把他抱在膝头。黑夜是多么凄惨,听得见就在街口,有阵阵枪响,有人在杀害别的儿童。战士们都说:“应该把孩子葬入墓中。”大家从胡桃木的衣柜里取出白布。外祖母于是抱着孩子走近了火炉,仿佛让他僵硬的手脚能暖和暖和。任何东西被死神,唉!冰冷的手摸过,人世的火炉再也无法使它们温暖!她要给孩子脱去长袜,把身子下弯,用她枯干的双手握住尸体的双脚。“这样的事情还能不使人心如刀绞!”她喊道:“先生,他还不满八岁的年纪!他在学校里上课,老师们都说满意。先生,有时我需要写一封什么书信,总是要由他代笔。是不是他们如今,啊!我的上帝!现在要把孩子都杀掉?我要向你们请问,他们都是些强盗?是今天早上,孩子在窗子前面游戏,他们把我可怜的小家伙打死在地!孩子一走到街上,他们就朝他开枪。先生,他又乖又好,就像小耶稣一样。我反正老了,要死就死我这个老太;开枪可以打死我,不要打死我小孩,这对波拿巴先生可没有什么不好!”她已经泣不成声,不得不停止哀号。大家围着老人家流泪,她接着又说:“现在我孤苦一人,我以后怎么生活?今天,请你们给我解释,为什么如此?唉!她母亲就给我留下这一个孩子。干吗非要打死他?要给我讲讲原委。孩子他可并没有喊过共和国万岁。”我们都脱帽站着,沉痛得无从开口,面对无法安慰的伤心事瑟瑟发抖。老母亲,你一点也不懂什么是政治。拿破仑先生,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很穷,又是亲王,他也爱高楼大厦,他也想要家中有仆人,马厩有骏马,他要吃喝和嫖赌,他要寻花和问柳,这都要花钱,与此同时,他还要拯救家庭,要拯救教会,最后要拯救社会;他夏天在圣克鲁要有盛开的玫瑰,要有省长和市长来对他顶礼膜拜;正是为了这一切,才要年老的奶奶,用因为年迈而已颤抖的灰白手指,给七八岁的孩子把裹尸的布缝制。1852年12月2日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2月2日〕

本诗是集中的名篇。1851年12月2日,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发动政变,下令军队对违反“戒严令”的百姓“格杀勿论”。4日正是镇压的高潮。一个姓布尔西埃的7岁男孩上街购物,被枪杀在蒙马特尔区的蒂克托讷街。雨果在《拿破仑小丑》(一译《小拿破仑》)一书中对这件亲眼目睹的惨事有具体的记述。本诗以叙事为主,用家常语言,自有一种感人的力量。

“啊!你这神明的脸,啊!太阳……”

啊!你这神明的脸,啊!太阳,岩洞石窟里听到的声响,开满野花的沟壑和小溪,青草下必有无疑的清香,啊!小树林里丛生的荆棘,神圣的山岳,高得像榜样,白得像寺庙门上的山墙,百岁的橡树,千年的岩石,我感到你们的灵魂在飘扬,在我凝视时飘进我心里,啊!纯洁的水泉,原始森林,明净的湖边一片片浓荫,晴空在贞洁的水中荡漾,你们都是大自然的良心,你们对这强盗作何感想?1852年12月2日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1月22日〕

诗人站在大自然中,和自然万物相沟通。诗人有意注明的写作日期是拿破仑三世称帝的日子,使小诗结尾两句的主题更加深沉。

“既然正义者在深渊受难……”

既然正义者在深渊受难,既然把权杖交给了罪犯,既然一切权利都不承认,既然他们在大街和小巷,把我国的耻辱到处张扬,既然高尚的人依然沉闷;啊!共和国由父兄们开创,伟大的先贤祠充满阳光,金色的圆顶,自由的蓝天,既然他们来把梯子架起,在你墙上贴帝国的标记,而在庙堂里有英魂长眠;既然每个人都软弱无力,既然有人屈服,已经忘记真理,纯洁,高尚以及美德,忘记历史有愤怒的眼睛,忘记荣誉,法律以及英名,忘记睡在坟墓里的死者;我爱你,流放!我爱你,辛酸!忧愁啊,请你做我的王冠!我爱你,清高的贫苦生活!我爱我风吹雨打的家门。我爱丧事,这是石像一尊,严肃地来到我身边就座。我爱正在考验我的不幸,默默无闻中把你们欢迎:啊,我的心在对你们微笑,尊严,信仰,品德,都在蒙羞,你是伟大的流放者,自由,忠诚,你被放逐,仍然骄傲!泽西岛啊,自由的英吉利在岛上盖满古老的船旗,我爱在上涨的黑色海潮,我爱如铁犁流浪的海舟,我爱海浪这神秘的田沟,啊!我爱这座孤独的海岛!我爱海鸥,啊,深沉的大海!它的翅膀有浅褐的色彩,将水波拍打成无数珍珠,又潜入巨大的浪花之间,又从这些大口跃出水面,仿佛灵魂从痛苦中跃出。我爱大海边庄严的岩石。如同是悔恨,无休又无止,我听到无穷无尽的呻吟:这是波浪在海礁上拍击,是母亲为孩子死去哭泣,黑暗中传来一阵阵声音。1852年12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2月10日〕

帝国成立,拿破仑三世踌躇满志。雨果在孤岛上闻讯后,为共和国的沉沦感到悲愤。但他清醒地面对现实,决心和自由同命运,共呼吸,甘愿与贫穷为伍,和大海相伴,表现了绝不动摇的意志。

致盲从的军队

1啊,九三年的士兵,史诗多威武雄壮!抗击各国一下子刀剑出鞘的国王,抗击普鲁士,奥地利,抗击推罗城之流,抗击索多玛之流,抗击北方的沙皇,这个杀人的禽兽,身后跟着恶狗满地,抗击整个的欧洲,及其元帅和将军,还有步兵,还有骑兵,滚滚犹如乌云,登高一望,满山遍野,全欧洲杀将过来,像一条九头妖怪,他们唱着歌前进,心中并没有惊骇,而脚上并没有皮鞋!不问东边和西边,不问南方和北方,他们肩头上总是扛着老式的步枪,跨山越涧,跋山涉水,没有口粮,不休息,袖管磨穿,不困乏,他们都兴高采烈,借铜器权充喇叭,真像是调皮的魔鬼!他们的思想深处充满崇高的自由。他们威武的脚下,舰队不过是沉舟,国境线被踩得平平,法兰西啊!每一天都会有某个奇迹,马尔索在莱茵河,儒贝尔在意大利,突击,奇袭,战斗,交兵。士兵们攻打前卫,士兵们击溃主力;不论下雨或下雪,让水盖过了双膝,继续前进!颠扑不破!有的人城下求和,有的人土崩瓦解,各国的王座倾倒,如同是风卷残叶,都被刮得七零八落!战士们!战火纷飞,你们是何等伟大,啊!眼中放着闪电,啊!脸上披头散发,风雨交加,浊浪滔滔,他们热情洋溢,神采飞扬,挺胸昂头;如同有浩浩北风呼啸吹过的时候,雄狮都渴求着风暴,史诗一般的较量,他们都激动顽强,充满醉意地品尝一切雄壮的声响:铁剑和钢刀在相交,《马赛曲》在枪林和弹雨里鼓翼而飞,战鼓声,炮弹声和铙钹声,声声清脆,克莱贝尔纵声大笑!“义勇军将士们,”大革命向他们呼喊,“为解放兄弟的各国人民决一死战!”他们高兴地回答:“行。”“出发,年老的战士,嘴上无毛的将军!”于是,这些赤脚的大兵去建立功勋,向惊讶的世界挺进!他们不知道何谓心惊,又何谓胆战。如果这些天不怕,也地不怕的好汉,在豪迈的行军途中,回头一看,伟大的共和国在向他们指指头上的天顶,那他们毫无疑问,会攀登上蓝天碧空!2啊!当我们的思想遥念起这些先辈,看到他们的额头闪光,而刀剑生辉,曾建树非凡的成就。这是些老兵。可是,当代把他们抹掉!法兰西,老兵在你历史上过于荣耀。光荣应该属于新手!对,光荣属于新手!他们是十万精兵,刺刀出鞘,二十挡一,击鼓穿城巡行,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放枪!他们的枪口喷火,榴弹炮轰响,胜利了!在蒂克托讷街口,他们开枪打死了七岁的男孩!新手才真是英雄,竟然不害怕妇女!光荣属于这些豪杰!他们绝无顾虑,对踉跄的行人开枪。他们成群结队,在巴黎的街上溜达,他们骑着马,马蹄铁上有人的白发!而且粘着人的脑浆!他们向法律发起进攻;他们向祖国发起冲锋;他们骑兵不少,步兵更多,骑兵,步兵,战马,大炮,钱到手,吃饱喝足,喜洋洋,狠打狠揍,他们猛攻猛冲,莫巴是他们的旗手,弗约是他们的军号。我们一无所有地靠赤手空拳打仗,人民既没有子弹,人民也没有步枪,勇士们!这才是考验!除了几个仁人志士,法律孤军奋斗。你们给大炮塞满炮弹,却躲在炮后,勇敢地冒生命危险!啊,十二月的士兵!啊,打埋伏的士兵,捕捉你们的国家!巴黎城胆战心惊,你们横冲直撞可耻!你们的父辈曾经像灯塔大放光芒;他们高唱着军歌,英勇地面对死亡,死神感到惊讶不止;你们的父辈打败狂妄自大的军队,普鲁士兵有金发,俄国兵暴跳如雷,卡塔卢尼亚兵黑皮;你们,你们把大小商人和商贩枪杀!你们父辈是巨人,攻占了萨拉戈萨;你们拿下托尔蒂尼!历史,你作何感想?老兵们奔赴战场,冲向喷吐火舌的大炮炮口去打仗;这些新兵有恃无恐,脚下踩过淌血的老人,垂死的妇女,有权犯罪。两者都不后退,都不畏惧,但彼此的方式不同。3夜幕降下的时候,巴黎城还在睡眠,这个家伙慌慌张张,召来几位法兰西将军,肩章的上面,有三颗金星在闪光;他说道:“你们听着,我只对你们眼睛,“才收起播撒的黑暗;“你们以为波拿巴是我的真名实姓,“其实我叫诡计多端。“明天有断肠伤心,明天可真是伟大,“明天还有哀悼悲叹。“你们要蹑手蹑脚,躲在城墙的脚下,“要轻得和小偷一般;“你们带上我这把已经用旧的铁钳,“铁钳藏在我的口袋,“你们用钳子轻轻一撬,从门缝下面,“把法律的大门撬开;“然后嘛,乌拉!刺刀出鞘,由警察带头!“对什么都格杀勿论,“对你们非洲长官以及老实人下手,“谁站着,谁就是敌人,“拿下议员,也拿下议员代表的百姓,“巴黎倒下,动手劫掠!“钱嘛,我不会少给!”将军一个个答应;而维多克也会拒绝。4现在,大营帐里慷慨大方!干杯吧,兄弟们!是何缘故不敢大笑,不敢痛饮举觞?兵营里过节!营地上庆祝!一坛坛美酒把胡须染红,金条把他们的袋子撑满;他们对加马什完全服从,他们的宿营地方是乐园。行动归来,摆出山珍海味。大家入席。昨天,杀人用剑。拿破仑啊,你的剑可以被高康大用作烤肉的铁扦。谋杀对于他们就是胜利;他们的醉眼已昏昏沉沉,把羞耻错看成丰功伟绩,而把法国人错看成敌人。他们昨夜夺走你的性命。法兰西,到明天,东方发白,他们一只手里握着酒瓶,另一只手提着你的脑袋。他们跳起圆舞,滚滚浊流,如无赖汉在山沟里一样;西布尔为他们斟上美酒,特罗龙给他们找来姑娘。他们的盛宴无止也无休,四周有乐队为宴会助兴……——我们对你们曾别有所求,啊,我们十分不幸的士兵!本希望你们有北风呼啸,黑色枞树脚下,大雪深深,夜里无火,白天没有面包,冲开的缺口上炮弹翻滚。本希望你们能露宿风餐,本希望又饿,又冷,又神奇,旧军大衣破得不能再穿,却取得以一当十的胜利!我们本希望,盲从的士兵,为你们,也为你们的将军,本来有英雄伟大的坟茔,本来有勇士神圣的厄运!因为,欧洲在铁蹄下呻吟,因为,人人心里无法忍耐,因为,上帝就要发出声音:铁链,掉下来!人民,站起来!历史在展示崭新的篇章;沉思者又镇定,又很愤慨,他在不祥的地平线方向,听到铁马铜车滚滚而来。深沉的声音震撼着大地;钢刀在剑鞘里无比激动;战争啊,这阵风吹动不息,出自你黑色战马的鼻孔!我们沉思着把你们推向上帝所指引的幸福目标,你们是各个民族的闯将,你们是人类大群的先导!我们本希望,百战能百胜,你们是与人为善的武夫,打最后一场伟大的战争,打倒各国暴君,彻底,全部!我们借你们正义的士兵,密集的队伍,骄傲的鼓声,把这场崇高的战争打赢,崇高的和平会从此诞生!在我们憧憬未来的梦里,勇士们啊,我们曾经看到:你们在惊雷中欢天喜地,流着血在月桂树中奔跑,这喜气洋洋的劲旅雄狮,前面尘土飞扬,硝烟弥漫,先在黑色的旋风里消失,又猛然间在光明里出现,又看到:这支神圣的军队,受到了各国人民的祝福,仰望着未来的灿烂光辉,穿过蔚蓝色高大的门户!5算了吧,时日可悲,法国士兵会看到:布吕内、德塞之后,这些人望重德高,我们都对他们敬礼,在蒂雷纳、桑特拉伊和拉伊尔之后,“鸡贩子”授予他们军旗,对他们开口:我对你们感到满意!啊,昔日的旗帜在历史上无比美丽,我国历代的勇士,为国争光的军旗,曾使逃兵感到害怕,旗已破,有孔,有洞,无畏,无私心杂念,是谁把鲜血融进你们的破布碎片?是奥什,还有巴亚尔。古老的军旗!跃出深渊!请走出坟场!成群结队,破布条便是你们的翅膀,军旗有耀眼的光彩!如同大群凶狠的蜜蜂,在空中飞舞,出来,过来,飞来,朝眼前的奇耻大辱,带着隆隆声快飞来!把我们的士兵从这些黑旗下解放!你们曾攻占城市,你们曾驱赶国王,人人都对你们服膺,你们曾横渡江河,曾翻越深山老林,有人在旗下牺牲,有人在旗下畅饮,快驱逐这一批新鹰!但愿我们可怜的士兵有不同风格!给他们看看法兰西的旗究竟如何,展现出神圣的旗缝,莱茵、默兹和桑布尔河上抖擞精神,军旗啊,在十二月二日面前,请重振奥斯特利茨的雄风!6俱往矣!都成尘土,唉!空虚,黑夜茫茫!在我国荣誉土崩瓦解的深渊之上,该死的恶名,请闪耀!莫巴,莫尼,马尼昂,圣阿诺和波拿巴!让我们低头!戈摩尔战胜了斯巴达!这五个人,五个强盗!每一个国家都会被别人先后征服;诺曼底人对自古享有特权的国土,对英吉利入侵胜利,伊斯兰的穆罕默德征服了拜占庭,阿拉里克征服罗马,而苦役犯五名,竟然征服了法兰西。好!统治吧,让恶心败坏人们的思想,让爱丽舍宫跳舞,巴黎圣母院焚香,蒙马特尔白骨成山。把被你们认为是群氓的人民捆绑,捆绑巴黎,你们的大炮刚刚在鸣放,把法兰西绑上炮闩!7经历了这场战斗,经历了这番阴谋,此人抓一把奖牌扔在你们的胸头,还有绶带,还有勋章,士兵们啊,非洲曾晒黑你们的脸颊,难道你们就没有看见这可是泥巴,把你们玷污和弄脏?啊!当我想起你们,泪水湿润我眼睛!我在为你们哀伤,我为你们的黎明和黎明的希望哀伤。士兵们!我在哭泣!因为光荣已冰消;因为你们中间有不少人正在思考,在战栗,并且在沮丧!士兵们,我们曾爱你们最初的辉煌;你们是共和国的孩子,茅屋的儿郎,享受到荣誉的爱抚,唉!共和国和茅屋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们肯为血泊中打滚的强盗效命,背叛共和国和茅屋?上当受骗的部队,你们跟着谁奔跑?你们为此人竟然糟蹋手中的钢刀,这个赤裸裸的骗子,这卑劣的冒险家,你们做他的帮手,他在历史上将会名叫“拿破仑小丑”,或者叫“催命弹大帝”。军队啊!所以,你的尖刀从背后刺来,杀死誓言和责任,权利在九霄云外,杀死清白,杀死忠厚,杀死革命,革命在本世纪波澜壮阔,杀死进步,未来,杀死神圣的共和国,还杀死神圣的自由,以便他能够奴役被你伤害的国家,以便他在这些伟大的尸体上坐下,这个侏儒威风凛凛,他带头狂欢滥饮,却还要得意扬扬,嗜血杀人后醒来,他喉咙难受异常,发出血腥味的恶心!8上帝啊,既然这支军队的表现如此,既然军队如大门,已经被关上堵死,对于荣誉置若罔闻,既然所有的士兵无可救药地畏惧,既然他们让法兰西,主啊,你的火炬,倒在血泊之中打滚!既然伤悼的良心没有安全的庇护;既然高高端坐在主教座上的神父,戴鼬皮饰带的法官,都只爱唯一实惠、仅此合法的成功,他们说道:宁可要犯罪而官运亨通,也不要因美德失算;既然人们的灵魂和有的姑娘一样;既然他们曾摧毁巴士底狱的牢墙,或已堕落,或成故人;既然人人的心中都那么卑鄙下流,只知道谗言诽谤,使嘴巴变成阴沟,污水泛滥,臭不可闻;既然恺撒正上台,荣誉就轻如毫毛,既然,可耻啊,如今在巴黎,只能听到有妇女在泣不成声;既然任重道远时,人们再没有勇气,既然巴黎的旧郊懦夫般没有出息,假装已经入睡做梦;上帝啊,我的上帝!请借我你的威力!我平民百姓走进这科西嘉人家里,来到这个畜生面前;挥舞我阴森森的圣火燃烧的诗稿,走进他家里,主啊,我心中怀着公道,而我的手里握着皮鞭,我翻卷我的衣袖,仿佛驯兽师来到,恶狠狠独自一人,神圣的怒火中烧,挥动着死者的尸衣,像个人见人怕的冤家,一心想复仇,要一脚踢倒魔窟,要一脚踩死野兽,踢倒帝国,踩死皇帝!1853年1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1月7-13日〕

