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推荐的100篇美文.走在哲理的小径上(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22 07:3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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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欧权

出版社:石油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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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推荐的100篇美文.走在哲理的小径上

老师推荐的100篇美文.走在哲理的小径上试读:

前言

这是一本关于生命的书。

生命,是一个既严肃又亲切的名词。生命这个话题,已经被不厌其烦的谈论了很多个世纪,在这个喜新厌旧的时代,相信已经有很多人对这个话题表示出漠视,觉得再谈这个话题多少有些媚俗和矫情。但在这里,我们依然要冒着“大不韪”重提这个名词,我们并不想把那些空洞的大道理絮叨般地再次陈述给亲爱的读者们,我们只是真诚的期待,通过这本书,读者朋友能够透过每一篇文章,看到人类生命中一些细微的章节。在繁忙的都市生活中,能缓一下自己匆忙的步伐,感受自己生命的每一次扩张、每一次激昂、每一次成长;在过于紧张、喘不过气的日子里,暂时能够停靠,暂时能够让时间停驻;在我们越来越自我保护的面具下,找回儿时的童真,找回那些在我们生命中绽放过的美好:关于亲情,友情,爱情……如果此刻,你的耳边正飘荡着那些美丽的五线谱,或者你正坐在窗前,品着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清茶,抑或在温柔的灯光下,悠闲地躺在床上……在这样的时刻,翻开这本书,如果你的脸上荡漾出微笑,我们认为我们已经达到最初的愿望了。

在文学样式上,我们最终选择了散文贯穿整本书。其原因在于散文本身独特的优美。散文叙述的抒情性和文章的结构感使得散文的形式本身就是一种美。在文章的选择上,我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挑选,每篇都堪称经典,名家语言的深刻性加上词藻的美感,使整本书更加配合了生命的主题。

关于编写的体例上。首先,在文章的选择上,纵向分古代与现代,横向分国内与国外。我们希望读者们能够通过对古今中外作品的阅读,能够形成多种层次和不同角度的思考,而非拘泥一家之言,并通过不同文化、不同时代的认识冲击,产生新的知识的火花。其次,在每一篇文章的结构上,由四部分组成,除了基本的作者简介外,还增加了“且悟且吟”的环节,使读者能够更加自然地过渡到文本,并且给予正确的导向。最后的“品书跫音”,不是教义般的评论,而是我们每一个编者自己的体悟,词句优美而且与正文风格浑然一体。当然,我们希望读者们在阅读这部分内容的时候也能够有所收获。

最后,希望读者朋友们能在这本书的带领下,踏上美的征程,感知人间情感的温暖,产生幸福之感。野草·题辞鲁迅 (1881-1936),本名周树人,浙江绍兴人。他从小就接受传统文化与民间文化的熏陶,在南京求学及日本留学期间,又广泛接触了西方文化,在经历了从上世纪末开始的中国社会、思想、文化的巨大变迁以后,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立思想。

鲁迅的作品体现了他对民族文化之根的不懈挖掘。鲁迅的精神深刻地影响着他的读者、研究者。他极富创造力与想象力的文学创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且悟且吟:

活着的人,单单作为一个人活着,本不需要什么理由。然而当一个人把自己放置在群体中,作为一个类别而存在,就要考虑他存在的价值与理由了。人,总要有一个精神的归宿。大智者如老子,找到的是神秘虚无的“道”;大贤者如孔子,体味的是躬身而行的“仁”;慈悲者如佛陀,微笑着拈起了一朵花。那么作为诗人的鲁迅呢?他摸索到的是那一把“野草”。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

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去罢,野草,连着我的题辞!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六日,鲁迅记于广州之白云楼上。

品书跫音

生与死,是文学作品中的一个永恒话题。死亡,因为与活着的人离得太远而难以了解,难以了解就越发显得神秘。但丁经过炼狱之旅,找到了天堂的入口;庄子与髑髅同眠,得到的是对现世的漠视。直面死亡,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千百年来能像屈原那样九死未悔的又有几人?那么直面生存呢?活着的人都安然地活着。然而直面生存当不只如此。

在这篇“题辞”中,鲁迅先生坦然又欣然地直面着生存。他找到了生存的标志——野草。然而他又希望这野草,这生存的标志早些灭亡。因为死亡的世界再神秘,也只能是一个休止符。而活着的世界,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不停地前行……乌篷船周作人 (1885-1967),浙江绍兴人,初名遐寿,号星杓,1901年去江南水师学堂学习,改名作人,自号启明,常用的笔名有岂明、开明、独应、仲密、遐寿等。

周作人散文历来就有浮躁凌厉和平和冲淡两种风格。五四前后及20年代谈时事的战斗的杂文属于浮躁凌厉的一类,而五四时期的杂感、读书随笔及20世纪20年代他的称之为“美文”的艺术性散文,则属于平和冲淡的一类。很多名篇所写都是平常的事物和生活,然而经周作人细细品味,其中便另有一番情趣和哲理。

且悟且吟:

想起江南,总会想起“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总会想起“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江南啊,总带着诗意:亭台楼榭、杨柳荷花、杏花烟雨、梦里水乡、渔舟白帆……还有一只乌篷船。

子荣君:

接到手书,知道你要到我的故乡去,叫我给你一点什么指导。老实说,我的故乡,真正觉得可怀恋的地方,并不是那里;但是因为在那里生长,住过十多年,究竟知道一点情形,所以写这一封信告诉你。

