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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1 19: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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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先枣

出版社:新疆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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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藏异闻

康藏异闻试读:

放生牛

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阿布的母亲在牛厩里死去活来,生下阿布。恰巧,这头牛也在牛厩里出世。阿布的父母听信了老喇嘛的话:为了阿布平安长大成人,一生平平安安,这头牛应当放生。“放生”牛是自由自在的牛。它只需吃草,长膘。没有人把赶去驮东西;也不会有人把它捆翻在地剪牛毛;更不会被杀来吃肉。谁也不会去指挥它,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它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阿布的放生牛长大后,威武得不得了。个大体壮,头顶一对弯角粗大黑亮,一双血红的眼睛有凶光。它白天在坡上啃草,夜里倒也随牛群归栏。却总是与牛群拉开一段距离,孤零零站在一边,从来没有看见它同别的牛嬉戏。

阿布暗暗惊奇,看这气派,这头牛似乎是一群牛的头儿,是牛王?忽然有一夜,放生牛没有归栏,牛群就有些骚动不安。第二天没见它,第二夜也没回来。阿布这才想起人们的传说:不知从哪里来了伙偷牛贼,放生牛会不会被偷走了?无论怎样还是去找一找。直找到太阳快落山。阿布来到亚日神山下一条树木茂密的山沟里。猛听风响,原来是一群饿鹰,老鸹从林梢上飞起来。心里奇怪,就走过去看看。还好远,阿布就看见他的放生牛埋着头。动也不动地立在一块石头前。走过去,这才看清楚了:放生牛把一只五尺长的大豹子用头抵在那片石崖上,一只牛角刺入豹子的肚子,放生牛的一双后腿半截都陷入泥沙中!豹子早已咽气,流出的血,在石头已经结成了干硬的血痂。

放生牛凶猛不是一般。

又过些日子,生下放生牛的那头母牛摔死了。

皮是有用的,当然要剥下来,牛肉总不能不吃。阿布把母牛的牛肚翻转过来,把牛胃里的粪渣抖出来,又把牛肚提到溪水里洗干净,牛肚包酥油,在牧场上很常见。

又到了牛群归栏的下午。放生牛起先还在牛群后走走停停,慢悠悠很自在。突然它昂起硕大的头来,鼻孔张合得厉害,它好像在空气中捕捉什么。猛地,放生牛长啸一声,已经不像牛叫!它飞跑如流星,冲开牛群,跑到那堆母牛的牛肚里倒出来的粪渣前站定了,仰头大嚎,双目中就有浑浊泪水流出,血红的眼睛里没的了凶光,湿雾蒙蒙的一派。

昂头低头之间,放生牛宏大悲怆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急促。群牛也一起飞奔过来,低下头触一触那堆粪渣,也昂头大叫大吼,声震整片牧场,惊心动魄,连鸟儿也不敢停停,拼命飞远。

放生牛又用前蹄猛刨草皮,草皮上留着剥那头母牛皮时浸下的血。放生牛叫得声嘶力竭,口吐白沫。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牛群赶进了牛栏。放生牛却从木栅栏里闯出去,跑去围着那块剥过牛皮的草坎和那堆粪渣转,狂叫、跳跃、喘着粗气咆哮. 阿布不敢去赶它,能把牛栏中的牛群镇住已经不错。放生牛伏在那块草皮上,很远都听得它急促呼吸声,只是吼声渐渐低沉下去,如呜咽。直到东方发白。阿布看见放生牛慢慢站起来,肥壮的身躯一夜里似乎变得瘦骨棱棱,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倒倍显高大。

天亮时,放生牛慢慢走了,没有声息,没有回头,踏着露水朝草地深处走去。阿布只知道是它去吃草,歇息,并没有在意。可是从那天起,阿布就再也没有找见到过这头放生牛。

过了十多年,打猎的益西说,在亚日神山大海子边的树林里有一头野牛,好像很恨人,看见益西就猛追过来,益西怕极了,慌忙开了一枪,也不知打中没打中。会不会就是那头放生牛?但它却野了。

不会吧?阿布想,牛,是活不了那么长的时间的。

“雪里站”

牧场汉子巴洛万没有想到他的那匹老母马居然还能下崽,而且生下一匹黑毛油光闪亮的小马驹。小马儿太惹人喜爱,都说是亚日神山上的野马种。马驹双眼炯炯,臀园腰身短,四蹄园又大,四条长腿下半截生着雪白雪白的毛,猛一眼,只道是匹黑骏马站在雪地里。

小黑马欺生。我头一次骑它,竟然老半天跨不上马背。又蹦又跳,还扭过头来咬我。我到底骑到了它的背上,它就跑、就颠,没有把我从马背上摔下来,它又来个一双后腿直立、长嘶咆哮。还是摔不下我,它就开始赖皮,前脚一跪,想在地上打滚,赶我下来。这时候,我就用皮鞭抽它的屁股,抽得它暴怒发狂,它就开始不顾一切地冲坡、跳坎,往灌木丛里穿… …累得它大汗淋淋。我跳下马背也几乎站不稳。它喷着鼻息在我手上吃我为它准备的糌粑,直到吃完才熄了火气。我再骑它,它就老实得很,它认输了,我当然很自豪。许多牧场汉子都见我同小黑马较量的场面,他们说,看不出来,这个小汉人骑马倒是个料。

在一本什么书上看见过有一匹马叫“雪里站”,生来缺乏想象力的我就把这名移到了小黑马头上。天天这么叫,它也就记得,我一喊,它就抬头看,喉咙里有声音滚动,像回答,我觉得很亲切。就走过去拍拍它的长脸和它油亮光润的脖子。它呢,常把头在我的肩头背上蹭来蹭去。有一回,我没留意,它突然回头,把我的额头带眼眶都碰肿了,淤血一大块,一个多月才好。

巴洛知道我对他的宝贝马儿好,很乐意把马租借给我,我无论走哪里,巴洛就牵了“雪里站”来。“雪里站”很鬼,见到我就讨吃的,实在没有准备什么的时候,就是茶叶渣也得往它嘴里塞一把。“雪里站”胆子大。初春的一天,夕阳西下时,格隆沟里很静。东一片、西一片的残雪映衬发黄变黑的枯草,使一种孤独凄清的情绪在沟里弥漫。我伙伴只有“雪里站”。突然停步不走,我知道准有什么事,赶快从有些愁绪的默想中挣脱了出来。定睛一看,在沟的一侧坡上,两条狼像狗一样坐着,对我俩“狼视眈眈”。只有百步之遥,我好冒火,太阳还在远远的雪峰上呢,它们就出动了!我拍拍“雪里站”的脖子,问它:敢不敢?我们去打它们。“雪里站”喉咙里呼呼有声,分明是赞同。我就一提缰绳,双脚尖猛磕马肚,嘴里发出大约比狼叫还难听的怪叫。这时,“雪里站”如平地起旋风,一声长嘶,朝那两条狼扑上去。两条狼匆忙转身就跑,迅速异常,我看见两条大尾巴下垂着晃荡不已。我和“雪里站”回到沟底路上,走了好远回头,看见那两条狼还在呆呆目送我们,却没敢再靠近沟底的路边来。

回来讲给巴洛听,巴洛就笑:你用啥子来打狼?听了也不觉发愣:是呀,用什么呢?腰上那把不足五寸的刀显然是不行的。

不久,我得到另一片牧场去。这一去竟离开这片牧场两年还多。当我重新见巴洛,第一句话就问他:“雪里站”呢?