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政变成功,靠的是刺刀和军队。国防部长圣阿诺政变前宣称“部队里军规是唯一的法令”,要求士兵“盲目服从”。雨果见到法国大革命时代和拿破仑时代引为骄傲的法兰西军队,沦落成野心家篡国的工具,无比愤慨,也无比痛心。诗人洋洋洒洒,反反复复,作今昔对比。雨果在诗中严肃地提出了军队是否必须盲目服从的道德问题。这首长篇颂诗是《惩罚集》的名篇之一,曾印成诗传单。

第3卷 此人在笑

“维克多·雨果先生不久前在布鲁塞尔出版了一本书,题为“拿破仑小丑”,书中对亲王总统极尽污蔑之能事。“据说,一位官员在上星期的某一天把这本攻击性的书带至圣克鲁。路易-拿破仑见到此书,取来翻阅一下,嘴唇上挂着轻蔑的微笑;然后,他指指这本书,对左右说道:‘瞧,先生们,这是维克多·雨果大帝写的《拿破仑小丑》。’”(1852年8月总统派报纸)好哇!你迟早总会发出嗥叫的,浑蛋!你犯下弥天大罪,你还在吁吁直喘,你这次胜利又惨又快,你手舞足蹈,我逮住了你。我在你脸上张贴布告;现在群众赶来了,在对你尽情嘲弄。当惩罚把你按在刑柱上钉住不动,当枷锁在逼着你非要抬起你下巴,当历史把你外套上面的扣子扯下,在我的身旁撕下你肩头一块上衣,你说:“我才无所谓!”你在笑我们,滑稽!你对我的名字哈哈大笑,唾沫四溅,可我手拿着烙铁,看你皮肉在冒烟!1852年8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0月30日〕

雨果从报上见到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对新出版的《拿破仑小丑》(一译《小拿破仑》)加以嘲笑,即写下这首小诗,作为回答。诗前小记摘自1852年8月20日的《祖国报》,只字未动。

是寓言?还是历史?

一天,有只瘦猴子胃口竟大得出奇,他往自己的身上竟披上一张虎皮。老虎当年很可恶,这猴子虎视眈眈,猴子以为有责任和老虎一般凶残。他开始咬牙切齿,喊道:我现在可当荆棘丛的征服者,黑夜里的大魔王!他这拦路的强盗在树林子里埋伏;他又是抢,又是杀,下毒手不计其数,他卡死过往行人,也劫掠蹂躏森林,他蛰居在虎穴里,四周围鲜血淋淋。他借身上的虎皮,俨然是庞然大物。人人一看到虎皮,以为是看到老虎。他叫起来,他发出声声可怕的吼叫:我的洞里到处是累累白骨,你们瞧;在我面前,无人不打战,无人不惊恐,都发抖,崇拜我吧,你们看,我是大虫!百兽无不尊敬他,一个个没命奔跑。一个驯兽师走来,两只手把它一抱,撕下这张假虎皮,仿佛撕一件衬衣,把这征服者剥光,喝道:你是只猴子!1852年9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1月6日〕

慷慨激昂的《惩罚集》中出现一则寓言,风格直逼拉封丹,体现了雨果讽刺艺术的多样性。老虎喻谁,猴子指谁,应该是清楚的。这位“驯兽师”当然非雨果莫属。

“这样,残渣余孽,势利小人,无耻流氓……”*

这样,残渣余孽,势利小人,无耻流氓,将上台掌权!难道名副其实的亲王,用手中的金节杖玷污山清和水秀,并被上帝安排成暴君,这还嫌不够!怎么,这个无赖的头衔居然很光荣,显赫门第不过是大名鼎鼎的野种,这个溜出娘胎的孩子,社会的渣滓,伪造是他的出身,剽窃是他的名字,这个放荡鬼不仅狡猾,而且又骄纵,这个僭越者竟要布拉冈萨的血统,进入奥地利王室,或者埃斯特家族,好在法律有老话,有其子必有其父,就大嚷:我是布旁,或者我是波拿巴,把两个拳头按在地图上,妄自尊大,会说:这是我的!我乃伟大的胜利者!而一个个好心人,而老实人一个个,没把这个蜡做的君主送还蜡像馆!当我说一声:“无赖!”“陛下”,有回声在喊!这王家的乡巴佬,这戴金冠的小偷,脚踝外戴着脚镣,拖着一大个铁球,他理应在囚船的底舱里腐烂灭亡,这个镀银的殿下,这个镀金的亲王,恶狠狠满身是血,站在法兰西面前,要别人说他具有皇帝陛下的龙颜,他翻起两端上翘的胡子,捋捋胡须,脸上没有被耳光打得活来又死去,别人也没有把他从圣克鲁宫拖走,再一脚踢进小溪,哪怕会玷污阴沟!“安静!”胆小鬼高喊,“生米已煮成熟饭。“三厘公债是上帝,先知就是芒德兰。他在治理。我们投了票!人民的声音。”对,我懂,耻辱已成事实,已不可不信。可又是谁投了票!又是谁掌握票箱?可又是谁在夜里投票时心明眼亮?那法律又在哪里,耍这种阴谋诡计?那国家又在哪里?那自由又在哪里?他们投票!被恐惧赶来的牛马不少,由圣器管理员和乡警监视着吃草,你们都惊恐万状,每天早上都看见,怪物想吃掉你们,露出大嘴和丑脸,吞噬你们的房舍,以及树林和草垛,吞噬你们的果园,你们酿酒的苹果;你们是好人,你们信仰的只是饲料,你们的田地家产就是你们的宗教;有人的灵魂为钱虔诚,也为钱感动;狡诈的镇长投票,拖走你们的佃农;塌鼻的本堂神父,对你们信徒狂吠,在唱经台上嗥叫:我们赞美你,魔鬼;笨伯,你们发火时如柴堆熊熊燃烧;老板,你们的天平有诈,向一边倾倒;鹰钩鼻的老家伙,大圆眼的政治家,面对弄虚和作假,面对行凶和谋杀,他们都宣称讲坛有害,而新闻晦气,纨绔子弟们,你们把思想视为瘟疫,你们明知不会受感染,却也在高喊;伏尔泰派,寻欢作乐者,都好斗好战,快活神仙,你们把上帝、弥撒和歌舞,等量齐观,相提并论,你们稀里糊涂拥抱天国,也可以拥抱女娃的腰肢;软骨头,你们弯腰曲背,却崇拜棍子;有人望着奥地利绞架而口呆目瞪;有人玩股票害怕,既被人骗,也骗人;你们伤残的老兵,雄狮变成了小狗;你们傻子,以为他有救世主的身手;都是盲从的绵羊,对“夺命弹”魔术师搬演的种种奇迹,一个个惊讶不止;有的人种植蔬菜,有的人涂写公文,难道你们就相信,法兰西就是你们,你们就算是人民,啊,你们这堆渣滓,你们就有这权利给我们一个主子!这个权利,要知道,莫巴牧童的牧狗,就连法兰西人民和法兰西也没有。高贵的真理永远也不会跌得粉碎。自由不是破烂货,出卖时价钱不贵,可以在旧货铺里挂上墙,随便一丢。在人民被人任意宰割摆布的时候,神圣的权利永远忠于自己的信条,在每个公民身上能找到一座碉堡;胆敢藐视胜利的懦夫,才一举成名,人民里的小卒会变成人民的精英。好吧,芸芸众生呀,污泥里心满意足,腐朽中苟延残喘,觅取一点点幸福,在锦缎的华盖下崇拜这一堆垃圾,正直的人在却步,站立一旁在沉思。我才不愿意陪着别人一起栽跟斗。荣誉决不会退位。没有人可以抢走我的自由和财富,我的蓝天和爱情。整个宇宙已瞎眼,就无权左右光明。奴隶纵有千百万之多,我是自由身。卡图如是说道。塞纳河边,台伯河滨,只要站着一个人,也就没有人跌倒。先辈的血在愤怒,在沸腾,热血滔滔,美德再加上自尊,历史再加上正义,全民族和历史的光荣会坚定不移,只要最后一个人决不肯低头屈服。只要有一根柱子,足够把庙堂撑住;一个人就是法国;一个人就是罗马,征服民族的武力败在一个人脚下。1852年11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5月4日〕

1851年12月21日,公民投票以714.5万票赞成,59.2万票反对,接受政变的事实。将近一年后的1852年11月21日,又一次公民投票,780万票赞成,25.3万票反对,以更加绝对的压倒优势恢复帝制。雨果在诗中剖析了第二帝国的社会基础,揭露了向暴君屈膝低头的种种嘴脸。诗中最后几句堪与《最后的话》中的名句媲美。

一个安分守己的老板在家里

“可我却有幸生在中国!我有宅第可以蔽身,我有饭吃,有酒喝,我生活有种种方便,我有衣穿,我有帽戴,有众多的消遣;说句实话,财大福大是我的造化!”

