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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1 02: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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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约瑟夫·康拉德

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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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心

黑暗的心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黑暗的心作者:约瑟夫·康拉德排版:HMM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1-01ISBN:9787568264105本书由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在人生的中途, 在一座遮天蔽日的森林里迷失。——但丁我们孤零零地生活着,正如我们孤零零地做梦一样。代序一个近代最伟大的境界与人格的创造者我最爱的作家——康拉得

对约瑟·康拉得(Joseph Conrad,一八五七——一九二四年)的个人历史,我知道的不多,也就不想多说什么。圣佩韦的方法——要明白一本作品须先明白那个著者——在这里是不便利用的;我根本不想批评这近代小说界中的怪杰。我只是要就我所知道的,不完全的,几乎是随便的,把他介绍一下罢了。

谁都知道,康拉得是个波兰人,原名Teodor Józef Konrad Korzeniowski;当十六岁的时候才仅晓得六个英国字;在写过Lord Jim(一九○○)以后还不懂得cad这个字的意思(我记得仿佛是Arnold Bennet这么说过)。可是他竟自给乔叟、莎士比亚、狄更斯们的国家增加许多不朽的著作。这岂止是件不容易的事呢!从他的文字里,我们也看得出,他对于创作是多么严重热烈,字字要推敲,句

句要思索;写了再改,改了还不满意;有时候甚至于绝望。他不拿写作当种游戏。“我所要成就的工作是,借着文字的力量,使你听到,使你觉到——首要的是使你看到。”是的,他的材料都在他的经验中,但是从他的作品的结构中可以窥见:他是把材料翻过来掉过去的布置排列,一切都在他的心中,而一切需要整理染制,使它们成为艺术的形式。他差不多是殉了艺术,就是这么累死的。文字上的困难使他不能不严重,不感觉艰难,可是严重到底胜过了艰难。虽然文法家与修辞家还能指出他的许多错误来,但是那些错误,即使是无可原谅的,也不足以掩遮住他的伟大。英国人若是只拿他在文法上与句子结构上的错误来取笑他,那只是英国人的藐小。他无须请求他们原谅,他应得的是感谢。

他是个海船上的船员船长,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个决定了他的作品内容。海与康拉得是分不开的。我们很可以想象到:这位海上的诗人,到处详细地观察,而后把所观察的集成多少组,像海上星星的列岛。从漂浮着一个枯枝,到那无限的大洋,他提取出他的世界,而给予一些浪漫的精气,使现实的一切都立起来,呼吸着海上的空气。Peyrol在The Rover里,把从海上劫取的金钱偷偷缝在帆布的背心里;康拉得把海上的一切偷来,装在心里。也正像Peyrol,海陆上所能发生的奇事都不足以使他惊异;他不慌不忙的,细细品味所见到听到的奇闻怪事,而后极冷静地把它们逼真地描写下来;他的写实手段有时候近于残酷。可是他不只是个冷酷的观察者,他有自己的道德标准与人生哲理,在写实的背景后有个生命的解释与对于海上一切的认识。他不仅描写,他也解释;要不然,有过航海经验的固不止他一个人呀。

关于他的个人历史,我只想提出上面这两点;这都给我们一些教训:“美是艰苦的”,与“诗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常常在文学的主张上碰了头,而不愿退让。前者做到极端便把文学变成文学的推敲,而忽略了更大的企图;后者做到极端便信笔一挥即成文章,即使显出点聪明,也是华而不实的。在我们的文学遗产里,八股匠与所谓的才子便是这二者的好例证。在白话文学兴起以后,正有点像西欧的浪漫运动,一方面打破了文艺的义法与拘束,自然便在另一方面提倡灵感与情感的自然流露。这个,使浪漫运动产生了伟大的作品,也产生了随生转灭,毫无价值的作品。我们的白话文学运动显然的也吃着这个亏,大家觉得创作容易,因而就不慎重,假如不是不想努力。白话的运用在我们手里,不像文言那样准确,处处有轨可循;它还是个待炼制的东西。虽然我们用白话没有像一个波兰人用英文那么多的困难,可是我们应当,应当知道怎样地小心与努力。这个,就是我爱康拉得的一个原因;他使我明白了什么叫严重。每逢我读他的作品,我总好像看见了他,一个受着苦刑的诗人,和艺术拼命!至于材料方面,我在佩服他的时候感到自己的空虚;想象只是一股火力,经验——像金子——须是先搜集来的。无疑的,康拉得是个最有本事的说故事者。可是他似乎不敢离开海与海的势力圈。他也曾写过不完全以海为背景的故事,他的艺术在此等故事中也许更精到。可是他的名誉到底不建筑在这样的故事上。一遇到海和在南洋的冒险,他便没有敌手。我不敢说康拉得是个大思想家;他绝不是那种寓言家,先有了要宣传的哲理,而后去找与这哲理平行的故事。他是由故事,由他的记忆中的经验,找到一个结论。这结论也许是错误的,可是他的故事永远活跃地立在我们面前。于此,我们知道怎样培养我们自己的想象,怎样先去丰富我们自己的经验,而后以我们的作品来丰富别人的经验,精神的和物质的。

关于他的作品,我没都读过;就是所知道的八九本也都记不甚清了,因为那都是在七八年前读的。对于别人的著作,我也是随读随忘;但忘记的程度是不同的,我记得康拉得的人物与境地比别的作家的都多一些,都比较的清楚一些。他不但使我闭上眼就看见那在风暴里的船,与南洋各色各样的人,而且因着他的影响我才想到南洋去。他的笔上魔术使我渴想闻到那咸的海,与从海岛上浮来的花香;使我渴想亲眼看到他所写的一切。别人的小说没能使我这样。我并不想去冒险,海也不是我的爱人——我更爱山——我的梦想是一种传染,由康拉得得来的。我真的到了南洋,可是,啊!我写出了什么呢?!失望使我加倍地佩服了那《台风》与《海的镜》的作家。我看到了他所写的一部分,证明了些他的正确与逼真,可是他不准我模仿;他是海王!

可是康拉得在把我送到南洋以前,我已经想从这位诗人偷学一些招数。在我写《二马》以前,我读了他几篇小说。他的结构方法迷惑住了我。我也想试用他的方法。这在《二马》里留下一点——只是那么一点——痕迹。我把故事的尾巴摆在第一页,而后倒退着叙说。我只学了这么一点;在倒退着叙述的部分里,我没敢再试用那忽前忽后的办法。到现在,我看出他的方法并不是顶聪明的,也不再想学他。可是在《二马》里所试学的那一点,并非没有益处。康拉得使我明白了怎样先看到最后的一页,而后再动笔写最前的一页。在他自己的作品里,我们看到:每一个小小的细节都似乎是在事前准备好,所以他的叙述法虽然显着破碎,可是他不至陷在自己所设的迷阵里。我虽然不愿说这是个有效的方法,可是也不能不承认这种预备的工夫足以使作者对故事的全体能准确地把握住,不至于把力量全用在开首,而后半落了空。自然,我没能完全把这个方法放在纸上,可是我总不肯忘记它,因而也就老忘不了康拉得。