巴洛叹了口气,讲起“雪里站”极其辉煌壮烈的一 幕:

暮春时节,也是下午。巴洛发现还有三头奶牛没有归群,“雪里站”也不知去向。他就顺着折达沟去找,沟里没有踪影,就上山头。走了一夜,找了一夜,天亮时,巴洛来到一个坡顶上,他看见了一生中也只会见这么一次的场面:三头牦奶牛都“坐”在地上、紧紧挤在一起,三个牛头六只角各朝一个方向,摇动着、喘息着;十多只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豺狗,散成一个大圈,把三头牛围在中间,豺狗们跳跃不停,它们随时都可能跃到牛背上,附在牛身上从牛肛门里掏出牛肚肠。突然,一道黑色的闪电从附近一条出沟里跃出来,“雪里站”如发怒的雄狮撞向豺狼!十几只豺狗惊恐万状,四散跳开。一只豺狗躲避不及,被“雪里站”蹄翻在地,受伤的豺狗 发出尖利的嚎叫,在草地上挣扎扑腾。从“雪里站”奔出的小沟里,四、五只豺狗也飞跑出来,一齐朝“雪里站”猛扑过去。“雪里站”一埋头、一扭身,一双后蹄朝后翻飞,沙石如雨。几只从后扑来的豺狗吓得一齐停步,一只站立不稳,在坡上滚了一个转。这时,三头牛见豺狗散了包围圈,立起身来拔腿就往沟的深处飞跑。豺狗迟疑了一阵,散成一条弧形的线,沿沟底跟着三头牛就追,“雪里站”不敢停留,一会儿坡上,一会儿沟底,竭力阻止豺狗群的前进。豺狗狡诈,有四五只始终缠住“雪里站”,大队伍依然飞快地、悄无声息地紧紧跟住那三头可怜的牛… …

看得目瞪口呆的巴洛想起肩头的明火枪。他勾动了板机,火枪的轰响、巴洛的怒吼,还有初升的太阳,让豺狗群绝望了,它们邀约着,飞一般蹿进了茫茫草场的沟沟岔岔。

巴洛跑下沟底,“雪里站”已经倒在草地上。它肚子上有一个洞,血还在滴,一截肠子露了出来。“雪里站”在情急中撞上一棵干硬的树桠,树桠刺破了它的肚皮,腿上的毛已经变红。那一夜,“雪里站”踢死了四只豺狗,受了伤的豺狗一定还多… …

雪里站!雪里站!我呼唤着“雪里站”,被巴洛带到河边的草滩上。远远我就看见四腿雪白然而却肥壮得臃肿的一匹大黑马。我喊着它,跑过去抱它的头,它一动也不动。它的肋腔边有一个拳头大小一个洞,有血、有脓,有蝇虫在伤口附近飞舞!我朝巴洛吼道:为什么不治?为什么不给它治?

巴洛垂下头去:治了,治了。但是它受伤的地方也是它用力的地方,腿一动,就要牵扯到伤口。没办法让一匹马十天半月一动也不动,所以它的伤老是生不了口……

巴洛在哭!“雪里站”是一匹废马了!

我拍着它的脖子,抚它的鼻梁,我看见它没有神采的眼睛湿润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说“雪里站”也会哭?!

独眼虎

独眼虎不是虎,是一条狗,是杀牛汉莫卡心爱的一条狗。

方圆近百里的这片牧场,因为种种原因,汉子们不愿动手宰杀牲畜。幸好有莫卡,牛啊羊啊,只要有人请他,他都杀。每年杀牛的季节,莫卡很忙,那段时间吃得就很好。杀了牲畜头蹄照例归莫卡,还有块把工钱。

几个人去买回一腔羊,可是都不会宰杀,自然想到了莫卡。莫卡一来就问他:听说羊子杀翻后,只需动一刀,然后就不再动刀,就能把羊皮整剥下来,这,真不真?

莫卡是个精瘦的矮汉子,眨巴着眼睛点点头:真的,怎么不真?你们不信?

待莫卡杀死了羊,几个人就一窝蜂围上去看,看他不用刀怎生剥得张皮下来。只见莫卡,用刀在羊肚上划了一条口子,嫩嫩的羊肉好白!莫卡收了刀,顺着那道口子,一手抓一点羊皮,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往那口子里一擂、一挤,羊皮与肉乖乖分开,大家就喝彩“好手艺”!

冷不防,人丛中的老金大声怪叫,吓得众人也直哆嗦。一回头,原来是莫卡那条难看得不行又只有一只眼的狗咬住了老金的大腿 。

在牧场上住的岁月久了,读书人的老金早已变得凶悍,一声怪叫之后,老金并没慌张,而是顺势一把抓住了那还没来得及缩回的狗嘴。莫卡这条狗个子小也罢,偏又长着个突出如老鼠的尖嘴。气急败坏使老金手劲倍添,那狗拼命挣扎,只是挣不脱,叫不出声来。老金另一只手早从傍边一人的腰上扯下一把刀,翻身就要把这条烂狗杀翻在地。

莫卡丢下正剥皮的羊,一个纵步跳过来,抱着老金握刀的手,大声求饶:要杀就杀我一刀,杀我一刀,放了它,放了它吧!

老金一愣,那狗挣脱就跑,却又不跑远,跑到十几步外的一丛草棵后,瞪了独眼看着这边,还呜呜叫个不歇。

老金颓然倒地,血从单裤上浸出来。浑身上下被莫卡涂满羊血,大伙想笑又不好笑。急忙七手八脚扯下裤子,大喷一口白酒在伤口上,也不管老金狂叫,按住他,包扎,一阵乱忙。

莫卡把羊大卸四块,把羊皮绷直。然后提串羊下水,大声喝道:虎、虎,我的虎,来呀来呀。那条独眼尖嘴小狗仿佛从天而降,叼了羊下水飞一般消失在草丛里。

莫卡这才回过头,讪讪地:我晓得有种草药,我去采… …

大伙就七嘴八舌。

莫卡,打死它算了,免得惹祸。

还虎、虎呢,那副模样。

莫卡急了:打不得、打不得。没有牛羊杀的时候,一家人吃肉靠它叫呢,盐巴茶叶钱也靠它呢。听莫卡一说,大家就想起这条狗逮“雪猪”(旱獭)非常厉害。莫卡一家吃雪猪肉,皮子拿来换钱。

老金依然恨声不绝。莫卡坐在草坝上,望着那一丛丛草棵,仿佛是自言自语,说,这条狗救过我女儿,有恩于我莫卡一家… …

有一年的冬天好长,冷得凶,大雪铺了一层又一层,牛羊没有吃的,人也出不了门。莫卡的羊厩里只有几只羊,其中又只有两只还能挤奶。有了这碗羊奶,便有了一天的奶茶.莫卡的女儿那时只有四五岁,狭窄的帐篷里没什么好玩的,就跑进羊厩里同几只羊玩。正玩着,呼地一阵雪风,几只羊吓得一起哀叫起来。一头身长不过两尺的小豹子闯进羊厩,一口就咬住一只母羊。那只母羊浑身直抖,叫不出声,小豹子拖了就走。莫卡的女儿惊定,猛然哭出声:羊子,豹子拖走了,拖走了。她就赤着脚跑出羊厩,在雪地里追了起来。那头小豹子闻人声,本想赶快离开,无奈饿了好长时间,力气不济,暴怒之下,丢了羊,返身来扑小女孩儿。

那只难看的尖嘴小狗却跃过小孩抢到了前头!一阵撕咬,尖嘴狗被小豹爪抓掉一块头皮,眼也破了。莫卡挥棒猛打猛揍,小豹子不时断了气。剥了皮,剖开肚子,小豹子肚里空无一星食物。

牧场上的人都说,再凶的狗也不敢招惹豹子。一有豹子的气味,再凶的狗也要转身逃走。可莫卡的狗却同豹子打了一架,弄瞎了一只眼。更玄的是,那堆豹肉丢在雪地里,别的狗跑来鼻子触触转身就跑,而莫卡的狗却天天啃,几天后竟全都吃下肚去。

莫卡说,只有老虎才不怕豹子,我的狗不是老虎是什么?