我所要告诉你的,并不是那里的风土人情,那是写不尽的,但是你到那里一看也就会明白的,不必啰唆地多讲。我要说的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这便是船。你在家乡平常总坐人力车,电车,或是汽车,但在我的故乡那里这些都没有,除了在城内或山上是用轿子以外,普通代步都是用船。船有两种,普通坐的都是“乌篷船”,白篷的大抵作航船用,坐夜航船到西陵去也有特别的风趣,但是你总不便坐,所以我就可以不说了。乌篷船大的为“四明瓦”,小的为脚划船(划读uoa)亦称小船。但是最适用的还是在这中间的“三道”,亦即三明瓦。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涂黑油,在两扇“定篷”之间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着一片片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韧耐用,这就称为明瓦。三明瓦者,谓其中舱有两道,后舱有一道明瓦也。船尾用橹,大抵两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头着眉目,状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颇滑稽而不可怕,唯白篷船则无之。三道船篷之高大约可以使你直立,舱宽可以放下一顶方桌,四个人坐着打马将,——这个恐怕你也已学会了罢?小船则真是一叶扁舟,你坐在船底席上,篷顶离你的头有两三寸,你的两手可以搁在左右的骇上,还把手都露出在外边。在这种船里仿佛是在水面上坐,靠近田岸去时泥土便和你的眼鼻接近,而且遇着风浪,或是坐得少不小心,就会船底朝天,发生危险,但是也颇有趣味,是水乡的一种特色。不过你总可以不必去坐,最好还是坐那三道船罢。你如坐船出去,可是不能像坐电车的那样性急,立刻盼望走到。倘若出城,走三四十里路(我们那里的里程是很短,一里才及英里三分之一),来回总要预备一天。你坐在船上,应该是游山的态度,看看四周物色,随处可见的山,岸旁的乌柏,河边的红寥和白苹,渔舍,各式各样的桥,困倦的时候睡在舱中拿出随笔来看,或者冲一碗清茶喝喝。偏门外的鉴湖一带,贺家池,壶筋左近,我都是喜欢的,或者往娄公埠骑驴去游兰亭(但我劝你还是步行,骑驴或者于你不很相宜),到得暮色苍然的时候进城上都挂着薜荔的东门来,倒是颇有趣味的事。倘若路上不平静,你往杭州去时可于下午开船,黄昏时候的景色正最好看,只可惜这一带地方的名字我都忘记了。夜间睡在舱中,听水声橹声,来往船只的招呼声,以及乡间的犬吠鸡鸣,也都很有意思。雇一只船到乡下去看庙戏,可以了解中国旧戏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动自如,要看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觉得也可以算是理想的行乐法。只可惜讲维新以来这些演剧与迎会都已禁止,中产阶级的低能人别在“布业会馆”等处建起“海式”的戏场来,请大家买票看上海的猫儿戏。这些地方你千万不要去。——你到我那故乡,恐怕没有一个人认得,我又因为在教书不能陪你去玩,坐夜船,谈闲天,实在抱歉而且惆怅。川岛君夫妇现在偁山下,本来可以给你介绍,但是你到那里的时候他们恐怕已经离开故乡了。初寒,善自珍重,不尽。十五年十一月十八日夜,于北京。

品书跫音“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是游子对故乡的牵挂。走过万水千山,走不出对故乡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思念。许多作家笔下,都汩汩流淌着对故乡的思念和牵挂,追忆昔日往事,状写故乡风貌。而周作人却对故乡的乌篷船念念不忘。谈起这种船,他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船的构造、船的情趣,无不鲜活如故,意趣盎然,让我们觉出一分闲逸超然的气息。

周作人正是用这种艺术的态度来品味生活、品读人生的。这种船,不适合悸动浮躁,只适合安静悠闲,它便于心灵散步,便于游目骋怀。坐船上,“应该是游山的态度,看看四周物色,随处可见的山,岸旁的乌柏,河边的红寥和白苹,渔舍,各式各样的桥,困倦的时候睡在舱中拿出随笔来看,或者冲一碗清茶喝喝。”渐黄昏,到夜间,可以“听水声橹声,来往船只的招呼声,以及乡间的犬吠鸡鸣”。

在周作人缓缓的絮语中,思绪飘得很远……那小小的窄窄的乌篷船,留给我们淡淡的喜悦,微微的幽感。而今,现代化的节奏加快,听说许多乌篷船已经设了雅座、安了电动设备。那童年的乌篷船,它是否正离我们远去?留给我们的,只有梦的怀念,还有一张张发黄的照片。乌篷船01银杏郭沫若 (1892-1978),生于四川乐山,原名郭开贞,号尚武。沫若是他1919年开始发表新诗时用的笔名,后即以此为号。他是创造社的发起人和核心人物。

在文艺思想上,郭沫若以浪漫主义为主,同时吸收了西方现代主义的某些因素。其主要特征是尊崇自我,偏重主观,认为艺术是自我的表现,强调创作的天才、灵感和激情等。

且悟且吟:

大千世界,各有其美。千奇百怪的物质世界,钟灵毓秀的名山大川,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色,灌注生气的奇花异草,神秘莫测的日月星辰,都令我们陶醉。然而有一种树似乎被我们淡忘了,它从远古走来,它有着折扇形的叶片,有着富于营养的核仁……

你这东方的圣者,你这中国人文的有生命的纪念塔,你是只有中国才有呀,一般人似乎也并不知道。

银杏,我思念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叫公孙树(公孙树:古代传说中华民族的祖先黄帝复姓公孙,因银杏生存年代久远,与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相等,所以人们称银杏为“公孙树”。一说因其生长期缓慢,公公种下的树,要到孙子长大时才能吃到果实,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但一般人叫你是白果,那是容易了解的。

我知道,你的特征并不专在乎你有这和杏相仿佛的果实,核皮是纯白如银,核仁是富于营养——这不用说已经就足以为你的特征了。

但一般人并不知道你是有花植物中最古的先进,你的花粉和胚珠具有着动物般的性态,你是完全由人力保存了下来的奇珍。

自然界中已经是不能有你的存在了,但你依然挺立着,在太空中高唱着人间胜利的凯歌。

你这东方的圣者,你这中国人文的有生命的纪念塔,你是只有中国才有呀,一般人似乎也并不知道。

我到过日本,日本也有你,但你分明是日本的华侨,你侨居在日本大约已有中国的文化侨居在日本的那样久远了吧。

你是真应该称为中国的国树的呀,我是喜欢你,我特别的喜欢你。

但也并不是因为你是中国的特产,我才特别的喜欢,是因为你美,你真,你善。

你的株干是多么的端直,你的枝条是多么的蓬勃,你那折扇形的叶片是多么的青翠,多么的莹洁,多么的精巧呀!

在暑天你为多少的庙宇戴上了巍峨的云冠,你也为多少的劳苦人撑出了清凉的华盖。

梧桐虽有你的端直而没有你的坚牢;

白杨虽有你的葱茏而没有你的庄重。

熏风会妩媚你,群鸟时来为你欢歌;上帝百神——假如是有上帝百神,我相信每当皓月流空,他们会到你脚下来聚会。

秋天到来,蝴蝶已经死了的时候,你的碧叶要翻成金黄,而且又会飞出满园的蝴蝶。

你不是一位巧妙的魔术师吗?但你丝毫也没有令人掩鼻的那种的江湖气息。

当你那解脱了一切,你那槎牙的枝干挺撑在太空中的时候,你对于寒风霜雪毫不避易。

那是多么的嶙峋而又洒脱呀,恐怕自有佛法以来再也不曾产生过像你这样的高僧。

你没有丝毫依阿取容的姿态,而你也并不荒伧;你的美德像音乐一样洋溢八荒,但你也并不骄傲;你的名讳似乎就是“超然”,你超在乎一切的草木之上,你超在乎一切之上,但你并不隐遁。

你的果实不是可以滋养人,你的木质不是坚实的器材,就是你的落叶不也是绝好的引火的燃料吗?

