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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3 10:4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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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檀作文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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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

颜氏家训试读:

前言

《颜氏家训》的作者颜之推是南北朝时期的著名学者。颜之推,字介,据相关史料推算,当生于梁武帝中大通三年(531),卒于隋文帝开皇十年(590)之后不久。其家原籍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自九世祖颜含随晋元帝东渡,世居建康(今江苏南京)。其父颜勰,曾为梁湘东王萧绎镇西府谘议参军,卒于大同五年(539)。颜之推幼年丧父,不辍于学,十二岁时值萧绎自讲《庄》、《老》,曾预门徒,然性不喜道家之言,故仍精研其家世传之《礼记》、《左传》之学,博览群书,辞采华茂,深为梁湘东王赏识。太清三年(549),颜之推十九岁,被任为湘东王国右常侍,加镇西墨曹参军。大宝元年(550)随中抚军将军梁湘东王世子萧方诸出镇郢州,迁中抚军外兵参军,掌管记。大宝二年(551)四月,侯景击破郢州刺史萧方诸军,颜之推亦被囚送建业。大宝三年(552)三月,侯景败死;十一月,梁湘东王萧绎称帝于江陵,改元承圣,史称梁元帝。颜之推回到江陵之后,被梁元帝任命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承圣三年(554)九月,西魏宇文泰命其柱国万纽、于谨率军来寇,十一月俘梁元帝萧绎,十二月杀之。西魏军攻破江陵,大肆杀掠,江陵文物,玉石俱焚;北齐则以礼遣返梁之旧臣谢挺、徐陵,颜之推遂生奔齐之心,于齐天保七年丙子(556),经砥柱之险,具船将妻子奔齐。次年十月,陈霸先称帝。颜之推遂仕于北齐,于文宣帝天保年间为奉朝请,于武成帝河清末年,被举为赵州功曹参军;后主武平四年(573),北齐置文林馆,颜之推待诏文林馆,实掌馆事,除司徒录事参军,后为直散骑常侍、迁黄门侍郎。武平七年(576),北周陷晋阳,北齐后主高纬轻骑还邺,颜之推因宦者侍中邓长颙进奔陈之策,仍劝募吴士千余人以为左右,取青、徐路共投陈国;丞相高阿那肱沮之,后主不能用其策,然命颜之推为平原太守,令守河津。次年,北周灭北齐,颜之推遂入北周,于北周静帝大象年间被征为御史上士。公元581年,北周禅隋,颜之推入隋,曾于开皇二年(582)上书隋文帝正雅乐,后被太子杨勇召为东宫学士,大约卒于开皇十年(590)之后不久。颜之推的著作,据历代著录,主要有《家训》七卷、《训俗文字略》一卷、《证俗音字略》六卷、《急就章注》一卷、《笔墨法》一卷、《集灵记》二十卷、《冤魂志》三卷、《七悟》一卷、《稽圣赋》一卷等数种,另有《观我生赋》一篇。颜之推最有影响的著作,自然是《颜氏家训》。《颜氏家训》一书通行本,多题署“北齐黄门侍郎颜之推撰”,但《颜氏家训·书证》篇写到隋朝开皇二年的事情,《终制》篇又说“今虽混一,家道罄穷”,当在隋文帝平陈以后,另据王利器先生考证,书中多次提到“《广雅》”而不避隋炀帝杨广的名讳,可以断定《颜氏家训》成书于隋文帝平陈以后,隋炀帝即位之前,是颜之推晚年之作。《颜氏家训》通行本分七卷,共二十篇:

卷一

:《序致》、《教子》、《兄弟》、《后娶》、《治家》;卷二:《风操》、《慕贤》;卷三:《勉学》;卷四:《文章》、《名实》、《涉务》;卷五:《省事》、《止足》、《诫兵》、《养生》、《归心》;卷六:《书证》;卷七:《音辞》、《杂艺》、《终制》。颜之推在《颜氏家训·序志》篇里阐明了自己写这本《家训》的目的,即将自己一生的经验和心得系统地整理出来,传给后世子孙,希望可以整顿门风,并对子孙后人有所帮助。《颜氏家训》是一部系统完整的家庭教育教科书,是作者关于立身、治家、处事、为学的经验总结,在传统中国的家庭教育史上影响巨大,享有“古今家训,以此为祖”(王三聘《古今事物考》)的美誉。清人王钺在《读书丛残》中说:“北齐黄门颜之推《家训》二十篇,篇篇药石,言言龟鉴,凡为人子弟者,当家置一册,奉为明训,不独颜氏。”宋人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也说《颜氏家训》“述立身治家之法,辨正时俗之谬,以训世人”。颜之推三经世变,身仕四朝,以一介儒生,保持家业不坠,诚然不易,因此他对于立身处世的经验之谈,对于后人有一定的借鉴意义,这是《颜氏家训》受后人追捧的一个重要原因。《颜氏家训》反复劝人要好好读书,自求上进,并强调为学贵在真知,不可自欺欺人。这在今日社会,仍有教育意义。但《颜氏家训》一书所体现出的颜之推的人生哲学,也有明哲保身、老于世故的缺点。颜之推为人确有乡愿一面,《颜氏家训·勉学》篇将以嵇康为代表的魏晋名士全盘否定,《文章》篇又将以屈原、司马迁为代表的古今文人数落个遍,《省事》篇竟然质疑向君王进谏,这都是颜之推明哲保身庸人哲学的表现。颜之推不敢走极致,与名士、文人的价值取向迥异,这是他不能成为一流文学家的原因所在。虽然颜之推的人生哲学中有许多庸人思想,但《颜氏家训》一书还是有相当的文化价值。诚如王利器先生指出:此书涉及范围,比较广泛。那时,河北、江南,风俗各别,豪门庶族,好尚不同。颜氏对佛教之流行,玄风之复扇,鲜卑语之传播,俗文字之兴盛,都作了较为翔实的记录。王利器先生高度肯定了《颜氏家训》一书的历史文献价值,指出该书对研究南北诸史、《汉书》、《经典释文》、《文心雕龙》等专门学问,有重要参考价值。并专门指出《颜氏家训·音辞》一篇,“尤为治音韵学者多当措意”。范文澜先生《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二编之第六章《黄河流域各族大融化时期——北朝》之第三节《北朝的文化》,也高度评价颜之推的学术成就和《颜氏家训》的学术价值,说:他是当时南北两朝最通博最有思想的学者,经历南北两朝,深知南北政治、俗尚的弊病,洞悉南学北学的短长,当时所有大小知识,他几乎都钻研过,并且提出自己的见解。《颜氏家训》二十篇就是这些见解的记录。《颜氏家训》的佳处在于立论平实。平而不流于凡庸,实而多异于世俗,在南方浮华北方粗疏的气氛中,《颜氏家训》保持平实的作风,自成一家言,所以被看做处世的良轨,广泛地流传在士人群中。颜之推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颜氏家训》涉及范围也极广泛,可补正史之不足,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幅南北朝社会的生活画卷。研读《颜氏家训》一书,有助于我们对中国历史尤其是南北朝社会生活史的了解。《颜氏家训》里还有一些很有趣的知识,譬如《归心》篇本是论证佛理的,里头却有一段讲到对宇宙星球的认识,反映了一千多年前中国古人的天文学知识水平,是既有趣又难得的资料。本书底本采用王利器先生的《颜氏家训集解》(中华书局版“新编诸子集成”本)。注释和译文,广泛参考前哲时贤相关著作,而断以己意。写作过程中,友人尤君若帮我做了大量工作,特致谢忱。檀作文2011年夏于京西雒诵堂卷一