大伙听得有味,却又惊诧:今天,怎么就咬老金?

莫卡说,这畜牲总是想吃。我杀牲畜总要给它点吃的。今天你们把我围严实,它看不见我,急了,就咬人,它倒不一定就是要咬老金,碰巧了的。

于是一齐大笑,老金咧咧嘴也笑:运气!

狐邻居

齐伍那片牧场有条公路穿过,时不时有大车、小车扬着灰尘把不懂交通规则的牛羊吓得没命地飞跑。绒波那年十岁,个头大,胆小,也觉得那些汽车是怪物。把家里的牛羊都拦在齐穷那条小水沟两岸的草坝里,不让它们上公路,自己就趴在草坡上看公路。看到汽车来、听到汽车叫就心跳得特别快,老半天不见汽车来又觉得没味道、很失望。

记不得月份了,只记得那阵草很好,牛羊很安详,啃着草不会乱跑。那天,太阳非常暖和,绒波把身上厚重宽大的皮袍脱下来,丢在草坪上,赤着上半身,像往常一样,趴在草丛里看汽车。也不知过了多久,绒波终于看到来了一辆小汽车,小汽车跑得快极了,不一会儿,竟在离他所在的草坡不远处公路上停了下来。小汽车上走下三个人,一个人手里提了支枪,站在公路四处张望了一阵。忽然端起枪来朝绒波所在的方向放了一枪,绒波大吃一惊,赶快把头伏在草丛里。

打枪的人挥着枪直跳,同另外一人迈开大步一起朝绒波所在的草坡方向跑来了。跑了几步俩人都停下来喘大气。绒波意识到他们准是打着什么了,掉过头去望望身后。身后是草坡,草只能没过人的脚背,此刻,更让人感到是光秃秃的一片。就在那草坡上,有只动物蹦跳着朝这边跑来。绒波没有打过猎,可他听大人们说起过,山上的动物被打伤后,大多数不会朝坡上逃跑,而总是顺着坡势往下跑,可能是这样跑省力一些。看那样子, 那只动物是受伤了。动物越跑越近,绒波看清后心里一跳:那是只狐狸,是那种皮毛并不漂亮、称之为草狐的狐狸!

草狐直奔绒波而来,绒波不由抓了块石头在手里。那头狐狸跑到绒波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似乎叫了一声,又似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一下子倒在了绒波放皮袍的地方,却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定了绒波。绒波在那一刹间就像听见了什么,其实那时候什么声音也没有。但他已经懂得了它的意思。他几乎没有犹豫,跳起来,跑过去,把自己那件用小牛皮缝制的皮袍盖在了它身上,它是那么小,皮袍下仿佛什么东西也没有。

绒波的心跳得厉害,忽然听见人喊:“喂,小孩,看见只受伤的狼没有?”那两个人上来了,这么缓的坡也把他俩累得够呛,站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在离绒波十多步远的地方喘着气,咳着,拄着枪发问。绒波忽然看见草坡上有狐狸的血,心想他们走过来看见就完了,他慌忙答着:“没有,什么也没有看见”。手却朝齐穷小水沟那边指了一指。那俩人也许什么都没有听到,只看懂了手势,又问:“是不是朝那边跑了?”绒波狠狠地点了点头,又朝齐穷小水沟那边指了一下。他用眼角扫了扫自己的皮袍,皮袍下的草狐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说嘛,它受了伤肯定要去喝水的”两人中的一个人说道。也不向绒波道声谢,二人转身就朝齐穷水沟方向去了。

绒波不敢去揭开皮袍看看那只草狐到底伤得怎么样,他怕那两人突然又回转来。他站在草坡上看着他俩越走越远,又看着他俩在水沟边走走停停、比比划划。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停在公路边的那辆小车终于开走了!那天风也小,小车扬起的灰尘一直顺着公路起伏,不肯朝公路两边的草坝里散去。

绒波这才揭开自己的皮袍,那家伙一跃而起。它只伤了一条前脚,而脚上的血迹已被它自己舔干净了。绒波提着皮袍看着它,心里奇怪它此时竟会有这么高大,刚才在皮袍里是那么的小。它身上的毛很粗、又脏又乱,灰白色中还夹杂着些似乎是褐色的毛。狐狸也望着绒波,它似乎在惊异它面前这个上身一丝不挂的人原来是个孩子,在惊异他身上闪耀着的暗铜的光亮。绒波想说句什么,但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和狐就那么对视着,他从它的眼神里知道了它此刻非常高兴。它突然转过身去,一只前爪点地、另一只前爪提着,两条后腿倒是有力得很,用一种比绒波想象快得多的速度悄然离去。翻过一座不高的草坡,连头也没回,消失了!

当天夜里喝茶的时候,绒波把今天自己看见的事对家里人讲了一遍。他爷爷听了很冒火,说“那些人真是作孽。草狐的肉不能吃、皮不好、毛也不好,杀了它有啥用?”爷爷又夸绒波做得对,说:“有草狐的地方,在地下打洞的地老鼠就少。为什么?草狐要把它们撵走,草好了,牛羊才有吃的,放牛的人家爱它是对的。”

草狐要把那些看上去连尾巴也没有的地老鼠撵走,绒波原先一直没有听说过这件事。经爷爷这么一说,像是明白了点什么。本来,绒波是要到乡上一个叫什么寄宿制的学校里读书,但离家太远,要住在学校里,虽说是国家要补贴一些钱,家里人还是没让他去。他也不想去,读书太苦了,放牛自在得多。不知不觉中日子过去了半年,天冷起来。一天早上,绒波被拴在帐篷外的大黑狗吵醒,大人们就叫绒波出去看一看那狗在叫嚷什么,绒波出去骂黑狗,要它住嘴,它不听,绒波就在它顶花皮上打了一掌,可它仍然冲着离帐篷不远的一块大石头叫个不休。绒波往那边一看:呀!一只草狐,站在石头旁。石头上、草地上有一层薄雪,它站在那里分外显眼。那狐狸偏着头,很专心地看着帐篷这边,蓬松的尾巴似乎在晃动。