郑西谛说我的短篇每每有传奇的气味!无论题材如何,总设法把它写成个“故事”。这个话——无论他是警告我,还是夸奖我——我以为是正确的。在这一点上,还是因为我老忘不了康拉得——最会说故事的人。说真的,我不信自己在文艺创作上有个伟大的将来;至好也不过能成个下得去的故事制造者。就是连这点希冀也还只是个希冀。不过,假设这能成为事实呢,我将永忘不了康拉得的恩惠。

刚才提到康拉得的方法,那么就再接着说一点吧。

现在我已不再被康拉得的方法迷惑着。他的方法有一时的诱惑力,正如它使人有时候觉得迷乱。它的方法不过能帮助他给他的作品一些特别的味道,或者在描写心理时能增加一些恍惚迷离的现象,此外并没有多少好处,而且有时候是费力不讨好的。康拉得的伟大不寄在他那点方法上。

他在结构上惯使两个方法:第一个是按着古代说故事的老法子,故事是由口中说出的。但是在用这个方法的时候,他使一个Marlow,或一个Davidson述说,可也把他自己放在里面。据

我看,他满可以去掉一个,而专由一人负述说的责任;因为两个人或两个人以上述说一个故事,述说者还得互相形容,并与故事无关,而破坏了故事的完整。况且像在Victory里面,述说者Davidson有时不见了,而“我”——作者——也没一步不离地跟随着故事中的人物,于是只好改为直接的描写了。其实,这个故事颇可以通体用直接的描写法,“我”与Davidson都没有多少用处。因为用这个方法,他常常去绕弯,这是不合算的。第二个方法是他将故事的进行程序割裂,而忽前忽后地叙说。他往往先提出一个人或一件事,而后退回去解析他或它为何是这样的原因;然后再回来继续着第一次提出的人与事叙说,然后又绕回去。因此,他的故事可以由尾而头,或由中间而首尾的叙述。这个办法加重了故事的曲折,在相当的程度上也能给一些神秘的色彩。可是这样写成的故事也未必一定比由头至尾直着叙述的更有力量。像Youth和Typhoon那样的直述也还是极有力量的。

在描写上,我常常怀疑康拉得是否从电影中得到许多新的方法。不管是否如此吧,他这种描写方法是可喜的。他的景物变动得很快,如电影那样的变换。在风暴中的船手用尽力量想从风浪中保住性命时;忽然康拉得的笔画出他们的家来,他们的妻室子女,他们在陆地上的情形。这样,一方面缓和了故事的紧张,使读者缓一口气;另一方面,他毫不费力的,轻松的,引出读者的泪——这群流氓似的海

狗也是人哪!他们不是只在水上漂流的一群没人关心的灵魂啊。他用这个方法,把海与陆联上,把一个人的老年与青春联上,世界与生命都成了整的。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在他的笔下任意地被戏耍着。

这便更像电影了:“掌舵的把桨插入水中,以硬臂用力地摇,身子前俯。水高声地碎叫;忽然那长直岸好像转了轴,树木转了个圆圈,落日的斜光像火闪照到木船的一边,把摇船的人们的细长而破散的影儿投在河上各色光浪上。那个白人转过来,向前看。船已改了方向,和河身成了直角,船头上雕刻的龙首现在正对着岸上短丛的一个缺口。”(The Lagoon)其实呢,河岸并没有动,树木也没有动,是人把船换了方向,而觉得河身与树木都转了。这个感觉只有船上的人能感到,可是就这么写出来,使读者也身入其境地去感觉;读者由旁观者变为故事中的人物了。

无论对人物对风景,康拉得的描写能力是惊人的。他的人物,正像南洋的码头,是民族的展览会。他有东方与西方的各样人物,而且不仅仅描写了他们的面貌与服装,也把他们的志愿、习惯、道德……都写出来。自然,他的欧洲人被船与南洋给限制住,他的东方人也因与白人对照而没完全得到公平的待遇。可是在他的经验范围里,他是无敌的;而且无论如何也比Kipling少着一点成见。

对于景物,他的严重的态度使他不仅描写,而时时加以解释。这个解释使他把人与环境打成了一片,而显出些神秘气味。就我所

知道的,他的白人大概可以分为两类:成功的与失败的。所谓成功,并不是财富或事业上的,而是由责任心上所起的勇敢与沉毅。他们都不是出奇的人才,没有超人的智慧,他们可是至死不放松他们的责任。他们敢和台风怒海抵抗,敢始终不离开要沉落的船,海员的道德使他们成为英雄,而大自然的残酷行为也就对他们无可如何了。他们都认识那“好而壮的海,苦咸的海。能向你耳语,能向你吼叫,能把你打得不能呼吸”。可是他们不怕。Beard船长,Mao Whirr船长,Allistoun船长,都是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人,才能与海相平衡。他的景物都有灵魂,因为它们是与英雄们为友或为敌的。Beard船长到船已烧起,不能不离开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下了船,所以船的烧起来是这样的:“在天地黑暗之间,她(船)在被血红火舌的游戏射成的一圈紫海上猛烈地烧着;在闪耀而不祥的一圈水上。一高而清亮的火苗,一极大而孤寂的火苗,从海上升起,黑烟在尖顶上继续地向天上灌注。她狂烈地烧着;悲哀而壮观像夜间烧起的葬火,四面是水,星星在上面看着。一个庄严的死来到,像给这只老船的奔忙的末日一个恩宠,一个礼物,一个报酬。把她的疲倦了的灵魂交托给星与海去看管,其动心正如看一光荣的凯旋。桅杆倒下来正在天亮之前,一刻中火星乱飞,好似给忍耐而静观的夜充满了飞火,那在海上静卧的大夜。在晨光中她仅剩了焦的空壳,带着一堆有亮的煤,还冒着烟浮动。”

类似这样的文字还能找到许多,不过有此一段已足略微窥见他怎样把浪漫的气息吹入写实里面去。他不能不这样,这被焚的老船并非独自在那里烧着,她的船员们都在远处看着呢。康拉得的景物多是带着感情的。

在那些失败者的四围,景物的力量更为显明:“在康拉得、哈代,和多数以景物为主体的写家,‘自然’是画中的恶人。” 是的,他手中那些白人,经商的、投机的、冒险的,差不多一经失败,便无法逃出——简直可以这么说吧——“自然”给予的病态。山川的精灵似乎捉着了他们,把他们像草似的腐在那里。Victory里的主角Heyst是“群岛的漂流者,嗜爱静寂,好几年了他满意地得到。那些岛们是很安静。它们星列着,穿着木叶的深色衣裳,在银与翠蓝的大静默里;那里,海不发一声,与天相接,成个有魔力的静寂之圈。一种含笑的睡意包覆着它们;人们就是出声也是温软而低敛的,好像怕破坏了什么护身的神咒。”Heyst永远没有逃出这个静寂的魔咒,结果是落了个必不可免的“空虚”(nothing)。