可是我真有点奇怪了:奇怪的是中国人似乎大家都忘记了你,而且忘记得很久远,似乎是从古以来。

我在中国的经典中找不出你的名字,我很少看到中国的诗人咏赞你的诗,也很少看到中国的画家描写你的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你是随中国文化以俱来的亘古的证人,你不也是以为奇怪吗?

银杏,中国人是忘记了你呀,大家虽然都在吃你的白果,都喜欢吃你的白果,但的确是忘记了你呀。

世间上也尽有不辨菽麦的人,但把你忘记得这样普遍,这样久远的例子,从来也不曾有过。

真的啦,陪都不是首善之区吗?但我就很少看见你的影子;为什么遍街都是洋槐,满园都是幽加里树呢?

我是怎样的思念你呀,银杏!我可希望你不要把中国忘记吧。

这事情是有点危险的,我怕你一不高兴,会从中国的地面上隐遁下去。

在中国的领空中会永远听不着你赞美生命的欢歌。

银杏,我真希望呀,希望中国人单为能更多吃你的白果,总有能更加爱慕你的一天。1942年5月23日

品书跫音

银杏是一种美丽的树,它有泰岳松柏的傲岸,有南疆红棉的挺拔。梧桐虽有它的端直而没有它的坚牢;白杨虽有它的葱茏而没有它的庄重。

银杏是一种奉献的树,它又名公孙树、白果树、别称“帝王树”,其种子、花、叶有多种药用,它放出的气息可杀菌、杀虫、弭毒,可防治人的感冒等。然而我们都在吃它的白果,都喜欢吃它的白果,但的确是忘记了它呀。

银杏是一种象征——迎接风雨、昂然挺立。“自然界中已经是不能有你的存在了,但你依然挺立着,在太空中高唱着人间胜利的凯歌”。挺立着真善美的信仰,挺立成“中国人文的有生命的纪念塔”。它那蓬勃向上的精神给了人们多少遐想,多少启迪,多少感悟!

银杏是一种风范——固守美德、超然洒脱。银杏啊,你曾伴随中华文化“至圣”孔子及世世代代的学子们长夜青灯,发愤著述;你曾为庙宇戴上了巍峨的云冠,也为劳苦的人们撑出了清凉的华盖。如今,在宝岛台湾、在山东孔府、在京西潭寺、在北京国子监,我们仍能见到你的姿态。你本身就是中国文化亘古的证人。

尽管我们曾经淡忘,但我们将会重拾记忆;尽管中国的诗画里少有你的名字,我们将会在市井生活中把你提起,一如我们不会忘记历史。秋天的况味林语堂 (1895-1976),原名和乐,后改名玉堂、语堂,福建龙溪人。他是近代著名的文化学者,提倡幽默、闲适和独抒性灵的创作,主张“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写作小品文,认为“宇宙之大,苍蝇之微,皆可取材”。

幽默的情味是他突出的个性,著有《京华烟云》、《风声鹤唳》、《朱门》、《生活的艺术》等作品。

且悟且吟:

多少人吟咏过秋天的萧瑟与悲凉,多少人赞颂过秋天的成熟与丰硕。可有多少人独享过秋天的轻松、静寂与自由?秋天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如缕缕缭绕的轻烟,似苍劲雄浑的笔迹,有纯熟,有诗意。然而,有谁懂呢?谁知道呢?又有谁去欣赏这深度呢?

秋天的黄昏,一人独坐在沙发上抽烟,看烟头白灰之下露出红光,微微透露出暖气,心头的情绪便跟着那蓝烟缭绕而上,一样的轻松,一样的自由。不转眼缭烟变成缕缕的细丝,慢慢不见了,而那霎时,心上的情绪也跟着消沉于大千世界,所以也不讲那时的情绪,而只讲那时的情绪的况味。待要再划一根洋火,再点起那已点过三四次的雪茄,却因白灰已积得太多,点不着,乃轻轻的一弹,烟灰静悄悄的落在铜炉上,其静寂如同我此时用毛笔写在中纸上一样,一点的声息也没有。于是再点起来,一口一口的吞云吐露,香气扑鼻,宛如偎红倚翠温香在抱情调。于是想到烟,想到这烟一股温煦的热气,想到室中缭绕暗淡的烟霞,想到秋天的意味。这时才想起,向来诗文上秋的含义,并不是这样的,使人联想的是萧杀,是凄凉,是秋扇,是红叶,是荒林,是萋草。然而秋确有另一意味,没有春天的阳气勃勃,也没有夏天的炎烈迫人、也不像冬天之全入于枯槁凋零。我所爱的是秋林古气磅礴气象。有人以老气横秋骂人,可见是不懂得秋林古色之滋味。在四时中,我于秋是有偏爱的,所以不妨说说。秋是代表成熟,对于春天之明媚娇艳,夏日之茂密浓深,都是过来人,不足为奇了,所以其色淡,叶多黄,有古色苍茏之慨,不单以葱翠争荣了。这是我所谓秋的意味。大概我所爱的不是晚秋,是初秋,那时暄气初消,月正圆,蟹正肥,桂花皎洁,也未陷入懔烈萧瑟气态,这是最值得赏乐的。那时的温和,如我烟上的红灰,只是一股熏熟的温香罢了。或如文人已排脱下笔惊人的格调,而渐趋纯熟练达,宏毅坚实,其文读来有深长意味。这就是庄子所谓“正得秋而万宝成”结实的意义。在人生上最享乐的就是这一类的事。比如酒以醇以老为佳。烟也有和烈之辨。雪茄之佳者,远胜于香烟,因其味较和。倘是烧得得法,慢慢的吸完一支,看那红光炙发,有无穷的意味。鸦片吾不知,然看见人在烟灯上烧,听那微微哗剥的声音,也觉得有一种诗意。大概凡是古老,纯熟,熏黄,熟练的事物,都使我得到同样的愉快。如一只熏黑的陶锅在烘炉上用慢火炖猪肉时所发出的锅中徐吟的声调,是使我感到同观人烧大烟一样的兴趣。或如一本用过二十年而尚未破烂的字典,或是一张用了半世的书桌,或如看见街上一块熏黑了老气横秋的招牌,或是看见书法大家苍劲雄深的笔迹,都令人有相同的快乐,人生世上如岁月之有四时,必须要经过这纯熟时期,如女人发育健全遭遇安顺的,亦必有一时徐娘半老的风韵,为二八佳人所绝不可及者。使我最佩服的是邓肯的佳句:“世人只会吟咏春天与恋爱,真无道理。须知秋天的景色,更华丽,更恢奇,而秋天的快乐有万倍的雄壮,惊奇,都丽。我真可怜那些妇女识见偏狭,使她们错过爱之秋天的宏大的赠赐。”若邓肯者,可谓识趣之人。一九四一年一月