把它赶走,狗就不叫了,绒波想着就吆喝着朝狐狸跑去。狐狸一惊,扭头就逃。这一跑,绒波看清了,那只狐狸一只前腿是瘸的,别看它瘸着一条腿跑起来依然飞快。可它又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望着帐篷这边、望着绒波。绒波也想起来了,是它!也就停下脚步,看着它回头张望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竟冲着它大喊了一声“里里”,“里里”是绒波家里一只猫的名字,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月,找了很多地方也没找到,此时绒波居然把那只狐狸叫做了“里里”。

帐篷里的人以为绒波找到了那只猫,都跑出来看,没有猫,远远站着一只狐狸。绒波说,是它,是那只在我的皮袍下躲过一场灾难的狐狸,你们看,它好像还认得我。就在帐篷里出来一群人的时候,草狐迟疑地走了几步,突然加快脚步朝远处跑了。绒波说完话一回头,狐狸没了,一下竟惊奇得说不出话来,家人一齐大笑起来。

爷爷,他怎么还认得我呢?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了。认得的,爷爷说,它在你的皮袍里已经记下了你的气味,不管再过多少年、也不管你走到那里,它都记得你的气味,它都不会忘掉你的。真的呀,爷爷!绒波不知为什么激动起来。

是真的。爷爷拍着孙子的肩头说,去,去把那个给“里里”喂食的木槽拿来,里边放些吃的,放到石头那边去。绒波把一些奶子、奶渣放进木槽,搁在石头旁边后就躲在帐篷里等待那只狐狸出来,一整天,除了几只鸟在木槽边跳来跳去外,一点动静也没有。绒波认为那只狐狸不会来了,可爷爷、还有阿爸、阿妈、哥哥、姐姐,一家人都说那只草狐会来,绒波说“里里”找不到木槽里的吃食,家里人说狐狸鼻子灵,同狼鼻子、狗鼻子一样。绒波终于累了,在家人的说笑声里睡着了。半夜里黑狗吵得厉害,绒波硬睁开眼听了听,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天亮时,爷爷悄悄对他说:你的朋友来过了。绒波去看木槽,木槽里干干净净。他顾不上给大黑狗送去吃的,也顾不上自己先喝早茶,又往木槽里放上吃的,依然放在了那块石头旁边。

先是夜里来,后来是一早一晚来,那只狐狸总是把木槽里的东西吃得光光的。大黑狗开始时一见它出现就大声吵吵,绒波在斥责之余免不了给它几下。渐渐,黑狗也习惯了,狐狸来了也不做声。那只草狐迈着轻盈的脚步,像散步那样在帐篷附近走来走去。绒波总是大声喊叫它:“里里、里里,过来、过来。”它就是不过来,它从不到绒波身边来,也从不进帐篷里去。绒波很失望,他一直渴望他的“里里”在他的手里吃东西,他也好摸一摸它的背,捏一捏它那看上去很薄、很薄的耳朵。

绒波对爷爷说:他想在木槽边做个套索,把“里里”拴住,也喂在帐篷边。爷爷说:不能那样干,它有它的家,我们只是它的邻居。要想做个好邻居,可不能干它不高兴的事。你把它拴住,它就不会高兴,它从小到大到处跑惯了、自由惯了,拴它,它受得了吗?绒波听了爷爷的话,可想和“里里”亲热的念头却一直在心里装着。每次“里里”来,他总会大声地叫着它,尽量近的同它说一阵话。他相信“里里”能听懂他的话,因为他看见“里里”都是偏着头,轻轻晃动着耳朵听得很专心,它的脸上不时露出会心的笑容。

日子就如天空里飘过的流云,谁也没去注意它是怎么过去的,又像是草地里吹过的清风,没有谁去关心那风会到什么地方。却有一天,绒波没有看见“里里”来,第二天还没来,第三天也没有来。恰恰又是正要搬迁草场的时间,不管绒波怎么不高兴,一家人还是赶着牛羊搬走了。爷爷安慰他说:放心。“里里”会找到我们的。他很怀疑爷爷的话,走了那么远,“里里”能找到吗?果然,一冬一春过去了,“里里”没有来,天已经好热了,还是不见“里里”的踪影。大人们暗示绒波说那草狐可能出事了,绒波什么也不说,一想到“里里”出了事,不知什么原因,他老想到的就是枪!

一个大雨滂沱的清晨,家里人正商议着等雨小一点再把牛放出去,忽然黑狗又叫嚷起来,绒波放下茶碗就冲出了帐篷。他听出来了,只有“里里”来了,大黑狗才这么叫,那是黑狗在同“里里”打招呼!

湿透了的“里里”浑身的毛都紧紧贴在它的皮上,显得那么的单调、瘦小,最让绒波惊喜的是“里里”身后跟着一只小狐狸。那只小狐狸有点紧张,在“里里”身后不停走动,做出付随时要逃走的样子。爷爷附在绒波耳边说:“里里”当妈妈了,你看。绒波急忙跑回帐篷往木槽里倒上牛奶,端出来,大声喊着“里里、里里”。他把木槽放在一丛灌木旁边,转身把爷爷也拖回帐篷,一老一少就躲在里边看“里里”和它的孩儿怎么动作。“里里”走近木槽,舔了几口牛奶,又回过头去望望它的孩子,舔一口又望一下,好像是在招呼小狐狸快过来,过了好久,小狐狸才慢慢走到木槽边,突然埋下头去,再不肯抬起头来。“里里”却不再吃,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一看它的孩子,又看一看帐篷这边。爷爷说:“里里”知道我们躲在这里看着它们娘儿俩呢。 从那天起,“里里”带着它的孩子每天都到帐篷前来一次,有时来两次。只是,它们还是不肯到人的身边,也不进帐篷。小狐狸长得很快,个头显得比它妈妈还高,跑起来,跳起来,动作相当敏捷。绒波就给它取了个名字:比比。

这天,绒波放牛回来发现帐篷里来了客人。三个乡干部模样的人同家里大人谈了很久,绒波听出他们谈的是草地里那些越来越多的地老鼠。绒波的注意力是他们三人中有一人手里拿着一枝猎枪。那支枪的枪把被手握得平滑极了,枪口的铁都成白颜色的了,那枪口里不知道发出去了多少颗子弹。送走客人后,爷爷叹息不已。绒波问爷爷为什么不高兴?爷爷说:我们在达玛的那户亲戚,被那些地老鼠逼得搬了两回家了。地老鼠们把草根咬断、吃完后,草死完了,泥土被风吹跑了,他们只好搬家,才两年,地老鼠们又把那片草地变成了乱石滩,这样下去还让人活命不!

乡上干部们说得有道理,再不灭鼠,这牛就没法放下去了。爷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绒波听。可那些老鼠也是命,都杀怎么下得了手?绒波说:嘿!那么多,怎么杀得完。爷爷接着又说,人也好,地老鼠也好,命是一个样的。这辈子是地老鼠,不定下辈子就是人也说不准。现在呀,一家人只能喂三个娃娃,没有变成人的那些生命怎么办?是生命的,佛就要让在这世上来走一回,投生,说不定是马,是牛,也说不定就是地老鼠,是“里里”它们呢!