Nothing,常常成为康拉得的故事的结局。不管人有多么大的志愿与生力,不管行为好坏,一旦走入这个魔咒的势力圈中,便很难逃出。在这种故事中,康拉得是由个航员而变为哲学家。那些成功的人物多半是他自己的写照,爱海,爱冒险,知道困难在前而不退缩。意志与纪律有时也可以胜天。反之,对这些失败的人物,他好像是看到或听到他们的历史,而点首微笑地叹息:“你们胜过不了所在的地方。”他并没有什么伟大的思想,也没想去教训人;他写的是一种情调,这情调的主音是虚幻。他的人物不尽是被环境锁住而不得不堕落的,他们有的很纯洁很高尚;可是即使这样,他们的胜利还是海阔天空的胜利,nothing。

由这两种人——成功的与失败的——的描写中,我们看到康拉得的两方面:一方面是白人的冒险精神与责任心,一方面是东方与西方相遇的由志愿而转入梦幻。在这两方面, “自然”都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他的景物也是人。他的伟大不在乎他认识这种人与景物的关系,而是在对这种关系中诗意的感得,与有力的表现。真的,假如他的感觉不是那么精微,假如他的表现不是那么有力,恐怕他的虚幻的神秘的世界只是些浮浅的伤感而已。他的严重不许他浮浅。像The Nigger of the “Narcissus”那样的材料,假若放在W.W.Jacobs手里,那将成为何等可笑的事呢。可是康拉得保持着他的严重,他会使那个假装病的黑水手由恐怖而真的死去。

可是这个严重态度也有它的弊病:因为太热心给予艺术的刺激,他不惜用尽方法去创作出境界与效力,于是有时候他利用那些人为的不自然的手段。我记得,他常常在人物争斗极紧张的时节利用电闪,像电影中的助成恐怖。自然,除去这小小的毛病,他无疑的是近代最伟大的境界与人格的创造者。老舍 1935年Joseph Conrad(1857—1924)

他的名字正式写起来是Teodor Józef Konrad Korzeniowski。他的父亲是波兰的地主,非常爱国,总想使波兰能够恢复独立的地位。一八六三年革命失败,被流徙到Vologda去。他的母亲自愿也到这荒凉的地方去做苦工,跟她丈夫做伴,可是身体太弱,不久就过世了。他父亲后来虽然放回来,可惜没有多久也死了。于是我们这位二十年沧海寄身的文豪十二岁时就成为一个孤儿。

他幼年时候对于海就有极强的趣味,成人后决心当个舟子,不管戚友种种劝诱,终于扬帆跟孤舟去相依为命。他的父亲曾将莎士比亚、嚣俄译成荷文,他很早就博览文学作品,深有文学的情调。海上无事时随便写下一本长篇小说,有时间断,有时接续下去,一共写了五年,脱稿后还搁置了许久。后来偶然碰到一位搭客,读他

的稿子,劝他出版,这算做他文学生涯的开始,这位上帝派来的搭客就是现在英国最伟大的小说家John Galsworthy。

他的著作都是以海洋做题材,但是他不像普通海洋作家那样只会肤浅地描写海上的风浪;他是能抓到海上的一种情调,写出满纸的波涛,使人们有一个整个的神秘感觉。他对于船仿佛看作是一个人,他书里的每只船都有特别的性格,简直跟个别小说家书里的英雄一样。然而,他自己最注重的却是船里面个个海员性格的刻画。他的人物不是代表哪一类人的,每人有他绝对显明的个性,你念过后永不会忘却,但是写得一点不勉强,一点不夸张,这真是像从作者的灵魂开出的朵朵鲜花。这几个妙处凑起来使他的小说愈读,同甘的意味愈永。

他的著作有二十余册,最有名的是Lord Jim,The Nigger of the “Narcissus”,Nostromo等 长 篇 小 说,Youth,Typhoon,Heart of Darkness等短篇小说,还有几本散文A Personal Record,The Mirror of the Sea,Notes on Life and Letters,里面尤以《海镜》极能道出海的无限神秘。

这篇是他最有名的短篇小说,里面的事实却是真的,那是他在一八八一年第一次到东方去的冒险故事。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因为对于自己太有趣味了,写出来常常平凡得可怜。自己觉得有意思,就

以为别人一定也会喜欢,这是许多自传式小说家的毛病。一篇自述的东西能够写得这么好像完全出于幻想的,玲珑得似非人世间的事实。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这位老舟子的艺术手腕同成就了。梁遇春 1931年《黑暗的心》:人们所能想象的最动人心魄的故事

但丁笔下的地狱——他本来是要描写至高的神权和绝顶的智慧的,但是很奇怪的是同时又描写了让人憧憬的初恋——毫无疑问是所有的文学作品中最著名的。那是一个倒金字塔形状的地狱,里面充斥着自古至今的意大利的鬼魂幽灵,以及让人难忘的十一音节诗的音律。

但是,比地狱可怕万分的是《黑暗的心》所描绘的那条非洲河流,也就是马洛船长所在上面追寻的非洲之河。河流的两岸是倒塌的废墟和密不透风的让人压抑的丛林,但是这些也许就是他追寻的目标——神秘而可怕的库尔兹——的浓重的投影。1889年,奥多·约瑟夫·康拉德·科尔尼奥夫斯基沿刚果河上溯到了斯坦利瀑布;1902年,他就用今天已经非常著名的名字“约瑟夫·康拉德”作为署名,在伦敦出版了《黑暗的心》。这或许是人们所能想象的最动人心魄的故事。

康拉德用英语写下的故事,甚至可以和巴赫的音乐相媲美。

但是据赫伯特·乔治·威尔斯所说,康拉德的英语口语却十分笨拙。这个并不重要,一旦康拉德开始写作,他对于英语的把握,又开始流畅、精妙,令人钦佩。

最后说一下,康拉德,这个波兰革命者的孩子,1857年,在动荡不安的乌克兰出生;1924年,在英国的肯特郡去世。博尔赫斯黑暗的心第一章

巡航小艇“内莉号”连帆片也没有摆动一下,便荡到锚地,停泊下来。潮水已经涨起,风势也近乎平静,要沿河而下,唯一可做的事情便是将船停住,等待潮水调转的时机。

泰晤士河的入海口在我们面前展开,宛如一条无尽水路的开头。远方的水面上,海洋与天空连成一片,找不到一条缝隙,在这片明晃晃的空间中,那些随着潮水向上漂去的驳船的褐色风帆,好像纹丝不动地停在一丛丛高耸的红色帆片中间,斜桅上的亮漆闪闪发光。低处的河岸,缭绕着一层薄雾,在平展地向海洋绵延的路途中渐行消失。格雷夫森德的上空已经黑下来了,再往远处像凝缩为一团悲戚戚的暗影,静静地笼罩在这座世界最庞大、最伟大的城市之上。

公司经理是我们的船长,也是我们的老板。他站在船头向大海张望,我们四个则深情地盯着他的脊背。在这整条河上,没有任何东西比这一情景更富有海洋情调。他似乎是一个领航员,对海员来说简直是安全可靠的化身。但很难理解,他的工作竟然不在外面那片明亮的河口中,而是在他的身后,在那片挥之不去的暗影里。