品书跫音

如果把四季比作一出乐章,秋天就是一段磅礴华美的咏叹;如果把四季比作一部史诗,秋天就是凝重深沉的诗篇。它没有太多绚丽的春花,没有太多飘浮的夏云,没有喧哗,没有旋转着的五彩,只有一方明净澄澈的天空,一片古气磅礴的秋林,“暄气初消,月正圆,蟹正肥,桂花皎洁”,成熟、温和,再加上“室中缭绕暗淡的烟霞”,“在烘炉上用慢火炖猪肉时所发出的锅中徐吟的声调”,别有一番诗意。这些况味还要慢慢地独自品味,它本身是一种情绪的况味,刹那便成永恒。四时如此,人生亦然。我所知道的康桥徐志摩 (1897-1931),原名徐章垿,浙江海宁人,中国现代著名诗人,是“新月派”的代表。他曾留学欧美,1922年回国,先后在北京大学、光华大学、大夏大学等校任教。

徐志摩的散文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形象性强、语言清新、富含音乐的和谐美,散文集有《爱眉小札》等。

且悟且吟: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三山五岳、黄河长江、大漠落日、江南水乡,或雄伟,或险峻,或广袤,或柔美。而康桥宛如清新的写意画,又像悠缓的抒情诗。你或许见过威尼斯的旖旎风光,你或许曾在瓦尔登湖畔徜徉,但你可曾对康桥悠然神往?

我这一生的周折,大都寻得出感情的线索。不论别的,单说求学。我到英国是为要从罗素。罗素来中国时,我已经在美国。他那不确的死耗传到的时候,我真的出眼泪不够,还做悼诗来了。他没有死,我自然高兴。我摆脱了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衔的引诱,买船票漂过大西洋,想跟这位二十世纪的福禄泰尔认真念一点书去。谁知一到英国才知道事情变样了:一为他在战时主张和平,二为他离婚,罗素叫康桥给除① Trinity College的Fellow,即三一学院(属剑桥名了,他原来是Trinity College的Fellow大学)的评议员。② Fellowship即评议员资格。,这一来他的Fellowship也给取消了。他回英国后就在伦敦住下,夫妻两人卖文章过日于。因此我也不曾遂我从学的始愿。我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里混了半年,正感着闷想换路走的时候,我认识了狄更生先生。狄更生是一个有名的作者,他的《一个中国人通信》与《一个现代聚餐谈话》两本小册子早得了我的景仰。我第一次会着他是在伦敦国际联盟协会席上,那天林宗孟先生演说,他做主席;第二次是宗孟寓里吃茶,有他,以后我常到他家里去。他看出我的烦闷,劝我到康桥去,他自己是王家学院的Fellow。我就写信去问两个学院,回信都说学额早满了,随后还是狄更生先生替我去在他的学院里说好了,给我一个特别生的资格,随意选科听讲。从此黑方巾,黑披袍的风光也被我占着了。初起我在离康桥六英里的乡下叫沙士顿地方租了几间小屋住下,同居的有我从前的夫人张幼仪女士与郭虞裳君。每天一早我坐街车(有时骑自行车)上学,到晚回家。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个春,但我在康桥还只是个陌生人,谁都不认识,康桥的生活,可以说完全不曾尝着,我知道的只是一个图书馆,几个课室,和三两个吃便宜饭的茶食铺子。狄更生常在伦敦或是大陆上,所以也不常见他。那年的秋季我一个人回到康桥,整整有一学年,那时我才有机会接近真正的康桥生活,同时我也慢慢的“发见”了康桥。我不曾知道过更大的愉快。“单独”是一个耐寻味的现象。我有时想它是任何发见的第一个条件。你要发见你的朋友的“真”,你得有与他单独的机会。你要发见你自己的真,你得给你自己一个单独的机会。你要发见一个地方(地方一样有灵性),你也得有单独玩的机会。我们这一辈子,认真说,能认识几个人?能认识几个地方?我们都是太匆忙,太没有单独的机会。说实话,我连我的本乡都没有什么了解。康桥我要算是有相当交情的,再次许只有新认识的翡冷翠了。啊,那些清晨,那些黄昏,我一个人发痴似的在康桥!绝对的单独。

但一个人要写他最心爱的对象,不论是人是地,是多么使他为难的一个工作?你怕,你怕描坏了它,你怕说过分了恼了它,你怕说太谨慎了辜负了它。我现在想写康桥,也正是这样的心理,我不曾写,我就知道这回是写不好的——况且又是临时逼出来的事情。但我却不能不写,上期预告已经出去了。我想勉强分两节写,一是我所知道的康桥的天然景色;一是我所知道的康桥的学生生活。我今晚只能极简的写些,等以后有兴会时再补。

康桥的灵性全在一条河上;康河,我敢说,是全世界最秀丽的一条水。河的名字是葛兰大,也有叫康河的,许有上下流的区别,我不甚清楚。河身多的是曲折,上游是有名的拜伦潭——当年拜伦常在那里玩的;有一个老村子叫格兰骞斯德,有一个果子园,你可以躺在累累的桃李树荫下吃茶,花果会掉入你的茶杯,小雀子会到你桌上来啄食,那真是别有一番天地。这是上游;下游是从骞斯德顿下去,河面展开,那是春夏间竞舟的场所。上下河分界处有一个坝筑,水流急得很,在星光下听水声,听近村晚钟声,听河畔倦牛刍草声,是我康桥经验中最神秘的一种:大自然的优美,宁静,调谐在这星光与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了你的性灵。

但康河的精华是在它的中游,著名的“Backs”,这两岸是几个最蜚声的学院的建筑。从上面下来是Pembroke,St.Katharine's,① 这里是几个学院的名称。King's,Clare,Trinity,St.John's。最令人留连的一节是克莱亚与王家学院的毗连处,克莱亚的秀丽紧邻着王家教堂的宏伟。别的地方尽有更美更庄严的建筑,例如巴黎赛因河的罗浮宫一带,威尼斯的利阿尔多大桥的两岸,翡冷翠维基乌大桥的周遭;但康桥的“Backs”自有它的特长,这不容易用一二个状词来概括,它那脱尽尘埃气的一种清澈秀逸的意境可说是超出了画图而化生了音乐的神味。再没有比这一群建筑更调谐更匀称的了!论画,可比的许只有柯罗的田野;论音乐,可比的许只有肖邦的夜曲。就这也不能给你依稀的印象,它给你的美感简直是神灵性的一种。