绒波其实就是这么看待生命的,他听得懂话以来,大人们总是这么说。他刚想对爷爷说我知道,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声枪的脆响。爷爷和绒波急忙走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在距离他家帐篷不很远的地方,刚从他们帐篷里出去的那三个人正在看地上的一个东西,绒波心里一阵狂跳,飞一般跑了过去。他们打死的是一只草狐,枪法很好,子弹透过前胸直接打在了心脏,血从伤口上汩汩地淌出,血很红,冒着热气!它闭了眼,但它微笑着,好像还在听绒波说话。“里里”!绒波大叫一声扑了下去。三个人大惑不解:“什么里里”?一个人问绒波“这跛脚的草狐是你们喂的?”绒波用力地朝拿着枪的那人一头撞去,那人没防备摔了仰八叉!枪从手中脱了出去,绒波哭叫着抓起那枪,在空中乱舞一气,猛然把枪朝远处扔去,人们听见了枪撞在石头上折裂时脆生生的声响。“这孩子疯了”三个人勃然大怒。“你们才疯了”爷爷也赶到了,老人恕吼道:“草狐能把地老鼠赶走你们知道不?你们刚才不是还在说你们要保护草地?你们这才是真正的疯了”!“赔我们的枪”一个人高声狂吼。“赔我的里里”绒波毫不畏缩,又哭又叫。“快看”一个人突然喊道。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绒波也朝那个方向望去:一只草狐孤零零地站在一处草坡的顶端,看不清的脸,它的背后是高原的蓝天,它只是蓝空下一处忧郁的雕塑。“比比!”绒波伤心的哭喊声是为那雕塑谱下的曲子,此时乘着风飞向了蓝色的天空。

牛魔

老汉儿姓苏,人家就说他姓得不好,一辈子、祖祖辈辈都是“输”。逢年过节,老汉儿到公路边的小卖部买点东西时就同人争论,说,其实,他家本是藏族人,不是汉族的那个姓,是人们叫走了音。苏老汉儿的家在离村子很远的一个山沟里,要到他家去得走很长、很险的山路。苏老汉儿的父亲、父亲的父亲一直都住在那里,苏老汉儿把守住那幢石垒墙、先是草盖顶、后来是一部份用了旧瓦盖顶的老屋看作是继承祖宗的家业,很是上心。

那条沟当地人叫做白沙沟,因为有一条常年有野猪、老熊、野牛出没的小路,白花花的。路的尽头有一眼浸水塘,苏老汉儿的房屋离那眼浸水泉不远。顺着那沟再往上走一阵,便是当地人们称为“老林子”的地方了,穿过老林子,再翻山,就到了真是藏族人居住的地方,山那边是藏族人放牧的牛场。

单家独户过日子,在别人看来很是冷清难受,但苏老汉儿却说在白沙沟里过日子舒服得很。他种了好多玉米、洋芋,吃粮不怎么愁,更何况,苏老汉儿还有祖传的绝技:“扳刀”。他用扳刀法、用绳扣、设陷阱、放枪,家里野味不断。苏老汉儿养了二女二男,一个个精壮无比,儿大女成人。

只是,十年前老伴儿去背烧柴时,老林里突然蹿出那头野牛,瞪着血红的眼睛来追她,逃跑中她从石崖上跌了下去。和和睦睦几十年夫妻,眼睁睁看着她慢慢痛死,苏老汉心如刀绞。弥留之际老伴儿的几句话虽使他十分生气当时又发作不得。老伴儿说:我最丢不下的就是苏狗儿,他才五岁,你要答应我,带着他们搬到下边村子里去住。你打野物太下得手了,那些野物恨我们这家人呢。你答应我,搬家吧,搬到村子里去住。就在他迟疑着怎么回答时,他老伴儿痛苦地长喘一口气,闭上了眼。

埋葬了老伴儿,苏老汉儿闭口不提搬家的事,而是把他家祖传了好多代的“划刀”拿出来磨磨看看,看看磨磨。那“划刀”是用上好钢铁打成,刀长一尺左右,下面刀把也长一尺多点。刀页如弯月,刀背厚一指,刀口却薄,锋利异常。安“划刀”是将一尺多长的刀把埋在地下牢牢固定,一尺长的刀锋露在地面,倘有野兽路过,立时开膛剖肚,因此称之为“划刀”。

苏老汉儿用这“划刀”杀过野猪,也杀过野牛。那白花花的山路上经常弥漫着兽类的血腥味,使得野兽们都不敢朝这里走。但是,一当老天爷一月、两月不下雨,兽类还是要顺着那条白沙路来那眼浸水塘饮水。躲在树上的苏老汉儿,在月色下、在星光下看得真切,便去那些兽类必经之路把刀埋好。兽也警觉,饮了水一边用鼻子探路,一路小心翼翼慢行。苏老汉儿见兽快到埋有“划刀”的地方,便勾动明火枪板机,明火枪在山谷里轰响如雷霆万钧,苏老汉儿同时摇晃树木,大声吼叫,兽一惊,慌忙中往前猛蹿,“划刀”开膛剖肚,一刹那间血水四溅,哀鸣声震沟谷。天亮时,苏老汉儿家已是肉香四溢!

苏老汉儿对儿女们说就是要用这把“划刀”宰了那头老野牛。那头把他老伴逼下石崖的老野牛曾经从“划刀”上逃脱。苏老汉儿清楚记得那一幕:那天下午,太阳光还照在山顶上,那头野牛饮了水往回走,上了很长的陡坡, 来到那一点虽狭窄却有些平缓然后开始下坡的地方,那是一处安埋“划刀”的好地方,他看了好久才选中了那里。当野牛刚走到那里,苏老汉打响了明火枪,发出了怪叫声。谁知,这头野牛并没有即刻惊惶失措往前蹿,而是突然停下脚步,昂头大叫几声,继而埋下头去,小心看路,走到安放“划刀”处,扬起头用角撞刀,那刀安放在石缝中本以为稳如泰山,它那一撞,“划刀”连根拔出,“咣”一声丢在了一边。它这才放开四蹄,分开灌木树林扬长而去。把个苏老头儿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的是,事过不久,它竟然把他的老伴儿逼下崖坎!

事情就有那么怪,苏老头儿发誓赌咒要除掉那头野牛,那头野牛却失去踪影,一年、二年、五年、六年,野牛再没有出现过。苏老头儿一想到野牛也许已经老死,心头就有火:怎么就那么死了呢?它应该死在他的“划刀”刀口上。就在这几年中,苏老汉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先是大女儿嫁到村子里一户人家里去了,接着三女儿嫁到公路边的一户人家去了。女儿嫁出去,苏老汉觉得理所当然是应该给二儿子成家了,二儿子膀大腰圆,一表人才,可是村子里也好,公路边也好乃至更远的鱼通山乡,竟没有一户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那些人说:小伙子人不错,如果家在沟外、通电的地方一切都好说。苏老汉儿夸耀他家玉米、洋芋吃不完,腊肉多得很、鲜肉还是野味,人家就是不干。二儿子老娶不上媳妇成了苏老汉儿的心病。沟外,沟外有什么好?电拿来干什么?苏老汉儿气得很:早些年,他的孩子们还小时,在晚上他连灯也不让老伴儿点,还不是过了几十年,现在的人们在想些什么鬼名堂!