就像我曾在哪里说过的那样,海洋将我们维系在一起。除了在漫长的别离期间将我们的心儿连在一起,它还使我们惯于忍受彼此的信口开河——甚至是自以为是。律师——顶好的一位老伙计——以他多年的资历和若干的美德,正享用着甲板上唯一一块靠垫,躺在仅有的一张地毯上。会计已经掏出来一盒多米诺骨牌,堆叠玩弄着。马洛靠着后桅,盘腿坐在正船尾的位置。他的双颊凹陷下去,面色发黄,脊背挺直,活脱脱一副苦行僧的模样,两臂垂落,手掌外翻,又像一尊神像。锚拴好了,经理很满意,便向船尾走来,坐在我们中间。我们懒散地交谈了几句。此后,小艇的甲板上寂静下来。不知为什么,我们没有开始玩牌。每个人都出着神,无事可做,默默地瞪着眼睛。在一片安然的宁静与曼妙的辉煌中,长日将尽。水面映着和平的光芒;纤尘不染的天空透着无瑕的光亮,亲切而辽远;艾塞克斯沼泽上方的迷雾如一层明亮的薄纱,由内地的山林升起,将低处的河岸掩入它透明的帐幔。只有在西方,那笼罩在河道上游的暗影,像是被落日的迫近所激怒,每一刻都显得越发阴郁。

终于,太阳倾斜着,浑然不觉地降下去,沉到了低处,由炽烈的白色转为毫无光热的暗红,像是要一下子消逝将去,坠死在那片笼罩于众生上方的暗影之中。

水面也随即为之一变,那股宁静暗淡下来,却显得更加深远。薄暮里,这条古老的河道——在历经多少世代,造福于夹岸而居的人群之后——安静地憩息在它宽阔的流域中,铺陈出一条宁静庄严的水道,通向海角天边。我们望着这令人肃然起敬的水流,在它里面流去的不是往而不复的一日的短暂时光,而是那永恒记忆的令人敬畏的光芒。正如人们所说,对于一个追随着大海、尊敬又热爱着大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唤起对泰晤士河下游的伟大古思来得容易。潮流顺从它无休无止的使命去而复返,满载着对一切人物与船只的记忆。正是这条河流,将它们带回安息的家园,或是带往战斗的汪洋。它了解并服侍过所有这个国家引以为傲的人,从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到约翰·富兰克林爵士,所有的骑士,无论受封还是没受封的,他们都是伟大的海洋游侠。它曾推送过一切名字如夜明珠般的船儿,从满载着宝物归来、受到女王陛下接见、从此名垂史册的“金鹿号”,到前往别处征讨、一去不返的“厄瑞波斯号”和“恐惧号”。它了解所有这些船儿与人儿。它们从德特福德、从格林尼治、从艾利斯出发,满载着冒险家与垦殖者;那里面有国王的舰船,有生意人的船舶;有船长,有商船队长,有东方贸易的走私犯,也有受命上任的东印度舰队的海军大员。黄金的猎手,名利的狂徒,无不沿着这道水流走出去,他们明火执仗,既是那内陆强权的信使,又是那神圣之火的炬手。有什么伟大的事物不曾随着这条河流的落潮而漂进那个全然未知的神秘世界!……凡人的梦想,共和的种子,帝国的萌芽。

太阳落下去;夜幕降临在河上,岸上的灯火次第亮起。矗立在一片烂泥滩中的三条腿的查普曼灯塔,发射出强烈的光芒。船只的灯光在航线上移动着,上下往来。上游河道的西方远处,那庞然大物般的城市仍在天穹下不祥地高耸着,像阳光的一团阴沉的暗影,群星下的一片灰白的光亮。

就在这时,马洛忽然说,“这也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

他是我们中间目前唯一一个仍在以海洋为生的人。关于他,人们所能讲的最坏的一句话便是,他并不是他那个阶层的代表。他虽是一位海员,却是一个流浪者,而大多数的海员——倘若可以这样说——则过着家中静坐一般的生活。他们的心境就像那些足不出户的人一样安稳,他们的家园也就是他们的船只,随时随地都伴在他们身边;至于他们的祖国——大海——也是如此。船儿之间几无不同,而大海也总是一个模样。在这种一成不变的环境中,所有一切异域的海滩、外族的面孔、变化无穷的生活悄然滑过,并非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而是有着些许蒙昧无知的意味;因为除了海洋本身,对于海员来说就再无神秘的东西,它才是他们与之共生的情妇,像命运一样不可理喻。至于其他的东西,在终日的工作之后,他们只消去岸上随意闲逛一番或是恣意狂欢一场,便足以揭开一整片大陆的秘密,而通常他们会发现,这种秘密是不值得去了解的。海员们的故事都是直截了当的,那里面的所有含义就像一颗核桃仁。但倘若抛开他信口开河的毛病不提,马洛却不是这样,对他来说,事情的要旨并不是像一颗核桃仁那样藏于内部,而是包裹在一段故事的外部,就像是一团光亮周遭散发的雾气,也像有时候在朦胧的月亮周围出现的那些迷雾般的晕轮。

他的话并不让人意外。马洛就是这样的人。我们默默地听着。没有人想要咕哝一声;接着,他慢吞吞地讲道——

我刚想到很早之前,罗马人刚来这里的时候,一千九百年前——就像不久之前的某一天……光明从这条河上扩散出去——你们说的骑士团?是的;不过,它像是平原上一簇移动的火焰,像是云团中一道裂开的闪电。我们仍生活在那闪光之中——但愿这古老的地球还在转动,它就会持续下去!但这里昨天还是一团黑暗。想想吧,地中海里一艘漂亮的——呃,你们管它叫什么——三桡战船的一位突然奉命北进的指挥官的那些感受;他仓促地打陆地上穿过高卢;前去接管罗马人——他们一定是一些能工巧匠——过去常造的那样一条小艇,显然在一两个月里他们就能造上百艘,如果书里讲的东西可信的话。想想吧,他就在那儿,大海是铅色的,天空是烟色的,一艘像六角手风琴那样古板的船——带着补给,或是军令,或是别的什么,沿着这条河北上而去。一路走过沙洲、沼泽、森林和蛮邦,几乎没有一个文明人可以吃的东西,只有泰晤士的河水可以喝。船上没有费勒纳斯白葡萄酒,也不能靠上岸去。偶尔可以看到一座兵营散落在荒野中,就像一捆干草里面的一根针,寒冷、迷雾、风暴、疾病、流放,还有死亡,空气、水、灌木丛,死神时刻潜藏在那里。他们一定会像苍蝇一样地死在这里。哦,是的,他做到了。他做得也很好,毋庸置疑,而且他不会对此考虑太多,也许除了后来会向人夸耀自己当年经历的一切。他们是一些够格面对黑暗的汉子。也许,他是受了未来的鼓舞,巴望着有一个机会可以被提拔到在拉文纳的舰队中,如果他有一些不错的朋友又能够熬过恶劣的气候的话。再或是想象一个体面地穿着宽袍子的年轻公民——也许是赌场失意,你们知道——跟在一些长官、税吏甚至是商人后面,想前来扳回自己的运气。他从一片沼泽地登陆,行进在丛林里,来到内陆的某个驿所,感受着紧紧环绕在四周的那种蛮荒,彻底的蛮荒,荒野中所有一切神秘的生活,在森林、丛莽和野蛮人的心中激荡着。这种神秘也没有任何端倪。他不得不在这样一团无可理喻、令人憎恶的事物中间生活下去。此外,它还有一种魅力,在他身上产生作用。那是一种可憎之物的魅力,你们知道。想想吧,那种滋长的懊悔,逃离的盼望,无力的厌恶,那种无奈,那种痛恨。