假如你站在王家学院桥边的那棵大树荫下眺望,右侧面,隔着一大方浅草坪,是我们的校友居,那年代并不早,但它的妩媚也是不可掩的,它那苍白的石壁上春夏间满缀着艳色的蔷薇在和风中摇颤,更移左是那教堂,森林似的尖阁不可浼的永远直指着天空;更左是克莱亚,啊!那不可信的玲珑的方庭,谁说这不是圣克莱亚的化身,哪一块石上不闪耀着她当年圣洁的精神?在克莱亚后背隐约可辨的是康桥最华贵最骄纵的三一学院,它那临河的图书楼上坐镇着拜伦神采惊人的雕像。

但这时你的注意早已叫克莱亚的三环洞桥魔术似的摄住。你见过西湖白堤上的西泠断桥不是?(可怜它们早已叫代表近代丑恶精神的汽车公司给踩平了,现在它们跟着苍凉的雷峰永远辞别了人间。)你忘不了那桥上斑驳的苍苔,木栅的古色,与那桥拱下泄露的湖光与山色不是?克莱亚并没有那样体面的衬托,它也不比庐山栖贤寺旁的观音桥,上瞰五老的奇峰,下临深潭与飞瀑;它只是怯伶伶的一座三环洞的小桥,它那桥洞间也只掩映着细纹的波鳞与婆娑的树影,它那桥上栉比的小穿阑与阑节顶上双双的白石球,也只是村姑子头上不夸张的香草与野花一类的装饰;但你凝神的看着,更凝神的看着,你再反省你的心境,看还有一丝屑的俗念沾滞不?只要你审美的本能不曾汩灭时,这是你的机会实现纯粹美感的神奇!

但你还得选你赏鉴的时辰。英国的天时与气候是走极端的。冬天是荒谬的坏,逢着连绵的雾盲天你一定不迟疑的甘愿进地狱本身去试试;春天(英国是几乎没有夏天的)是更荒谬的可爱,尤其是它那四五月间最渐缓最艳丽的黄昏,那才真是寸寸黄金。在康河边上过一个黄昏是一服灵魂的补剂。啊!我那时蜜甜的单独,那时蜜甜的闲暇。一晚又一晚的,只见我出神似的倚在桥阑上向西天凝望:

看一回凝静的桥影,

数一数螺钿的波纹:

我倚暖了石阑的青苔,

青苔凉透了我的心坎;

还有几句更笨重的怎能仿佛那游丝似轻妙的情景:

难忘七月的黄昏,远树凝寂,

像墨泼的山形,衬出轻柔暝色,

密稠稠,七分鹅黄,三分橘绿,

那妙意只可去秋梦边缘捕捉;

品书跫音

康桥,它是庄严宏伟与柔美秀丽之结合,是肖邦的夜曲与梭罗的田野之结合。康桥的美,没有画,能把它描摹,没有歌,能把它形容。它脱尽尘埃气、清澈秀逸,超出了图画,化生了音乐。当我们置身其间,真如一个浩渺空灵的梦。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固然美丽,却幽冷了;法兰西的塞纳河固然绚烂,却繁华了。康河,却是如此秀丽。康桥的灵性“全在一条河上”。那榆荫下的拜伦潭,那格兰骞斯德的果子园,“在星光下听水声,听近村晚钟声,听河畔倦牛刍草声,”畅游康桥,“大自然的优美,宁静,调谐在这星光与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了你的性灵。”

无须龙舟竞渡的热烈,无须重阳登高的惆怅,只需买得一只别致的撑篙船,荡舟寻梦,尽享自然的恩宠;或骑车野游,徜徉在锦绣的草原,还有那朝雾、那炊烟,更有艳丽的黄昏、河畔的垂柳、油油的青荇、宁静的村舍……这就是徐志摩所知道的康桥。

一首小诗是这样写的: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康桥,是一个人的静静的康桥。它是大自然的奇景,更是诗人心中的艺术瑰宝,让诗人魂绕梦牵,敬畏流连!我所知道的康桥01匆匆朱自清 (1898-1948),祖籍浙江绍兴,生于江苏东海县,原名自华,字佩弦,号实秋,著名诗人、散文家。朱自清于1924年出版诗文合集《踪迹》,1928年出版散文集《背影》。他的散文结构缜密、脉络清晰,婉转曲折的思绪中保持着一种温柔敦厚的气氛。

且悟且吟:

岁月如歌,有时激越高亢,每一个节拍都铿锵雄壮;有时低回舒缓,每一个音符都悱恻缠绵。日月如梭,有时在小孩的猴皮筋上一晃而过;有时在心酸痛苦之中放纵挥霍。在时间的尽头,我们是发出声声悲叹,还是描绘一幅柳暗花明的画卷?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1922年3月28日

品书跫音

家乡的老屋里,还放着儿时的风筝,却再也找不回童年的时光。在我们唱歌的地方,仍飘着儿歌的音符,歌声冻在远处,要续上已不是同一首歌。

似乎还在昨天,时间的鼬鼠跑了很远。无法像夸父逐日那样追逐时间,也不必如孔子一般慨叹“逝者如斯”。焦灼的我们竭力做出挽留的姿势,时间却从我们的挽留中匆匆而过,一去不复返!回望过去,留下一声被风一吹即散的叹息,一程行色匆匆的奔波。此去的日子将是徘徊着任由时间流淌么?还是等待着任凭时间控纵?我们对它的把握似乎有心无力了,脆弱的我们便常常以“明天”来缓解时间所给的压力和恐惧,可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于是我们大有所悟,开始行走,揣着梦想披荆斩棘、跋山涉水,只为地界上有自己更多的痕迹。当自己垂垂老矣,可以坦然地面对过去。渐丰子恺 (1898-1975),从20世纪20年代中期开始写小品,这一时期的散文结集有《缘缘堂随笔》。他的写作风格是以某种缘自佛理的眼光观察生活,于俗相中发现事理,能将琐细的事物叙说得娓娓动听,落笔平易朴实,有赤子之心,如他的画一般,透露着心地光明、一无沾染的品格风貌。他的文章萧疏淡远,带有哲理深味,染有清淡的悲悯之色。

且悟且吟:

群山在静默中诉说着伟岸,江河在流淌中书写着恢宏,蓝天在肃穆中袒露着旷邈,大地在包容中酿就永恒。而人,亦在短暂的一生中,送走时光的星移斗转,笑看人间的月圆花瘦,把持心灵的引擎曲直,掂量生命的跌宕浮沉。