序致第一

【题解】这一篇相当于本书的自序,作者先阐明了自己写这本《家训》的目的,即将自己一生的经验和心得系统地整理出来,传给后世子孙,希望可以整顿门风,并对子孙后人有所帮助。接下来又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作为例证来强调早期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交代了自己写这本书的原因。

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魏、晋已来,所著诸子,理重事复,递相模效,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吾今所以复为此者,非敢轨物范世也,业以整齐门内,提撕子孙。夫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谑,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之指挥;止凡人之斗阋,则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吾望此书为汝曹之所信,犹贤于傅婢寡妻耳。【译文】古代圣贤的著述,教诲人们要忠诚孝顺,说话谨慎,行为庄重,要建立高尚的人格并且宣扬美好的名声,这些道理,他们已经说得很完备了。魏、晋以来,阐述古代圣贤思想的著作,道理重复,内容雷同,前后模仿,就好比屋里再建屋子,床上再放床一样,都是无谓的重复。现在我又来写这种书,并不敢以它做世人行为的规范,只是为了整顿自家门风,警醒后辈罢了。同样一句话,有的人会信服,是因为说话者是他们所亲近的人;同样一个命令,有的人会执行,是因为下命令者是他们所敬服的人。要禁止孩子的过分淘气,师友的劝诫比不上保姆的命令;要制止兄弟间的争斗,尧、舜的教导还不如他们自家妻子的诱导规劝。我希望这本书能被你们信服,希望它能胜过保姆对孩童、妻子对丈夫所起的作用。

吾家风教,素为整密。昔在龆龀,便蒙诱诲;每从两兄,晓夕温凊,规行矩步,安辞定色,锵锵翼翼,若朝严君焉。赐以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年始九岁,便丁荼蓼,家涂离散,百口索然。慈兄鞠养,苦辛备至;有仁无威,导示不切。虽读《礼》、《传》,微爱属文,颇为凡人之所陶染,肆欲轻言,不修边幅。年十八九,少知砥砺,习若自然,卒难洗荡。二十已后,大过稀焉;每常心共口敌,性与情竞,夜觉晓非,今悔昨失,自怜无教,以至于斯。追思平昔之指,铭肌镂骨,非徒古书之诫,经目过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为汝曹后车耳。【译文】我家的门风家教,一向严整缜密。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接受了这方面的启蒙和教诲;跟着我两位兄长,早晚侍奉双亲,冬日暖被,夏天扇凉,做事循规蹈矩,神色安详,言语平和,走路小心恭敬,就同在给父母大人请安时一样。长辈经常勉励我,关心我的喜好,鼓励我克服自己的短处,发扬自己的长处,态度都十分恳切深厚。我刚满九岁时,父亲便去世了,家道中衰,人口凋敝。慈爱的兄长抚养我长大,历尽了千辛万苦;但他只有慈爱而没有威严,对我的督导不够严厉。我虽然读了《礼》、《传》,喜欢写点文章,但因为与世俗之人交往,受到他们的熏染,所以轻狂放纵,信口开河,而且不修边幅,不注重容貌的整洁庄重。到了十八九岁时,才渐渐懂得要磨砺自己的操行,但习惯已成自然,最终还是难以彻底改掉不良习惯。二十岁以后,大的过失很少犯了;常常是在信口开河时,心里就警觉起来而加以控制,理智与感情往往处于矛盾状态,夜晚能够觉察到白天的错误,今日追悔昨日的过失,我自伤因为小时候没有得到好的教育,以致到这种地步。追想平素所立的志向,这种感受真是铭心刻骨,绝不仅仅是把古书上的告诫读读看看就能体会到的。所以我留下这二十篇《家训》,以此作为你们的后车之鉴。

教子第二

【题解】在这一篇当中,作者主要阐述了有关子女教育的问题。他重视儿童的早期教育,认为“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强调在对子女的教育过程中要处理好严教和慈爱的关系,并举例说明父母对孩子过分溺爱的害处;认为对孩子要一视同仁,不可有所偏爱;重视子女的品德教育,告诫子孙不能为了求官而谄事权贵。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书之玉版,藏诸金匮。生子咳提,师保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凡庶纵不能尔,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为,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诃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诚哉斯语!【译文】智力超群的人,不用教导也能成材;智力低下的人,虽受教导也于事无补;智力中等的人,不教导就不会懂得事理。古时候,圣贤的君王就有胎教的方法:妃嫔怀孕三个月时,就要住在专门的房间,眼不看不该看的东西,耳不听胡言乱语,她所听的音乐,日常的饮食,都要受到礼仪的节制。这种胎教的方法记录在玉片上,收藏在金柜里。孩子出生后,尚未懂事时,就确定了太师、太保,开始对他进行孝、仁、礼、义等方面的教育,并引导他练习。平民百姓纵然不能做到这样,也该在孩子已成幼儿,能看懂大人的脸色、知道大人的喜怒时,对他进行教育,做到大人允许他做才做,不允许他做就立刻停止。这样等孩子长到几岁大时,就不必对他使用笞杖的惩罚了。父母威严而又慈爱,子女就会敬畏谨慎,从而产生孝心。我见世上有些父母,对子女不加教育,只是一味溺爱,往往不能这样;他们对子女的饮食言行,总是任其为所欲为,该告诫阻止的反而夸奖鼓励,该斥责的反而和颜悦色,孩子长大懂事以后,就会认为理应如此。孩子骄横傲慢的习性已经养成,才想到要去管束制约,就算把他们鞭抽棍打至死,也难以再树立父母的威信,父母的愤怒导致子女的怨恨之情日益加深,等到孩子长大成人,终究会成为道德败坏之人。孔子所谓“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讲的正是这个道理。俗谚说:“教导媳妇要趁新到,教育儿子要及早。”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于诃怒伤其颜色,不忍楚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针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译文】一般人不教育子女,并不是想让子女作恶犯罪;只是不愿看到子女因受责骂而脸色沮丧,不忍用荆条抽打子女,使其皮肉受苦。这应该用治病来打比方,一个人生了病,哪有不用汤药、针灸就能治好病的呢?也应该想一想那些勤于督促训导子女的父母,他们难道愿意虐待自己的亲骨肉吗?确实是不得已啊。

王大司马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时,为三千人将,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梁元帝时,有一学士,聪敏有才,为父所宠,失于教义。一言之是,遍于行路,终年誉之;一行之非,掩藏文饰,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言语不择,为周逖抽肠衅鼓云。【译文】大司马王僧辩的母亲魏夫人,品性非常严谨方正。王僧辩在湓城时,已经是一位统率三千士卒的将领,年纪也超过四十了,但稍有让母亲不如意的言行,老夫人仍用棍棒教训他,因此王僧辩才能成就功业。梁元帝的时候,有一位学士,聪明有才气,从小被父亲宠爱,管教失当。他若一句话说得漂亮,父亲就到处宣扬,巴不得过往行人都晓得,一年到头地挂在嘴上;他若一件事做错了,父亲为他百般遮掩粉饰,希望他能够自己改正。这位学士成年以后,粗暴傲慢的习气日益滋长,终究因为说话不检点,被周逖抽出肠子,用他的血来祭战鼓。

