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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3 03:2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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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许祚禄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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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迷茫中追寻

在迷茫中追寻试读:

序言

今年认识许祚禄,在合肥与其见过三次面。谈话中得知,他近两年停办企业,潜心长篇小说创作,已经发表出版三部长篇小说《沉默的群山》《子孙满堂》和《小县城》。其间,他带来他的第

部长篇小说《在迷茫中追寻》打印稿,嘱我抽时间看

看,写一篇短文权充序言。

先看文本,花两天半时间,很顺畅地阅读一遍。阅读顺畅的原因有三:一是小说的故事性强,情节密度不大,利于阅读;

是小说的结构精巧,由过去与当下两条叙事线索交叉运行,一唱一和地攀缠至结尾处;

是小说的背景熟悉,我最初在一家工厂工作,待了十四年,与小说的背景大致相当。此三者融合在一起,构成一种特别的文本气息,伴随阅读的全部过程。

县长田玉玲被“双规”,丈夫李辉豪闭门数日后,跟随好兄弟周阳去九华山朝拜。李辉豪是前进集团总裁,从当初只有四十几个人的一家街道小厂起步,时间跨度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至新世纪初,历经三十余年的摸爬滚打,每一步都有妻子田玉玲的相伴,每一关都有妻子田玉玲的支撑。田玉玲被“双规”,李辉豪的人生大厦顷刻间坍塌。朝圣之路,从清早至午夜,不同寺庙,不同景致,点缀其间,构成当下的叙事线索。李辉豪从街道小厂的副厂长至前进集团总裁,田玉玲从街道小厂团支部书记至县人民政府县长,各自共同的人生经历,转化成无数个故事片段,曲曲折折地串联成一条过去的叙事线索。当下叙事线索的时间是一天,过去叙事线索的时间是三十余年。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大学毕业后分配至一家陶瓷厂工作。这是一家新中国成立之初就有的老企业。这是一家由七个生产分厂和两个原料矿组成、职工家属上万人的大企业。企业最辉煌时期,购买产品要走后门,运输产品的卡车在厂区内彻夜排队。那个时候,职工上下班身着厂服,胸佩厂徽,有一种主人翁的自豪感。后来企业一天一天地衰落下来,先是产品滞销,职工工资不能按时发放,后是停产半停产,职工工资发不出来,再而后是下岗裁员企业改制破产。我曾在一篇创作谈中写过这么一句话:“我能听到历史车轮从他们脊梁碾压过去的尖锐的叫喊声。”那一年,企业破产,职工惶恐四散,寻找生活门路。那一年,春节前后,厂里有数名职工,不堪生命负重,先后自杀。在还原那么一段历史过程的时候,我与许祚禄的不同点在于,我的关注点放在个体生命的感受上面,是微观的;他的关注点放在企业起落上面、放在李辉豪与刘海洋的相互倾轧上面、放在田玉玲仕途升迁上面,是宏观的。我的那个厂最终变成一排一排的商品房,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我不知道。李辉豪的那个厂最终变成一排一排的商品房,最大的受益者却是他自己。还原那么一段历史,要有客观的历史眼光,要写出那个时代的真实性。比如说,我的那个厂,到后期一年更换一个厂长或两个厂长,像走马灯一样。再比如说,我的那个厂破产时,年产值刚超过

千万,总债务不超过一千万。而李辉豪的那个厂,始终是李辉豪任厂长,欠银行一个多亿的债务,还要改制给他个人。真实性是小说存在的理由,也是小说存在的价值。

许祚禄说,这是一部书写人生信仰的小说。李辉豪、田玉玲、刘海洋、周阳、黄得水、王华芳、刘柱等小说人物各自有没有自己的人生信仰,或者说有着怎样的人生信仰,读者自有分辨。我则一边对照主人公内心的焦虑、痛苦、迷茫和挣扎,一边反观自己这些年来走过怎样的一条人生之路。我想这或许不失为读者积极参与的一种阅读方式。

李辉豪朝圣九华山,历经一天时间从肉身殿下到九华街,“一路上已经拜了许多庙,可是一点没有减轻他内心的这份疼痛,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心不够诚,一直都怀有思想杂念,菩萨都没有保佑自己,还是因为朝拜的人太多,菩萨还没有看清他的这份疼痛呢?”这便是李辉豪的疑问。其实书中答案是有的,“他(李辉豪)这时想起佛说的一句话:生活本不苦,苦的是欲望过多;心本不累,累的是放不下的太多。欲望就像手中的沙子,握得越紧,失去的越多。人生是一场修炼,随缘是一种解脱。”

是为序。曹多勇2016年10月22日 华地润园(曹多勇,著名作家,安徽省作协副主席)一

前进集团总裁李辉豪坐在劳斯莱斯元首级豪车中,一点没有感觉到外面的情景变化,不知不觉地就已经到了九华山地界。

开车的是他小时候的好兄弟周阳。周阳不是他的专职司机,他看到李辉豪这些日子家运不幸——他的当县长的老婆田玉玲和县委书记刘柱有私情,双双被抓了,已经移交给法院审判。李辉豪的心里非常郁闷苦恼,周阳就去劝说他一起到九华山祈求菩萨保佑。这次李辉豪没有推辞就答应了他的建议,跟着他上山来了。

周阳知道,李辉豪这次上九华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也不想让更多的人来打搅他,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清静,于是就亲自来给他当司机和向导。

周阳胖墩墩的身体坐在驾驶座上,整个人就像一个肉团,也像一尊大肚子的泥菩萨,脑袋和身子连在一起,都看不到脖子了,只有一条硕大的佛珠挂在那里。他一边向李辉豪介绍着九华山的种种神奇的传说,一边懊恼不止地说着:“豪哥,你真的早就该诚心诚意地来烧香拜佛了,你有不少年没有来过了吧?现在这里每天来自世界各地的香客都是人山人海啊,到了菩萨生日和庙会的日子,整个山路上都是人啊,挤都挤不动。许多都是回头客,都是来还愿的。”

周阳不停地说着,一直听不到李辉豪的回应,以为他在后面睡着了,从后视镜里望去,只见李辉豪一直神情凝重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周阳这才停住话,不再往下说了。他知道李辉豪现在的心情坏透了,听不进去他的话。他自己的心里也开始感到一些酸溜溜的滋味了。从小到大,李辉豪就像是周阳的兄长一样,在周阳心里,豪哥就是一座山,就是一尊佛,就是一个神,他有时都在为李辉豪抱不平,他这么好的人,这么有本事的大企业家,一个一心只为别人、从不为自己的大好人,为啥总活得这么苦这么累?为啥还会有那么多烦恼缠住他?他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一点发福的迹象,他身上好像永远都不会长肉似的,高大的身材显得特别消瘦憔悴,脸色也有些苍白,头发虽很整齐,却已夹杂着许多白发,一双深沉的大眼睛里总是充满着焦虑和烦恼。