他停住了一下。

听着,他又开始了,一条胳膊从肘部向上举起,手掌向外翻着,两条腿交叠在身前,于是,这姿势看起来很像一尊身穿西装的佛陀,只是没有莲台——听着,我们谁都不会有这种一模一样的感受。是效率拯救了我们,对于效率的忠诚。不过,这些家伙并没什么了不起,真的。他们不是殖民者,他们的治理只不过是在榨取,我想再也没有别的。他们是征服者,因此所要的不过是强力——这并不值得吹嘘,当你的强壮只是对手虚弱的结果的时候,你便拥有它了。他们竭尽所能,大肆搜刮。那只是挟暴力而来的劫掠,大肆地屠戮,人们也盲目地一拥而上——对于那些对付黑暗的人,这是自然不过的。对于一片土地的征服,如果只是意味着将它从一些肤色较我们更深或是鼻子较我们略平的人们那儿夺走,那么,深入地看去,这一点都算不上是漂亮的行径。真正可以补救它的,只有思想。一种藏于它背后的思想;不是虚情假意的托词,而是一种思想;是一种思想里的毫不为己的信念——某种你可以树立起来,在它面前屈身下去,并为之牺牲的……

他停住了。灯火在河中游移着,那些小小的绿色的灯火,红色的灯火,白色的灯火,彼此不断追逐着、赶超着、交汇着、穿梭着——又缓然或匆匆地分开。我们望着这些,耐心等着——涨潮结束前是无事可做的;仅仅是沉默了一小会儿,他再开口的时候,用的是一种犹豫不决的腔调。我想你们这些伙计还记得,我曾有一阵子转作内河水手。这样一来我们便知道,在潮水开始退去之前,是免不了要听马洛讲一段他的不知所云的经历了。

我不想拿我个人的一些事情来叨扰你们,他开始了,带着许多讲故事之人所常有的毛病,像是吃不准他们的听众最想听什么。然而,要想知道它对我造成的影响,你们应该了解我是如何到那里去的,见到了什么,又怎样沿着那条河溯流而上,到了我见到那个可怜的家伙的地方。那儿是我的航程的末端,也是我阅历的顶点。它看上去像是用一种光照亮了我的一切,照进了我的思想。它也是阴郁的——悲惨的——不见得多么特殊——并非十分清亮。是的,并不清亮。不过,它似乎确实投下了一种光亮。

当时,就像你们记得的那样,我刚刚从一些印度洋、太平洋、中国海——一些往东方去的定期航次,跑了有六年——的航程中回到伦敦,四处逛荡,跑去你们的工所打扰你们,闯进你们家里,就像得到了什么神启要搭救你们一样。那是一段很好的日子,但不久之后,我就厌倦这样的平静了。之后,我开始想找一条船——这是我能想到的世上最难的差事。但那些船没有一条看上我,而我也觉得烦了。

我在还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对地图特别着迷。常常一连几个钟头盯着南美洲、非洲或是澳大利亚,让自己陶醉在探险家的荣耀里面。当时,那上面的土地有许多空白之处,每当我看到极具魅力的一块——可惜它们看上去都是这样——便将手指放在上面,说“长大后我要去那里”。我记得,北极点便是其中一处。其他的地点,便散落在赤道周围,还有两个半球的每个纬度带上。我确曾到过其中某些地方,而且……好吧,我们不讲那个。不过,还有一处——这样说吧,它是最大、最空旷的那个——我满心向往的地方没有去过。

说实话,如今它已经不再是一片空白之地。自我的少年时代以来,它已经填上了许多河流、湖泊和名字。它不再是一块充满神秘、令人快活的白地,不再是一块空白,可以让一个男孩憧憬着那上面的荣耀。它变成了一个黑暗的地方。然而,在它里面,那儿有一条奇特的河流,那是一条巨大的河流,你们可以从地图上看见它,就像一条大蛇盘绕着,把脑袋浸没在海里,身子蜷曲在远处一个广阔的国度中,尾巴消失在陆地深处。我从一个商店的橱窗中看着这幅地图,它令我着迷,就像一条蛇诱惑着一只鸟儿,一只傻呆呆的小鸟。随后,我想起来,那儿有一个大财团,有一家在那条河上做生意的公司。见鬼!我心里盘算着,在那样一大片河面上,他们做生意总不能没有一些像样的船吧,比如汽轮!我何不试着去带上那样一条?我沿着舰队街走开,这想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我被那条蛇迷住了。

你们都知道,那是一个大陆财团,是一家商社;不过,我有好些亲戚住在大陆那边,据他们所言,是因为那里物价低廉,并且也不像看上去那样糟糕。

不得不说,我要去麻烦他们了。对我而言,这已经是破格了。你们知道,我做不来这样的事情。对于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一向是单枪匹马、只身独往的。我自己也难以相信;不过,你们看,当时我想去那里,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于是,我便真的去请他们帮忙了。那些男人嘴上对我说着“亲爱的伙计”,但是什么也没做。然后,你们信吗?我去走了女眷们的门路。我,查理·马洛,竟然要靠女人帮忙,去搞到一份差事。天哪!好吧,你们看,那想法把我逼到了什么份儿上。我有一位姨母,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儿。她给我写信讲:“真是可喜。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为了你。这是一个极好的想法,我认得那管事机构中一个位高权重之人的太太,还有一位颇有影响力的先生。”如此云云。既然我一心喜欢,她便已决定要急匆匆地忙碌起来,为我谋一条内河汽轮的船长来做了。

我得到了任命,这是当然的;而且是没过多久的事。看上去,是那家公司收到消息,说他们的一位船长在一场与土著人的冲突中被杀死了。这是我的机会,并且,这让我更想到那里去。后来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找回他的遗体,而且据说,最初的争吵是由关于一些母鸡的误会开始的。没错,是两只黑母鸡。佛瑞斯利文,这是那个家伙的名字,一个丹麦人,他觉得自己在价钱上吃了亏,就跳上岸去拿棍子痛揍那个村子的酋长。啊,听说这事儿我一点儿都不以为奇,而与此同时,还有人告诉我说,这个佛瑞斯利文是一切能走会动的人儿里面最温和、最安静的一个。毫无疑问,他曾是那样的人;不过,他已经在那里过了好几年,为了那种崇高的事业,你们知道,他可能觉得有必要用某种方式来维护一下他关于个人尊严的主张。因此,他狠狠地教训了那老黑人一顿,当着一大群他的村民的面,他们都被慑住了,直到有人——听说是酋长的儿子——听见那老家伙的惨叫,情急之下,拿一杆矛枪试探着戳过去,显然,它很容易便扎进了他的两肩之间。然后,整个人群就消失在了丛林里,好逃避一切可能的灾祸,同时,佛瑞斯利文所带的汽轮也仓皇跑掉了,我想是轮机手接管了它。此后,似乎便也没人愿意为佛瑞斯利文的尸首操心费力,直到我前去接了他的差事。不过,我不想把它丢在那儿;而当我终于有了机会,同我的这位前任见面时,野草已经从他的肋条间长出来,高到盖住了他的骸骨。它们都在那里。从他倒下之后,这超然之物就没有被碰过。那座村庄被废弃了,那些小屋黑洞洞地敞着,朽烂起来,歪斜在倾圮的篱落中。肯定,这里发生过一场灾祸。村民都消失了。疯狂的恐惧让他们四散逃去,男人、女人和孩子,从丛林中跑开,就再也没有回来。至于那些母鸡怎样了,我也不知道。总之,我觉得事端都是由它们而起的。但不管怎样,我算是因为这个光辉的事件得到了任命,此前我还没有抱着太大的指望。