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异宫,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痒痛,悬衾箧枕,此不简之教也。或问曰:“陈亢喜闻君子之远其子,何谓也?”对曰:“有是也。盖君子之不亲教其子也。《诗》有讽刺之辞,《礼》有嫌疑之诫,《书》有悖乱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讥,《易》有备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亲授耳。”【译文】父子之间的关系要严肃,不可以过分亲昵;骨肉之间的亲情之爱,不可以简慢不拘礼节。不拘礼节就不能做到父慈子孝,过分亲昵就会产生放肆不敬之心。从有地位的读书人往上数,父子都不同室居住,这就是使父子之间不过分亲昵的方法;至于长辈身体不适时,晚辈为他们按摩抓搔;长辈每天起床后,晚辈为他们整理卧具,这些都是讲究礼节的教育。有人要问:“孔子的弟子陈亢听到孔子疏远自己的儿子,感到高兴,这是什么缘故呢?”回答是:“这是有道理的。因为君子不亲自教授他的孩子。《诗经》里有讽刺君主的言辞,《礼记》中有自避嫌疑的告诫,《尚书》里有违礼作乱的事,《春秋》中有对淫乱行为的指责,《易经》里有备物致用的卦象:这些都不是父亲可以直接向子女讲解的,所以君子不亲自教自己的孩子。”

齐武成帝子琅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聪慧,帝及后并笃爱之,衣服饮食,与东宫相准。帝每面称之曰:“此黠儿也,当有所成。”及太子即位,王居别宫,礼数优僭,不与诸王等。太后犹谓不足,常以为言。年十许岁,骄恣无节,器服玩好,必拟乘舆;尝朝南殿,见典御进新冰,钩盾献早李,还索不得,遂大怒,曰:“至尊已有,我何意无?”不知分齐,率皆如此。识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讥。后嫌宰相,遂矫诏斩之,又惧有救,乃勒麾下军士,防守殿门;既无反心,受劳而罢,后竟坐此幽薨。【译文】齐武成帝高湛的三儿子琅邪王高俨,是太子高纬的同母弟弟,他天生聪慧,武成帝和皇后都非常喜爱他,不论穿的吃的都可以和太子相比照。武成帝经常当面称赞他说:“这孩子聪明过人,将来应当有所成就。”等太子即位之后,琅邪王搬到别宫居住,他的待遇仍然十分优厚,超过其他诸侯王。即便如此,太后还认为不够,常为此向皇帝进言。琅邪王才十多岁,就骄横放肆得毫无节制,他在吃穿用住等方面都要与皇帝相比;他曾经去南殿朝拜,见到典御官向皇帝进献新从地窖里取出的冰块,钩盾令进献早熟的李子,他回府后就派人去索取,没有得到,他就大发脾气,骂道:“皇帝已经有了的东西,我为什么没有?”他的言行不知分寸,在其他事情上也大都这样。有识之士大多指责他是古代的共叔段、州吁一类人。后来,琅邪王假传圣旨,把和他发生摩擦的宰相杀了,担心有人来救,竟命令手下的军士守住皇帝所在的宫殿大门;他虽然本无反叛之心,受到安抚后也撤了兵,但最终还是因为这件事被皇帝密令处死。

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共叔之死,母实为之;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倾宗覆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灵龟明鉴也。【译文】人们都喜爱自己的孩子,却少有能够一视同仁的;从古到今,这造成的弊病太多了。那聪慧俊秀的孩子当然值得赏识喜爱,那愚蠢迟钝的孩子也应该喜爱怜惜才是。那些偏宠孩子的人,虽然本意是想以自己的爱厚待他,反而以此害了他。共叔段的死,实际是他母亲造成的;赵王如意被杀,实际是他父亲造成的。其他像刘表的宗族倾覆,袁绍的兵败地失,这些事例都像灵龟显示的卦象和明镜照出的影子一样可供人借鉴啊。

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俛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译文】齐朝有位士大夫,曾经对我说:“我有个孩子,已经十七岁了,通晓公文的书写,教他说鲜卑语、弹奏琵琶,他渐渐地也快掌握了,他用这些本领来侍奉王公贵族,没有不宠爱他的,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啊。”我当时低头不语,未作回答。这个人教育孩子的方法,真让人诧异啊!如果凭这些本领去取媚于人,即使能够官至宰相,我也不希望你们这样做。

兄弟第三

【题解】这一篇主要论述兄弟之间的关系。作者认为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相互与共的,兄弟之间的感情是除了夫妻、父子之外最深厚的一种感情。父母健在的时候,兄弟要相亲相爱,父母去世之后,兄弟之间更应该相互友爱。兄弟之间的相亲相爱对于治家来说十分重要,如果兄弟之间不友爱的话,那么子侄之间的关系就会疏远,甚至会带来十分严重的后果。作者还论述了一些影响兄弟关系的因素,他认为兄弟之间之所以会日渐疏远,主要是由于妻子及仆婢的挑拨,要是弟弟能像侍奉父亲那样对待兄长,兄长对弟弟就像是父亲对儿子那样爱护,兄弟之间就不会不友爱了。

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自兹以往,至于九族,皆本于三亲焉,故于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则同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则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译文】有了人类以后才有夫妇,有了夫妇以后才有父子,有了父子以后才有兄弟:一个家庭中的亲人,就这三者而已。由此三种关系发展出去,可以产生“九族”,九族都是来源于三种亲属关系的,所以三亲是人伦关系中最为重要的部分,不可不加以重视。兄弟,是一母所生,外表不同,而气息相通的人。他们小的时候,父母左手拉一个,右手牵一个;这个拽着父母的前襟,那个抓住父母的后摆;吃饭时用一个几案;穿衣服是哥哥穿过的传给弟弟;学习时,哥哥用过的课本,弟弟接着用;就连游学,也是兄弟同去一个地方。兄弟之中,即使有悖礼胡来的人,但也不能不相亲相爱。等到他们长大成人,各自娶了妻子,各自有了孩子,即使有忠诚厚道的人,兄弟间的感情却是渐渐减弱。妯娌比起兄弟来,关系就更加疏远淡薄了;如今让感情疏远淡薄的妯娌来节制度量亲密深厚的兄弟感情,就好像给方形的底座配上圆形的盖子,必定不会适合的。只有相亲相爱、感情至深、不会受别人影响而改变的兄弟,才可避免上述情况。

二亲既殁,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遗体,惜己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际,异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则易弭。譬犹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译文】父母去世后,兄弟之间应当相互照顾,要如同形体与它的影子、声音与它的回声一样亲密;互相爱护先辈所给予的躯体,互相珍惜从父母那里分得的血气,不是兄弟的话,谁会这样互相爱怜呢?兄弟之间的关系,是不同于旁人的,相互期望过高就容易产生不满,而彼此关系亲密的话不满也就容易消除。这就好比居住的房子,破了一个洞就立刻堵上,裂了一条缝就马上封住,那么这房子就没有倒塌的危险;如果对麻雀、老鼠的侵害不放在心上,对风雨的侵蚀不加防范,那等到墙壁倒塌、屋柱摧折时,就无法补救了。奴仆、婢妾比起麻雀、老鼠,妻儿比之风雨,他们的威力是更加厉害呀!

兄弟不睦,则子侄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群从疏薄,则僮仆为仇敌矣。如此,则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谁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欢爱,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将数万之师,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亲也!【译文】兄弟之间不和睦,那么子侄之间就不会互相爱护;子侄不互相爱护,整个家族中的子弟都会互相疏远,感情淡薄;族中子弟关系疏远,感情淡薄,则僮仆之间就会相互仇视敌对了。如果这样,那么陌生人都可以任意践踏、欺侮他们,谁还会来救他们呢!有些人能够结交天下之士,并且相处融洽,却不知敬爱自己的兄长,为什么他能和那么多人相处融洽,却不能善待自己仅有的一两个兄长呢!有的人能统率数万人的军队,使部下为他拼死效力,却不能善待自己的弟弟,为什么对关系疏远的人能广施恩惠,对关系亲密的人却薄情寡恩呢?