中国文人田寄世有不少老板可是店堂之神的神父,邻居家姓“黄”姓“金”,远离清正的卡图,对公债和红利推崇备至,无以复加,在交易所里行船,手里握一把渔叉,说起来也是好人,但品格粗俗自私,为了自家的钱柜,就欢迎法拉里斯,既然崇拜小金犊,当然能爱大铜牛。今天,他们投了票,明天,他们还要投。如有放肆的著作误入他们的手下,两腿跷在壁炉的柴架上,嘴叼雪茄,每个投票人都会轻轻地暗自思忖:“这本书太要不得。我可是懦弱的人,此书有什么权利慷慨、坚定又严厉?攻击波拿巴先生,这可要惹我生气。他是无赖,我同意这本书里的看法;可为什么说出来?好吧,就说波拿巴无法无天,他背信弃义,他编造事实,不错,这强盗的政策武装到了牙齿;他甚至还把代理推事也送去流放;他竟然要饿死奥尔良家族的亲王;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坏蛋;不过,我投他的票,别人应闭口不谈。写书骂他,说到底,这是对我的责备;就是告诉我:这是好人的所作所为;我们仍恪守中立,这样做目的清楚,在于让我们感到,我们是卑鄙懦夫。我承认,我们两手并没有行动自由。你说怎么办?股市不妙;大家很担忧出现红色共和国,连粉红色也害怕;当然要有所作为,以结束这些说法;大家找到这家伙,把他捧成了皇帝;事情很简单。大家想避免农民起义,避免恐怖,避免罗米厄先生的幽灵;大家借这场骗局求得自身的安宁。不过,如有人数落这个政府的坏处,我感到并不愉快,又感到心满意足。但也有可能,鞭挞这个人不无道理;这是在向我这个安分的老板暗示:我把这个大坏蛋推成皇帝或执政,我出于算计欢呼,我出于害怕赞成。当然,我觉得放肆,不管谁向我明说。既然我一头栽进这般无底的怯懦,我讨厌别人今天敢置生死于不顾,别人的勇气,对我就是莫大的污辱。”沉思者,你在小人额头上打下烙印,他撕下白袍,竟对法律恣意地蹂躏,当你为了被卡住喉咙的人民复仇,为誓言、权力复仇,别忘记,你会左有斯博加尔在当权,右有热隆特投票;你的笔热情激动,目无权威和宗教,大逆不道,对这件罪行要巧设阴谋,蛊惑人心,对此类懦夫要狠下毒手。1852年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1月至1853年1月〕

资产阶级出于自私的考虑,欢迎政变,拥护帝制。雨果在诗中勾勒了“一个安分守己的老板”的丑恶嘴脸,把资产阶级内心深处的思想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唯其是自言自语,讽刺更真实生动。

寻欢作乐

1好哇,笨蛋和权贵!好哇,骗子和强盗!请快快入席,围着山珍和海味坐好!快跑!人人都有座位!主子们,喝吧,吃吧,人生一刻值千金。全体征服的人民,全体吓呆的人民,统统由你们去支配!把国家卖掉!口袋要掏,而森林要砍!把水库抽得空空,把泉源汲得干干!这个时机终于来到。抢走最后一枚钱,轻松松等闲视之,抢走劳动者的良田,劳动者的城市!抢吧,笑吧,其乐陶陶!快去哇!大吃大喝!享受丰盛的筵席!穷人的全家却在草堆上奄奄一息,家里既无门,又无窗。父亲身子哆嗦着,要去屋檐下乞讨;母亲在家里穷得再也拿不出面包,孩子的奶已经喝光。2腰缠万贯,国家元首年俸!高楼城堡!一天,我来到里尔,走进城里的地窖;目睹这凄惨的地狱。地底下的房间里住着一个个幽灵,脸色灰白,弯着背;佝偻病铁掌无情,把他们的四肢扭曲。人们在地洞受苦,空气里似乎有毒;瞎子摸索着在给痨病患者端水壶;脏水像小溪般在流;二十岁仿佛儿童,三十岁已是老人,活人每天都感到无孔不入的死神在钻进自己的骨头。绝无灯光;雨水在天窗上泛滥成灾;不幸在地下室里向你们为非作歹,劳动者啊,张开眼睛,看到在转动的纺车和纱线的近旁,眼泪汪汪的气窗透出阴森的暗光,一条条蛆虫在爬行。贫穷啊!男人望着女人却不发一言。父亲感到无耻的烦恼就在他身边搂住了妇女的贞操,他看见女儿回来,阴沉沉站在门下,却不敢开口问她:“你是从哪儿回家?”只看她带回的面包。地底下,绝望披着肮脏的破衣打盹;地底下,别处温暖、明媚的人生阳春,此地像凄凉的冬季;阳光下处女红润,黑暗中发紫变丑;地底下,瘦骨嶙峋,只剩下皮包骨头,穷得精光,衣不蔽体;地底下,他们比街上的阴沟更低下,从生活里、太阳下消失的一个个家,一群群人,哆哆嗦嗦;我走进了地底下,一个矮小的女孩,凶狠得像墨杜萨,而脸上又像老太,“我十八岁!”她对我说。地底下,可怜的母亲没有一张木床,只好挖一个窟窿,把她的孩子安放,孩子像小鸟在颤抖;这些无辜的儿童,目光像白鸽一般,唉!刚刚来到世上,找到的不是摇篮,却是一座一座坟头!里尔的地窖啊,人们在石壁下死亡!我两眼啼哭,目睹他们咽气的情状,老人家枯瘦的身躯,眼神惊恐的女儿,只能以长发蔽身,麻木的母亲怀里,孩子仿佛是鬼魂!但丁啊,人间的地狱!你们的财富来自这地底下的呻吟,亲王们!这般苦难供你们一掷千金,你们胜利!你们征服!从地窖的墙壁上,从地洞的石缝下,从这些奄奄一息者心中,嘀嘀嗒嗒,渗流出你们的财富。在称之为暴政的这丑恶齿轮下面,在赋税这个恶鬼拧紧的螺栓下边,日以继夜,无穷无尽,在当今的世界,从早到晚,从晚到早,有人在压榨穷人,如同在压榨葡萄,榨出来的却是黄金。正是从这般垂死挣扎,从这般绝望,正是从这般心头永远冰凉的地方,连希望也从不颤动,正是从这般充满揪心烦恼的陋室,正是从这些一批又一批抢天呼地的父亲和母亲手中,对,正是从这大堆大堆的赤贫景象,滚出丑恶、闪亮的沉甸甸百万大洋,向着权贵,向着宫阙,一路上铺金撒银,一路上屈膝爬行,这些开开心心又头戴玫瑰的妖精,全身上下沾满鲜血!3天堂啊!金碧辉煌!请给主子们斟酒!盛宴映红了花窗,乐队在欢笑不休,餐桌爆满,流光溢彩;黑暗在他们脚下;门都已经被关上;处女去出卖皮肉,因为有辘辘饥肠,今天夜里哭得悲哀!你们都分享这些丑恶的佳肴盛馔,士兵讨钱,议员卖身,法官是同谋犯,厚颜又无耻的主教,贫穷在你们这座罗浮宫地下战栗!疾病、饥饿和死亡加在一起,这就是你们的节日和良宵!这大群的宠妃在圣克鲁作乐寻欢,在花下嬉戏,手摘茉莉、雏菊的花瓣,玉臂赤裸,酥胸畅开,宴会上火树银花,大吊灯百枝千枝,美人一个个微笑,嘴里雪白的牙齿吃着活生生的小孩!那又怎么样!笑吧!怕有人一再抱怨?难道当皇帝,当亲王,当公主,当官员,就不能去享受人生?这帮啼哭的人民备受饥饿的痛苦,也理应知足,既然看得到你们跳舞,也听到你们的笑声!那又怎么样!得了,把钱柜钱包装满。特罗龙,西布尔,巴洛什,高歌又把盏!这番景象令人欣慰。人民和饥饿挣扎,你们吃得要呕吐,在无边又无际的贫穷之上,摆一桌无际又无边的宴会!4他们欺凌你,人民!啊,阴森森的街垒,昨天曾高高筑起,冲锋时百折不回,你抬起流血的头颅,他们的轿式马车光灿灿,疾如闪电,锃锃发亮又飞驰而过的车轮下面,你是石头,又在铺路!人民,你的钱给恺撒;给你的是饥饿。你不就是一条狗,任人抽打和呵斥,跟在老爷后面奔走?给恺撒皇袍;给你背篓和破衣烂衫。这些美人,你们的闺女,由恺撒霸占,给你耻辱,给你出丑!5哈哈!会有人说话。缪斯,这就是历史。会有人在黑夜里高声地呐喊不止。笑吧,小丑兼刽子手!会有人为你报仇,法兰西,我的母亲,你在受苦!大家会听到天上有声音,传下来催命的怒吼!这帮浑蛋比明目张胆的强盗可恶,他们贪婪的牙齿对人民吸髓敲骨,毫不留情,无动于衷,卑鄙得没有心肝,却有阴阳两张脸,说道:“得了吧!诗人!诗人可待在云间!”好。云间有雷声隆隆。1853年1月〔手稿:1853年1月19日〕

这首诗揭露的内容并无夸大其词,而是和同时代专家学者有关里尔地窖的报道是一致的。这首长诗和另外一些同一题材的诗,构成了雨果诗中的一幅“悲惨世界”图。诗中触目惊心的内容既适用于第二帝国,更适用于19世纪的整个资本主义制度。

开心皇帝

(歌曲)这些流亡者铁了心,离坟墓近,离祖国远。亲王,寻欢作乐抓紧,追逐小鹿,追进森林,追逐美人,追进剧院,国王都称呼你“老兄”,罗马为你膜拜焚香。——圣母院的大钟,今天请敲丧钟,警钟明天敲响!谁有骨气,谁受打击,流放去酷热的非洲!贡比涅有天鹅嬉戏,出猎林中,饮酒园篱,美神在天花板搔首;女祭司的酒兴浓浓,袒胸露肩,又痴又狂。——圣母院的大钟,今天请敲丧钟,警钟明天敲响!苦役犯在建造城阙,拖着脚镣,寸步难移!猎物围住,请奏军乐!桦树银辉,溶溶夜月,角声响起,森林战栗;猎犬饮水,雄鹿哀恸,消失在水池的一旁。——圣母院的大钟,今天请敲丧钟,警钟明天敲响!父亲在卡晏被监禁,家中孩子饿得难受。狼端水供鬣狗畅饮;头戴主教帽的公民,用纯金圣体盒酗酒;野兽在近旁的洞中,火红的眼睛在闪亮。——圣母院的大钟,今天请敲丧钟,警钟明天敲响!死者在蒙马特尔蹒跚,指着胸头伤痕累累。沙特尔肉酱是美馔;餐桌下有貂皮地毯;美女为胜利者举杯,嘴边微笑,心灵顺从,胸衣敞露,玉乳献上。——圣母院的大钟,今天请敲丧钟。警钟明天敲响!囚犯,先发烧,后咽气,从此可以不再劳神!端菜用萨克森瓷器,盛汤用塞夫勒瓷器;唇边绽出一朵轻吻,美人无不满脸笑容,频送飞吻,又甜又香。——圣母院的大钟,今天请敲丧钟,警钟明天敲响!圭亚那地牢是笼屉,古往今来,杀人如麻。满面春风,心旷神怡。请睡路易十六、皇帝和查理十世的床榻,你耳听赞美和称颂,高枕无忧,进入梦乡。——圣母院的大钟,今天请敲丧钟,警钟明天敲响!伤心啊!未来已沉沦,未来已被匪徒谋杀!今朝可是吉日良辰,新郎登上马车动身;是他!被簇拥的恺撒!唱祝婚歌,各国民众!法兰西嫁杀人魔王。——圣母院的大钟,今天请敲丧钟,警钟明天敲响!1852年12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1月25日〕