我东跑西颠地做着准备,还不到两天,我便已经在穿越海峡,赶去见我的雇主,并签下那份合同。几个钟头之后,我来到一座城里,那城市总使我联想到一座白色的坟墓。这显然是偏见。我没费什么工夫便找到了那家公司的办事处。它是城里最大的建筑,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对它十分了解。他们正打算要经营起一个海外帝国,通过贸易挣来源源不断的钱。

一条狭窄而荒废的街道铺在深暗的阴影中,数不清的窗户拉着软百叶窗,死一般的寂静,石缝中抽出野草来,左右两边是气派的马车拱道,一些巨大的对开门扇沉沉地半掩着。我从其中一条缝隙钻进去,走上一道洒扫干净、不带装饰、如荒漠般死气沉沉的楼梯,然后推开了路过的第一扇门。有两个女人,一个胖的,一个瘦的,坐在干草垫子的椅子上,正在织着黑色的毛线。瘦的那个站起身,径直朝我走来——仍然低头织着毛线,只是在我正要从她的来路上跳开时,就像给一个梦游者那样让路时,她才站住,抬起头来看。她的衣裙朴素得像是一只雨伞套子,她转过身去,一声没吭便将我领到一间接待室里。我报了自己的姓名,四处望了一下。中间一张杉木桌子,环墙是一些朴实的椅子,房间一端是一张巨大的、发亮的地图,用所有各种色彩做着记号。有大量是红色的——在任何时候看了都叫人高兴,因为由此可以知道,一些实质性的工作已经在那里取得进展,还有许多是蓝色的,一小部分绿色,一些橙色的斑点,东海岸是一块紫色,显示已经有快活的先驱开拓者在那里痛快地喝着窖藏啤酒。然而,这些地方没有一个是我要去的。黄色地区才是我要去的。就在正中间。那条河就在那里——那样迷人——令人窒息——就像一条蛇。哦!一扇门打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的秘书员——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探出头来,用一根瘦削的食指,把我招呼进了那间至圣所。光线昏暗,一张笨重的写字台摆在中间。从这物件的后面,现出一个穿着大衣的苍白肥硕的人形。这就是那个大人物本人了。我看得出来,他有五英尺六英寸高,手中掌握着许多个价值百万的生意。他同我握手,使我浮想联翩,又含糊地咕哝了两句,对我的法语表示满意。祝你顺利。

过了大约四十五秒,我便发现自己又随着那位慈悲的秘书员,回到接待室里面了,那人带着一脸的忧伤与同情,让我签下了一些文件。我相信,我承担下来的职责里面有一条,是不许泄露商业机密。没错,我肯定不会。

我开始觉得有一点不安。你们了解,我向来不习惯这样的套路,有一些不祥的气氛。好像被卷入了什么样的阴谋——我说不清——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我很高兴能够脱身出去。在外面的房间里,那两个女人还在织着毛线,如痴如狂。又有人来,年轻的那个前后走动着引导他们。年长的那个仍坐在椅子上。她的平底布拖鞋蹬在一架脚炉上,一只猫蜷卧在她的膝头。她顶着一头僵直的白发,一侧的脸颊上长着一颗疣,银框眼镜架在鼻尖上。她从眼镜上方打量了我一眼。那表情中迅疾又漠然的温和,令我不安。两个快活却一脸蠢相的年轻人被引导上前,她也向他们同样投去飞快的、漠不关心的、智慧的一瞥。看起来,她已经了解了他们的一切,也了解了我的一切。一种可怕的感觉支配了我。她看起来神秘而且能看透我们的命运。远离那里之后,我时常想起来这两个人,守着漆黑的门户,织着黑色的毛线,像是要织出一件温暖的棺材幔子,一个不断将人接引入未知之处,另一个用漠然、苍老的眼睛检视着每一张快活而愚蠢的脸蛋。再见!织着黑毛线的老婆婆。将要死亡的人儿向你们致意!被她盯过的人,没有多少可以再见到她——不到一半,远远不到。

医生那里还有一位来访者。“只是一个简单的手续,”那位秘书员向我保证道,带着一副对我的忧心忡忡感同身受的样子。接着,一个帽子斜搭在左边眉梢上的年轻家伙——我猜是某个书记员,生意里一定有书记员的,虽然这房子像鬼屋一样死寂——从楼上哪里出来,带着我向前走去。他显得又寒碜又马虎,衣袖上粘着墨迹,下巴颏的形状像是一只旧靴子的尖头,下面的领带又大又皱。见医生的时间还有点早,于是我提议喝一杯,他便愉快地涨红了脸。我们在苦艾酒前坐下来,他夸耀起公司的业绩,我渐渐随便起来,表达出对于他为什么不去那里的疑问。他变得异常冷静,立刻收了声。“柏拉图对他的学生说,我可不像我看上去那样傻,”他简单回了一句,带着巨大的决心将杯子一饮而尽,我们便站起身来。

那年老的医生摸了我的脉搏,显然一边正想着别的事情。“不错,可以去,”他咕哝道,然后带着某种热切的态度问我,是不是可以让他量一量我的脑袋。真是奇怪,我说可以,他便拿出一个像卡尺模样的东西,前后四周丈量着,一边详细地记录着。他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小个子男人,穿着一件像是工作服的旧上衣,脚上穿着拖鞋,我觉得他只是一个并不坏的傻瓜。“为了科学的干系,凡去那里的人,离开前我总要量一量他们的脑壳。”他说。“他们回来的时候也要量吗?”我问。“哦,我从没有再见过他们,”他补充道,“再说,那些变化是发生在里面的,你明白的。”他微笑着,像是开着温和的玩笑。“这么说,你是要去那里了。那里很出名,也很有趣。”他打量了我一下,又做了一条记录。“家族中有疯病吗?”他问道,带着含含糊糊的语气。我有些恼火。“这问题也是为了科学的干系吗?”“对于,”他说着,并未在意我的恼怒,“科学来说,观察个体的精神变化,会是很有趣的,在这一点上,不过……”“你是一个精神病学家吗?”我打断他。“每个医生都应该是——至少要了解一点。”那个怪人心平气和地答道。“鄙人有一个小小的理论,有待你们各位前去那里的先生帮忙证明。在我的国家由这样一块灿烂属地所得的获益里面,这是我应得的一部分。也是我为别人留下的唯一财富。原谅我的问题,不过,你是前来受我观察的第一个英国人……”我立即向他保证,自己并不是典型的英国人。“倘若我是的话,”我说,“便不会这样跟你谈话了。”“你的话有些意思,但也许是错的,”他说,一边笑着,“避免日光暴晒,更要避免动怒。再见。用你们英语该怎样讲,嗯?啊,Good-bye。再见。在热带,保持冷静胜过一切。”……他伸出食指来告诫我……“要冷静呀,冷静。再见。”