娣姒者,多争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间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而执私情,处重责而怀薄义也;若能恕己而行,换子而抚,则此患不生矣。【译文】妯娌之间,非常容易产生争执,就好比是非之地,即使是同胞姐妹,与其让她们成为妯娌而住在一起,也不如让她们远嫁各方,这样,她们长久分离之后,才会因感叹霜露降临而互相思念,久立观望日月的运行而期待相聚。更何况妯娌本来就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处于容易产生争执的环境里,能够互相不隔阂的实在是很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处理大家庭中的事务时大家都各怀私心,肩负重大责任时心底却挂念着个人的恩怨;假如妯娌都能以宽恕仁爱的心处理事情,能用对待自己子女的态度去对待子侄,那么妯娌不和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国刘琎尝与兄连栋隔壁。呼之数声不应,良久方答;怪问之,乃曰:“向来未着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译文】人们不肯以对待父亲的态度敬事兄长,那何必埋怨兄长对弟弟不如对自家孩子疼爱呢?这是因为人们缺乏对自身的观照啊。沛国的刘琎住处与哥哥刘的房子连在一起,两家的住房只隔一层墙壁。一次,刘呼叫刘琎,连叫几声都没有人应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刘琎答应;刘感到奇怪,问他为什么那么久才回答,他说:“因为刚才还没有穿戴好衣帽。”以这样的态度敬事兄长,可以不必担心哥哥对弟弟不如对自家的孩子了。

江陵王玄绍,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爱友,所得甘旨新异,非共聚食,必不先尝,孜孜色貌,相见如不足者。及西台陷没,玄绍以形体魁梧,为兵所围,二弟争共抱持,各求代死,终不得解,遂并命尔。【译文】江陵的王玄绍与他弟弟孝英、子敏一共兄弟三人,特别友爱,谁要得到美味新奇的食品,除非是三人在一起共享,否则决不会有人先去品尝,兄弟间热诚的态度溢于言表,每次相见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不够。到了江陵陷没的时候,玄绍因为体形魁梧,被敌兵围困,两个弟弟争着抱住他,请求替哥哥去死,但终于未能消解厄运,三人一同被杀害。

后娶第四

【题解】这一篇主要讨论妻子死后,丈夫续弦再娶的事。作者引用大量事例说明后娶的妻子往往会与前妻的子女产生矛盾,从而导致骨肉分离、家庭破碎,因此对待这件事一定要慎重。并分析了后夫和后妻对待前人子女的不同态度:“后夫多宠前夫之孤,后妻必虐前妻之子”,以及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本篇还记叙了当时南北地区后娶的不同习俗。

吉甫,贤父也,伯奇,孝子也。以贤父御孝子,合得终于天性,而后妻间之,伯奇遂放。曾参妇死,谓其子曰:“吾不及吉甫,汝不及伯奇。”王骏丧妻,亦谓人曰:“我不及曾参,子不如华、元。”并终身不娶,此等足以为诫。其后,假继惨虐孤遗,离间骨肉,伤心断肠者,何可胜数。慎之哉!慎之哉!【译文】尹吉甫,是一位贤明的父亲,伯奇,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以贤明的父亲来教诲孝顺的儿子,应当是做到父慈子孝、安享天伦之乐的。但由于尹吉甫的后妻从中挑拨离间,伯奇竟被父亲放逐。曾参的妻子死了,他对自己的儿子说:“我没有尹吉甫那样贤明,你们也不如伯奇那样孝顺。因为怕父子之间的关系受到影响,所以我不愿再娶。”王骏在妻子死后,也对劝他再娶的人说:“我不如曾参,我的儿子也赶不上曾华、曾元,所以我更不敢再娶。”曾参、王骏两人都终身不再娶,这些事都足以让人引以为戒。在他们二人之外,继母残酷虐待前妻的孩子,离间父子骨肉的关系,让人伤心断肠的事,实在是不可胜数。所以,对于再娶这件事,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江左不讳庶孽,丧室之后,多以妾媵终家事;疥癣蚊虻,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稀斗阋之耻。河北鄙于侧出,不预人流,是以必须重娶,至于三四,母年有少于子者。后母之弟,与前妇之兄,衣服饮食,爰及婚宦,至于士庶贵贱之隔,俗以为常。身没之后,辞讼盈公门,谤辱彰道路,子诬母为妾,弟黜兄为佣,播扬先人之辞迹,暴露祖考之长短,以求直己者,往往而有。悲夫!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者众矣!况夫妇之义,晓夕移之,婢仆求容,助相说引,积年累月,安有孝子乎?此不可不畏。【译文】江东一带的人不避忌婢妾所生的孩子,正妻死后,大多以妾来主管家事;家庭内小的纠纷或许不能避免,但限于婢妾的地位名分,因此很少发生兄弟争斗这种有辱家门的事情。黄河以北地区的人鄙视婢妾所生的孩子,把他们当下等人看待,不给他们平等的社会地位,因此正妻死后,就必须再娶,有的人甚至娶过三四次,后妻年龄比前妻儿子的年纪还小。后妻生的儿子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从衣服饮食的待遇,以至婚配、做官,都有着士人与庶人、贵族与下等人一样的差别,而当地人对此也习以为常。父亲去世之后,家庭成员因闹纠纷而诉讼至官府,诽谤辱骂之声连路人都能听到,前妻之子诬蔑后母是婢妾,后妻之子把前妻之子贬斥为佣仆,他们大肆宣扬亡父的生前言行,争相暴露先人的是非短长,想以此证明自己有道理,这种事在那些再娶的家庭经常发生。可悲啊!自古以来奸臣佞妾以一句话就置人于死地的事太多了!何况后母借助夫妻间的关系和情义,日夜在丈夫面前说他人的坏话,奴婢为了求取主人的欢心,也在一旁帮着劝说引诱,这样长年累月下去,哪里还会有孝子呢?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可怕啊。

凡庸之性,后夫多宠前夫之孤,后妻必虐前妻之子;非唯妇人怀嫉妒之情,丈夫有沉惑之僻,亦事势使之然也。前夫之孤,不敢与我子争家,提携鞠养,积习生爱,故宠之;前妻之子,每居己生之上,宦学婚嫁,莫不为防焉,故虐之。异姓宠则父母被怨,继亲虐则兄弟为仇,家有此者,皆门户之祸也。【译文】按照一般人的秉性,后夫大多宠爱前夫的孩子,后妻则必定会虐待前妻的子女;这不只是因为妇人天生嫉妒性情强,男子本性容易沉迷于诱惑,实际上这也是环境和事物发展的形势使得他们如此。前夫的子女,不敢与自己的子女争夺家产,在这种情况下,后父从小照顾抚养他,日子一长自然就会产生爱心,所以后父会宠爱他;前妻的孩子,年龄地位一般都在自己的子女之上,无论做官、读书还是娶妻、出嫁,没有一样不要提防的,所以后母大多会虐待他们。父母宠爱异姓孩子则会招致自己孩子的怨恨,继母虐待前妻的孩子则会使兄弟之间反目成仇,凡是家里存在这种问题的,都是家庭的灾祸啊。