周阳在心里默默地祷告道:“九华山的菩萨,九华山的诸佛,九华山的各路神仙啊,你们一定要保佑豪哥,他是天下最好的人,他是一个一心为别人、从不为自己考虑的人,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老总,吃喝嫖赌全不来,没有养过女秘书,没有过二房小三,除了田玉玲,他没有碰过任何别的女人。你们不要再给他过多的苦难了,他的老婆田玉玲在外干的什么坏事,犯的什么错误,他真的不知道。是田玉玲一直在欺骗着他,在瞒着他,他们才没有离婚的,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让他们离婚吧,田玉玲是该受到这样的惩罚的。”

在李辉豪儿时最好的朋友眼中,李辉豪的这一生都是被田玉玲害惨了,他爱上了这个不该爱的女人。对于田玉玲和县委书记刘柱之间的那种关系,他们早有耳闻,只是不敢跟李辉豪说,他们知道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因为他对田玉玲实在是迷恋得太深了,他一直就生活在她的阴影里,一辈子都不能自拔。他们认为,在田玉玲升为县长的时候,或者说在之前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背叛了李辉豪,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就是表面上好看的了,她对李辉豪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演戏。只有李辉豪一个人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啊,还一直把她当宝贝、天仙啊。所以这次,当田玉玲、刘柱那种不正当关系彻底暴露、双双被抓时,李辉豪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这些天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傻子。

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为李辉豪而感到不平,他们不解为啥她田玉玲在外当县长,就可以乱搞,可以有别的男人,还要死抓住豪哥不放。这不公平,这不是以权压人吗?现在,她田玉玲犯了错误,被“双规”了,要判刑坐牢了,又害得豪哥受牵连,这还有天理吗?豪哥这辈子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真是红颜祸水,是一个祸星、扫把星,她现在得到了报应,被抓去坐牢,豪哥正好可以彻底解放了,还能有什么伤心和痛苦的?豪哥呀,你怎么就是想不开呢?你为啥总和自己过不去呢?现在大家生活都好了,每天都是有吃有喝的,没事就出去打牌、喝酒、旅游、钓鱼、放风筝,日子都是过得越来越轻松快乐了。就像我,一天三顿,好酒好菜,一辈子就过得逍遥快乐、无忧无虑、无病无灾,浑身都是在横向发展,到处长肉,都快走不动路了,人人都说我就是当代的弥勒佛了,人活着不就是这样过日子吗?吃好、喝好、玩好、睡好,无病无灾,逍遥快活,你为啥总有那么多的烦恼和苦闷呢?为啥总是想不开呢?为什么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呢?现在像你这样的大老板,谁没有几个女人,养几个私生子?就你是真傻啊,一辈子就守着一个不忠不贞的田玉玲,把她当成活宝,一直不离不弃,到头来,竟搞到了妻离子散、孤身一人的地步,还被人戴了多年的“绿帽子”,你有再多的钱,你把企业发展得再大,又有什么用呢?你这辈子过得真是纠结,真是不值啊。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多大年纪的人了?你还总是在说着什么理想、信仰、道德、追求、向往、使命,这些都是老师拿来教育小孩子的话,你怎么就不清醒,就想不通呢?

周阳按过去进山的习惯,在进入佛光大道路口的高大的五溪牌坊处停下,那牌坊上面刻着四个醒目的大字“莲花佛国”。这就是进入佛国圣地的标志。

周阳每次朝山进香都怀着一片虔诚之心,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朝山进香了,每年正月初五地藏王菩萨生日这天,是雷打不动的一次,有时一年几次。他早就对九华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了,比一些资深的导游还要专业。

周阳停下车,就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到路边的香店去请香了。他对九华山菩萨的虔诚已经到了极致,就是上山准备香火也是相信九华山的,他每次都是到了这里才去请香。从这里到山上,他一路上都是逢庙必拜,不管大小,遇到刻着佛像的石头,都要磕头烧香。这些年来,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来九华山朝拜的心是越来越虔诚,他每次上山前都要在家沐浴更衣、禁欲静心、闭门避客、吃斋三天。

李辉豪不同于周阳,他对九华山的一切也是非常熟悉,甚至比周阳还要全面、深入,他每次来都会有不同的感觉。但他始终没有成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对被称为世界三大宗教的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以及其他教派,都有过深入的研究,他对这些前人创造出的博大精深的宗教文化充满了崇拜和敬仰,他觉得这都是人类伟大思想和智慧的结晶,浓缩着人类文明发展的成果,千百年来影响了整个世界的一代又一代的人,并且还将继续影响人类的发展。

他一直想找到各大宗教之间的内在联系,找到古今中外世界各地总有那么多人崇拜宗教的缘由,他也想找到佛教与中国儒家文化之间的内在联系和相互融合的地方。

相对于世界其他各大教派,他研究最多的,还是佛教,因为他非常崇拜地藏王菩萨。

由于他对世界各大宗教的广泛兴趣和研究,他没能成为一个纯粹的佛教徒,但是对九华山,他还是情有独钟的,因为九华山于他有着更加特别的记忆和感受。

前些年,他也常陪一些外地来的客户到九华山游玩,他不只是对九华山的寺庙佛像感兴趣,还对这座千百年来香火缭绕的圣山感兴趣,九华山早已成了他心中最神圣的一块净土、最圣洁的一座神山,成了他精神的支柱、心灵的家园。他的内心深处早已对九华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依恋,无论遇到什么烦恼和苦闷,只要上了九华山,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所以,那些年他遇到工作和生活中的烦恼,就喜欢上九华山,有时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只要一进九华山,他纷乱的心就会平静下来。他到九华山,也不只是为了烧香拜佛,他一直就把九华山当成一本永远读不透的书。而且,他从来不在节假日,以及九华山有重大佛事和庙会的时候上山,他不希望太多的游人香客打乱了他平静的虔诚的心情。他最希望能一个人走进这千年佛国、万年圣山,去和这凝聚了千万年的天地日月精华,以及千百年香火熏陶的圣山,进行心灵上的对话。他唯一遗憾的就是,那时田玉玲一直很忙,不能陪他一起来聆听这圣山的启迪。

田玉玲只和他一起上过一次九华山,那还是三十多年前了,后来几次都是他一个人上山的。最近这些年,他也由于忙于工作,好几年都没有来过了。

李辉豪看到车子停稳,周阳下了车,自己也就打开后车门下了车。他首先是十分庄重地朝这个高大的牌坊凝望了片刻,在心中默读了几遍那几个大字“莲花佛国”,然后就朝着那宽敞平坦的佛光大道走去。

这段时间,他的心绪实在太乱了,他的心神早已混沌不堪了,他已经认不清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和过去,他确实需要在这宁静的清晨理一理思绪了。

时间正是黎明时分,天空刚刚发白,昨夜刚下了一场小雨,空气变得更加清新、潮湿。这是他一生最喜欢的时刻,过去的这些年,他都是这个时候开始早起散步晨练的,当然从来都是他一个人,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夫人田玉玲,过去许多年一直很忙。他晚上很少回家,就是深更半夜回来,也是喝得醉醺醺的,这个时候正是她睡得最香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有叫醒过她。于是多年来,他就养成了独自早起散步的习惯。

现在,田玉玲已经出乎意料地沦为阶下囚,正在等待法庭的审判。这对于他就是晴天霹雳、乾坤颠倒,他做梦也没想到,和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田玉玲,身上会藏有那么多的秘密,她不只是自己几十年的妻子,还一直是自己心里的神,她就是自己的一切啊!