二儿子终于向他老子摊牌:再不搬家,就要一个人走到沟外去了。你敢!苏老汉儿怒火万丈。他用手指着门外朝山下走的路,说:你敢走过大杉树,老子就一枪放倒你狗日的,再一脚把你狗日的踢下沟里去喂野物,你看老子做不做得出来。

苏老汉儿家出门不远有条山梁,下山的路恰好从山梁口子上经过,路一侧就是很深的山谷。下面村子里的人把那条山梁子叫做苏家梁子,那梁子上长着一棵高大挺拔的大杉树,苏老汉儿一直认为那棵树是他们老苏家的风水树。苏老汉儿只管把路口那处叫做“大杉树”。

二儿子不再言语,每日里就闷在玉米林中、洋芋地里劳动,本来就难得开口说话的人变得更加沉默,家里的空气很是沉闷。幸好苏狗儿已经十五岁,见到这情形,就在父亲、哥哥之间有话没话也找话说。苏狗儿的懂事让苏老汉儿轻松不少,但是二儿子成个家就这么难,过几年苏狗儿成家还不是一样难么?苏老汉儿心事重重!

有天早上起来,苏老汉儿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冲进两个儿子睡觉的那间屋里,一把拎起睡得两眼都被眼屎糊严了的苏狗儿,问:你二哥呢?你二哥哪里去了?

二哥?不是在睡觉吗?苏狗儿晕头转向,眼又睁不开。

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少,说要拿什么东西走其实也没什么可拿走的,屋里的凳子也是那种将就枝桠当脚使的树桩凳,能拿走什么?苏家老二不过是穿了身他平时穿在身上衣服走了。

苏老汉儿冲下苏家梁子,直奔村子里他大女儿的婆家,大女儿说没见兄弟来,倒是村里其他人说,天快亮时,有个人下山去了,那身影有点像是苏家老二。苏老头儿跑到公路边三女儿家,三女儿说没见二哥来。望着公路上来往不断的汽车,苏老汉儿没了主意。想到苏狗儿一个人在家,顾不得疲劳,也来不及再想想别的办法,心急火燎却又感到脚软手软地往回走。走到半夜时才爬上苏家梁子,一眼他就望见他家屋前燃着一堆大火,苏老汉儿一阵心疼:苏狗儿还小,苏狗儿他一个人害怕了呢。

惊魂未定的苏狗儿一见父亲回来,也不问父亲饿不饿、累不累,就急着对父亲说:来了一头大牛,好大的牛!下午时来的,它先在洋芋地里又跳又吼,后来到玉米地里乱跑乱撞,吓死人了,它的眼睛红红的,嘴角流着白沫,一双牛角又粗又大,角尖上全上泥巴。

你就不晓得给它狗日的一枪?苏老汉儿真想给苏狗儿脸上一巴掌,十五岁多了,让条牛给吓成这样子。

你说过,我们那枪连它的皮都打不穿,我就怕……

算球,算球,各人睡,明天再说。苏老汉儿看着苏狗儿那单单薄薄的身板,突然又心疼起来。

第二天一早,苏老汉儿到地头一看,止不住呼天抢地诅咒一通:洋芋地里到处是硕大的牛蹄迹,碗口大的洋芋被那畜牲踏得稀烂,粉嘟嘟的汁水从裂成几半了的洋芋伤口上浸出来,几百上千斤的洋芋!到玉米地里,玉米棒子被踏得陷在泥土里、玉米粒遍地都是,玉米秆东倒西歪,那惨像气得苏老汉儿差点倒在地坎上!父子俩都不说话,默默地把粮食从泥土里捡出来,一背背往回搬。苏老汉儿想着、想着突然问苏狗儿,它朝哪里走了?哪个?苏狗儿被他老子问迷糊了。

哪个?那条牛!那个杂种畜牲!苏老汉儿在地里跳了起来。

我没看清,我一直在屋前吼它,赶它走……

算球,算球,你个狗日的点出息没有。苏老汉儿恨得直咬牙。

把枪里填上火药,又特意在铅弹上用刀划成刺状的小口,带上“划刀”,苏老汉儿顺着牛的蹄迹开始去寻找那畜牲。但是,庄稼地四周不比去浸水塘的那条独路,牛蹄迹很快就消失在地边的树林里、灌木丛里,要找到它往哪个方向去了很难,苏老汉儿一连两天连它的粪便也没有发现。

搬粮食回屋,又上山穿林子,几天下来把父子俩累得够呛。那天,天还没黑尽,父子俩就倒床睡觉。前半夜雷鸣电闪,大雨如注,没有吵醒这累泥了的父子俩。天快亮时,忽山崩地裂似的声响把父子俩惊醒,苏老汉儿抓起枪就朝门外冲,迷雾细雨中什么也看不清,可苏老汉儿却看到自家用来堆放粮食、柴草的那间棚子倒了,走过去细看,才知道,小锅粗细的两根木桩全倒了,苏老汉儿心里正奇怪,不料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高亢洪亮的牛叫声。这畜牲!苏老汉儿大骂出声,忘了还下着雨,摆弄了一阵火药枪,便朝传来牛叫声的方向勾动扳机,“啪”地一声,引火的火炮受了潮,那一枪没放出去,气得苏老汉儿在泥泞里顿起脚骂天骂地。

天大亮了,雨小了一些,但没有要停下的样子。苏老汉儿看清了,竹子编成的墙壁倒在稀泥之中,柴草散开,堆在棚子一角的粮食被雨水泡得发胀了。紧靠棚子的老屋此刻显出了它衰老的面容来,露出石墙的柱子发黑,明显的朽了。在细雨中,发黑的泥水顺着墙壁流着、浸着。如果让雨水再直接冲刷,墙要倒、老房子也要倒。

苏老汉儿叫苏狗儿把锄头、斧头准备好,先得立起桩来,把棚子搭好,不能让雨水冲刷老墙。粮食可以放到太阳出来以后再说。他嚷了半天,没人答应,没有动静,苏狗儿也不见了。这狗日的难道也跑了?苏老汉儿发狠道:都跑,都滚,老子懒得再去撵哪个,都滚,老子一个人来。

年近六旬,却强健异常的苏老汉儿冒着雨挖坑下桩,忙得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时时、事事少了个帮手,做起活来极不方便,老汉儿想着、想着就骂人,后来竟骂起自己来,说:我这是为了哪个啊!不想这时一下来了好多人。原来苏狗儿跑到下面村子里找他的大姐去了,大姐家一听房子倒了,便约上几个年轻人赶来帮忙。

下午的时候,苏狗儿住在公路边的三姐家也上来一拨人,人多做事果然不同,天没黑断,该收拾的就收拾完了。不过天黑路滑下山怕出危险,苏老汉儿就留众人在自己家过夜。大姐、三姐去收拾饭菜,苏老汉儿就生起一堆火,人多没地方睡,烤一夜火,权当睡觉。山里人就在火边吃饭也别有一番风味,来帮忙的人中有苏老汉公路边的亲家,借着酒意,亲家就说,记得老辈人原来都要敬就山上的牛王菩萨,你老哥不说是敬他,怕不要再去惹他才会安宁哟。也是借点酒意,苏老汉儿说,说句不怕你老弟生气的话,我这一辈子就是不怕它狗日的,啥子鸡巴牛王菩萨,它是牛魔、魔头,它欠我一条人命!老子迟早要收拾了它,骨头用来熬锅汤,不怕它的都来喝一口。欠你一条命,不晓得你欠了这山上好多条命!亲家心里说,嘴上不好再说,说过了头,伤和气,便埋头吃饭。苏老汉儿是个从不会自己挑头说个话的人,也闷头喝酒。幸好人多,七嘴八舌,倒没显出尴尬。