这首诗是前一首诗《寻欢作乐》的续篇,内容也是前一首诗的延续。而且,本诗最初同样题作“寻欢作乐”。诗人注明这是一首“歌曲”,可供配乐咏唱。

议费德尔法

我们所谓的宪章,或是所谓的宪法,只是革命的人民在花岗岩里深挖,挖成的这个岩洞十分安全而可靠。人民的心里非常高兴,借这座碉堡藏下胜利的成果,他的荣誉和进步,辛苦赢来的权利,为守卫这些财富,人民在这座高大、富丽堂皇的洞口,安置好“自由”这头鬃毛飘扬的猛兽。大事既成,人民已平静,又重新工作;人民又回去耕耘,庆幸有新的收获,心安理得,躺在周年纪念日上大睡,没想到夜里窃贼来游荡,伺机捣鬼。清早,人民睡醒后去看人民的宪章,那座体现他自己权力的神圣殿堂;有人把兽窟里的,唉!狮子已经偷走,兽窟变成了狗窝,有一条巴儿小狗。1852年12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2月10日〕

1852年12月5日,比利时政府“应法国政府的紧急请求”,通过所谓“费德尔法”,规定凡是侮辱外国元首者,可处以罚款和监禁。“费德尔法”的制定推迟了后来《惩罚集》的出版工作。这首小诗对比利时政府是莫大的讽刺,对“自由”被人偷走的比利时人民,也提出了批评。

海边

哈莫狄奥斯黑夜已降临。剑哈莫狄奥斯!正是时候。路边界石暴君快经过。哈莫狄奥斯我冷,我回去吧。坟墓请稍留。哈莫狄奥斯你是谁?坟墓我是坟墓。——不动手,自己完蛋。天边一条船我也是坟墓,我的船上装载流放犯。剑等暴君走来。哈莫狄奥斯我冷。好大的风!风我在刮。我风声也会说话。我正向空中播撒因为贫穷而咽气的流亡者的呼号,他们没有朋友和亲戚,屋子和面包,一边死去,一边向希腊的方向回头。空中的声音涅墨西斯!涅墨西斯!起来,起来复仇!剑正是时候。我们要利用夜幕的方便。大地我地下躺满死者。大海我海中血红一片。江河带给我数也数不清楚的死尸。大地他的影子被崇拜,死者在流血不止。在明亮的天宇下,他朝前行走匆匆,我就感到地底下死者在蠢蠢欲动。苦役犯我是苦役犯,这是一副锁我的锁链,唉!只是为了看到一个流亡者可怜,没有把这高贵的公民从我家轰走。剑他的身上没有心,你不要刺他心头。法律我成了幽灵,被他杀害。我曾是法律。正义他把我这样一个女祭司逼成妓女。鸟群他从空气中抽尽空气,我们就逃命。自由我和鸟群一起逃——啊,大地没有光明,希腊,别了!贼我们爱这暴君。这位大师得到法官的尊敬,得到神父的赏识,处处有人欢迎他,欢呼声令人振奋,他更像我们;正人君子,并不像你们。誓言威严的众神!把每一张嘴永远封上!信心已在每一颗胆小的心中死亡。你撒谎,人!你撒谎,太阳!你撒谎,苍穹!黑夜的风,请刮吧!请越刮越猛越凶!请刮走荣誉,刮走美德这痴心妄想!祖国孩子!我是你母亲!我可在狱中遭殃!我从牢房的深处,孩子,在向你呼求。哈莫狄奥斯怎么!趁他黑夜里回家时对他下手!怎么!对此漆黑的夜,对此无际的海!对此朦胧的夜色,对此无垠的存在,就在漠漠无底的深渊旁捅他一刀!良心你可问心无愧地去把这个人杀掉。1852年10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0月25日〕

这首很有特色的诗,尤其是最后一行,反映雨果对“惩罚”拿破仑三世的方式有过考虑。以后,雨果改变想法,认为“惩罚”不在于肉体消灭,而要让他遗臭万年。

不行

把利剑留给罗马,尖刀留给斯巴达,我们不要让布鲁图的鬼魂抱住波拿巴这个强盗,我们别急于惩罚。把这个浑蛋留给阴森的未来惩处。你们会得到满足,对此我可以保证,你们不堪流亡的重压,因为被放逐,你们被囚禁,践踏,受折磨,忍气吞声,你们人人在战栗,你们会得到满足。罪行永远也不会宽恕犯罪的罪人;但是,请等待,上帝会给时间下命令,请相信我,务必让复仇在剑鞘内安分,上帝有耐心审判,时间姗姗来行刑!让叛徒在无底的耻辱里苟延残喘。要他的命,甚至连凶器也感到屈辱。且等时间到,时间自有其神机妙算,它把惩罚隐藏在自己大衣的深处。就让他戴冠加冕,因为此人是祸害,就让他在笨蛋和蠢货里称王称霸;如果他找到母狗,能生下几只狗崽,就让这元老院把帝国授予他一家;就让他依靠弥撒,又依靠棍棒统治;就让他作案后被捧上皇帝的宝座,就让堂堂的教会对他竟卑躬屈膝,就让这妓女钻进他的贼窝和被窝;就让特罗龙夸他,西布尔对他崇拜,就让他伸出血污的脚,让他们亲吻,就让这恺撒活着!卢韦尔或拉斯乃要去杀死他,都会不得不降低身份。不要杀死此人,啊!你们在严厉思索,你们都是神秘的沉思者,孤独,好斗,当有人为他庆贺,当他正觥筹交错,紧握拳头,你们在荒草野坟里行走!我们能取得胜利,总是借上天帮助。冷静的榜样应该胜于愤怒的喷发。不行,不要杀死他。示众的丑恶木柱,有时候,需要找个皇帝来点缀一下。1852年10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1月12日〕《海边》一诗的最后一句:“你可问心无愧地去把这个人杀掉。”但是,这和雨果反对任何形式的死刑的一贯主张是相悖的。此外,雨果也意识到,他的意见就他的地位而论,也可能会对历史的进程产生影响。于是,半个月过后,他接连写出《不行》和《天网恢恢》两诗,第二年又写出《“进步”安详和强大,但永远天真无辜……》一诗,郑重修正自己的意见。

第4卷 宗教得到颂扬

天网恢恢

不行,自由!人民啊,可不能让他死了!当然啦,要这样做,其实也十分容易,既然他葬送法律,敲响这样的时刻:神圣的羞耻心已上天国,销声匿迹;既然他已经赢得他血淋淋的赌注,他靠阴谋,他靠剑,他靠火,称霸称王;既然他巧设陷阱,他变节,他是屠夫,他做伪誓,这可是在敲上帝的耳光;他还谋害法兰西,把匕首插进心里,再捆住双脚,装上囚车,并游街示众,凡此种种,这浑蛋可以给一刀了事,如庞培砍在颈部,如恺撒刺进腹中!不,他是在平原上转悠的杀人元凶。他杀人,砍人,毙人,可连眼睛也不眨,他使坟墓里满满,他使屋子里空空,他走来走去,身后总有死人在看他;这个短命的皇帝,便是一切的原因:儿子失去了父亲,孩童失去了希望,寡妇跪着在呜咽,在哭泣,而老母亲坐在长长黑幔下,已是鬼魂的情状;为了替他织御衣,梭子上使用的是用滴滴淌下的血浸染而成的红线;蒙马特尔大街上大缸一只又一只,他身上穿的皇袍被染得殷红一片。你们烈士昨天是英雄,今天成囚犯!他把你扔在卡晏,非洲,肮脏的船舱,红红的断头机上,铡刀并没有抹干,滴下来的血一滴一滴掉在他头上;脸色铁青的叛变,这乃是他的帮凶,前来敲他的家门,他示意把门打开;他是弑父的凶手!他杀害姐妹弟兄!——各国人民啊,因此要他死就不应该!要让此人活下来。啊!这才叫是惩罚!啊!但愿有朝一日,他能在路上行走,弯着腰,遭到全体人类的同声咒骂!光着身子,像枯草在风中瑟瑟作抖!如同套住他脖颈、布满铁钉的颈圈,牢牢搂住他的是以往的累累罪行,他只想找个地洞,找片树林或深渊,群狼把他认出来,他苍白,胆战心惊;他在苦役犯监狱里走路,铁链锒铛,环顾左右,见到的只是寂静的仇恨,孤零零独自一人,只能对石头嚷嚷,时时处处有鬼魂,就是不见有活人;蓝天下面目可憎,黑夜里战栗苦恼,年老力衰,连死神也对他不屑一顾……——各国人民,请闪开!此人身上有记号,他应由上帝处置,快快给该隐让路!1852年10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1月14日〕

这是《海边》一诗写成后,雨果立即自我否定的又一首重要诗作。雨果有意在同一本诗集中把笔下一时的想法,和心中的一贯主张,一并同时如实端出,足见其胸怀之坦诚。

1848年诗人自诫

你不应追求权力,你应去别处寻觅自己投身的事业;你另有一番天地,面对机会,你应该清清白白地止步。你应该忧心如焚,应该温柔又严酷,不论被别人理解或轻蔑,你的责任是祝福人的神父,是守护人的牧人。同是一个法兰西、一个巴黎的儿女,他们会因为贫困而有恼怒的情绪,彼此间自相残杀,而当阴沉的街垒猛然出现在每个街头,阴森而可悲,从各个地方同时大量地倾吐死亡,你应该独自奔走,身上也不带刀枪;面对这一场可恶、可怕、可恨的战争,你应该挺起胸膛,你应该表露心声,你应该拯救弱者和强者,振臂高呼,对枪林弹雨微笑,为死者亡灵哀哭;然后,静静地返回自己孤独的岗位,回到激烈交锋的议会大厅里,捍卫会被人放逐的人,会被人判罪的人,推倒绞刑架,保护有党派唯我独尊因而动摇的秩序,因而动摇的和平,保护我们很容易受骗上当的士兵,保护你兄弟,扔进牢房的普通难友,保护法律,保护可怜而自豪的自由;当此惶惶不安又焦虑忧愤的时代,安慰战栗和哭泣的神圣艺术,此外,等待至高无上的决定性时刻来到。你的作用是警告世人,清醒地思考。1848年7月于巴黎〔手稿:1848年11月27日〕

雨果在集中插入政变前的诗作,目的是表明心迹,说明自己政变前后的思想是一致的。诗人在1848年六月起义中,曾赤手空拳去街垒上劝解冲突。秋天,雨果支持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竞选总统。但是,亲王总统背叛了宪法,背叛了人民。

1851年7月17日走下讲坛后成诗

这一群卑劣、粗俗、终有一死的狂徒,他们现在是污泥,然后就成为尘土。对,他们必死无疑,是过眼云烟。今天,正人君子见到了他们就恶心生厌。他们嫉妒成性,幼稚可笑,气焰嚣张,唯其感到自己无能,更加火冒三丈,谁走在前面,他们就咬住谁的脚跟。他们不能变小为大,只能狂吠声声,又不能阵阵怒吼,感到莫大的屈辱。他们奔跑,看有谁能跑得更快一步,谁就是猎物!——他们在元老院里蹦跳,如在树林中,有人嗥叫,也有人尖叫,包税人,神父,丘八,大法官,乱成一片,猎犬在追逐雄狮,狗窝在主人脚边,他们统统叫你娘,只要你有权有奶,今天可是波拿巴,明天是尚加尼耶!他们的口水淹没荣誉,权利,共和国,淹没人民的宪章,淹没福音的成果,淹没进步,被蹂躏人民的魂系梦牵;他们有多么丑恶。——好吧。就悉听尊便!现在,沉思的诗人在芸芸众生之上,他昨天还在深深孤独中耽于幻想,突然间,泰然自若,他却出现在此地,来到你们的中间,宣说和传播真理,捍卫失败的弱者,关心祖国的兴亡,你们发怒吧!可以叫喊、谩骂和疯狂,向他的名字猛扑,仿佛在争抢财宝!你们得到的是他鄙夷不屑的微笑,他甚至不屑一顾!——因为,他安详自尊,鄙视你们的赏识,赏识你们的仇恨。1851年于巴黎〔手稿:1848年(?)11月〕

此诗属旧稿,原无题。1851年7月17日,雨果因修改宪法问题,和亲王总统及未来的政变集团在议会决裂,第一次喊出“拿破仑小丑”(“小拿破仑”)。后加的诗题本身赋予此诗以新的重要意义。