他现在常为此后悔,如果自己过去多叫她起床,陪自己晨练,尽情地享受这美妙的清晨时光,她就不会那么沉迷于官场,就不会去犯那些错误了,就不会走上那条不该走的不归路了啊!自己还是对她关心得太少,一直不知道她内心忍受的痛苦、无奈和各种压力啊,这也有自己的一份难以推卸的责任,现在再多的内疚和悔恨,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看到田玉玲的起诉书时,不禁愤怒地拍案而起,对着公诉人员吼叫道:“你们能相信这些吗?这怎么可能?这就是诬蔑陷害,这就是刘柱设下的阴谋,他是想通过这个圈套把田玉玲控制在手里。你们不让她当县长,让她回家还不行吗?”

李辉豪一时愤愤然,又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虽然他也为田玉玲突然给他带来的这种巨大屈辱而羞愧、愤怒,可是他不能逃避,因为她是自己几十年的妻子,而且也是自己这一生唯一深爱着的女人,更是自己孩子的母亲,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看到她入狱落难,他不能不管,他不能不去拯救她。他使尽浑身力量,只想能缩短一些她的刑期,可是他知道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从她被“双规”那日起,或者是她走上那条她痴迷的官路起,她的命运就注定了,他们早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他们这一生也许永远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虽然过去那些年,他多次来过九华山,也烧过香、拜过佛,但他从来也没有真心相信九华山的菩萨就能解决一切困难,真的一拜就灵,就像他从不认为世界三大宗教能拯救所有受苦受难的人民,不然世界各地为啥还有那么多受苦受难的人民呢?它们所能安慰的也许只是人们的心灵。可是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到九华山为田玉玲进香祈福,他只有到九华山来寻求心灵的寄托和安慰。

年过五十后的这些年,他越来越感到自己未老先衰,总是会不知不觉地陷入对过去几十年的怀念和遐想之中,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那几十年的往事早已成为过去,都已经是雨打风吹去,永远也不会再回来,只会平添一分烦恼和伤感,但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总是不能将这几十年的一切忘却,过去的一切总是那么值得他去怀念、去沉思。

特别是这样无比清新、静谧的早晨,当东方发白、朝霞初露、一轮红日将从天边升起的时候,他的心情就会特别激动,这也许就是他坚持每天早起的原因吧。他喜欢每天都能看到日出,他渴望着每天都能看到那轮红日从天边冉冉升起的万物欣欣向荣的景象。因为那刚升起的太阳总能使他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早晨,那个使他青春彻底绽放的早晨,那时的他就像早晨的太阳一样鲜艳灿烂、朝气蓬勃。

那是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的一个清晨,那时还不到二十岁的李辉豪非常自豪地来到前线,参加了那次使他终生难忘的战斗。那天的早晨来得似乎很早,从祖国的阵地上发射出的万道炮火,像喷出的一条条火焰照亮了祖国南疆的天空,是那么绚丽灿烂,胜过了天边出现过的任何一道彩霞。

刚参军入伍两年的李辉豪,终于如愿以偿地加入了突击连,他为了获得这份荣誉,一连写了十几份求战血书,最后感动了那位突击连的连长。这位连长一直就是他的直接首长,从李辉豪加入新兵连开始就一直带着他。李辉豪不但把他当作首长,更把他当作自己最信赖的兄长。这位兄长连长,也很器重他,说他天生就是个当将军的料。而这正是他儿时就有的梦想,他来参军入伍,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在将来成为一名威震天下的将军,要成为中国当代的岳飞、韩信、霍去病,否则他就不会来到部队了。

那时,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他不只要当最好的兵,还要当最伟大的将军。

李辉豪信心满满地感觉到他的将军梦就要从这个早晨开始了。当祖国复仇的炮火响起的时候,他已经和尖刀突击连的战友们穿行在密密的丛林之中。他们的任务是穿插到敌后去,守住阵地,要把那群祸害祖国边疆的敌人全部消灭在前线,一个也不让他们跑掉。

当他听到身后传来的隆隆的炮火声时,他仿佛感到那就是祖国在给他们敲响战鼓的声音,那天边燃红的火焰就是他那沸腾的热血、燃烧的青春。能为祖国而战,能为祖国去冲锋,能为祖国去流血牺牲,这是多么伟大高尚的光荣!他一直都在准备着、等待着这样报效祖国的机会,他的心中激荡着万丈豪情:为了伟大的、神圣的祖国,他甘愿将一腔青春的热血泼洒在祖国的南疆上。

他们尖刀突击连的战友们,个个都像刚出山的猛虎,迅速地扑向预定的阵地,提前到达了那块无名高地。那里四面高山,中间只有一条小路通过,他们只要守住这里,从前线溃退下来的敌人就插翅难逃了。他天生的军事嗅觉,使他很快就帮助连长找到了制高点。连长对他很欣赏,命令他带两个战士带着机枪去守在那个最重要的、隐蔽的制高点,他欣然受命。

在他们往那里爬时,机枪手就踩雷牺牲了,他立即义不容辞地扛着机枪,就爬上了那个制高点,这里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的全貌,这里也是最高的瞭望哨,连长和全连战士都守候在下面的阵地准备阻击敌人。

他架好机枪等候在那里,他感到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自己的肩上。他紧握着枪把,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手心里都捏出了汗,但他心里却在不停地呼叫着:“可恶的敌人,你们快来吧!你们这些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狗东西!你们吃我们的大米,用我们的枪炮,还要来杀我们的边民,侵我边疆,你们统统该死!你们一个都别想跑掉!我报效祖国的时候终于到了!”