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去向我的那位能干的姨妈道别。我发现她为此事甚是得意。我喝了一杯茶,是那段日子里最后一杯体面的茶水,在所有女士的客厅中,那间屋子看上去是最令人舒适的,我们在壁炉旁有过一段平静的谈话。在这些谈话当中,我清楚地了解到,自己是被当作一个出色而大有天分的人才——天知道还有多少其他人——推荐给那位大人物的太太的,这简直就是公司的福气,这样的人才可不是每天都能得到的。老天!而我就要去掌管一条微不足道的、汽笛像玩具哨子一般的汽轮了!然而,看上去,我还是那上面的重要工作人员之一,你们知道。这差事既像光明的使者,又像低等的圣徒。当时的出版物和讲演中有一大堆这样的屁话,而那位能干的女人,也被这些鬼话蒙住了,失去了她的立场。她大谈着“将那千百万的无知之人从他们可怕的境地当中搭救出来”,直到——我敢说——我听得不舒服,我大胆地向她暗示,那公司是为了获利。“你忘了,亲爱的查理,做工与得酬是相称的。”她愉快地说道。女人与真相就是这样不可调和,真是奇怪。她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这样的世界是从来没有的,也不可能有。那可能是一个太美好的世界,即便她们把它建造出来,也会在第一天太阳落山之前土崩瓦解。自受造以来,我们这些男人便一直在心满意足地接受着的那些稀里糊涂的东西,会猛扑上来,把它打翻在地。

在这之后,我得到了拥抱,被告诫要穿法兰绒衣服,要保证常常写信,诸如此类——此后我便离开了。在大街上——不知为什么——我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觉得自己是个骗子。奇怪的是,我向来在得到通知的二十四小时内便可以准备去世界任何地方的,那情形并不比大多数人穿过一条马路之前考虑得更多,但有一片刻,我却在这类稀松平常的事情面前——不说犹豫吧,却是吓得呆住了。要用最好的办法向你们解释它,我便只能说,有那么一两秒钟,我觉得自己动身要去的并非是一块大陆的核心,而是地球的核心。

我乘着一条法国汽轮离开,它在每个所经过的该死的港口都要停下来,而且就我所能看到的,是为了放下一些士兵和海关的官员。我观察着海岸。观察一条由船边滑过的海岸,就好像思考着一个谜团。它就在你的眼前——向你微笑、皱眉或招手,或是宏伟或是贫瘠,或是无趣或是野蛮,并且总是沉默着,空气里仿佛有耳语的声音说,“来呀,看一个究竟。”这条海岸几乎没有什么特色,好像仍在形成之中,只有一点平淡无奇的冷峻。一片巨大丛林的边缘,墨绿得几乎只剩下了墨色,装饰着白色的海浪,平直地延伸开去,就像一条用尺子画出来的直线,沿着一片碧海渐行渐远,一团移动的迷雾,将海面的闪光遮得暧昧不清。阳光炽烈,土地看起来像是发着光,沐浴在蒸汽中。随处露出一些灰白色的斑点,聚集在白浪以内,或许还有一面旗帜飘拂在上头。那些定居点已经有好几个世纪了,但同它们后面那片广大的、未受影响的背景比起来,仍不过只是钉头大小。我们一路开进,不断停下来,放下士兵;继续向前,放下海关的税吏,好让他们前去向那片像是被上帝遗忘的荒野课税,留给他们一座铁皮屋子和一根旗杆,散落在野地里;又放下更多士兵——大概是为了保护海关的税吏。他们中的有一些,我听说,会被淹死在白浪中;但究竟是不是这样,没有人会格外在乎。将他们丢在那里,我们就走开了。每一天,海岸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好像我们根本未曾移动;不过,我们的确经过了各种地方——贸易点,叫作大巴萨姆、小波波之类,像是某些在一块丑恶的布景前上演的下流滑稽剧中的名字。旅途的无聊,置身于那样一群无可共谈的人们中间的孤独,油腻腻、软绵绵的大海,阴暗单调的海岸,似乎令我远离了事情的真相,活在一个痛苦而愚蠢的幻觉里面。不绝于耳的海浪声,听起来倒是一种不错的安慰,像一位自家兄弟在说话儿。这是一种自然的东西,有它的道理,有它的含义。不时有一条从岸上来的小船,带来片刻同现实的交汇。它由一些黑人划动着,你可以从远处看见他们发亮的眼白。他们呼喊着,歌唱着;身上淌着汗水;他们的面孔像是一些古怪的面具——就是这样一些家伙;然而,他们又生着骨骼、肌肉,有一种野蛮的活力,有一种紧张的动能,就像绵延在海岸上的浪花一样自然又真实。他们出现在那里并不需要理由。看着他们,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有一会儿,我会觉得自己仍然属于一个简单明了的世界;但这种感觉并不能持久。有些东西会冒出来,将它斥退。有一次,我记得,我们遇见一条泊在海岸之外的军舰。那儿连一处小屋都没有,它正在对着树丛开炮。看来,法国人正在附近进行着他们的一场战事。那军舰的旗子,像一块破布头耷拉着;船体下方遍布着八英寸口径的长炮管,炮口向外探着;油腻腻、滑溜溜的浪涌慵懒地将它高举,又把它放低,摇晃着它瘦弱的桅杆。砰,一支八英寸的炮管响起来;一小簇火焰疾冲出去,随即消逝,一点白色的烟雾也消失了,一颗小小的弹丸发出虚弱的尖啸——宛若泥牛入海。什么都不会发生。我觉得,这过程中有一股神经错乱的感觉,这情景里有一种悲哀的滑稽剧的意味;船上有人言之凿凿地向我保证,有一座土著人——他管他们叫敌人!——的兵营正躲在看不见的某处,但这也不能将它打消。

我们留下它的信件——我听说,那条孤船上的人儿正害着热病,每天要死掉三个——便向前走去。我们还路过了另外一些地方,名字都是傻里傻气的,好像一座座闷热的坟窟,在凝滞而带着土腥味的空气里,死亡与生意正欢快共舞。恶浪沿着不成形状的海岸,一路包围过去,好像大自然本身便有意摒开入侵者;它们在河道中涌进涌出,那是一条条虽生犹死的河流,它们的河岸朽烂成泥泞,它们的河水浑浊为泥浆,漫入歪歪扭扭的红树林,令它们看上去像是处在虚弱绝望至极的境地,朝我们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我们没有在任何地方逗留得足够久,可以令我获得某一特定的印象,但是那种整体的感觉,那种模糊而压抑的疑虑却始终在我心头滋长着。它就像是一场疲惫不已、凶兆连连的朝圣之旅。