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之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气旺盛的成人“渐渐”变成顽固的老头子。因为其变更是渐进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进,犹如从斜度极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平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假使人生的进行不像山坡而像风琴的键板。由do忽然移到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忽然变成青年;或者像旋律的“接离进行”地由do忽然跳到mi,即如朝为青年而夕暮忽成老人,人一定要惊讶、感慨、悲伤,或痛感人生的无常,而不乐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渐”维持的。这在女人恐怕尤为必要:歌剧中,舞台上的如花的少女,就是将来火炉旁边的老婆子。这句话,骤听使人不能相信,少女也不肯承认,实则现在的老婆子都是由如花的少女“渐浙”变成的。

人之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绔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荡尽其家产,变为贫者;贫者只得做佣工,佣工往往变为奴隶,奴隶容易变为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这样的例,在小说中,在实际上,均多得很。因为其变衰是延长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地“渐渐”地达到的,在本人不感到什么强烈的刺激。故虽然到了饥寒病苦刑笞交迫的地步,仍是熙熙然贪恋着目前的生的欢喜。假如一位千金之子忽然变了乞丐或偷儿,这人一定愤不欲生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神秘的原则,造物主的微妙的工夫!阴阳潜移,春秋代序,以及物类的衰荣生杀,无不暗合于这法则。由萌芽的春“渐渐”变成绿阴的夏;由凋零的秋“渐渐”变成枯寂的冬。我们虽已经历数十寒暑,但在围炉拥衾的冬夜仍是难于想象饮冰挥扇的夏日的心情;反之亦然。然而由冬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夏,由夏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冬,其间实在没有显著的痕迹可寻。昼夜也是如此:傍晚坐在窗下看书,书页上“渐渐”地黑起来,倘不断地看下去(目力能因了光的渐弱而渐渐加强),几乎永远可以认识书页上的字迹,即不觉昼之已变为夜。黎明凭窗,不瞬目地注视东天,也不辨自夜向昼的推移的痕迹。儿女渐渐长大起来,在朝夕相见的父母全不觉得,难得见面的远亲就相见不相识了。往年除夕,我们曾在红蜡烛底下守候水仙花的开放,真是痴态!倘水仙花果真当面开放给我们看,便是大自然的原则的破坏,宇宙的根本的摇动,世界人类的末日临到了!“渐”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极微极缓的方法来隐蔽时间的过去与事物的变迁的痕迹,使人误认其为恒久不变。这真是造物主骗人的一大诡计!这有一件比喻的故事:某农夫每天早晨抱了犊而跳过一沟,到田里去工作,夕暮又抱了它跳过沟回家。每日如此,未尝间断。过了一年,犊已渐大,渐重,差不多变成大牛,但农夫全不觉得,仍是抱了它跳沟。有一天他因事停止工作,次日就再不能抱了这牛而跳沟了。造物的骗人,使人留连于其每日每时的生的欢喜而不觉其变迁与辛苦,就是用这个方法的。人们每日在抱了日重一日的牛而跳沟,不准停止。自己误以为是不变的,其实每日在增加其苦劳。

我觉得时辰钟是人生的最好的象征了。时辰钟的针,平常一看总觉得是“不动”的;其实人造物中最常动的无过于时辰钟的针了。日常生活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觉得我是我,似乎这“我”永远不变,实则与时辰钟的针一样的无常!一息尚存,总觉得我仍是我,我没有变,还是由连着我的生,可怜受尽“渐”的欺骗!“渐”的本质是“时间”。时间我觉得比空间更为不可思议,犹之时间艺术的音乐比空间艺术的绘画更为神秘。因为空间姑且不追究它如何广大或无限,我们总可以把握其一端,认定其一点。时间则全然无从把握,不可挽留,只有过去与未来在渺茫之中不绝地相追逐而已。性质上既已渺茫不可思议,分量上在人生也似乎太多。因为一般人对于时间的悟性,似乎只够支配搭船乘车的短时间;对于百年的长期间的寿命,他们不能胜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顾及全体。试看乘火车的旅客中,常有明达的人,有的宁牺牲暂时的安乐而让其坐位于老弱者,以求心的太平(或博暂时的美誉);有的见众人争:先下车,而退在后面,或高呼“勿要轧,总有得下去的!”“大家都要下去的!”然而在乘“社会”或“世界”的大火车的“人生”的长期的旅客中,就少有这样的明达之人。所以我觉得百年的寿命,定得太长。像现在的世界上的人,倘定他们搭船乘车的期间的寿命,也许在人类社会上可减少许多凶险残惨的争斗,而与火车中一样谦让,和平,也未可知。

然人类中也有几个能胜任百年的或千古的寿命的人。那是“大人格”,“大人生”。他们能不为“渐”所迷,不为造物所欺,而收缩无限的时间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故佛家能纳须弥于芥子。中国古诗人(白居易)说:“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英国诗人(Blake)也说:“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

品书跫音

人生如一曲舒缓柔曼的歌谣。渐渐地,咏叹的音符停止了;渐渐地,风车转动得慢了;渐渐地,来又复去争分夺秒;渐渐地,留下霜雪知多少?“渐”,是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它神秘,却又正直。阴阳轮替,春秋代序,以及物类的衰荣生杀,全靠“渐”的功绩。有了“渐”的助力,才使我们在崎岖坎坷中不至于愤然不平;才使我们在平淡无奇中不觉岁月的艰辛与变迁。“渐”让我们宠辱不惊,当然,也可能导致麻木不仁。“渐”的本质是“时间”。可是“时间则全然无从把握,不可挽留,只有过去与未来在渺茫之中不绝地相追逐而已。”时间无影无踪,渺茫不可思议,宛若我们赤足走在沙滩上,许多的日子如潮水般渐渐漫过双足,褪去之后,了无印痕。于是岁月的河流便悄无声息地漫过春夏秋冬,漫过天真烂漫的孩子,漫过野心勃勃的青年,一任时间的侵蚀,直至风华殆尽,甚而风烛残年!时间,悄然地充当生命的证人!宴之趣郑振铎 (1898-1958),原籍福建长乐,生于浙江永嘉。笔名西谛,是我国“五四”时期涌现的著名作家、文学家和翻译家、也是我国新文化和新文学运动的倡导者。

郑振铎有开阔的知识视野和闳放的学术精神,这决定了他是一位学者型的作家。他是“为人生的文学”的主要倡导者之一,坚持现实主义文学。他的作品文字上平易,风格上朴素,但并不浅薄,有着细腻的风光,有着厚重的历史文化内蕴和鲜明的现代品格。

且悟且吟:“民以食为天”,中国的宴会文化可谓博大精深。君不见鸿门宴上,觥筹交错之间,暗藏了几多杀机与算计,刘邦与项羽的人生命运,在觥筹交错之间已暗中注定。其实,人生就是一场盛宴,其中的痛苦与欢乐,让人回味无穷。