当时,他的心里还暗藏着另一份喜悦和激动——他已经在战前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打完这一仗,他就将从一个优秀的共青团员变成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成为一名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

李辉豪隐蔽在阵地上的时候,滴滴雨露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和动物不时从他身边爬过,他毫不在乎。这时就是有毒蛇来咬他,他也不会有任何动静,他当时满脑子想到的都是黄继光、董存瑞、邱少云这些英雄的壮举。

他也总是在想那个他最喜欢的词“湮灭”,想象着正反物质相碰时,发出的那种无比巨大的能量。他在一直想象着,等敌人一出现,他的枪口就会射出正义的火光,去把那些邪恶的敌人统统消灭掉,这将是多么伟大壮丽的场景。这样的场景想着都让他激动难忍,心潮澎湃。

李辉豪等了很久,他首先看见从后面的山上下来了几个怀里抱着孩子的越南女人,他立即把枪口对准了她们。

她们好像也发现了他,她们全都停下,目视着这边,然后就放下怀里的孩子,一起脱着身上的衣服,直到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

李辉豪当时就看傻了,只感到浑身血脉偾张,他那时还从没见过女人的身体,何况同时看到几个赤身裸体的越南女人,他的手在不停地抖动着,虽然他的心里预感到危险正在逼近,可是他怎么也扳不动扳机,他实在无法向这几个赤身裸体、抱着孩子的女人开枪。

就在他犹豫间,那几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突然就把抱在怀里的孩子,一起朝他和他下面的阵地扔来,顿时一片片爆炸声响起,他还没有来得及开一枪,就被炸昏了过去。

在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在野战医院里。他这才知道,正由于他的临阵怯战、贻误战机,他们的阻击任务失败了,他们尖刀突击连的战友们伤亡惨重,他最尊敬的兄长连长也因为救他而牺牲了。那些偷袭他们的敌人,就是跟在那几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后面上来的,她们怀里抱着的不是孩子,而是一包包炸弹。

李辉豪的将军梦也从此湮灭了,他成了被大家嘲讽的胆小鬼,他感到满肚子的委屈,他只能不停地辩驳:“我没有看见敌人,我只看见了几个女人,我从没学过可以向赤身裸体的女人开枪。”

没有人再听他的辩驳,大家都说:“这个胆小鬼被炸坏了脑袋,这战场上只有敌人,哪有女人?”

李辉豪最后只能祭拜完牺牲的兄长连长和战友们,提前退伍回家了。由于兄长连长的牺牲,他没有了入党介绍人,他所有的求战血书和入党申请书都白写了,战地入党的梦想也随之破灭了。

但是这个短暂的早晨却成了他一生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当时的那份慷慨报国的激情、那份充满梦想的冲动、那份热血燃烧的刻骨铭心的记忆,时刻燃烧着他的心。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的冲刷和沉淀,经过这许多年商海的沉浮和得失,那份记忆没有远去,而是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珍贵。

许多年后,他也没有搞清,是那几个越南女人葬送了自己的将军梦,还是自己一生本来就有许多解不开的女人缘。于是他不停地去查字典,去查“湮灭”这个词,他想也许男人遇到女人也会产生一种湮灭,而自己遇到田玉玲后,再次有了那种被湮灭的感觉,包括自己的理想、信仰、追求等等一切。二

由于时间太早,路边的香店大都还没有开门。周阳走过几家香店,在一家最大的香店前停住,上前敲门。

这时,他顾不得去想李辉豪了,他的心变得更加虔诚专注、心无旁骛,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尘俗中的任何凡事。他一直把请香看成进山时必须首先办好的一件神圣的大事。

他心里一直有个不愿接受的懊恼,从去年五一开始,为了保护环境,九华山开始整治香火,那些又粗又高又大的香都不让卖不让烧了,每座庙只许点三支细香。所以过去这路旁排着的那些又高又粗又大的特制大香都没有了,过去周阳都是选那些最大最高最粗的宝塔香,一层一层的有一米多高。他请香从来不问价钱,只选最好最大的,他的车子里总是装满了那些大香,有些大的车里装不下,就从各个车窗口伸出一半去,使他的车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香车。

现在有了新规定,他再有钱也请不到那样的大香了,即使能从外面请到,也不许带上山,没地儿去烧了。他也只能和普通人一样去请三支清香。

他敲开了一家香店门,直接走了进去,那店主立即客气地说:“你来得真早,你买什么香?”

周阳心里立即又有些不快,这小店卖香的人就是不专业,我是请香,不能说买。他说:“给我请出你们最好的香。”

周阳请完香,要了一个香袋,把香和香烛全部装好,背在身上时,才想起李辉豪来。他立即说:“你再帮我来一个香袋,请这些和我的一样的香和红烛,送到车上去,是我豪哥请的香。”

那店主赶忙又拿出一个香袋,装满和周阳的一样的香,跟在周阳后面送到了车上。

周阳看到李辉豪已经一个人朝前面走了,就从留在后座的李辉豪的包里拿出几张钞票递给店主。

然后,周阳发动车子,以极低的速度行驶在佛光大道上,从后面慢慢追上李辉豪,他并没有急着叫他上车,而是慢慢跟在他后面。他知道豪哥平时最喜欢散步沉思,就有意让他在这充满神秘的佛光大道上多走一会儿,让他多感受一些这佛国的气息。

李辉豪朝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看到他的车过来了,就停下脚步上了车。

周阳知道这时的李辉豪最喜欢一边慢行一边凝望外面的景色,所以他开得特别慢。这条佛光大道现在也修得很漂亮,新铺的沥青路面油腻发光,车上没有一点儿颠簸的感觉。

来到一个路口,周阳特意把车停下,指着前方说:“豪哥你看,那就是在九华山新建的世界上最高的九十九米地藏菩萨大铜像,象征地藏菩萨九十九岁,全身镀金的,你还没去过吧?那里还有博物馆,现在还没开门,我们回来时再去朝拜。”

李辉豪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群山环抱中,一尊巨大的露天佛像巍然屹立在天地之间,手持宝杖、神态怡然、目视远方,在晨光的映照下,通体散发出一种神秘的佛光,令人不得不凝神静气、心神向往。

李辉豪凝望着车窗外面变幻不定的山景,心里再也不能平静下来。随着曲折盘旋向上的山路,他也仿佛感到自己正在脱离下面的尘世,正在驶向那清静圣洁的九华圣地,可是自己的心为啥总是越来越沉重呢?为啥就是不能从那些纷繁的尘世中解脱出来呢?

李辉豪的将军梦因为几个越南女人过早破灭了,但他心中的豪情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是更多了一份激愤。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

他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回到了他生长的那座小县城,他仍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热情接待。这座位于皖南山区的小县城,只有十多万人口,四面环山,过境的皖赣铁路穿越大山,把它和外面的世界联结了起来。

首先等在火车站迎接他的都是他儿时最好的伙伴,他们都是从小在一个巷子里长大的,从穿开裆裤时就互相知道底细。他们住的巷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应该算是城里最老的贫民窟之一了。他们一起长大的也就四个人,三男一女,李辉豪最大,他们都很尊重他,也很听他的话,小时候和外面人打架,他们都是不知死活地一起上的,但是毕竟人太少总是吃亏,当然吃亏最多的都是李辉豪,他总是一个人留在后面保护他们。

李辉豪没下火车,就看到了瘦猴踮着脚,伸长脖子朝车窗里张望着,赶紧激动地朝他叫着挥起手。

瘦猴大名叫黄得水,他也看到了李辉豪,一边惊喜地叫着“豪哥、豪哥”,一边跟着还没停稳的火车跑着。两年多没见,他还是长得那么精瘦,也许是他儿时家里太穷,亏了身子,只见长高不见长肉,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但他非常精干灵活,火车门刚一打开,他就不顾先下后上的规定,已经挤上车来,对着他直叫:“豪哥,行李我来拿。”

李辉豪看到他挤过来,还是忍不住与他紧紧地拥抱了一下,急切地问道:“小胖和幺妹也来了吗?”