第二天苏老汉儿送大伙儿下山他也下了山,过了一天回来时背了一筐铁皮罐头盒盒,那是他特意在公路边到处捡回来的。他在他的老房子周围又打下些木桩,木桩上拴上细棕绳,棕绳上挂起罐头铁皮盒子,风一吹,叮咚直响。苏老汉儿想的是,那畜牲或许怕声响就不敢走近房屋,即使它真的来了,这些铁皮筒筒就给自己报了信了。

不料,那牛又没了踪影,一年、二年、三年多过去了,苏老汉儿时常想,那畜牲这回怕真的老死了。苏狗儿长得高大魁梧,越发不听老头子调教了,有一天突然跑回来说,他要走了。还没让他老子开口,他补充说他要去当兵去了,体检、什么手续都完了,只等走了。苏老汉大吃一惊,这狗日的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漏!可老汉儿心里明白,苏狗儿的走不同他老二的走。他也就听从了小儿子的话,到公路边三女儿那里去,说一说苏狗儿走后两个女儿怎么照料他的事情。谁知乡上也有个干部在那里,说了一阵后,那干部忽然把脸放了下来,说,你再到山上去乱整,法律不饶人哩。苏老汉儿说,球!那牛欠我一条人命,你们咋不把它逮去坐班房?保护它,也要保护人。

干部急了,说,你不整它,它会来惹你?现在你是军属了,年纪又大了,还是搬到村子里来住为好。再说,白沙沟也要封山了,你开的那些地,村里要安排人去种上树,这是国家规定,退耕还林。苏老汉儿前些日子就听说过有个不许种庄稼但要栽树子的话头,苏老汉再倔,也知道这回是倔不过去了。经亲戚女儿又劝又捧,到底同意搬到村里给他修的房屋里来住,苏狗儿这才把心放了下来。

那天,人们把苏老汉儿的破烂家什一背背运走了,老汉儿望着已经下了瓦的老屋百感交集,慢慢迈出门来,万没想到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头牛,它就站在他那块最大的洋芋地边,那牛仍然那么威风。它看见苏老汉出门,突然向后一跳,同时摇头舞角,像是示威。苏老汉儿又一次看清了它左边角上的刀痕,猛地也大喝一声:牛魔,魔头,算你杂种有运气,如果再让我在这里住,老子硬要杀了你!

那牛像是听懂了老汉儿的话,又毫不在意似的,把头摇了又摇,忽然昂起巨大的头颅,长啸出声,还是那么洪亮,还是那么精神。苏老汉儿在心里连叫怪事、怪事,这畜牲怕真的成了牛魔了,这么多年了它一点不见老、一点也不见老啊!

人味

桑珠达吉是这个村落里人人都知道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说年龄也只有二十四、五,说力气在村子里没有人能同他相比,他能把一匹马的脖子用一只手挟住,那马就动弹不了,两头牛打架,他可以左手抓住一头牛的一只牛角,右手抓住另一头牛的牛角,把两头牛分开。桑珠达吉最喜欢的是好马快枪,快枪是指部队上用的那种枪,可惜现在找不到。他还是搞了一支准头极好的火药枪,到乡上说,他要这枪是因为冬天时节用来打狼,怕狼窜进村里祸害牲畜。好马自然要容易找一些,他有一匹身上有雪花斑点的大青马,那马性烈如火,只服他骑,上山过水如履平地,倒真是一匹少见的好马。

桑珠达吉不喜欢同村里其他人一样,天天都在地里守着那些庄稼,他喜欢的是天南地北到处跑,他擅长的是做点生意。虫草出来他就做虫草生意,有时用羊羔皮换小牛,有次他到城镇里去运回一些大头皮鞋,东倒腾西倒腾竟然也倒出一大把钞票来。村里人都知道桑珠达吉的日子好过,可他还是说自己穷,发誓说一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发一笔财,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他一年中很难得在村里住几天,几乎都在外面跑,家里人也奈何他不得。

他结识了好多人,那些人也都是走南闯北的人,天底下的事就没有那些人不知道的。桑珠达吉很佩服这些人,听了这些人的主意,他真也赚了些钱。那是一个闷热的傍晚,在城镇的一家小酒馆里,两个人都喝得有点意思了,桑珠达吉还是扭住“怎么才能在短时间里赚到更多的钱”这个话题不放。那个从甘肃来的皮毛商也差不多了,眼发直,舌头也打不伸,问道:“这里就有个挣大把钞票的机会,你、你敢不敢去”?桑珠达吉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说我?我?我有什么不敢的”!

这是个很有本事的皮毛商,他那小摊上长年累月都有豹皮、虎皮、狐皮等各类兽皮出售,据说销路还不错。可桑珠达吉却知道,那些皮子都是假的,但做的是真好,外行一点也看不了那些皮子假在哪里。那些买皮子的人也不想一想,在现在这个世界上,野兽都快死完了,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真的兽皮。此刻,皮毛商眯着眼,说出了两个字:“熊胆”。

桑珠达吉没有听清楚,急问“什么”?“一种名贵的药,就是熊身体内的胆”。皮毛商有点看不起桑珠达吉的样子。

桑珠达吉知道,这个皮毛商在暗地里也还做着药材生意,甚至有人还说,那人同时还在做黄金生意,只是瞒着国家工作人员罢了。听他一说,桑珠达吉也就明白了,熊胆能治病,早些年也听说过。只不过不知道这熊胆也值钱。到底值多大,桑珠达吉心里更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但熊在山林里有的是,杀了熊就有了熊胆,有了熊胆就有钱,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桑珠达吉不觉在心里盘算起来,在皮毛商这里打听熊胆的价格,就是把自己的钱朝河水里丢,只要有了熊胆,不论在哪里也会了解到真实的价格的。

桑珠达吉回到家里的第二天,就跨上他的大青马,带上他的那支明火枪,钻进了山林。六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桑珠达吉在山林里很觉得心情舒畅,枪声一响,就是钞票了,桑珠达吉对自己的枪法一贯充满自信。孤独地在山林里走走寻寻,寻找的就是发财的机会。

机会来了,那是一天夜色将近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头块头好大的黑熊,那家伙却不知危险已经来了,摇晃着悠闲地从林中踱了出来。风向、地形对桑珠达吉都十分有利,大青马也十分懂事地一声不吭,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正走向水沟的那头熊。桑珠达吉悄悄地举起枪来、瞄准,他瞄准了那家伙的两眼之间、鼻梁之间的那个地方,听人说子弹从那里进去,一枪就完事。就在勾动板机的那一瞬间,左脚不知怎么向下一陷,其实是稍微有那么一点。枪响了,他看到那熊猛然站立,如人,一对前爪平伸着,吼声如雷。他也看清了,他打中的是那家伙的一只耳朵。就那么稍微晃了一点,竟偏了那么多。

那样大的块头,此刻却异常灵活,闯断了它身边的几棵小树,飞速地纵跳过了小水沟。桑珠达吉不敢迟疑,转身跨上大青马,一声呼啸落荒而逃。

当夜实在无法睡眠,桑珠达吉倒不是害怕,他一直是在叹息自己没有一把快枪,不能连发的枪,要打到那么大的熊实在是把握不大。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突然想起了村子里那个外号叫“阿格”的老人来。

这老人又小又瘦,从额头到下巴都是一片古怪的疤痕,而且双目也已失明。据说那是被熊轻轻一巴掌光顾之后留下的纪念,老人年青时打杀过好多头熊。老人当年也没有快枪,他是怎么打熊的?桑珠达吉心里一下开朗起来,想到明天就去找一下这村子里孩子都害怕的老人,也许办法就出来了。“阿格”,是猴子的意思,说的是老人年青时灵活。可村里的孩子们却暗地把猴子理解是“吓人的难看”,经常缩在墙角里晒太阳的瞎老人连那些年青的姑娘们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当他听明白了桑珠达吉在向自己讨教怎么打老熊时,年青时在山林里同老熊搏斗的情形勾起了说不完的话题。自从被老熊弄瞎了双眼,他已与山林没有了缘分,可他至死也不会忘记他为了躲开那一巴掌,向后一仰时蓝天和白云的绚丽,打那一眼之后他就一直生活在无穷的黑暗之中,他时常想,人死后,周围就是这种黑暗了,难道我是死了吗?