虽然是冬天,天气却并不怎么冷,雨点淅淅沥沥的滴个不已,灰色云是弥漫着;火炉的火是熄下了,在这样的秋天似的天气中,生了火炉未免是过于燠暖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出外“应酬”去了。独自在这样的房里坐着,读书的兴趣也引不起,偶然的把早晨的① Merry 日报翻着,翻着,看看它的广告,忽然想起去看M erry WidowWidow,美国影片《风流寡妇》。吧。于是独自的上了电车,到派克路跳下了。

在黑漆的影戏院中,乐队悠扬的奏着乐,白幕上的黑影,坐着,立着,追着,哭着,笑着,愁着,怒着,恋着,失望着,决斗着,那还不是那一套,他们写了又写,演了又演的那一套故事。

但至少,我是把一句话记住在心上了:“有多少次,我是饿着肚子从晚餐席上跑开了。”

这是一句隽妙无比的名句;借来形容我们宴会无虚日的交际社会,真是很确切的。

每一个商人、每一个官僚,每一个略略交际广了些的人,差不多他们的每一个黄昏,都是消磨在酒楼菜馆之中的。有的时候,一个黄昏要赶着去赴三四处的宴会;这些忙碌的交际者真是妓女一样,在这里坐一坐;就走开了,又赶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在那一个地方又只略坐一坐,又赶到再一个地方去了。他们的肚子定是不会饱的,我想。有几个这样的交际者,当酒阑灯榭,应酬完毕之后,定是回到家中,叫底下人烧了稀饭来堆补空肠的。

我们在广漠繁华的上海,简直是一个村气十足的“乡下人”;我们住的是乡下,到“上海”去一趟是不容易的,我们过的是乡间的生活,一月中难得有几个黄昏是在“应酬”场中度过的。有许多人也许要说我们是“孤介”,那是很清高的一个名辞。但我们实在不是如此,我们不过是不惯征逐于酒肉之场,始终保持着不大见世面的“乡下人”的色彩而已。“偶然的有几次,承一两个朋友的好意,邀请我们去赴宴。在座的至多只有三四个熟人,那一半生客,还要主人介绍或自己去请教尊姓大名,或交换名片,把应有的初见面的应酬的话讷讷地说完了之后,便默默的相对无言了。说的话都不是有着落,都不是从心里发出的;泛泛的,是几个音声,由喉咙头溜到口外的而已。过后自己想起那样的敷衍的对话,未免要为之失笑。如此的,说是一个黄昏在繁灯絮语之宴席上度过了,然而那是如何没有生趣的一个黄昏呀?

有几次,席上的生客太多了,除了主人之外,没有一个是认识的;请教了姓名之后,也随即忘记了。除了和主人说几句话之外,简直的无从和他们谈起。不晓得他们是什么行业,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性质的人,有话在口头也不敢随意的高谈起来。那一席宴,真是如坐针毡;精美的羹菜,一碗碗的捧上来,也不知是什么味儿。终于忍不住了,只好向主人撤一个谎,说身体不大好过,或说是还有应酬,一定要去的。——如果在谣言很多的这几天当然是更好托辞了,说我怕戒严提早,要被留在华界之外——虽然这是礼貌的,不大应该的,虽然主人是照例的殷勤的留着,然而我却不顾一切的不得不走了。这个黄昏实在是太难挨得过去了!回到家里以后,买了一碗稀饭,即使只有一小盏萝卜干下稀饭,反而觉得舒畅,有意味。

如果有什么友人做喜事,或寿事,在某某花园,某某旅社的大厅里,大张旗鼓的宴客,不幸我们是被邀请了,更不幸我们是太熟的友人,不能不到,也不能道完了喜或拜完了寿,立刻就托辞溜走的,于是这又是一个可怕的黄昏。常常的张大了两眼,在寻找熟人,好容易找到了,一定要紧紧的和他们挤在一起,不敢失散。到了坐席时,便至少有两三人在一块儿可以谈谈了,不至于一个人独自的局促在一群生面孔的人当中,惶恐而且空虚。当我们两三个人在津津的淡着自己的事时,偶然抬起眼来看着对面的一个坐客,他是凄然无侣的坐着;大家酒杯举了,他也举着;菜来了,一个人说:“请,请,”同时把牙箸伸到盘边,他也说,“请,请,”也同样的把牙箸伸出。除了吃菜之外,他没有目的,菜完了,他便局促的独坐着。我们见了他,总要代他难过,然而他终于能够终了席方才起身离座。

宴会之趣味如果仅是这样的,那么,我们将咒诅那第一个发明请客的人;喝酒的趣味如果仅是这样的,那么,我们也将打倒杜康与狄奥尼修士了。

然而又有的宴会却幸而并不是这样的;我们也还有别的可以引起喝酒的趣味的环境。

独酌,据说,那是很有意思的。我少时,常见祖父一个人执了一把锡的酒壶,把黄色的酒倒在白磁小杯里,举了杯独酌着;喝了一小口,真正一小口,便放下了,又拿起筷子来夹菜。因此,他食得很慢,大家的饭碗和碗都已放下了,且已离座了,而他却还在举着酒杯,不匆不忙的喝着。他的吃饭,尚在再一个半点钟之后呢。而他喝着酒,颜徽酡着,常常叫道:“孩子,来,”而我们便到了他的跟前。他夹了一块只有他独享着的菜蔬放在我们口中,问道“好吃么?”我们往往以点点头答之,在孙男与孙女中,他特别的喜欢我,叫我前去的时候尤多。常常的,他把有了短髻的嘴吻着我的面颊,徽徽有些刺痛,而他的酒气从他的口鼻中直喷出来。这是使我很难受的。

这样的,他消磨过了一个中午和一个黄昏。天天都是如此。我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乐趣。然而回想起来,似乎他那时是非常的高兴,他是陶醉着,为快乐的雾所围着,似乎他的沉重的忧郁都从心上移开了,这里便是他的全个世界,而全个世界也便是他的。

别一个宴之趣,是我们近几年所常常领略到的,那就是集合了好几个无所不谈的朋友,全座没有一个生面孔,在随意的喝着酒,吃着菜,上天下地的谈着。有时说着很轻妙的话,说着很可发笑的话,有时是如火如剑的激动的话,有时是深切的论学谈艺的话,有时是随意的取笑着,有时是面红耳热的争辩着,有时是高妙的理想在我们的谈锋上触着,有时是恋爱的遇合与家庭的与个人的身世使我们谈个不休。每个人都把他的心胸赤裸裸的袒开了,每个人都把他的向来不肯给人看的面孔显露出来了;每个人都谈着,谈着,谈着,只有更兴奋的谈着,毫不觉得“疲倦”是怎么一个样子。酒是喝得干了,菜是已经没有了,而他们却还是谈着,谈着,谈着。那个地方,即使是很喧闹的,很湫狭的,向来所不愿意多坐的,而这时大家却都忘记了这些事,只是谈着,谈着,谈着,没有一个人愿意先说起告别的话。要不是为了戒严或家庭的命令,竟不会有人想走开的。虽然这些闲谈都是琐屑之至的,都是无意味的,而我们却已在其间得到宴之趣了;——其实在这些闲谈中,我们是时时可发现许多珠宝的;大家都互相的受着影响,大家都更进一步了解他的同伴,大家都可以从那里得到些教益与利益。(“再喝一杯,只要一杯,一杯。”)“不,不能喝了,实在的。”