思鲁等从舅殷外臣,博达之士也。有子基、谌,皆已成立,而再娶王氏。基每拜见后母,感慕呜咽,不能自持,家人莫忍仰视。王亦凄怆,不知所容,旬月求退,便以礼遣,此亦悔事也。【译文】思鲁等孩子的堂舅殷外臣,是一位博学通达的人。他的两个儿子殷基、殷谌,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他在妻子死后又娶了王氏。殷基每次去拜见后母,都因思念生母而失声痛哭,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家人都不忍心抬头看他。王氏见了也感到凄苦悲伤,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因此结婚不到半个月就请求退婚,殷外臣只好按照礼节将她送回娘家,这也是一件让人后悔的事啊。《后汉书》曰:“安帝时,汝南薛包孟尝,好学笃行,丧母,以至孝闻。及父娶后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号泣,不能去,至被殴杖。不得已,庐于舍外,旦入而洒扫。父怒,又逐之,乃庐于里门,昏晨不废。积岁余,父母惭而还之。后行六年服,丧过乎哀。既而弟子求分财异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财;奴婢引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田庐取其荒顿者,曰:‘吾少时所理,意所恋也。’器物取其朽败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弟子数破其产,还复赈给。建光中,公车特征,至拜侍中。包性恬虚,称疾不起,以死自乞。有诏赐告归也。”【译文】《后汉书》记载:“安帝时,汝南有位姓薛名包字孟尝的人,他勤奋好学,品行正直,母亲已经去世,他因特别孝顺而闻名乡里。他的父亲再娶之后就开始憎恶薛包,将他逐出家门。薛包日夜号啕痛哭,不愿离开,以致被父亲用棍棒殴打。薛包迫不得已,只好在屋门外搭了间草棚住着,每天早上都回家清扫房屋。他的父亲十分恼怒,又把他赶走,于是薛包就只得在里巷外搭间小屋住着,但每天早晚仍不间断地向父母请安。这样过了一年多,他的父母也感到很惭愧,就让他搬回家了。当父母逝世后,薛包守孝六年,超过一般守孝三年的礼法惯例。不久,弟弟要求分割家产另外居住,薛包不能劝止他,只好将家产平分;奴婢,他主动分取年老体弱者,并且说:‘这些人与我共事的时间很长,你使唤不了他们。’田地房屋,他把荒芜破败的分给自己,说:‘这些是我小时候整治过的,我对它们十分依恋。’器物,他取的是快要腐朽的,说:‘这都是我平时使用的,已经习惯了。’分家后,他的弟弟几次把自己的家产破败了,薛包便一次又一次资助他。建光年间,政府特意征聘他,并且任用他为侍中。薛包生性恬淡,称病不起,乞求回家终老。朝廷就下诏令允许他告病带职归家。”

治家第五

【题解】作者在这一篇中主要阐述了治理家庭的理论和观点:家庭之中的关系是上行下效的,父母想要子女孝顺,就要对子女慈爱;兄长想要弟弟敬爱,就要爱护他们;丈夫想要妻子顺从,就要对妻子重义。作者认为治家也同治国一样,要赏罚分明,这样才会事事井井有条;强调要勤俭持家,宽严有度,要有仁厚之风;在对待子女的婚嫁问题上必须要端正态度,认为婚配注重的是配偶的“清白”,反对“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还比较了南北地区的妇女在家庭地位上的差异,描述了重男轻女和虐待儿媳的现象;强调治家要从小事抓起,丝毫不容懈怠。

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非训导之所移也。【译文】风化教育的事,是由上而下推行的,前人影响后人。因此,如果做父亲的不慈爱,子女就不会孝顺;做兄长的不友爱,弟弟就不会恭敬;丈夫不讲情义,妻子就不会温顺。假如父亲慈爱有加而子女忤逆不孝,兄长友爱备至而弟妹倨傲不恭,丈夫情谊深厚而妻子盛气凌人,那这些人就是天生的凶恶之徒,只能用刑罚杀戮去威慑他们,不是教育感化所能改变的。

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译文】如果在家庭内部取消鞭笞一类的体罚,那么孩子们的过失马上就会出现;如果国家的刑罚施用不当,那么老百姓就不知如何是好。治家的宽严标准,也要像治国一样恰当合度。

孔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又云:“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今有施则奢,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译文】孔子说:“奢侈了就不恭顺,节俭了就固陋;与其不恭顺,宁可固陋。”又说:“即使一个人像周公那样富有才华和美德,只要他骄傲又吝啬,也就不值一提。”这样说来,那就是可以节俭而不可以吝啬。节俭,是指合乎礼制的节省;吝啬,是指对穷困急难的人也不加救助。现在舍得施舍的人就奢侈无度,节俭的人又吝啬小气;假如能施舍于他人而自己又不奢侈,能做到勤俭节约又不吝啬,那就好了。

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之所产;鸡豚之善,埘圈之所生。爰及栋宇器械,樵苏脂烛,莫非种殖之物也。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译文】百姓生存的根本,是种植庄稼以解决吃饭的问题,种植桑麻以解决穿衣的问题。蔬菜瓜果的积储,来自于果园菜圃的生产;鸡肉、猪肉等美食,来自于鸡窝猪圈的畜养。至于房屋器械、柴草蜡烛等,无不来源于耕种养殖之物。那些善于经营家业的人,不用出门生活所需的物品就足够用了,家里所缺的只是盐井罢了。如今北方的风俗,大部分家庭都能勤俭节约,以保障衣食所需;而江南地区的风俗较为奢侈,比不上北方人会持家。

梁孝元世,有中书舍人,治家失度,而过严刻。妻妾遂共货刺客,伺醉而杀之。【译文】梁元帝年间,有一位中书舍人,治理家庭有失法度,处事过于严厉苛刻。结果,他的妻妾就共同买通刺客,趁他喝醉时把他杀了。

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于饮食饷馈,僮仆减损,施惠然诺,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此亦为家之巨蠹矣。【译文】如今世间的一些名士,治家时一味讲究宽厚仁慈;以至于日常饮食和用来馈赠亲友的东西,童仆都敢从中克扣,答应接济他人的钱物,被妻子儿女从中减少,甚至发生轻视侮弄宾客,鱼肉乡里百姓的事:这也是家庭的大害啊。

齐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尝嗔怒,经霖雨绝粮,遣婢籴米,因尔逃窜,三四许日,方复擒之。房徐曰:“举家无食,汝何处来?”竟无捶挞。尝寄人宅,奴婢彻屋为薪略尽,闻之颦蹙,卒无一言。【译文】齐朝的吏部侍郎房文烈,从未对人发怒,一次因家中久雨断粮,他派一个婢女外出买米,那个婢女竟借此机会逃走了,过了三四天左右,才将她捉回。房文烈和缓地说:“全家人都没吃的了,你跑到哪里了?”竟然没有责打她。房文烈曾将自己的住宅借给别人住,那家的奴婢们把房子拆了当柴烧,都几乎烧完了,他知道后只是眉头紧皱,始终没说一句别的什么话。