可是桑珠达吉没有心思听老人的感叹,他从老人那里知道了即使没有枪,照样能把老熊杀掉,这主要看一个人有没有这个胆量。桑珠达吉深知自己是有这个胆量的,他所需要的还是机会,抓住那个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下手,不能让钞票从眼皮下消失。而这种机会是要上山去寻找的,桑珠达吉做好了准备便又上了山,在林中去找寻属于自己的钞票去了。

机会没有在林中碰到,而是在山沟脚下一块海子边的草地上。肥肥实实的一头熊在那里独个儿打滚,玩得非常开心。胆要大、胆要大,桑珠达吉在心里不断提醒着自己,沉着异常地向那头熊走去。那头熊却不知道怕人,傻呼呼地望着走过来的桑珠达吉。桑珠达吉想起老人的话:走拢它面前,激怒它,观察它。他抓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它砸去,刚好砸在它的腹部。它恼怒地一摆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声。他又给了它一石头,这回打在它的一条前爪上,它迈开略嫌笨重的步子就走了过来。桑珠达吉迅速地用眼四下一望,草坝很平坦,他就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用大大小小的石块打那家伙。那熊追得更急,桑珠达吉估计已经差不多了,猛然站定,对着那头熊大喝了一声。熊已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此时果然如老人所说的一样,那头熊却坐了下来,对着就在眼前的桑珠达吉伸出一支前爪,横着就劈了过来。

就在朝那头熊大喝一声的同时,桑珠达吉已经做好了准备。那早已磨得锋快的一把长刀,就在熊朝他挥掌劈来的同时已经握在了手上。迎着那只熊掌,桑珠达吉的长刀也挥了过去,熊在用力,桑珠达吉也在用力,那时节,只见一道红光,随着熊的一声狂吼,一只熊掌应声落地。桑珠达吉只感到手臂一阵麻木,却格外灵敏地朝后一跳,另一只熊掌又横打过来,这回,桑珠达吉是双手抱紧刀把又挥了过去。这回熊掌没有落地,皮连着已断的熊掌,血流如注,那头熊此刻的吼叫几近哀嚎,桑珠达吉不由心悸腿发软。熊仍跳着朝他扑来,他倒冷静地想起了老人所说的,熊的前胸处可以看到一处毛柔软、而且颜色又与其它处不那么相同的地方,刀从那里刺入,就是它的心脏了。

此时那熊把头高仰,怒目蓝天,仿佛忘了伤它的人就在面前。熊血带着刺鼻的腥臭透进了桑珠达吉的五脏,为了钞票,桑珠达吉忍住了,一定神,双手一用力,刀尖直刺那团柔毛处。好像什么声响也没有,那头熊却发出了更为宏大的狂叫声,似乎那一泓湖水也在它的哀鸣声中涌起了波浪,草地四周的灌木也在它的叫喊声中摇晃起来。桑珠达吉已经感到手软腿无力,却还能强撑住用尽全身力气把刀抽出来。如一座大山向他倒了过来,他也还能在倒地之后赶紧朝一旁滚开去。全世界都静了下来,无耻的屠杀其实只进行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那头肥胖得园滚滚的生命就在这世上消失了。

躺在草地看着纯净的蓝空中雪白的云朵,刚才的惊心动魄的一刹,化为了此刻的浑身瘫软,但桑珠达吉的心里一直没有停止过盘算,剥皮,取胆,皮子也是一大笔钱,它的四只掌据那位皮货商说也能卖到一笔钱。这家伙可真是宝贝,看来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可以换成钱,先得把行情摸准,最好不要让那个皮货商在中间横插一杠子才好。

坐起来,又定了一阵神,桑珠达吉抽出了也是早已磨得锋快的小刀,他从没有剥过熊皮,正寻思着从哪里下刀。一阵令人浑身颤抖的、低沉的吼声却从附近什么地方传来。他抬头一望,天啦!一头熊、一头真正的巨大到叫人不敢相信的大熊正从那边灌木丛中朝这边过来。桑珠达吉急忙打量一下躺在草地上的这头熊,这原来是一头小熊。刚想到这里,桑珠达吉心里一阵发毛,那头大熊难道是这小熊的妈妈?

那头大熊突然站立了起来,仰起硕大的头颅在半空上晃动,鼻子在空气中已经闻到了让它不安的气味。它突然咆哮起来,嘴角里流出了白色的泡沫,纵跳如飞,直奔桑珠达吉这边而来。来不及细想,来不及收起那把带着血污的长刀,桑珠达吉飞身就朝大青马跑去。大青马好像早就做好了飞跑的准备,不等他催促,昂首长嘶一声,如箭一般驮着他逃跑,这一逃,已不见路在哪里,只要前边没有树林挡道,只要前边没有水流断路,就逃、就跑,离那块草地越远越好。直跑到大青马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都快要站不住了,直到已经看见了村庄的树梢,桑珠达吉才让就要累倒的大青马停下来。

魂飞胆丧的桑珠达吉没吃没喝,倒头就睡,一闭眼就看见那头浑身血污的小熊,耳朵里全是那头大熊那压抑的、从它腹腔深处发出的令人胆丧的吼声。折腾到快天明,大熊的咆哮却更加清晰,口干舌燥的桑珠达吉想起来找口水喝,大熊的吼声却格外分明起来。原以为是自己心里有事,忘不了那头熊的声音,没想到村子里的狗都冲着一个方向叫个不停。水也不喝了,开了门出去看个究竟。就在离自己家住房不远的山头上,那让人恐怖的低沉的叫声一刻也没停顿。桑珠达吉拿出他的明火枪,朝那山头砰砰砰的乱放了一阵,也许也是天快亮了,那吼声才渐渐远去,直到太阳出来才平静了下来。

接连几个晚上,全村人都听到了那让人胆寒的声音。桑珠达吉几天下来已经瘦得失掉了人形。他敲开了瞎眼老人的小木门。老人一开口就说。我已听到了,我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了,它不会饶过你的,不会的。那我怎么办?怎么办?桑珠达吉吓得什么招数也想不出来了。村里没有人会去打它的,我看,你还是走,走得远一些,走到人多的地方去,也许它不会找到城镇里去,天知道,它会不会找到那些地方去,我也说不准,它已把你身上的气味记住了,一天它不死,它一天就不会忘记。瞎眼老人说这些话时显得一点主见也没有,反让桑珠达吉更加心虚,更加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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