“人活着就要斗争;所以,活着的人们……”*

人活着就要斗争;所以,活着的人们在脸上抖擞精神,在心里充满热忱,他们要攀登高尚命运的险峰峻峭,他们沉思着前进,胸怀崇高的目标,不论黑夜或白天,他们的眼里只见某种伟大的爱情,某个神圣的考验。这是匍匐在约柜前面的神圣先知,他们的心地善良,他们的生活充实;这是劳动者,工匠,又是族长和牧人,他们才活着,主啊!其他人叫我怜悯。因为,其他人空虚,所以才烦恼很多,最沉重的负担是存在而没有生活。他们都无所用心,晃晃悠悠地活命,因为从来不思考,活得就无聊透顶。他们叫芸芸众生,他们叫乌合之众,他们也赞成,反对,来往,又咕咕哝哝,鼓掌,顿足,打呵欠,又说好,又说不好;从来也没有名字,从来也没有容貌,这群人来来去去,也评判,宽恕,开会,破坏,支持马拉或提比略都无所谓,快活人身穿锦袍,可怜虫袖口翻卷,乱哄哄地被推着走向未知的深渊。这些人类的底层,过眼就化成云烟,冷漠的过客,没有年龄,知己和主见;他们不被人认识,也从不被人信任,他们浪费别人的口舌、脚步和精神。他们的周围一片漆黑,又隐晦莫测;烈日当空时,他们只有遥远的暮色,因为,他们随便地乱喊、乱哼和乱叫,他们徘徊漂泊在黑夜阴森的周围。什么!什么都不爱!没精打采地行走,不追求梦想于前,不悼念死者于后,什么!既向前面走,又不知走向何方!嘲笑朱庇特,却对耶和华没有信仰,毫无敬意地看待星星、鲜花和女人!一心只想着肉体,从来不寻找灵魂!为了徒然的结果,做出徒劳的努力!对上天一无所求,把死者完全忘记!不行啊,我可不是这种人!他们即使躲进肮脏的黑窝,或有财有权有势,我避开他们,怕走他们可憎的小道;可悲的行尸走肉,卑劣的鸡鸣狗盗,小爬虫啊,我宁愿做棵林中的小树,也不要吵吵嚷嚷跟着你们去充数!1848年12月于巴黎〔手稿:1848年12月31日子夜〕

这首诗是《惩罚集》的名篇之一。1848年是法国,也是雨果自己多事之秋的一年。诗人表达了对不讲原则,只谋私利者的谴责,也表明了自己决不同流合污的决心。坚持信仰,勇于斗争,是雨果一贯的信条。

致四位囚徒

(判刑以后)孩子们,应该高兴;荣誉紧跟着你们。你们,两位朋友,啊,高尚自豪的诗人,你们名字被羞辱,会因此更加荣耀;要向卑劣的法官,这帮人愚蠢下流,你呢,献上无畏的温柔,你呢,献上愤怒的微笑。上帝在这大厅里看到人心多丑恶,冷冰冰的陪审员越下贱越有资格,这十二人都沉默,但全身都是耻辱,正义啊,你又阴沉,正义啊,你又威严,我以为在黑暗中看见,你四周是十二座坟墓。他们判你们有罪,也会被未来审判!你呢,你因为高喊:法兰西是流放犯、失败者的避难所!——孩子,你说得有理!你呢,因为面对这顽固不化的刀斧,你对断头台加以羞辱,你为耶稣受难像雪耻!时世多艰难;也好。受折磨也是安慰。真理呀,比起一切耀人眼目的光辉,比起圣徒祈祷时头上有灵光鲜明,比起黄金的宝座,当然是举世无双,我更欣赏监狱的铁窗,投在你脸颊上的阴影!恶人可作恶多端,恶行为天地不容,卑鄙不公的凌辱在天上化成光荣。耶稣经受漫长的苦难历程的时候,有个刽子手向他惨白的额头吐痰,天空中立刻一片灿烂,化作闪烁的满天星斗!1851年11月作于巴黎裁判所监狱〔手稿:1853年1月18日〕

1851年7月,雨果和总统派彻底决裂。9月1日司法部查封雨果主办的《时事报》,对雨果的挚友默里斯和瓦克里及次子弗朗索瓦·维克多起诉和判刑,而长子夏尔已经入狱。当时,雨果每天去巴黎裁判所监狱探监,并在监狱食堂里和“四位囚徒”共吃牢饭。

第5卷 权威得到尊重

皇袍

啊!欢乐就是你们的劳动,天上的呼吸是气幽香浓,这就是你们的掠夺对象。十二月一到,你们就逃避,你们给人间酿成的蜂蜜,来自从百花偷来的花香。童贞女把露水制成佳酿。你们就如同那一位新娘,去看山坡上的百合盛开,啊!你们金红花冠的伴侣,蜜蜂,你们是光明的闺女,请从这件皇袍上飞下来!女战士们,向他发动冲锋!啊!你们都是高贵的工蜂,你们是责任,你们是美德,金色的翅膀,发火的飞箭,纷纷飞到无耻者的面前!对他说:“你看我们是什么?“我们是蜜蜂,你这个畜生!山间木屋有葡萄的凉棚,屋顶下住着我们的蜂群。我们在蓝天下出生,飞到玫瑰花绽开的朵朵花苞,也曾飞临柏拉图的嘴唇。“谁从泥中来,复回泥中去。去黑窝里和提比略相聚,阳台上把查理九世找寻。去吧!你那紫金色的皇袍,不要伊梅特的蜜蜂,只要隼山上黑色的乌鸦一群!”大家都来刺他,你咬我追,让发抖的人民感到羞愧,把卑鄙骗子的眼睛戳瞎,要狠狠地对他猛刺猛扑,让成群的蜜蜂把他驱逐,既然做人的都对他害怕!1853年6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6月〕

本诗是集中的杰作之一。拿破仑的皇袍以红色天鹅绒制成,袍上用金线绣成蜜蜂,象征帝国繁忙的工作。拿破仑三世沿用旧制。此诗以对蜜蜂的歌颂开始,继而号召蜜蜂飞出皇袍,以对穿皇袍的暴君狠狠刺咬告终。手法新奇,效果出人意料。

都要走

理智我要逃命。权利永别了!我要走。荣誉我去流亡。阿尔赛斯特我寻求庇护,只好去休伦人的地方。歌曲我去国外。对不起,我每唱一段叠句,或者每哼一个字,都会和警察相遇,青脸皮的蠢家伙将我的双手铐住。鹅毛笔再没有人写文章;墨水瓶滴水全无。这倒像是在波斯,俄罗斯,海外奇谈。我们已无事可干;姐妹们,可以星散,我要离开人的手,返回到鹅的身边。怜悯我就走。胜利者啊,让你们庆功摆宴。我快飞到卡晏去,那儿有吵吵嚷嚷。《马赛曲》我张开翅膀,我和流放犯有难同当。诗歌哦!怜悯,既然你在流血,我陪你上路!雄鹰法国人,你们旗上怎么放上只鹦鹉!这小畜生从哪个阴沟里钻了出来?“催命弹”说是老鹰,罗耀拉看着可爱,嘴上有血,法国人,这是你们的老鹰。我飞回高山之巅,不和这家伙同行。各国国王可以对这叛徒说声:谢谢;这叫波拿巴的人,我可一点不了解!议员大人!佞臣们!我还是独来独往!请在阴沟洞生活,请在垃圾堆奔忙,你们可满地打滚,头上有晴空碧天!闪电我要和雄鹰飞上雷鸣电闪的云间。我只等命令下达。不能再耽搁时辰。锉刀既然,现在只允许毒蛇才能够咬人,我就走,我去锉断囚船犯人的铁链。群狗我们已经被省长替代;去别处露脸。和谐我要远行。阴毒的心中只剩下仇恨。思想摆脱无赖的骗局,陷入学究的围困。看起来,一切完蛋,大剪刀又快又长,最好能等在空中剪掉飞鸟的翅膀。这个倒霉蛋掌权,会熄灭一切光华。法兰西啊!我要逃,我要哀哭。轻蔑我留下。1852年11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1月24日〕

这首诗和《牧歌》《海边》一样,采用幽默的对白体,生动活泼,而主题鲜明。最后一句的效果,无异于画龙点睛。

“有人是提比略,是德拉古,或是犹大……”

有人是提比略,是德拉古,或是犹大;而有人虽说没有隼山,却有朗贝萨。有人为人民锻造铁链;有人设牢房,有人要把坚定的自由思想家流放;一切在屈服。有人压制希望和努力,压制未来和进步,压制自由和权利,正如塞扬之所作,路易十一之所为,铁石心肠的法官,铁面无私的法规。然后,——好极了,——呼呼大睡,主子很高兴,说道:人再没有灵魂,天再没有眼睛。暴君的梦想啊!岁月飞逝,时光驰骋,河水在桥下西流,种子在田沟萌生。有朝一日,这些沉默和死亡的法令,如同用力敲打后会突然破裂不行,没有关严的大门又打开,噼噼啪啪,全城上下,高举起熊熊燃烧的火把。1853年8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1月17日〕

第二帝国日益巩固,人民对诗人的号召听而不闻。这首小诗表达了雨果对自由的坚定信念。事物的必然是最强大的力量。

“进步”安详和强大,但永远天真无辜……

“进步”安详和强大,但永远天真无辜,进步从来不懂得流血见红为何物。进步以和平统治;不论有什么事情,进步不会剑出鞘,进步不会握刀柄,因为永恒的手在蓝天上写得明晰,人是大地的主人,人的主人是上帝;因为精神力量是不可战胜的力量。——人民啊,不要流血!——是罪人或是忠良,流掉的血从手里回流到人的头颅。鲜血一喷,就成为抹擦不去的耻辱,某人名声会遭殃,这一摊倒霉的血,最后必然淹没他,使他彻底地覆灭;历史上从来没有一滴血,从来没有,不在该死的凶手头顶上滚流不休。我们要知道,羞耻乃是最好的坟茔。一个人恶有恶报,因为他犯的罪行,血淋淋走出墓穴,满身蔑视的污泥。苦役犯监狱偏对作恶者鄙夷不屑,大门一关,很简单;荒坟却重又张开。但坟要挖得很深,再盖上石板一块,紧紧地压在上面,墓顶要坚不可摧,等你们完成以后,心事重重的死鬼,用额头顶开石头,慢慢地直起了腰。你们在这座坟上再压一大座城堡,一座花岗岩大山,死沉沉坚定不移,花岗岩未必结实,死鬼却更强有力。如掀翻一片枯叶,他掀翻这座大山。他必须要走出来;他已经出来,请看,他应该出来走动,拖着他那块尸布;当你独自一人时,他在你面前停步;他说:“是我”;一阵风,风给你送来此人;深夜里,你会听到他在敲你的家门。灭绝人性者,不论这权利有与没有,我恨他们,但我更可怜他们。到时候,铁面无情的历史只留下真的东西,他们因曾经除掉一朝一夕的仇敌,除掉无辜的或者有罪的对手很多,围着不散的幽灵,躲向阴暗的角落。1852年10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3月25日〕

这是《海边》诗成后,雨果改变初衷的第三首诗,收回对历史罪人要肉体消灭的意见。同期创作的《良心》一诗,主题相同,连艺术手法也有相似之处,后收入《历代传说》,可以参阅。

出海人之歌

(布列塔尼曲调)别了!祖国呀,你好!大海上骇浪惊涛。别了!祖国呀,你好!蓝蓝海天!别了!家园,成熟的葡萄香甜!别了!老墙,金色的花朵鲜艳!别了!祖国呀,你好!牧场、森林和云霄。别了!祖国呀,你好!蓝蓝海天!别了!祖国呀,你好!大海上骇浪惊涛。别了!祖国呀,你好!蓝蓝海天!别了!未婚妻那纯洁的粉脸,海风无情,天空里黑成一片。别了!祖国呀,你好!玛丽美,而安娜娇!别了!祖国呀,你好!蓝蓝海天!别了!祖国呀,你好!大海上骇浪惊涛。别了!祖国呀,你好!蓝蓝海天!举目怅望,浊浪滚滚涌眼前,未来的艰难辛酸无际无边。别了!祖国呀,你好!我的心为你祈祷。别了!祖国呀,你好!蓝蓝海天!1852年8月1日于海上〔手稿:1853年7月31日〕

政变后,雨果先在布鲁塞尔停留。1852年8月1日,雨果从比利时安特卫普港登船,经伦敦去泽西岛,开始其漫长的流亡生涯。此歌为日后补写,反映诗人在船上辞别祖国和大陆时依依惜别的心情。原诗手稿上注明“献给朱丽叶”。雨果的情人朱丽叶是布列塔尼人。所谓“布列塔尼曲调”,据考是朱丽叶平日爱唱的一种家乡摇篮曲。