裴子野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僮八百,誓满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无以兼。后坐事伏法,籍其家产,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南阳有人,为生奥博,性殊俭吝,冬至后女婿谒之,乃设一铜瓯酒,数脔獐肉;婿恨其单率,一举尽之。主人愕然,俛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责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贫。”及其死后,诸子争财,兄遂杀弟。【译文】南朝的裴子野每当有远亲旧戚陷于饥寒而不能自救时,都尽力收养他们。裴子野家一向清贫,有时碰上水旱灾害,用二石米煮成稀薄的粥饭,也只能让大家都喝上一点而已,裴子野同大家一起喝粥,从没有厌烦的表情。邺下有一个将军,贪得无厌,积蓄已多,家里已经有八百多僮仆,他还发誓要达到一千人;每天每人的饮食开支,都以十五钱为标准,即使来了客人,也不增加。后来这位将军因犯罪被法办,没收他的家产时,发现光麻鞋就收藏了整整一屋子,破旧衣服堆满了数个仓库,其余财宝更是多得说不完。南阳有一个人,生平积蓄十分丰厚,但生性极为吝啬,冬至后女婿来拜见他,他只准备了一小铜瓯酒和几小片獐子肉来招待;女婿恨他过于简慢小气,就把酒肉一下子全吃了。主人惊呆了,只得应付着叫人添酒加菜,这样先后添加了两次。退席后他就斥责女儿说:“你丈夫爱喝酒,所以你才经常受穷。”等他死后,他的儿子争夺财产,哥哥竟然把弟弟给杀了。

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必无牝鸡晨鸣,以致祸也。【译文】妇女主持家务,不过是操办有关酒食衣服等礼仪方面的事就行了。就国家而言,不可让妇人参与政事;就家庭而言,不可让她们主持家政。如果真有聪明才智,见识通达古今,也只应辅佐丈夫,弥补他的不足,一定不要像母鸡代替公鸡报晓一样凌驾于男子之上,以招致祸殃。

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数年间,未相识者,惟以信命赠遗,致殷勤焉。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南间贫素,皆事外饰,车乘衣服,必贵齐整;家人妻子,不免饥寒。河北人事,多由内政,绮罗金翠,不可废阙,羸马悴奴,仅充而已;倡和之礼,或尔汝之。【译文】江东的妇女,没有一点交游。她们娘家与婆家双方,有的十几年间未曾见面,只是遣人问候、互赠礼品,来表示各自的情谊。邺下的风俗,是专以妇女当家,她们与外人争辩是非,应酬交际,乘的车马挤满街道,她们穿着锦衣华服挤在官家的府衙,有的替儿子求官,有的为丈夫叫屈。这大约是恒州、代郡地区的鲜卑遗风吧?南方地区,即使是贫寒人家,都注意修饰外表,车马和衣服一定要整齐;而家中的妻子儿女,却难免挨饿受冻。黄河以北地区的交际应酬,也多由妻子出面,因此锦衣华服和金银珠翠都是不可缺少的,而家中瘦弱的马匹和憔悴的奴仆,不过是凑数罢了;至于夫妇之间一唱一和的礼节,恐怕已被彼此轻贱的称谓所代替了。

河北妇人,织纴组之事,黼黻锦绣罗绮之工,大优于江东也。【译文】黄河以北地区妇女,不论是编织纺织的本领,还是织作刺绣的工艺,都大大胜过江南的妇女。

太公曰:“养女太多,一费也。”陈蕃曰:“盗不过五女之门。”女之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民,先人传体,其如之何?世人多不举女,贼行骨肉,岂当如此,而望福于天乎?吾有疏亲,家饶妓媵,诞育将及,便遣阍竖守之。体有不安,窥窗倚户,若生女者,辄持将去;母随号泣,使人不忍闻也。【译文】姜太公说:“女儿养得太多,实在是种耗费。”陈蕃说:“盗贼都不愿偷窃有五个女儿的家庭。”女儿带来的拖累,实在太深重了。但天生众民,都是先辈传下的骨肉,又能把她怎么样呢?一般人大都不愿抚养女儿,生下的亲骨肉也要加以残害,难道这样干,老天还会赐福给你吗?我有一个远亲,家中姬妾很多,有谁产期将到时,他就派人去监守。等到分娩的时候,僮仆从门窗往里窥视,如果生下的是女儿,就立即抱走;产妇随之号啕大哭,真让人不忍心听下去。

妇人之性,率宠子婿而虐儿妇。宠婿,则兄弟之怨生焉;虐妇,则姊妹之谗行焉。然则女之行留,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实为之。至有谚云:“落索阿姑餐。”此其相报也。家之常弊,可不诫哉!【译文】妇人的秉性,大都宠爱女婿而虐待儿媳。宠爱女婿,则儿子的不满就由此产生;虐待儿媳,则女儿的谗言就随之而至。那么女儿不论是出嫁还是待嫁在家,都要得罪家人,这实在是当母亲的造成的。以至有谚语说:“婆婆吃饭好冷清。”这是对她的报应啊。这是家庭中经常出现的弊端,不能不警戒啊!

婚姻素对,靖侯成规。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责多还少,市井无异。或猥婿在门,或傲妇擅室,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译文】男女婚配要选择清白人家,这是先祖靖侯立下的规矩。近年来,竟然有人利用婚嫁卖女儿捞取钱财,用财礼买媳妇,为子女选配偶时,比量算计对方父辈祖辈的权势地位,斤斤计较对方财礼的多寡;都想多索取少付出,讨价还价,和小商贩没什么区别。结果,有的人因为这样招来了猥琐鄙贱的女婿,有的人娶到了凶悍专权的媳妇,因为贪荣求利,反而招来羞耻,对于这种事,不能不慎重啊!

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济阳江禄,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齐,然后得起,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实为累德。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译文】借别人的书籍,都应当爱护,借来时如有缺坏,就替别人修补好,这也是士大夫该做的善行之一啊。济阳的江禄,在读书未结束时,即使碰上急事,也一定先把书卷束整齐,然后才起身,所以他的书都没有损坏,别人也不讨厌他来借书。有的人把书乱七八糟地堆放在桌上,那些分散的书卷,大多被孩童、婢女、侍妾点画弄脏,或遭到风雨侵蚀、被虫鼠蛀咬而毁伤,这样做,实在有损道德。我每次读圣人的书,都严肃恭敬地对待它;废旧的纸张上如果有《五经》的文义以及圣贤的姓名,就绝不敢拿来用在污秽的地方。

吾家巫觋祷请,绝于言议;符书章醮,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勿为妖妄之费。【译文】我们家里从来不提请巫师向神鬼祈祷之事;也没有用符书设道场去祈求之举,这都是你们所见到的。切莫把钱花费在这些妖佞虚妄的事情上。

卷二

风操第六

【题解】风操指的是士大夫的风度节操。在这一篇,作者以传统经学对礼的规定为出发点,结合当时的社会情况,对孝、避讳、称谓等士大夫待人接物必须要注意的问题展开了论述。他认为士大夫讲究风度节操是必需的,但是片面讲究也是不可取的;他反对一味尊崇古制,主张因具体情况而定。