瘦猴黄得水说:“小胖没能来,他与人打架又被抓进去了,幺妹在下面等你。”

李辉豪下了车,就看见他们四人中最小的幺妹。过去他们一起出去玩,不愿带她,她总是红着脸、哭着鼻子跟在他们后面跑,后来他们看到她一个人在巷子里,没人玩,也就带上她了。

这两年她的变化很大,真是女大十八变,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了,她也没了小时候的任性和活跃,多了一些矜持和稳重,只是红着脸在一旁说:“豪哥,回家了就好,我们都很想你。你就不该丢下我们,一个人去当兵。”

幺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王华芳。不过他们在一起时,从来不叫对方的大名。

李辉豪看到她一直在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自己,自己都有些不自然了。这两年就是她经常给自己写信,每次都问他要他的照片,他除了刚到部队时,照了一张戎装照给他们每人寄了一张外,一直没有再给她寄过。因为那时,他一心想着进步提干、立功受奖,生怕给别人带来误解,让别人以为他不思进取,这么早就想谈恋爱了。更重要的是,他心里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妹妹,觉得她一直对自己依赖很重,他心里知道她一直对自己有着那么一份心意,可是自己对她却从来没有那份想法,他也就不想给她带来任何误会。

现在见到她,他倒先感到一些不自然了,心里忍不住怦怦地乱跳起来。现在每次看到漂亮的女人,他的头脑里总是出现在越南战场看到的那几个女人的裸体,总是在想象着她们紧绷的衣服里面的那几个摄人魂魄的神秘部位。他不停地在心里警告自己:怎么看到幺妹也有这种下流的想法呢?

李辉豪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说:“麻烦你们一起来接我,我们回家后,就一起去看看小胖,他这次出的事不大吧?”

幺妹仍在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他,说:“我们就是想早点见到你嘛。小胖没事,他进拘留所就像回家似的,早就习以为常了,他是三天不打架,就浑身皮发胀。现在好了,你回来管着他,我们就要少费心费神了。”

李辉豪一直在回避着她那充满温情的火辣目光,而幺妹一点也不掩盖自己内心对他的崇拜和喜爱,她对李辉豪的这种感情是很小的时候就有的,是随着她的年龄增长的。

每次遇到困难和烦恼的时候,她心里最渴望能出现的人就是他。在他出去当兵的时候,她曾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痛哭过好几天,她总是不停地给他写信,送去自己无限的关爱和挂念,虽然很少能接到他的回信,但她一直痴心不改,她一直都把他那张戎装照片贴在自己珍藏的笔记本的前页,压在自己的枕头下,每天早晚都要翻开看看。她虽然在心里一直不愿让他远去,可是她也不愿过多地打搅他,也是真心希望他能在部队不断进步、立功提干,她一直觉得他也许只是活在自己的梦里。现在他又回来了,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她一直深藏在心里的那种情感终于不可控制地爆发了,早已是春风荡漾,心潮澎湃。

李辉豪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黄得水和王华芳一起到拘留所去看望小胖周阳。周阳从小就长得胖乎乎的,喜欢惹事,遇事也很勇敢,每次与人打架都是冲在最前面,除了李辉豪的话,谁的话都不听,家里家外都是爱惹事,他们那时在外与人打架,有一大半都是他招来的。

小胖周阳看到他们一起来看他,在铁窗后面一个劲地大叫道:“豪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我们四个这辈子就是分不开的,这就是一辈子的缘分啊。我没事了,过两天就要出去了。”

他们这四个儿时最好的伙伴,经过两年多的分离,终于又重逢了,他们之间变得更加亲密无间,一连几个月都聚在一起。他们又像儿时一样,一起出去爬山捉野兔,到溪流里钓鱼捉虾。

李辉豪也终于暂时忘记了从部队带回来的那一肚子怨气和委屈。只有幺妹王华芳有了正式工作,白天上班了,不能和他们在一起。可是只要一下班,不管他们在哪里,她都要立即赶过来,而且他们喝酒、吃饭、买电影票的钱都是她包了,因为现在只有她有了正式工作拿工资,顶她爸的职,进了县城里最大的国营农机厂当会计。这家国营农机厂也是全县最大的单位,有一千多人,当时还是人人羡慕的金饭碗。特别是她们厂里都穿着统一的厂服,戴着统一的厂徽,走在大街上,都能吸引人们的眼球。那时,全县许多人都把能进入国营农机厂或嫁给那里的工人当作一种荣耀。

他们这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又重新聚在一起时,李辉豪又找到了过去当老大的感觉,暂时忘记了在部队时的不快。可是几个月后,所有和他一起退伍的人都已安排了工作,只有他没有下落。他的母亲每天都在催他:“现在安排退伍军人的干部太吃香了,哪个不是天天被请去喝酒?那个吴主任家每天晚上都有人在送礼,你也给他买点东西送去吧。找人做事,肥料就要下在前面,不然就没有好工作留给你了。”

李辉豪很不以为然: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上过战场流过血的退伍军人,还能比别人安排得差?也许最好的工作就留在最后了。

又等了一个多月,仍没有消息,他只得又到退伍军人安排办公室去询问。

那个长得瘦小、皮肤很白、头顶光光的吴主任眯着小眼睛,看了他半天,慢条斯理地说:“今年退伍军人很多,要人的工作单位不多,一直不好安置。现在国营的单位没了,大集体的也难安置,只有下面的街道企业还能考虑。要么你先去街道,等有了好单位,再给你调整。”

李辉豪一听就来气了,他差点跳了起来:“别人都去了国营和大集体的单位,就我要去街道?你这是怎么安置的?”

吴主任一见他这样,就首先发火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怪不得你在部队一没提干,二没入党,三没立功,三年没干完就被部队赶回来了,你这就是没有被教育好啊,你还想去国营单位,哪个国营单位愿收你?”