过了三十多天,我才看见那条大河的河口。我们在首府所在地抛下了锚。然而,我的工作还要向上走大概两百英里才会开始。于是,我尽早动身,向着上游三十英里外的一个地方出发了。

我乘坐的是一条小航海汽轮。船长是一位瑞典人,知道我是一个海员,便请我一同登上舰桥。他是一个年轻人,身材瘦削,模样俊俏,而有些郁郁寡欢,头发又尖又长,走路总拖着步子。当我们离开那座可怜巴巴的小码头时,他轻蔑地朝着海岸摇摇头。“在那里待过吗?”他问。我说,“是的。”“太多政府里的家伙,不是吗?”他继续道,英语讲得很是精准却又相当吃力。“很有趣,有些人为了每月几个法郎干着什么工作呀。不知道到了上游的荒野,这情况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告诉他,我将很快亲眼见到。“哦!”他大喊着,拖着步子向后撤了一下,一只眼睛仍然警觉地盯着前方。“别太肯定,”他继续道,“有一天,我曾载着一个人往上游去,他在半路中把自己吊死了。他也是一个瑞典人。”“自己吊死了!老天呀,为什么?”我叫起来。他仍然警觉地向外望去。“谁知道?太阳太晒了吧,或者是因为荒野。”

终于,我们进入了一段河道。出现了岩壁,靠着河岸被冲积上来的土丘,一些房子建在山顶上,另外一些——带着铁皮屋顶——或是盖在坑洼不平的荒地里,或是贴附在斜坡上。一串湍流的水声从上方传来,回荡在这一幅荒野人居的景象之上。有很多人,大多是光着身子的黑人,像蚂蚁一样移动着。一条栈道伸入河中。夺目的阳光,不时地把所有这些拉进一阵阵突然发作的眩光之中。“那就是你们公司的货站,”瑞典人说道,指着岩坡上面三座木棚子模样的建筑,“我会把你的东西送上去。你说有四个箱子?好。再会。”

我在草丛里见到一只滚落的烧水壶,然后看到一条小路,通往山上。它绕过一些巨大的砾石,又绕过一截轮子朝上、仰面躺着的小车厢。一只轮子已经掉了。这东西看上去,像一具动物的死尸。我又见到一些正在锈烂的机械零件,还有一垛生着锈的铁轨。左边的树丛投下一团阴凉,似乎有些黑色的东西正在那儿有气无力地挪动着。我眨着眼,小路很陡。右边传来号声,我看见黑人们跑开了。一声沉闷的爆炸摇动地面,一股烟雾从悬崖上冒出来,没有别的了。岩石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他们正在造一条铁路。那道悬崖并不在途中,也没有什么拦住去路;可是,毫无目的的爆炸就是正在进行的所有工作。

身后隐隐的叮当声让我回过头去。六个黑人列成一队,正吃力地沿小路走上来。他们直挺挺、慢吞吞地走着,保持着头顶上装满泥土的小篮子的平衡,脚下踩着跟那叮当声相同的步子。他们腰间围着黑色的布条,露出的一头悬在身后,像尾巴一样来回摆着。我看得清他们的每一条肋骨,四肢的关节好像绳结;每人都戴着一个铁颈环,一根铁链把它们串在一块,在他们中间晃荡着,有节奏地叮当作响。从悬崖传来的另一声爆炸,令我忽然想起所见到的那条朝着一片陆地开炮的军舰。它也一样不是吉利的预兆;但丝毫不能想象,这些人会被叫作敌人。他们被称为犯人,而勃然大怒的法律——就像那些爆炸开来的炮弹——随之降临在他们身上,这就是一种跨越重洋、无从理解的神秘。他们枯瘦的胸脯一同起伏着,急剧扩张的鼻孔颤抖着,眼睛呆呆地盯着山顶。他们带着那种不幸的野蛮人的完全的、死人般的冷漠,从我身边不到六英寸远处经过,都没有看一眼。在这一群生番后面,是一个受过改造的家伙,他是新力量发挥作用的产物,正垂头丧气地逛荡着,拦腰拎着一支步枪。他穿着一件制服夹克,扣子掉了一粒,看见路上有一个白人,便立即把枪扛在肩上。这只是出于小心,白人从远处看上去都差不多,他也认不出我是什么人。他随即放心了,咧开大嘴,露出白牙,卑劣不堪地笑起来,并扫了一眼他的犯人,那样子好像要把我当作他的伙伴,给了我他宝贵的信任。毕竟,我也是这些崇高而公正的进程的伟大缔造者的一分子。

我没有继续向上,而是转弯朝左边走下去。我是想,让那一帮铁链苦囚走没了影,我再上山。你们了解,我并不太心软;我只是被震惊了,想要回避一下。我曾经不得不反抗,向一些东西发起攻击——那是抵抗的唯一办法,并且鉴于自己已经莽撞涉入其中的那类生活的种种需要,不太会考虑代价。我见识过暴力的魔鬼,贪婪的魔鬼,欲火的魔鬼;但是,日月星辰啊!这可都是一些顽固、强壮、红着眼睛的魔鬼,统治着人,驱役着人——那可是人呀,我告诉你们。不过,当我站在山坡上便已经预见到,在这片土地的夺目的阳光里,自己将结识一个疲软无力、虚张声势、鼠目寸光的魔鬼,它贪婪成性、毫无怜悯。至于它还有多么阴险,则要等几个月后我来到一千英里外,才会探个究竟。我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像被某种不祥之兆吓住了。最后,我兜着圈子走下山,向先前看见的树丛走去。

我绕过山坡上的一座巨大的洞穴,一些人正在开挖着它,说不出来有何用途。总之,它不是采石场,也不是采沙坑。就是一个洞。也许,它只是出于仁慈的必要,给这些犯人一点事情可做。我不知道。随后,我险些掉进一条极窄的山涧,它顶多不过像是山坡上的一条裂缝。我发现,那里面嵌着一些给定居点供水的引水管。没有一根不是破的。它是被有意破坏的。最后,我来到那些树下。我本想走到阴凉里躲一会儿;但刚迈进去,就觉得自己像踏入了阴森森的地狱。那些湍流就在近处,那一刻不停、声调不变的急匆匆、哗啦啦的声响,充斥在林间悲伤的寂静中,没有一丝风儿吹动,没有一片叶子翻动,只有那神秘的声响——如果那转动的地球的痛苦的脚步声可以被听见,大概也就像是这样。

一条条黑色的人形蜷伏在那里,躺着的,树间坐着的,靠着树干的,趴在地上的,一半被昏暗的光线抹掉,一半显露出来,现出一切痛苦、颓败与绝望的形态。悬崖上的爆炸又响了一声,我脚下的泥土也随之微微颤动。工作还在进行。工作!而这里,就是一些雇工退下来等死的地方。

他们正在慢慢地死掉,很显然。他们不是敌人,不是犯人,也不是尘世活人——只是一些黑色的、疾病与饥荒的影子,横七竖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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