吾观《礼经》,圣人之教:箕帚匕箸,咳唾唯诺,执烛沃盥,皆有节文,亦为至矣。但既残缺,非复全书;其有所不载,及世事变改者,学达君子,自为节度,相承行之,故世号士大夫风操。而家门颇有不同,所见互称长短;然其阡陌,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视而见之,耳能听而闻之;蓬生麻中,不劳翰墨。汝曹生于戎马之间,视听之所不晓,故聊记录,以传示子孙。【译文】我看《礼经》,上面有圣人的教诲:为长辈清扫秽物时该怎样使用簸箕、扫帚,进餐时该怎样使用匙子、筷子,怎样应对得体,怎样持烛照明,怎样侍奉长辈盥洗,这些在《礼经》中都有一定的节制规范,说得也十分详细。但此书已经残缺,不再是全本;而且有些礼仪规范,书上没有记载,有些则随着世事的变化发生了改变,博学通达的君子,就自己斟酌制定了一些规范标准,世代传承,世人就把这些称为士大夫的风操。然而各个家庭的情况自有不同,对所见到的礼仪规范看法也各有不同;不过基本脉络还是可以知道的。过去我在江南地区的时候,对这些礼仪规范耳闻目睹,早已深受其熏染;就像蓬蒿生长在麻地之中,不用规范也长得很直一样。你们生长在战乱年代,对这些礼仪规范当然是看不见也听不到的,所以我姑且把它们记录下来,以此传示子孙后代。《礼》曰:“见似目瞿,闻名心瞿。”有所感触,恻怆心眼;若在从容平常之地,幸须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当忍之。犹如伯叔兄弟,酷类先人,可得终身肠断,与之绝耶?又:“临文不讳,庙中不讳,君所无私讳。”益知闻名,须有消息,不必期于颠沛而走也。梁世谢举,甚有声誉,闻讳必哭,为世所讥。又有臧逢世,臧严之子也,笃学修行,不坠门风。孝元经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县民庶,竞修笺书,朝夕辐辏,几案盈积,书有称“严寒”者,必对之流涕,不省取记,多废公事,物情怨骇,竟以不办而还。此并过事也。【译文】《礼》书上说:“看见与过世父母相似的容貌,就要神情恭谨,听到过世父母的名字,心中会惊惧不安。”这是因为有所感触,引发了内心的哀痛;若是在闲时平常的地方发生这类事,可以把这种感情宣泄出来。遇到实在无法回避的,也应该忍一忍。就比如自己的叔伯兄弟,若其相貌酷似过世的父亲,难道你能一见他就伤心痛苦,以至终身和他们断绝往来么?《礼》书上还说过:“写文章时不用避讳,在宗庙祭祀不用避讳,在国君面前不用避讳。”这就让我们进一步明白:听到先父母的名字时,应该先斟酌一下自己应取的态度,不一定非得立刻窘迫不安奔走不可。梁朝的谢举,很有声誉,但他一听到别人称父母的名讳就会痛哭,因此令人讥笑。还有一位臧逢世,是臧严的儿子,刻苦好学,操行端正,不失仕宦人家门风。梁元帝任江州刺史时,派他到建昌督理政事,当地黎民百姓纷纷写信来函,信函集中到官署,几案都堆得满满的,臧逢世在处理公务时,看到信函中出现“严寒”一类字样,一定会对着它掉泪,以至忘记查看和回复,因此经常耽误公事,人们对此颇多抱怨,他最终因办事不力被召回。这些都是避讳不当的事啊。

近在扬都,有一士人讳审,而与沈氏交结周厚,沈与其书,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译文】最近在扬州,有一位读书人忌讳“审”字,他与一位姓沈的交情深厚,姓沈的人给他写信,只署名而不写姓,这就不合情理了。

凡避讳者,皆须得其同训以代换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称;厉王名长,琴有修短之目。不闻谓布帛为布皓,呼肾肠为肾修也。梁武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绢;乃谓销炼物为销绢物,恐乖其义。或有讳云者,呼纷纭为纷烟;有讳桐者,呼梧桐树为白铁树,便似戏笑耳。【译文】凡要避讳的字,都必须得用它的同义词来替换:齐桓公名叫小白,所以博戏中的“五白”就有了“五皓”这种称呼;淮南厉王名长,所以“琴有长短”就说成“琴有修短”。但还没有听说过把“布帛”称作“布皓”,把“肾肠”称作“肾修”的。梁武帝的小名叫阿练,所以他的子孙都把“练”称作“绢”;然而把“销炼”物品称为“销绢”物品,恐怕就有悖于事义了。还有那忌讳云字的人,把“纷纭”叫做“纷烟”;忌讳“桐”字的人把梧桐树称作白铁树,这简直是开玩笑了。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儿曰鲤,止在其身,自可无禁。至若卫侯、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虮虱;长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连及,理未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儿为驴驹、豚子者,使其自称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汉有尹翁归,后汉有郑翁归,梁家亦有孔翁归,又有顾翁宠;晋代有许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当避之。【译文】周公给儿子取名伯禽,孔子给儿子取名为鲤,这些名字只和接受名字的人本身相关,自然不必禁止。可是像卫侯、韩公子、楚太子等人以“虮虱”为名;司马长卿名叫“犬子”,王修名叫“狗子”,这就牵涉到他们的父辈,于理不通了。古人所做的这些事,到今天就成了笑柄。北方地区有很多人给儿子取名为驴驹、豚子之类的,如果让他们这样自称或让他兄弟这样称呼他,又怎么能受得了呢?前汉有人叫尹翁归,后汉有人叫郑翁归,梁朝又有人叫孔翁归,还有人叫顾翁宠;晋代有人叫许思妣、孟少孤,像这类名字,还是避开为好。

今人避讳,更急于古。凡名子者,当为孙地。吾亲识中有讳襄、讳友、讳同、讳清、讳和、讳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闻者辛苦,无憀赖焉。【译文】现在的人避讳,比古人更严格。那些为儿子取名字的人,应当为他们的孙辈留点余地。我的亲属朋友中有讳“襄”字的、讳“友”字的、讳“同”字的、讳“清”字的、讳“和”字的、讳“禹”字的,大家在一起时,交往比较疏远的人一时仓猝,讲话时很容易触犯众人的忌讳,听到的人感到伤心,往往无所适从。

昔司马长卿慕蔺相如,故名相如,顾元叹慕蔡邕,故名雍,而后汉有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世有庾晏婴、祖孙登,连古人姓为名字,亦鄙事也。【译文】从前,司马长卿因为钦慕蔺相如,所以就改名为相如;顾元叹很仰慕蔡邕,所以就取名为雍;而后汉有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朝有庾晏婴、祖孙登,这些人竟然把古人连名带姓作为自己的名字,也算是卑贱之事了。

昔刘文饶不忍骂奴为畜产,今世愚人遂以相戏,或有指名为豚犊者。有识傍观,犹欲掩耳,况当之者乎?【译文】从前,刘文饶不忍心骂奴仆为畜生,而现在那些愚蠢人们,却拿这类字眼互相开玩笑,还有指名道姓称别人为猪仔牛犊的。有见识的旁观者,还都要把耳朵捂住,何况那当事人呢?

近在议曹,共平章百官秩禄,有一显贵,当世名臣,意嫌所议过厚。齐朝有一两士族文学之人,谓此贵曰:“今日天下大同,须为百代典式,岂得尚作关中旧意?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儿耳!”彼此欢笑,不以为嫌。【译文】最近我在议曹参加商讨百官的俸禄标准问题,有一位显贵,是当今名臣,认为大家商议的标准过于优厚了。有一两位原属齐朝士族的文学侍从便对这位显贵说:“现在天下统一了,我们应该给后世树立典范,哪能仍然沿袭关中旧规呢?您如此吝啬,一定是陶朱公的大儿子吧!”彼此你欢我笑,竟不感到厌恶。