李辉豪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擂着桌子,怒吼道:“老子也是上过战场、流过血的人,除了国营单位,老子哪里也不去。”

吴主任见他把自己办公桌捶得咚咚响,就当众嘲讽道:“我什么样的退伍军人没见过?就没见过像你这样见了敌人,吓得撒尿,一枪不敢放的胆小鬼,还要回家耍威风。你上过战场、流过血的人,有什么了不起?你杀过几个敌人?你不是有功,你是有罪的人。”

李辉豪被他一下子戳到要害,立即恼羞成怒地掀翻他的办公桌,把他的办公室砸了个稀烂。吴主任被人保护着逃走,才没有挨到打。

而且事情还没有结束,小胖周阳和瘦猴黄得水听说他们老大受了气,也就一不做,二不休,连夜跑到吴主任家又大打一通,吓得他们一家人好多天都不敢回家。

他们大家肚子里的气是出了,可是工作的事就更难安置了,李辉豪安置工作的事也被无期限搁置了下来。

特别是李辉豪在部队一没提干,二没入党,三没立功,见了敌人,吓得撒尿,一枪不敢放的丑事被广泛地传播开来,闹得满城风雨。

李辉豪也有好多天躲在家里,不敢出去见人了。

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单位可去,李辉豪在家里待长了也就待不住了,也怕他母亲一天到晚在家为他担心,就想出去先找个临时工。他来到瘦猴黄得水工作的那个街道小厂。

黄得水一听就劝他说:“豪哥,反正不给你安排个好的国营单位,你就不去。那个吴主任再敢不给你留个好单位,我们就叫他一辈子不得安宁。你千万不要找临时工,你是上过战场的退伍军人,还怕他不给你安置一个好工作?你千万不要到我们这样的街道小厂来,又破又烂的没前途,有门路的人,谁愿意来我们这样的街道小厂?你最起码也要去国营的农机厂,以前分不完的退伍军人,最后都是安置去了那里。”

黄得水所在的那家街道小厂,和他们前进街道名字一样,就叫前进机械厂,只有四十几个人,其中有一半都是老弱病残。这个小厂就是为了解决一些有家庭困难和没有就业的人的生活问题才办的,仅有两排破旧的厂房和十几台旧机床,还是王华芳他们那家国营农机厂支援的,也就为他们厂加工一些螺丝、铁钉这些小零件,一个月也没有几天活可干,工资和他们国营厂相比更是少得可怜,只要有一点门路的人是谁也不想进这样的小厂。大家习惯上都把这个厂叫作“小厂”,把那个国营农机厂叫作“大厂”,来区分它们。

黄得水也只是在做临时工,一直在想着找好的出路。他见着李辉豪,总是自嘲地说:“你看看,他妈的国营厂都是大老婆养的,都是金蛋蛋,我们这些小厂都是他妈的小妾养的,没人重视,走在大街上都要矮人一头啊。哪天能走出这个暗无天日的破厂,哪天我的天才会亮啊?”

李辉豪也从来就没有把这个街道小厂放在眼里,过去来玩过几次,也没有任何好印象。他听了瘦猴的话,本想再看看散散心就回去。没想到,他还没走出厂门,就被一个姑娘甜美清脆的叫声惊住了,这一叫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和追求。“啊呀,我们的大英雄,怎么有空到我们小厂来了?欢迎,欢迎,我正想请你讲讲越南战场上的故事呢!”

李辉豪闻声一回头,不由得心头一颤,又有了当时在越南战场上看到那几个越南女人时的那种震颤,也许女人总是能给他带来这种特别的感觉。自从上次在越南战场上见到那几个女人的裸体起,他每次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总是有这种不自然的、怪怪的、不安的感觉。

李辉豪没想到这个小小的街道工厂里还有这样美丽出众的年轻姑娘,他一见到她,心里就不由得一动,浑身都感到有些不自然了。她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却一点也没能掩饰住她苗条的身姿和浑身充满的青春活力,她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纱巾,被风吹动着,就像是跳动的火焰,一头飘逸的长发,特别是那双黑色的大眼睛,望你一眼,就能摄走你的魂魄。

她落落大方地朝他走过来,满脸春风,妩媚动人地说:“你不只是我们心里的大英雄,也是我们全县人民心里的大英雄啊,我们整个县城只有你一个人上过越南战场,还流过血,负过伤,你就是我们青年心中的偶像,是我们身边的榜样,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李辉豪已经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自从被那个吴主任揭了老底后,他已经很怕听到别人说他在越南战场的事了。可是,现在听到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么称赞他,他的心里还是重现了当初的豪情。他抬起头豪气冲天地说:“这没什么,今生能上一回战场,就是我终生的荣幸。好男儿就是要胸怀祖国,报效祖国,时刻准备着为祖国奉献青春、奉献热血,包括自己的生命,将来有人敢来侵略我们的祖国,我还要随时准备上战场。”“好,说得好,你的觉悟太高了,我们一定要好好向你学习。我们就是要胸怀祖国,报效祖国,我们都是祖国的一分子,时刻准备着为祖国流血流汗,贡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那姑娘爽朗地说道。

李辉豪感到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自己的心里,他仿佛又遇到了久别的知己,回到了上战场前的那种激昂的状态。她的话使自己感到无比温暖,又重新燃起了他心中的那股激情。面对着她伸出的热情的双手,他的心里不由得又有些心猿意马了,有了那种见到漂亮女人都会有的怪怪的感觉,就又忍不住想入非非,而眼前的这个姑娘更是使他看一眼就刻骨难忘,特别是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更是摄人魂魄,他感到自己的魂又像在越南战场上那样被勾走了,竟然一时不知所措。三

周阳开着劳斯莱斯在山路上转了几个弯,就慢慢地在路边停了下来,他回头对李辉豪说:“豪哥,我们先到山下面的二圣殿去进香,你跟我一起下去吧。”

李辉豪先朝山下看了看那坐落在山涧里的黄墙黑瓦的二圣殿。他知道这座二圣殿不大,却很有名,是供奉地藏王菩萨两个舅舅的庙。由于是在山脚下,下去的路很陡很滑,他也就从来没有去过,只是每次从山路上经过时,朝下张望过几次。在九华山,这样的庙宇实在是太多了,他过去哪有时间一一去朝拜呢?他听了周阳的话,就不假思索地跟着下了车。他来时就已经答应了,这次上山全听周阳的安排。

从这里的山道下去的山坡很陡,没有现成的山路,都是密密的山林,由于下去的人多,也就走出了一条不成形的崎岖小路,有时要扶着旁边的树木才能下去。

周阳在前面熟悉地开路,不时地回身搀扶着他。对于李辉豪陪他下去朝拜二圣殿,他心里很高兴,过去是很少有人陪他下来的,都是在上面等着他一个人下来朝拜。

他不停地对李辉豪说:“山下有路过去,我已经习惯从这里下去,我每次都是从这里下去的。”

周阳带着李辉豪花了很长时间才穿过山坡上的密林,来到二圣殿前。李辉豪已经好多年没有走过这样的山路了,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一身大汗。他看到那条从二圣殿绕殿而过的龙溪,清澈得发亮,就首先来到溪边,用双手捧起清凉的溪水,把脸埋在溪水里,立即一股彻骨的凉爽从脸上传出,直入心底,使他顿时神清目明,他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谁说人不需要理想、信仰?如果心中没有理想、信仰,新罗王子金乔觉怎么会远离王室,来到这隔世大山,连他两个舅舅特意来寻他,都不回国?没有心中的理想和信仰支撑,他们又怎么能够受尽清贫苦寒,最后修炼成佛呢?只是不同的时代,人们有着不同的理想和信仰,有着不同的追求。