不会喝酒的人每每这样的被强迫着而喝了过量的酒。面部红红的,映在灯光之下,是向来所未有的壮美的风采。“圣陶,干一杯,干一杯,”我往往的举起杯来对着他说,我是很喜欢一口一杯的喝酒的。“慢慢的,不要这样快,喝酒的趣味,在于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不在于‘干杯’。”圣陶反抗似的说,然而终于他是一口干了,一杯又是一杯。

连不会喝酒的愈之、雁冰,有时,竟也被我们强迫的干了一杯。于是大家哄然的大笑,是发出于心之绝底的笑。

再有,佳年好节,合家团团的坐在一桌上,放了十几双的红漆筷子,连不在家中的人也都放着一双筷子,都排着一个座位。小孩子笑孜孜的闹着吵着,母亲和祖母温和的笑着,妻子忙碌着,指挥着厨房中厅堂中仆人们的做菜,端菜,那也是特有一种融融泄泄的乐趣,为孤独者所妒羡不止的,虽然并没有和同伴们同在时那样的宴之趣。

还有,一对恋人独自在酒店的密室中晚餐;还有,从戏院中偕了妻子出来,同登酒楼喝一二杯酒;还有,伴着祖母或母亲在熊熊的炉火旁边,放了几盏小菜,闲吃着宵夜的酒,那都是使身临其境的人心醉神怡的。

宴之趣是如此的不同呀!

品书跫音

还记得电影《千里走单骑》中的一个情节:一个小镇上的所有居民在街道上排成一条长龙,宴别即将离开的一个小孩。整个场面显得热闹而温情。的确,宴会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交流方式与生存方式,也是中国处世哲学的注解。

在醉翁欧阳修看来,“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当是众宾皆欢。不仅如此,在郑振铎看来,宴之乐在一人独酌时,在好友闲谈时,在佳年好节共宴时,在恋人独宴时。因为只有在这些时候,才能真正体现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友情与爱情。而那些应酬之宴,陌生之中多的是无聊与尴尬,毫无情趣可言。但愿世间的每一次宴会,多一些真情,少一些虚伪。每逢佳节冰心 (1900一1999),原名谢婉莹,福建长乐(今属福州市)人。在文学研究会的散文作家中,她以文字优美著称。1920年以后,发表了她最初的一批散文,如《往事》、《寄小读者》。

冰心散文“情绪多于文字”,她以清丽、典雅的文笔和温暖的柔情诉说对祖国、对母亲、对兄弟、对弱小者、对自然的爱,表现了她的“爱的哲学”,时称“冰心体”。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故乡的山水、留学生活“助长了她的诗思,美化了她的文体”;“意在言外,文必己出,哀而不伤,动中法度”(郁达夫语)。

且悟且吟:

是谁在低吟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是谁在感叹着“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是乡间童年的那只蟋蟀,还是那远涉重洋的风筝?“每逢佳节倍思亲”,当我们在欢乐的气氛中徜徉,却抹不掉对亲人的牵挂及思念的惆怅。

唐诗人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同东兄弟》这首诗,一千多年来脍炙人口,每逢佳节,在乡的游子,谁不在心里低徊地背诵着: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其实,在秋高气爽的风光里,在满眼黄花红叶的山头,饮着菊花酒,插着茱萸的兄弟们,也更会忆起“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王维,他们并肩站在山上遥望天涯,也会不约而同地怅忆着异乡的游子,恨不得这时也有他在内,和大家一起度过这欢乐的时光。

我深深知道这种情绪,因为每逢国庆,我都会极其深切地想到我们海外的亲人。在新秋的爽风和微温的朝阳下,我登上天安门前的观礼台,迎面就看到排成一长列的军乐队,灿白的制服和金黄的乐器,在朝阳下闪光,还有一眼望不尽的,草绿的,白色的一方方的像用刀裁出来各种军队的整齐行列,他们的后面是花枝招展的像一大片花畦的少年儿童的队伍,太远了,听不见他们的笑语,但看万头攒动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在欢悦地说个不停……这一切,从礼炮放过的两个钟头,直到我们伟大的毛主席和国家领导人以及贵宾们,在天安门城楼上从东到西向我们挥帽招手时为止,我的心一直在想着许许多多现在在国外的男女老幼的脸,我忆起他们恳挚的直盯在你脸上的眼光,他们的倾听着你谈话的神情,他们的从车窗外伸进来的滚热的手,他们不断起伏的在我们车外唱的高亢的《歌唱祖国》的歌声……我想,这时候,在全地球,不知道有几千万颗的心,向日葵似地转向着天安门,而在天安门上,和天安门的周围——这周围扩大到祖国国境的边界——更不知道有几亿万颗心,也正想念着国外的亲人啊!

观礼台前涌过浩荡的彩旗的海,欢呼的声音像雄壮的波涛一般的起落,我的心思随着这涛声飘到印度的孟买,我看到一个老人清癯的布满皱纹的笑脸,他出国的年头和我出生的年纪差不多一样长!他是那般亲热地、颤巍巍地跟在我们前后,不住地问长问短,又喜悦,又惊奇,两行激动的热泪,沿着眼角皱纹,一直流下双颊……

我的心思,飘到英国的利物浦,在一个四壁画满中国风景,屋顶挂着中国宫灯的饭店里,那一对热情的店主东夫妇,斟上一杯又一杯的浓郁的酒,欢祝祖国万岁,祖国人民万岁,勉强我们一杯一杯地喝干。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使得他们三十多年来抛乡离井,异乡糊口的生活,突然增加了光彩,看见了来访的亲人,更使他们兴奋,他们的眼里、身上,涌溢着如海的深情……谁道“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们虽是不会喝酒的人,那时是“十觞亦不醉”地痛饮了下去……

我的心思,飘到缅甸的仰光,码头上长行的献花的孩子,向着我们扑来。这一群华侨儿童,打扮得出水芙蓉一般的皎洁秀丽,短裤短裙,露出肥胖的小腿,复额的黑发下闪烁着欢喜的眼光。他们献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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