保琳娜·罗兰

她既不懂得傲慢,她也不懂得仇恨;她有爱心,又朴素,又安详,却又穷困;经常因缺少面包而匆匆把饭吃罢。她家有三个孩子,可这并不妨碍她感到自己是受苦和受难者的母亲。黑夜里丑得无法见人的诲盗诲淫,海上潮涨又潮落,张着大口的深窟,无声无息地破坏巨人事业的侏儒,我们所有的江洋大盗和无名鼠辈,都不能使她害怕;透过这重重漆黑,她能依稀看到是上帝在建造未来。她感到信仰愈久弥坚而永远不改;她在拨旺神圣的自由的熊熊火焰;她为妇女、儿童的利益不安和挂念;她对劳动者伸出自己的双手,说道:“此地的生活艰难,彼岸的生活会好。要前进!”——她给每人,她给家家和户户送来希望;可以说,她简直就是使徒,上帝希望自己更可爱,在我们伤心的这世上让使徒成为妇女和母亲;不近人情者希望听她诚挚的话语。她待人亲切,体贴,走进贫穷的屋宇,探访并慰问大家受尽饥饿和痛苦,探访躺在破床上沉思默想的病夫,探访贫苦人住的愁眉苦脸的阁楼;如果侥幸有点钱,她有点东西在手,和大家分而享之,就如同姐妹相亲;当她一无所有时,她捧出自己的心。她高尚,沉静,爱人如太阳播撒光明。全人类对她来说组成同一个家庭,正如她三个孩子也就是整个人类。她呼喊:进步!爱心!天下是兄弟姐妹!她为有痛苦的人打开美好的前景。保琳娜·罗兰竟然犯下这种种罪行,教会以及秩序的拯救者把她抓到,将她投进了监狱。她心平气和微笑,因为她纯洁的嘴喜欢苦味的安慰。整整五个月里,她忍受肮脏和污秽,被人遗忘,刽子手,还有邪恶的狞笑,隔着狱中的铁窗扔进来的黑面包,教化早已习惯了罪恶行为的监狱,教导行窃的女贼,教导卖身的妓女。这五个月过去后,有匪兵走进牢房,说出此人的名字,会玷污我的诗行,对她说:“马上去向新政权屈服顺从;放弃你有的信仰,否则,就决不宽容,朗贝萨!你选择吧。”——她的回答:朗贝萨。第二天,铁栅栏门被打开,吱吱嘎嘎,大家看到开进来一辆有篷的囚车。“哈哈!这是朗贝萨。”她脸上并无怒色。她们有好几个人同在监狱里受气,失去权利很痛苦,囚车又太窄太挤,污浊的小间难以容下这几个女人;狱吏们无不手舞足蹈,又抖擞精神,押送着这些妇女穿过巴黎的全城。警察对她们污言秽语,又冷嘲热讽,如同在对待窃贼,如同在对待凶手。有的时候,大街上会有过路人行走,吃惊地看到妇女像牲口被牵着跑,行人走近时,用手摸一摸自己礼帽,警察向他们冷笑,笑得很阴阳怪气,过路人拔腿就跑,说道:原来是野鸡!保琳娜·罗兰却说:各位姐妹,要勇敢!阵阵的海涛沙哑,厚实的海浪昏暗,大海把她们带走,艰难的航海中途,地平线漆黑一片,而北风冰凉刺骨,没有朋友可依靠,没有人可以谈话,她们在哆嗦。夜里,甲板上的雨在下;没有屋可以避风,没有床可以安睡,保琳娜·罗兰喊道:要勇敢,我的姐妹!连硬心肠的水手见了她们也在哭。大家来到了非洲,海边上荒凉可怖,沙呀沙,被久旱的天空烤焦的沙漠,岩石里不见树根,找水更一无所获;对于硬汉子,非洲这地方可怕难熬,这古怪的土地上,使人再也感不到有可爱的祖国的眼睛在望着自己。保琳娜·罗兰脸带微笑,但憔悴无比,流着泪对女友说:就在此地,要勇敢。可她独自一人时,她也在流泪潸潸。三个孩子,远离母亲,令人不安心焦!在波尼的有地牢暗无天日的城堡,一天,狱卒走来对可怜的母亲开口:“你想不想见你的孩子?想不想自由?去向亲王求饶吧。”这个女人很坚强,说:“等我死了,我会再见到我的儿郎。”于是,对这个温顺却不屈服的烈士,他们极尽仇恨和野蛮残忍之能事。里贝罗尔探求的非洲苦役犯监狱!怜悯哭得说不出话来,啊,叹息唏嘘。一个女人,是一个母亲,是一位人物!如今流放到非洲,她憔悴,染病,孤独。一张行军床,寒冷,酷热,又忍饥挨饿,黑夜,有虫虱叮咬,白天,是骄阳炎热,重重门闩,劳役无休无止,百般凌辱,可她的灵魂从不屈服,她准备受苦。像耶稣一般受苦,受苦像苏格拉底。她被监禁,被带到这片荒芜的土地;尽管酷热的天气已使她劳累不堪,她仍然被迫光脚行走,像个苦役犯。她阴沉,苍白,消瘦,折磨她的是高烧,一到晚上,她一头倒下,睡的是烂草,轻喊着桎梏中法兰西可爱的名字。他们把她扔进了充作囚室的屋子。身体被疾病压垮,灵魂却更加高大。她一再严肃地说:“一个女人如果她在眼前的奴役和卑鄙可耻中煎熬,能为正义和自由而死,岂不是很好。”刽子手看到她已病危,她已在喘气,知道要汇报,只知害怕,而不知羞耻;十二月的政变者缩短了她的流放。“既然要死,就让她回来死吧!”他叫嚷。她不知道别人如何安排她的事情。到达里昂时,她已垂危,而她的眼睛仿佛火炬熄灭时黑夜来临的天空,变得昏暗而朦胧,坟墓的黑影重重,慢而又慢地罩上她那惨白的脸色。儿子赶来了,希望在此最后的时刻,至少把她最后的呼吸和目光记住。可怜的母亲!儿子已经到晚了一步。母亲已经咽了气,被苦难折磨而死,死的时候,不知道她能见到法兰西,见到阳光和煦的家乡明媚的天宇。死的时候喊:“我的孩子!”她在说谵语。大家在她葬礼上也不敢哭泣哀悼;她在大地下长眠。——现在嘛,各位主教,站起来,整好衣冠,请在昏暗的圣地,冲着上帝的脸上喷吐“感恩赞美诗”!1852年12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3月12日〕

这是一篇诗体的传略。和《四日晚上的回忆》一样,雨果有意使用平易近人的散文代语言入诗。本诗可和第六卷中的《女烈士》联系起来阅读。

“一个人所能犯的最最恶毒的谋杀……”

一个人所能犯的最最恶毒的谋杀,就是捆绑法兰西,或者对罗马践踏;就是剥夺个人的灵魂,人人的自由,不论在什么国家,什么城市和时候。带刀枪闯进议会庄严的会堂里边,把法律阴谋杀害在大理院的宫殿,囚禁全国的人民,都是可怕的罪行,对此,安详沉思的上帝不闭上眼睛。犯下了这般弥天大罪,决不会饶恕;恢恢的天网疏而不漏,迟早会收住,惩罚女神在上路;她神态从从容容,她走来,有铜牙的铁鞭握在她手中。1852年11月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2月1日〕