李辉豪不停地捧起溪水,清洗着自己发烫的面孔。他知道这时的自己确实需要清静下来,需要让自己纷乱的心绪和人生都冷静下来,他现在才感到自己的人生实在是过得太纷乱了,而这一切的开始,就是在街道小厂遇到那个叫他回头的姑娘。也许从那时起,他的魂魄就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了,他的心神早就乱了。

这个摄走他魂魄的姑娘就是田玉玲,是刚刚下派到这个街道小厂的团支部书记兼会计。他当时搞不清楚,这个小厂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怎么会在这样的街道小厂呢?他后来找黄得水一打听,才知道她还是县里一位领导家的千金,她只是下来镀镀金体验生活,很快就会调上去。

从第一次见面时,李辉豪的魂就已经被她勾走了,他开始每天都往这个小厂跑,明说是看黄得水,实际上却是想看到田玉玲,一天见不到她,他的心里就会闷得慌。到了晚上,更是魂不守舍,夜夜都梦见她。原来她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啊,这一切仿佛都是前世的缘分。

田玉玲也是很想见他,只要他来了,自己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停下来,热情地接待他,有时把他请到办公室里,一谈就是半天,都不知道停下来似的,他们谈得最多的就是各自的理想、信仰和追求,越来越多共同的追求使他们这两颗年轻的火热的心在快速靠近。

李辉豪早已被田玉玲那甜美的声音、天生演讲家般的口才彻底征服了。在她的面前,他才知道自己的嘴有多笨,自己的知识有多么少,自己的觉悟有多么低。他每次只能痴痴地听着她情绪饱满的演说:“我们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共和国新一代,是党教育了我们,培养了我们,党的恩情比海深、比娘亲,我们所有的共青团员,都要以党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做社会主义的新人,早日成为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我们就是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始终把人民的利益放在心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要树立大公无私、毫不利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成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急先锋。“我们一定要不计个人得失,不管是在什么岗位上,都要做一个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在我们的心里不能有国营的、集体的、街道的区分,这都是建设社会主义的重要岗位,在哪里都一样,都是在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不管党把我们安排在什么岗位,我们都要发光发热,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发热。越是艰苦的环境,越是辛苦的岗位,就越有挑战性,越能锻炼我们的意志,越能体现我们的价值。“随着党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工作上来,我们国家即将展开大规模的经济建设,迎来社会主义大发展的崭新时代,经济建设的战场将会成为国家的主战场。我们过去需要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将军,现在更需要在经济建设的新战场上的将军统帅。你是战场上的英雄,是参加尖刀班的英雄,你就不应该一心只想着找个国营单位,去捧铁饭碗,消磨青春。真心希望你将来也能成为经济建设战场的新英雄,未来经济建设战场的将军统帅。”

李辉豪早已经被她说得热血沸腾了,他为自己过去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愧,低下了头,他的思想觉悟和田玉玲相比真是差得太远了。人家有那么好的条件,父亲还是县里的领导,她都能不计个人得失地到这个街道小厂,而自己就是上了一回战场,没有消灭一个敌人,就要和政府摆资格谈条件,这是多大的耻辱啊。他又想到了“湮灭”那个词,也许自己一遇到女人,就会自然地和她们发生心灵的碰撞,他的思想、他的过去就会在这种碰撞中被湮灭掉,他的命运就会发生巨大的质变吧。

在和田玉玲经过几次深入的交谈后,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有了巨大改变,田玉玲成功地改变了他的想法。他不再坚持要求去什么国营单位,而是主动要求分配到这个街道小厂。虽然他的决定,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但他坚持自己是对的。因为他知道,他已经离不开田玉玲,他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情,他的这一生也许就是要为她而活,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信仰和心愿,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能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激动,浑身充满了青春的豪情和旺盛的斗志。是她又使自己回到了从前的自己,重新燃起了青春的梦想。

当时,李辉豪决定来到这个街道小厂,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把他的小弟兄周阳也带进厂里,这个从小跟在他后面长大的小弟兄,一直使他不放心,他三天两头在街头打架闹事,名声坏透了整个县城,没有任何单位敢要他。李辉豪觉得自己回来了就不能不管他,名声再坏,也是自己的兄弟,留在自己身边,他才能放心。

这样,李辉豪和周阳、黄得水又都聚到一个厂里了,他感到这就是天意,他们就是天生分不开的三兄弟,他干什么都不能离开他们,他又开始满怀豪情地要带领他们大干一场,他要带领他们一起向新的人生目标和远大理想发起冲锋。

李辉豪的这个决定,使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首先王华芳就坚决反对他到这个街道小厂,说他早晚会分配到好工作,最差也会到国营农机厂,也比街道小厂强啊,为啥这么急呢?

王华芳跑来劝他:“豪哥,你去哪里,也不能去那个小厂,别人会以为你真是在外面犯了什么错误,被下放到街道小厂了,你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啊。”

李辉豪说:“幺妹,你不用为我担心,这是我认真考虑后决定的,我就是要去小厂,那里才有我的位置,才能发挥我的价值。我从来就是个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人,我只想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一定会在小厂干出一番事业来的。”

王华芳急得泪水都要出来了:“豪哥,你想干事业,就应该去我们大厂,我能找关系把你分进去,那个小厂怎么能和我们大厂相比呢?干一百年也追不上我们大厂,是没有前途的,你不能把自己的前途葬送在那里,谁不想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李辉豪异常坚决地说:“你不要再说了,没有谁能改变我的决定。我如果分到你们大厂,是要我去干保卫干事的,让我到你们大厂看大门,那还不是要了我的命啊?那对我来说就是耻辱。我就是要干自己的事,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

王华芳说不动他,就气呼呼地去找黄得水,把他大骂一顿:“你这个瘦猴,那个小厂,你自己都不想待的地方,你还把豪哥忽悠去了,你这就是在害豪哥,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呀?”