这首小诗的主题,其实只是“

报应

”二字。拿破仑三世会恶有恶报,时间一到,一切都报。在同一时间创作的下一首长诗,则写拿破仑一世,点明题目“报应”。报应1天下着雪。有人被自己的胜利打败。雄鹰可是第一次低下自己的脑袋。阴暗的日子!皇帝缓步地在往回走,把熊熊燃烧着的莫斯科留在身后。天下着雪。酷寒的严冬化成了雪崩。走不完一片一片皑皑雪原的前程。已经认不出军官,已经认不出旗手。昨天是浩荡大军,今朝是一群牲口。已经辨不出中路,辨不清是右是左。天下着雪。死马的腹中有伤兵藏躲,借以御寒;破败的宿营地大门中央,但见号手已死在自己岗位上冻僵,站得正,身披白霜,或骑马,一言不发,号手僵硬的嘴巴贴着黄铜的喇叭。弹片,炮弹,榴霰弹和雪花混杂一起,纷纷落下;榴弹兵为自己发抖惊异,边走边沉思,灰色小胡子里已结冰。天下着雪。寒风在呼啸!雪下个不停!身在异国和他乡,部队却没有面包,遍地薄冰,大家却光脚在地上奔跑。这已经不是军人,没有热乎乎的心;这是莫名其妙的梦在浓雾中行进,是昏黑的天宇下,一队朦胧的黑影。漠漠无边的孤独,模样可怕又狰狞,处处是孤独这个无声的复仇女神。老天静静地用雪,雪积得又厚又深,正为浩大的军队缝制浩大的尸衣;人人感到会死去,大家都无靠无依。——这个死亡的王国难道就无法逃出?两大敌人!沙皇和北方。北方更可恶。为了烧炮架取暖,只好把大炮扔掉。谁躺下来,谁就死。混乱得不可开交,他们已溃不成军;寒漠在吞噬部队。一个个土丘隆起,就有一个个雪堆,可以看到整团的士兵已倒下长眠。啊,汉尼拔会失利!啊,阿提拉有明天!轻伤员和重病号,逃兵、辎重和担架,为了渡河,彼此在桥上践踏和挤压。一万人躺下睡觉,只有一百人醒来。往日的奈伊身后跟着大军,而现在却溜出来向三个哥萨克夺回怀表。每一天夜里,口令!突击,进攻和警报!这些非人非鬼的士兵一端起步枪,看到骑兵如飓风,恶煞般又打又抢,发出仿佛秃鹫般阵阵凄厉的叫声,阴沉沉,又恶狠狠,向他们发动冲锋。一支浩大的军队在茫茫黑夜消失。皇帝站立在一边,皇帝在注目凝视。他犹如一棵等待刀斧砍伐的大树。灾难这已经出场、阴险毒辣的樵夫,对准了这个从未遭遇厄运的巨人;凌辱他这橡树的则是斧头的利刃,他在声声复仇的幽灵前战栗害怕,他看到四周围的枝丫被一一砍下。官兵都奄奄一息,人人迟早会夭殇。活着的部队精心护卫着他的营帐,他们永远相信他那颗天上的星星,望着他在帐篷上来回走动的身影,大骂命运竟然对皇帝冒犯和亵渎。拿破仑猛然心里感到了一阵恐怖,为失败惊讶不止,已不知何去何从,皇帝转身向上帝;叱咤风云的英雄在颤抖;他明白,惴惴不安,脸色铁青,他也许是为什么事情而遭受报应,眼望雪地上他的队伍已稀稀拉拉,“上帝,你威风凛凛,”他说,“这就是惩罚?”这时,他耳中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有声音在冥冥中说话,对他说:不是。2滑铁卢!滑铁卢!滑铁卢!你平野堪悲!苍白的死神在把各方凄惨的部队,在你低洼的树林、山坡、山谷里搅混,仿佛波涛在小小罐子里沸腾翻滚。那一边是欧罗巴,这一侧是法兰西。上帝破灭英雄的希望;浴血的撞击!胜利啊,你开小差,命运在胆怯犹豫。滑铁卢啊!我流泪,唉!我都说不下去:最后一场战争的最后这一些士兵都死得伟大;他们为战胜世界拼命,驱赶国王,跨越阿尔卑斯和莱茵河,他们的灵魂在借响亮的喇叭高歌!薄暮降临;激烈的战斗炽热而悲怆。拿破仑主动进攻,几乎已胜利在望;他把威灵顿死死逼进了一片树林。他手握着望远镜,不时地注目找寻战场的中路,若明若暗的一个黑点,可怕的混战如同荆棘丛时隐时现,有时望望地平线如大海一般依稀。布吕歇尔杀来了,他希望是格鲁希。希望改变了立场,战斗改变了灵魂,呼啸声声的混战像大火迅速加温。我们的方阵受到英国大炮的猛揍。平野之上,破碎的旗帜瑟瑟地颤抖,垂死的士兵被人杀戮,在呼救呼痛,平野变成燃烧的深渊,炉火般通红;深渊里部队仿佛一座座城墙倾倒,身材高大的鼓手头戴高大的翎毛,如同成熟的麦穗,一个个纷纷倒下,远远地可以瞥见伤口又大又可怕!恐怖的屠杀!这是劫数!他忧心忡忡,他感到战争在他手中已开始松动。近卫军都集结在一座小山丘后面,近卫军,是最后的希望!最后的信念!“也罢!去把近卫军投入进来!”他喊道。有枪骑兵,榴弹兵有斜纹布的鞋罩,龙骑兵像是古代罗马军团的精兵,加上重骑兵,炮兵尾随着隆隆的雷鸣,戴高顶长毛军帽,或戴的头盔发亮,全体人马,不问是新兵,不问是老将,都知道自己将在这番壮举中送命,向站立在风暴中自己的天神致敬。异口同音齐声喊,高呼道:皇帝万岁!于是,大家都笑迎英军的炮弹横飞,沉着平静,却慢步行进,由军乐开路,大家都从从容容,走进面前的火炉。拿破仑紧紧盯着自己的近卫军,唉!他注目凝视,但见将士们刚刚出来,阴沉的大炮喷出滔滔不绝的硫黄,这些钢筋铁骨的部队兵强又马壮,在这无底深渊里顷刻间化为乌有,如同一团蜡,接近火炭时融化成油。人人手持武器,头颅高昂,不拔坚挺。没有人后退。请安息吧,将士的英灵!残部的脚下踩着尸体,在犹豫不前,望着近卫军纷纷牺牲。——在顷刻之间,“溃败”这个高大又面目狰狞的怪物,突然提高绝望的嗓子而大声惊呼,灰白的脸吓唬住最大无畏的英豪,倏忽之间把军旗变成破布和碎条,某些时候,“溃败”的幽灵是硝烟弥漫,突然在军阵中间站起来,高大如山,面对胆战心惊又临阵脱逃的士兵,挥舞着两条臂膀,大声喊:“大家逃命!”大家逃命!可耻!可怖!人人张口喊叫;狂乱,凶狠和荒唐,并在田野里奔跑,他们都身不由己,仿佛有鬼使神差,在大堆军需品和肮脏军车间徘徊,翻身跳进沟渠里,去黑麦田里藏匿,扔掉军帽和大衣,扔掉步枪和鹰旗,面对普鲁士军刀,身经百战的老兵,可悲啊!嗥叫,逃跑,哭泣和战战兢兢!——转眼间,仿佛干草着了火,灰飞烟灭,浩荡大军的赫赫声名就土崩瓦解,这片平野,唉,今天供人沉思和凭吊,目睹世界曾为之逃跑的军队逃跑!四十个年头过去,当年此地的大军,是上帝在田野上涂抹的几点烟云,滑铁卢,这片悲惨而又孤凄的高地,还在为目睹巨人逃跑而心有余悸!拿破仑看到巨人像江水流逝不见,士兵和战马,鼓手和军旗;——面对考验,他模模糊糊感到内疚又袭上心头,他说:“将士已牺牲。”向苍天伸出双手,“我已经失败!我的帝国被轻易打垮。严厉的上帝,这次可是对我的惩罚?”这时候,喊叫、喧嚣和隆隆炮声不止,他听到那个声音在给他回答:不是!3他垮了。上帝改变欧洲奴隶的地位。茫茫大海的深处,被浓浓大雾包围,有古火山的残片,一角丑陋的岩石。“命运”拿起了枷锁、铁锤和铁钉几只,又抓起这“盗雷者”,他活着,脸色苍白,来到千年的山巅,扬扬得意的神态,把他钉住,发出的奸笑不阳又不阴,怂恿英吉利这头秃鹰啄咬他的心。何等的灿烂辉煌,如今都付之东流!从早上日出东方,到黑夜来临时候,同样的孤独,遗弃,还是同样的监狱,门口有英国士兵,天边是茫茫海域,裸露的岩石,荒芜的野林,无聊,空廓,帆篷都匆匆离去,如希望一闪而过,耳边同样的涛声,耳边同样的风声!永别了,翎饰飘动不已的紫红帐篷,永别了,恺撒骑的白驹,曾跃马扬鞭!再没能击鼓致敬,再没有皇家冠冕,没有诚惶诚恐的众国王匍匐在地,没有国王头上的皇袍,再没有皇帝!拿破仑跌倒在地,起来又是波拿巴。如罗马人被帕尔特的箭射中挂花,流血,沮丧,他想起焚烧的俄国首都。一个英国小班长对他下命令:站住!妻子在别人怀抱,儿子在国王手里!元老院对他凌辱,以前却膜拜顶礼,比阴沟里打滚的公猪更下流卑贱。当北风不再呼啸,在茫茫大海之边,下临嶙峋的怪石,在悬崖峭壁之上,他独自行走,沉思,四周是滔天浊浪。高傲,忧伤,眼望着山高、海阔和天远,眼里却为往昔的战役而头晕目眩,他不禁浮想联翩,他不禁思潮翻动。伟大、光荣皆成空!造化却从从容容!飞去的雄鹰如今见了也不认识他。国王们原是他的狱吏,用圆规一把,划出无情的圆圈,把他紧紧地关住。他奄奄一息。死亡露出清晰的面目,在他的夜空升起,在他的眼前成长,如同神秘的一天,有个阴险的早上。他的灵魂在抽动,几乎已逃逸不见。终于有一天,他把佩剑安放在床边:“就是今天!”他说罢躺在佩剑的一旁。大家把马伦戈的战袍盖在他身上。尼罗河,多瑙河,台伯河,各战役先后都向他俯下身来,他说:“我终于自由!我是胜利者!我的雄鹰飞到我眼前!”正当他转过脸来,准备就这样归天,瞥见赫德森·洛的一只脚伸进屋子,正从微微启开的门缝里对他窥伺。于是,这位被各国国王踩扁的巨人喊道:“这太过分了,这一次忍无可忍!主啊!现在都完了!天主,我向你恳求,你惩罚了我!”声音却说:“还不到时候!”4凄惨的往事,你们已在黑夜里逃遁!帝国已经被摧毁,皇帝已经是故人。拿破仑将会埋在柳树下长眠不醒。于是,东西南北的各个国家的百姓,忘却曾经有暴君,如今爱的是英雄。诗人给各国国王黥面,他们是元凶,诗人深思后,给这打倒的伟人安抚。我们把铜像放还寡居经年的铜柱。我们仰起头张望,只见他高高站立,安详地在巴黎城之上,俯视着大地,白天和碧空相伴,夜晚和星星为伍。神庙,把他的名字刻上你们的石柱!我们现在只看到时光的一个侧面,我们现在只记得光辉灿烂的周年;这不同凡响的人似乎灌醉了历史;冷眼旁观的公正在他英名前消失;现在只看奥斯特利茨和埃斯林根;我们开始在发掘这些伟大的年份,如同在发掘已故罗马皇帝的古冢;每当有人从这片非同寻常的土中,找出执政的石雕,或是皇帝的铜像,你们一旁的各国人民就拍手鼓掌!5过去从没有这般的事情:人已经倒下,名却在长大。他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坟茔,倾听着世界都在议论他。世界在说:“不论什么地点,胜利总和此人志同道合。凄凉的历史,你从未看见比他更不可思议的过客!“光荣归于九泉下的主宰!光荣归于这无畏的勇士!我们曾看到他奕奕神采,攀登上天的头几级天梯!“他曾经倾注全副的心力,派遣心里的每一个梦想,拿下莫斯科,拿下马德里,和命运搏斗,和命运较量。“此人时时刻刻参与竞争,他向前跨出巨人的步伐,纵然上帝总是不予赞成,偏向他提出狂妄的想法。“他几乎可以说不是凡人。他眼神牢牢注视着罗马,兴冲冲地说道,十分认真:现在,应该由我称王称霸!“他既是火山,他又是灯塔,是英雄,象征,是国王,教皇,他想在罗浮宫君临天下,再让圣克鲁成为梵蒂冈。“他如是恺撒,会对庞培说:你应以做我的副手为荣!我们看到他的剑光闪烁,显现在惊雷滚滚的云中。“他的勃勃野心其大无比,一旦异想天开,心血来潮,他会大发脾气,并且随意叫世界上各国民族跪倒,“他想把种族、语言和人杰,仿佛在大锅里混在一起,他又想把巴黎推向世界,又想把世界禁闭在巴黎!“如居鲁士把巴比伦攻夺,他想伸出大手,高瞻远瞩,把全世界变成一张宝座,把全人类变成一个民族,“将拿破仑帝国缔造成功,也不问嘘叫声此起彼伏,让耶和华在云端里眼红,并为他拿破仑感到忌妒!”6终于,他死后得到解放,才舒心得意,茫茫大海把他的灵柩送返法兰西。十二年来,此人在镀金拱门下长眠,流亡和死亡已经为他又一次加冕;好安静!——每当经过这座忧伤的殿堂,我们想象他头戴皇冠,幽暗的回廊,身穿金色蜜蜂的皇袍,他一言不发,躺在纹丝不动的这座圆拱顶之下,而他,他认为世界乃是太小的空间,他左手握着权杖,他右手执着利剑,他的巨鹰待在他的脚旁,半张着眼睛,我们说:正是此地睡着恺撒的英灵!7有一天夜里,——总是坟墓之中的夜里,——他醒来。古怪景象在他眼前很清晰,仿佛一支可憎的火把散发出微光;阵阵笑声在石头天花板下面回荡;他青着脸坐起来,那景象越来越大;恐怖啊!他又听到那个声音在说话:“醒醒。莫斯科,滑铁卢,圣赫勒拿,流亡,国王是一群狱卒,英吉利高傲狂妄,在你临终的时刻,斜倚在你的床边,陛下,这不算什么。你的惩罚在眼前!”这声音如同讽刺挖苦,变得很尖刻,又如此冷嘲热讽,变得刺耳和苦涩;冷笑使这仅次于上帝的神很痛苦。“陛下!他们把你从蔚蓝的神庙请出!陛下!他们把你从高高柱子上请下!你瞧。一大群强盗,乱哄哄敲敲打打,有该死的放荡鬼,有尸堆上的屠夫,把你紧握在手里,你是他们的俘虏。你高贵的脚在被他们的爪子触摸。他们抓住你。你的逝世如星星陨落,拿破仑大帝;你以波拿巴死而复生,你走进博阿尔内大马戏团的彩棚。你是他们的演员,他们给你套马鞍。他们高声称伟人,私下里叫你笨蛋。他们来到了巴黎,哗啦啦铺开场地,带着的几把尖刀可随时吞下肚皮。他们对聚在堂屋四周的行人大呼,对行人吆喝,你听:——大帝国精彩演出!马戏团请到教皇参加;这当然很好。而沙皇是更好的演员;谁也猜不到沙皇只演个中士,教皇只演个和尚;我们班子有皇帝老子的青铜塑像!我们这些人都是大拿破仑的侄儿!——富尔特马尼昂,巴里厄和鲁埃尔!他们要表现玩偶元老院,十分卖力,他们要抱点干草,就去掩体里收集,充填你的老鹰,啊,耶拿战役的猛将!老鹰已躺着死了,从前曾高高飞翔,从战场上空跌进游乐场里的马厩。陛下,他们在缝补你旧宝座的丝绸。他们躲在树林边,把法国抢劫一空,你看,他们的破衣烂衫上血渍浓浓,西布尔借圣水缸洗涤他们的血衣。你雄狮跟他们走;猴子是他们主子。你的盛名是他们睡觉的床,拿破仑。大家看见奥斯特利茨上有点马粪。你的光荣是浊酒,他们喝得不知羞。他们等着有人把铜板往小帽里丢;‘催命弹’正在试穿你的灰色燕尾服;他们在桌上铺开你的军旗当台布;在希腊人发财的肮脏桌子的一边,他们和农民一起喝酒、作弊和赌钱;大哥,你也参与了这场骗人的赌局,是你的大手曾把洛迪的军旗高举,波拿巴,你这只手曾握有闪电惊雷,如今帮着在牌上作弊,借骰子捣鬼。他们现在逼着你和他们一起畅饮,陛下,卡里埃用手友好地拉你衣襟,彼埃特里躲进洞,在和你称兄道弟,而莫巴也是知己,拍一拍你的肚皮。骗子,强盗,杀人犯,一个个人面兽心,他们知道自己会遭遇到你的不幸;他们且为你祝酒,要喝个酩酊大醉;圣赫勒拿岛在和普瓦西彼此碰杯。舞会、盛宴和狂欢,你瞧,从早开到晚!群众听到热闹声,人挤人争相观看;他站在台上,人群拥挤不堪,又是笑,又打哈欠又鼓掌,又是骂娘又嘘叫,四周围着的丑角摇晃手里的铃铛,‘戏从荷马开始演,戏到卡洛再收场!史诗!辉煌的史诗!啊!最后一章稀奇!’左面特罗龙小丑,右边巴洛什滑稽,身后的这间土棚,这地方又脏又杂,脏兮兮的芒德兰乔装打扮成恺撒,这个鬼强盗躲在他浓胡子里暗笑,你这皇帝的幽灵,你一旁把鼓在敲!”可怕的景象消隐。——皇帝已心灰意懒,在朦朦胧胧之中发出恐怖的叫喊,他低低垂下眼睛,高举惊骇的双手;大理石胜利女神雕像在大门四周,这些白色的幽灵,在幽幽陵墓之前,彼此间指指点点,又各自依偎墙边,倾听巨人在暗处恸哭,在挥洒热泪。他,喊道:“你这带来凄惨景象的魔鬼,你处处紧随着我,但你从不见身影,你是谁?”那声音说:“我是你犯的罪行。”这时,坟墓里充满一种古怪的光芒,如同上帝复仇时那般显灵的情状;黑暗中,四个大字在恺撒头上闪亮,和伯沙撒的墙上映照的天书一样;波拿巴全身战栗,如孩子失去妈妈,他抬起惨白的脸,他念道:“雾月十八!”1852年11月30日于泽西岛〔手稿:1852年11月25-30日〕

1852年11月21日,法国经全民公决,恢复帝制。拿破仑三世俨然以拿破仑的继承人自居,登上皇帝宝座。雨果气愤不已,写成这首长诗。不过,诗中史诗的气魄压倒了讽刺的本意,成为一部著名讽刺诗集中一首著名的史诗。雨果是颂唱“拿破仑神话”的诗人,认为上帝对“雾月十八”政变的惩罚,拿破仑践踏宪法、废除自由得到的报应,正是1851年的政变和1852年建立的第二帝国。

第6卷 安定得到保障

女烈士

这些妇女都要被送往遥远的监狱,人民,她们是你的姐妹,是你的妻女!她们的弥天大罪,人民啊,就是爱你!屈从、阴沉的巴黎在流血,无声无息,目睹这种种罪行却死也不肯开口。这个女人嘴巴里塞了东西被押走,她高呼:“打倒叛徒!”(这就是她的罪行。)这些妇女是信仰,是美德,也是理性。这些妇女是公平,廉耻,正义和骄傲。圣拉撒路——要彻底铲平这一座监牢!迟早一定要把它拆除得片瓦无存!——把她们收下,吞噬,轮到她们的时分,打开丑恶的大门,把她们再吐出来,扔进可憎的囚车,把她们运往国外。她们去何方?无人会知晓,只有坟墓才会向乌鸦叙讲,告诉墓前的柏树。一位神圣的母亲,也是中间的女囚那一天她被带走,要去可怕的非洲,她的孩子们都在,都想要和她拥抱,却被人轰走,母亲看到儿女被赶跑,伤心地说道:“走吧!”人民流着泪求情。囚车的门又狭窄,又低矮,一个宪兵嘲笑她长得丰腴,显出高兴的模样,用手使劲地一推,把她推进了车厢。她们就这样走了,带着病,关进车中,关进黑色的马车,关进污秽的牢笼。囚犯没有空气和阳光,也没有泪痕,只是个坐在自己棺材里活的死人。一路上都能听到她们绝望的声音。发呆的人民望着受难的女人行进。她们到土伦,走下囚车,被囚船接住。她们除了挨棍棒,没有面包和衣服,孤零零成了寡妇,漂洋过海的女犯捧着肮脏的饭匣就用手指在吃饭。1852年7月于布鲁塞尔〔手稿:1852年7月8日〕

政变当局把成千上万的人民流放海外。据官方数字,仅流放阿尔及利亚南方的人就近万人。

流放犯颂

祈祷吧!已是清静的黄昏。天主呀,我们向你抬起眼睛和双臂。在此地向你献上眼泪和锁链的人,正是水深火热中最受折磨的一批。他们荣誉应最多,他们痛苦却最深。要挺住!犯罪自会有报应。我们有姐妹,我们有母亲,她们在茅屋里日夜伤心,风儿在吹刮,鸟儿在飞行;鸟儿呀,讲讲我们的酸辛!风儿呀,捎去我们的爱情!主呀!我们把心事托付你,我们求你可忘却流放的我们,不过,求你把光荣归还在沉沦的法兰西;让我们一死了之,我们已受尽折磨,酷热的白昼难熬,冰冷的黑夜相欺!要挺住!犯罪——如同弓箭手射中了目标,烈日射来的利箭对我们多么残酷;沉重的劳役之后,根本不可能睡觉;热病,这只从有毒沼泽飞出的蝙蝠,用它无形的翅膀击打我们的头脑。要挺住!犯罪——口渴,而水灼伤我们的嘴;饥饿,只有黑面包;干活吧,拿起铁锹!这荒芜的沙漠上,每打一镐和一锤,死神从地下坐起,发出一声声狞笑,一把搂住人,和人拥抱,又倒下再睡。要挺住!犯罪——没有关系!我们决不屈服;我们准备受折磨,但我们仍然高兴。我们要感谢倾听我们颂歌的天主,感谢他选中我们,这时刻如此不幸,现在,只有可耻的小人才不会受苦。要挺住!犯罪——万岁!伟大的共和国万岁!愿和平降临无垠的神秘夜晚!愿和平赐予亡灵,他们在墓中长睡!愿和平降临大海,海阔天空,听不完卡晏的呻吟,非洲的呜咽,令人心碎!要挺住!犯罪自会有报应。我们有姐妹,我们有母亲,她们在茅屋里日夜伤心,风儿在吹刮,鸟儿在飞行;鸟儿啊,讲讲我们的酸辛!风儿啊,捎去我们的爱情!1853年7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7月23日〕

本诗又是一首歌词,带叠句的“歌曲”。雨果希望自己的《惩罚集》具有人民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这首颂歌不仅历数流放犯的苦难,更唱出他们的信念和希望。

月亮

法兰西啊,你虽沉睡不醒,我们流亡者在向你呼唤!茫茫黑暗也有耳朵倾听,黑暗茫茫也会放声呐喊。暴政寡廉鲜耻,严厉残酷,向心灰意冷的各国人民把沉重、厚实的铁门关住,让谬误和偏见腐蚀人心;暴政禁闭大批志士仁人,因为英雄有坚定的立场,但是,要砸开坚硬的铁门,只需要“理想”拍一拍翅膀,如同在一七九一年年中,“理想”将会重新振翅高翔,因为,要冲破铁打的樊笼,对钢铸的巨鹰易如反掌。世界被沉沉的黑暗笼罩;但是,“理想”之光又白又强,“理想”在闪耀,“理想”在烛照,使黑夜阴沉的天宇透亮。“理想”是孤独的指路明灯,这盏灯正是上帝的光芒,这盏灯给大地指明前程,但只能在天上才能点亮。“理想”安抚受苦难的灵魂,让死亡入睡,给生活指路;“理想”给作恶者指指墓门,“理想”给行善者指指前途。恶毒的仇恨,狂热的信仰,在混沌的浓雾之中看到这伤心人所钟爱的“理想”,又纯真,又安详,明察秋毫。冉冉出现在神秘的天际,便穷凶极恶地不停咆哮,如哀悼凄伤的月亮升起,总有不祥的恶犬群吠叫。对“理想”抬起凝视的眼睛,“理想”超凡的额头上,人民!啊!从今以后,有一片光明,到明天,照耀着你们前进!1853年7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3月31日〕

第二帝国成立后,雨果眼看人民起来迅速推翻暴政的希望不能实现,便强调“理想”的力量。有“理想”的鼓舞,才能坚持长期斗争。

致妇女们

一切渺小,妇女们,你们却仍然伟大。他们徒然往血墙挂上一串串鲜花,举办盛大的舞会;看到是强盗土匪在大跳华尔兹舞,啊,我的各位姐妹,你们——好惩罚!——你们耸耸可爱的肩膀。你们神圣的微笑更显得他们荒唐。这些强盗的礼服徒然有绣花织锦,给魔爪戴上手套,为博取你们欢心,徒然在三角帽上镶贴金色的丝绦,你们在嘲笑这些优雅的礼服、手套,嘲笑这个崭新而已有蛀虫的帝国。上帝给你们一切,妇女们,上帝掌握:在暴风雨中只有翠鸟能昂首挺胸,而你们又是美人,你们而且是英雄。尘世间还有妇女,在天上还有先辈,此外,我们就一无所有!污泥又浊水!我们眼前的黑夜是黑得无穷无尽,对,法兰西人民,对,救助人类的人民,对,这个缔造世界权利的伟大铁匠,六十年来,他的铁砧一直叮当作响,他通红的炉膛里不断闪耀出光辉,他把巴士底狱的高墙彻底地摧毁,他猛然站立,当家做主,他挥出铁拳,他伸出铁脚,砸烂已有千年的王权,法兰西人民吹一口气,如风扫残叶,让各国国王,各国军队都灰飞烟灭,狠狠一棍打下来,一旦他大发雷霆,巨人罗伯斯庇尔,巨人丹东也送命,战无不胜的人民,对,这非凡的人民,面对马尼昂野蛮,面对特罗龙挑衅,今天却脸色苍白,像棵小草在发抖,牙齿打战,躲在一边,根本不敢开口!对!这是现实!他们对我们为所欲为,福图尔之流,鲁埃尔之辈,使人麻醉,面对遍地的哀鸣,却挥霍百万千万;无人则声。而我们放荡无耻的大官,在卡晏,在水深火热的苦役犯监狱,做的事无法无天,偏有人宁死不屈;无人则声。囚船在喘息;说话吗?不要。有的孩子在非洲服苦役;这也很好。如果你要哭,请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刽子手工作归来,站在大车的上面,收割回来,篮子里已装得又满又多;也无人则声。这个提比略-埃兹里诺,他自以为是蝎子,其实是一条蜈蚣,开枪时还为海用绞架杀人眼红;神父身上溅着血,在为他拍手叫好;这个蝙蝠精恺撒对各国国王说道:看我的权杖;对恶棍说:看我的罪行;这胜利者被祝福,洗刷,加冕,受尊敬,身上穿两件红袍,坐在历史上不走;他手里握着地球,他脚上拴着铁球,他冲着我们吐痰,他统治!无人敢动。我们看到你们的脸颊上涨得通红,是你们含着眼泪,是你们站了起来,妇女啊,胸部鼓胀,是你们生气愤慨,你们对暴君嘘叫,你们给坟墓安慰,能使秃鹫颤抖的竟是白鸽的小嘴!我沉思的流亡者说:光荣属于你们!一点不错,你们是骄傲、温柔的女人,你们热心于献身,你们甘心去受苦,在法国,在彼杜里,对斗争全力以赴,你们的心灵高尚,可比英雄的美德,你们曾出了犹滴,你们出了夏洛特!你们不仅有忧伤,你们更具有勇气,你们是鲍尔细霞,你们是科尔内莉,你们还是阿丽娅,纵然流血而微笑;对,你们永远具有同样的精神风貌,能让败落的民族撑住、振兴和奋起,能激励犹太母亲和马迦贝七兄弟,能借你贞德又使阿马迪斯再复生;使暴君们在路上,已经口呆又目瞪,有时出来个姑娘,有时出来个母亲,让他们在得意时被吓得席不安寝!所以,我们有时候会看到各种幻景,在天上出现一个长有翅膀的人形,是圣米歇尔脚踩一头披鳞的怪兽,我们说:这是“光荣”;我们说:这是“自由”!手中有一柄金光闪闪的长剑舞动,凭这么一副丰采,凭这么一副仪容,当我们需要称呼,就要把名字找寻,我们想,天使长是男人,却更像女性!1853年5月于泽西岛〔手稿:1853年5月30日〕

法国是《人权宣言》诞生的国家。但是,法国妇女在19世纪的社会地位是很低的。法国妇女直到20世纪40年代才有选举权。雨果对革命妇女的热情讴歌,是走在时代前面,具有历史意义的行为。

致人民

大海和你一样;大海可怕,大海和平。大海又无边无际,于动荡中见宁静;大海有波澜起伏,大海有浩瀚恢宏。为一线阳光平静,为一声微风激动,有时是和谐协调,有时是大叫大嚷。青蓝色的海底里,海兽都心情舒畅;海上有风暴生成,海里有无底深渊;谁胆敢来此冒险,谁就会命丧九泉;茫茫大海上,巨人站立不稳会头晕;大海把船只倾覆,如同你倾覆暴君;大海之上有号灯,如你头上有思想;上帝才知道大海为何盛怒或慈祥;听到有海涛激荡,如铁甲碰撞,终于,漆黑的夜晚充满可怕的窃窃私语,我们感到,这滚滚大海犹如你人海,今晚已经在咆哮,明天把大口张开。浪尖很锋利,正和锋利的刀剑相同;晨星升起,大海唱其大无比的赞颂;大海浩浩的四周是蔚蓝色的宇宙,在自己镜中收下满天的大小星斗;大海有威力无穷,大海有风光妖娆;大海把巉岩拔起,却留下一茎小草;大海也和你一样,把浪花抛洒高山,人民啊;只是我们站立在神圣海滩,我们在凝目沉思,等待海潮的到来,大海从来不骗人,从不骗人是大海。1853年7月于大海之滨〔手稿:1853年2月23日〕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雨果深信这个道理。诗人一比到底,大海的每一个特性都可以有所指。大海有涨潮,而人民没有起来。在诗人笔下,大海不仅是一个比喻,是一个象征,大海对沉睡的人民,还是一个沉痛的责备。

花月

明媚的春光归来,当此葱茏的花月,丹东因被雷阿尔出卖,而抛洒热血,农舍尽头的马厩正在不安地骚动,阳光下,流水潺潺,幻化成宝石种种,坐着的年轻女工手里有针也有线,她正在唉声叹气,却斜眼望着路边,她不想缝缝补补:这是采花的时辰,鸟窝里鸟儿做爱,苹果树为了迎春,往脸上涂脂抹粉,如侯爵参加舞会,查理十二,汉尼拔,被阳春五月一催,说:“是时候了!”调集大炮的滚滚车轮,或者指挥投射机去沙场冲锋陷阵;我却喊道:“太阳啊!致敬!”在百花丛中,我听到有喜悦的燕雀,嘘叫的乌鸦;树在歌唱;我就来;春天啊!人间天上;加吕斯邀莉各丽斯幽会,倾诉衷肠;万物都欣欣向荣;碧天使人人振奋,真是俯视大地的晴朗、宁静的眼神!草儿在向我示意,牧场在向我邀请;我于是宽恕命运,于是我原谅生命。我说:“为什么放下爱情,却忙忙碌碌?”我感到内心如同外界,正生机勃勃,我对鸟儿说:“小鸟,小鸟,你们听分明,你们或是金翅鸟,你们或是白鹡鸰,你们甚至根本不认识我,你们随便飞到草地上,飞进树丛中,飞进麦田,乱哄哄的这种鸟,闹嚷嚷的那种鸟,翘起金色的羽冠,梳理蓝色的羽毛;你们虽然都很美,但也愚蠢得可以;你们飞东又飞西,半空中喳喳叽叽;好,你们使我心里充满神圣的激动!只要我听到你们躲在金黄的林中,鸟儿,我张开翅膀,我重又年轻的心充满无限的情意,满口把爱情喝饮!——我不禁浮想联翩,我不禁思潮涌起。绿叶滴翠呀!忘却!牛鸣声声呀!草地!可是,尤维那利斯,你知道,正当此时,从我口袋里偶尔掉出来一页报纸,我注视着天空的毫不在意的眼睛,碰见一个说起来就是耻辱的姓名,于是,压抑不住的反感,葱茏的林中,出现了涅墨西斯,她压下朵朵花红,她指着要我看她狂躁激动的胸脯。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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