黄得水看到王华芳着急上火的模样,心里暗暗高兴,因为他心里最清楚,李辉豪到他们小厂,不管他口头上说了多少豪言壮语,那都是骗人的,他其实就是冲着田玉玲去的,他是为了喜欢上的女人什么都敢干的人,是从来不顾后果的。这正是他心里热切希望的,因为他一直暗恋着王华芳,而王华芳心里一直爱着的是李辉豪,别人是插不进去的。现在李辉豪直奔着田玉玲而去,这就又使他看到了希望,他一直在为李辉豪和田玉玲创造接触的机会。

黄得水故意推卸责任说:“这不关我的事,我还一直在劝豪哥不要来我们小厂呢,他是为了带小胖进来才来的。”

王华芳恨恨地说:“你们两个就一心想害豪哥,你们干什么都想把他拖下水。”

黄得水说:“这也好啊,我们三个在一个厂里,也好相互照顾。有我们在,以后这个小厂就是豪哥的天下了,谁也别想和我们豪哥过不去。”

王华芳仍然愤怒地说:“你们以为搞工厂也像打架一样?你们除了会打架,还会干什么?你们这就是在成心害豪哥。”

王华芳仍气不过地去找周阳说:“小胖,这都怪你,你长这么大了,还要三天两头打架闹事,让大家都放不下心。豪哥就是为了你才去那个小厂的。”

周阳说:“我知道豪哥从小对我好,我就喜欢跟在豪哥后面,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王华芳又说:“那你就去我们厂做临时工,我帮你去找人,你也劝豪哥去我们厂里,现在都还来得及。”

周阳望着王华芳说:“豪哥的事,你都劝不了,我哪里能说得动啊?我知道,他现在最听我们厂团支部书记田玉玲的话,他是听了她的话才来小厂的。”

王华芳这才知道他们小厂里有个团支部书记田玉玲,她恨恨地骂着黄得水:“还是小胖你说真话。这个瘦猴,就是坏心眼,一肚子的坏水,到现在都不告诉我,他瘦得只剩这副臭骨头了,狗都不会啃。”

周阳又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不能告诉豪哥是我告诉你的。”

王华芳又恨恨地骂着田玉玲:“她是哪里出来的狐狸精?这么会迷惑人,我要去找她问问。”

周阳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害怕了,忙说:“幺妹,你千万不要去找田书记,豪哥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你心里想着豪哥,就早点去跟他直说,不能做让他不高兴的事。”

王华芳没有听周阳的劝,还是忍不住自己内心的焦虑。她一个人跑去把田玉玲堵在了下班的路上,气势汹汹地问道:“你就是田玉玲吧?你为啥要害豪哥,要他到你们小厂去?”

田玉玲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谁?你说的豪哥是不是李辉豪?”

王华芳不客气地回道:“就是他!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一说话他就去了小厂?”

田玉玲笑道:“你是他什么人呀?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你应该去问他呀!他是上过战场的大英雄,我受他教育都不够,还能给他灌迷魂汤呀?”

王华芳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没想到田玉玲这么会说话,她只能急得眼里含着泪说:“他是我们豪哥,他们都说他听你的,你应该劝他去国营大厂。”

田玉玲终于明白过来了,她笑道:“你就是他的那个幺妹吧,我知道你一直对他很好,他的这个决定不是什么人能够劝住的,这是他内心的理想和信仰决定的。我觉得他的这个决定很好呀,他就是想干一番事业,你们都应该支持他呀,帮助他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王华芳又急得说不出话来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豪哥,他……他原来不是这样的,你、你怎么就让他改变了,你……你们……”

田玉玲亲热地抓住她的双手,笑道:“我看得出你心里很爱他,你放心,你要有自信,没有人能抢走你的豪哥。我们只是同志,只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只是有着共同理想和信仰的共青团员。你如此地爱他,就应该大胆地去表达自己的爱,去帮助他去追求自己的事业,李辉豪将来一定会干出一番大的事业,因为他有理想、有追求、有魄力、有担当,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们都应该尽力支持他。”

王华芳听她这么一说,自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又问道:“那……那你为啥非要他来小厂?”

田玉玲握紧他的手说:“是他自己要来的,不是我劝来的。因为这是他该来的地方,是他奋斗的新战场,是他实现梦想的地方。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带领我们小厂,早日兴旺发达起来。”

王华芳看着田玉玲闪亮发光的眼睛,自己害羞地低下了头。她把田玉玲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四

李辉豪在龙溪旁清洗完脸和手,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才稳步走进二圣殿。这时候,周阳已经进完香,正跪在圣像前的蒲团上默默地叩拜许愿。

李辉豪看到大殿中的二圣神像,头戴古新罗国的乌纱,身穿朝服,腰束玉带,足蹬粉底朝靴。李辉豪面对着二圣像不由得肃然起敬,他自然地想到这两位来自新罗国的大臣,他们当初奉旨来到大唐,千里迢迢追到九华山,他们的使命绝不是要在这里修炼成佛,而是要追金乔觉王子回国,可是造化弄人,他们最终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而是在此筑室修炼,被后人立庙塑像,受万世敬仰。

李辉豪不由得感叹道:“自己的命运不也是如此?自己当初主动要求到那个街道小厂,也是怀有远大理想和目标的,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成为什么私营企业主、当今富豪的。当理想和现实发生逆转时,自己被迫放弃了当初的使命和初衷,可是自己将来又会有什么下场呢?当自己将来溘然离世时,自己将会留下什么?会被后人耻笑唾弃吗?”

李辉豪一到前进机械厂报到,就被任命为管理生产的副厂长,还同时是厂团支部的组织委员,这都是田玉玲为他争取来的。

李辉豪对这个任命非常满意,他就是喜欢在田玉玲的领导下工作,他把团支部组织委员这个职务看得比副厂长还重要,一有时间就去找田玉玲商量团支部的工作,畅谈高尚的理想和情操。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不管在口头上说了多少伟大的誓言和冠冕堂皇的豪情壮语,自己决定到这个小厂,就是因为田玉玲,就是为她而来的。

这个厂里,原来只有一个厂长、一个会计加一个供销员,会计就是田玉玲,厂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叫刘光明,他还是街道办的副主任,只是挂了厂长这个职务,什么事都懒得管,那个供销员刘海洋是他的侄子,他的事情实际上都交给他侄子刘海洋管,他是在有意培养刘海洋接班。刘光明和田玉玲的父亲是世交,是他把田玉玲要过来的,他知道田玉玲只是到基层镀两年金,是不会长久待下去的;另外他心里早已看上了田玉玲,一心想撮合她和刘海洋成一对,就把大小事务都交给了这两个年轻人,给他们创造更多接触的机会。

李辉豪一去,由于田玉玲的鼎力支持,他实际上就成了当家人,这使他有了一种久违的自豪感。他从小到大,就是希望自己做主,不愿听人管教,不愿受人管教,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他一到厂里,就一心扑在工作上,厂里厂外忙开了,连家都不愿回了,干脆把铺盖带到办公室里,没日没夜地工作着,累了就打开铺盖睡一觉。

他越干越来劲,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当然,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这样苦干,一个原因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证明街道把这个小厂交给他是对的,他一定有能力把这个小厂一步步做大;更重要的原因,他还是在做给田玉玲看,让她看到自己的潜能,让她亲眼看到自己怎样一步步成为率领千军万马的商场将军,成为一个伟大的企业家。他每天想着这些,浑身就有着使不完的力量。

由于他的到来,这个街道小厂很快就红火了起来,几台旧机床日夜不停地忙活起来。这一方面是由于他身先士卒,什么都冲在最前面,就是上下货,他都是一人顶几个,他什么机床都不会开,但他一心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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