昔侯霸之子孙,称其祖父曰家公;陈思王称其父为家父,母为家母;潘尼称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风俗,言其祖及二亲,无云家者;田里猥人,方有此言耳。凡与人言,言己世父,以次第称之,不云家者,以尊于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则以夫氏称之;在室,则以次第称之。言礼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孙不得称家者,轻略之也。蔡邕书集,呼其姑姊为家姑家姊,班固书集,亦云家孙,今并不行也。【译文】从前,侯霸的子孙称他们的祖父为家公;陈思王曹植称他的父亲为家父,母亲为家母;潘尼称他的祖父为家祖:古代的人是这么称呼的,在今天的人看来就是笑柄了。如今南北各地的风俗,提到他的祖辈及父母时,没有称“家”的;只有农村里那些粗鄙的人,才这样称呼。凡是和别人谈话,提及自己的伯父,只按照父辈的排行顺序来称呼,不称“家”,是因为伯父比父亲年长,不敢称“家”。凡讲到姑姊妹等女子的时候:已经出嫁的,就用她丈夫的姓来称呼;没有出嫁的,则以长幼排行来称呼。这意味着女子一行婚礼就成为夫家的人了,不能再称“家”。子孙不能称“家”,以示对他们的轻略。蔡邕在文集里称呼他的姑、姊为家姑、家姊,班固文集里也说家孙,如今都不流行了。

凡与人言,称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长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则加贤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书,称彼之母与自称己母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译文】凡是与人言谈,提到对方的祖父母、伯父母、父母及长姑,都要在称呼前面加“尊”字,从叔父母以下,则在称呼前面加“贤”字,这是为了表示尊卑差别。王羲之在信中,称呼别人的母亲和称呼自己的母亲时都一样,前面不加“尊”字,现在人认为这是不可取的。

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若不修书,则过节束带以申慰。北人至岁之日,重行吊礼;礼无明文,则吾不取。南人宾至不迎,相见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门,相见则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译文】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不到办丧事的人家去;如果不写信致哀,就等过了节再穿戴整齐亲往吊唁,以示慰问。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特别重视吊唁活动;这种做法在礼仪上没有明文记载,我是不赞同的。南方人在宾客到来时不出迎,见面时只是拱手而不欠身,送客也仅仅起身离席而已;北方人迎送客人都要到门口,相见时作揖为礼,这些都是古代的遗风,我赞许他们这种待客之礼。

昔者,王侯自称孤、寡、不穀,自兹以降,虽孔子圣师,与门人言皆称名也。后虽有臣、仆之称,行者盖亦寡焉。江南轻重,各有谓号,具诸《书仪》;北人多称名者,乃古之遗风,吾善其称名焉。【译文】过去,王公诸侯都自称孤、寡、不穀,自此以后,纵使是孔子那样的至圣先师,与门人谈话时也都自称名字。后世虽然有人自称臣、仆,但这样做的人不多。江南地区的人不论地位高低,都各有称谓,这都记载在《书仪》之中;北方地区的人大多自称名字,这是古人的遗风,我赞许他们自称名字的做法。

言及先人,理当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难。江南人事不获已,须言阀阅,必以文翰,罕有面论者。北人无何便尔话说,及相访问。如此之事,不可加于人也。人加诸己,则当避之。名位未高,如为勋贵所逼,隐忍方便,速报取了;勿使烦重,感辱祖父。若没,言须及者,则敛容肃坐,称大门中,世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兄弟则称亡者子某门中,各以其尊卑轻重为容色之节,皆变于常。若与君言,虽变于色,犹云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见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为兄子弟子门中者,亦未为安贴也。北土风俗,都不行此。太山羊侃,梁初入南;吾近至邺,其兄子肃访侃委曲,吾答之云:“卿从门中在梁,如此如此。”肃曰:“是我亲第七亡叔,非从也。”祖孝徵在坐,先知江南风俗,乃谓之云:“贤从弟门中,何故不解?”【译文】提到先人的名字,理应产生哀念之情,这在古人是很容易的,而今天的人却感到困难。江南人除非事出不得已,否则,在与别人谈及家世的时候,一定是以书信往来,很少当面谈及的。北方人无缘无故想找人聊天,就会到家相访。那么,像当面谈及家世这样的事,就不可施加于别人。如果别人把这样的事施加于你,你就应该设法回避。名声地位不高的人,如果是被权贵所逼迫而必须言及家世,可以隐忍敷衍一下,尽快结束谈话;不要烦琐重复,以免有辱自家祖辈父辈。如果自己的祖父、父亲已经去世,谈话中必须提到他们时,就要表情严肃,端正坐姿,口称“大门中”,提及去世的伯父、叔父时则称“从兄弟门中”,对已过世的兄弟,则称兄弟的儿子“某某门中”,并且要依照他们身份地位的尊卑轻重,来确定自己表情上应掌握的分寸,与平时的表情都要有所不同。如果是同国君谈及自己已经去世的长辈,虽然表情上也有所改变,但还是可以说“亡祖、亡伯、亡叔”等称谓。我看见一些名士,与国君谈话时,也有称他的亡兄、亡弟为兄子“某某门中”或弟子“某某门中”的,这是不够妥帖的。北方的风俗,就完全不是这样。泰山的羊侃,在梁朝初年到了南方;我最近到邺城,他的侄儿羊肃来拜访我,并向我询问羊侃的具体情况,我回答说:“您的从门中在梁朝时,具体情况如何如何。”羊肃说:“他是我的亲第七亡叔,不是堂叔。”当时祖孝徵也在座,他早就知道江南的风俗,就对羊肃说:“就是指贤从弟门中,您怎么不理解呢?”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单呼伯叔。从父兄弟姊妹已孤,而对其前,呼其母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与他人言,对孤者前,呼为兄子弟子,颇为不忍;北土人多呼为侄。按:《尔雅》、《丧服经》、《左传》,侄虽名通男女,并是对姑之称。晋世已来,始呼叔侄;今呼为侄,于理为胜也。【译文】古代人都称呼伯父、叔父,而现在的人大多只单称伯、叔。叔伯兄弟、姊妹丧父之后,在他们面前说话的时候,称他们的母亲为伯母、叔母,这是无法回避的。如果兄弟的儿子死了父亲,与别人谈话时,当着他们的面,称他们为兄之子或弟之子,叫人很不忍心;北方大多数称他们为“侄”。按:在《尔雅》、《丧服经》、《左传》等书中,“侄”这个称呼虽然男女都可用,但都是对姑姑来说的。晋代以来,才开始有“叔侄”的称呼;现在统称为侄,从情理上说是恰当的。

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梁武帝弟,出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张,甚以恻怆。”数行泪下。侯遂密云,赧然而出。坐此被责,飘飖舟渚,一百许日,卒不得去。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泪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如此之人,不可强责。【译文】别时容易见时难,古人对离情特别重视;江南人在为人饯行时,谈到分离就掉眼泪。有一位王子侯,是梁武帝的弟弟,即将到东边的州郡任职,前来与帝辞行,武帝对他说:“我已经年迈了,现在又与你分别,真叫人无比伤心。”说着话便泪流不止。王子侯勉强做出悲伤的样子,却挤不出眼泪,只好含羞而去。他因这件事被人指责,坐船在江渚边飘荡徘徊了一百多天,最终还是不能离去。北方人的风俗,就不屑沉溺于离情别绪,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就各自说再见,然后欢笑着离去。当然,有的人天生就很少流泪,即使痛断肝肠,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像这样的人,就不能过分责备他。

凡亲属名称,皆须粉墨,不可滥也。无风教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与祖父母同,使人为其不喜闻也。虽质于面,皆当加外以别之;父母之世叔父,皆当加其次第以别之;父母之世叔母,皆当加其姓以别之;父母之群从世叔父母及从祖父母,皆当加其爵位若姓以别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田里间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识。【译文】凡是亲属的名称,都必须分辨清楚,不可胡乱混用。没有教养的人,在祖父、祖母去世后,称呼外祖父、外祖母与称呼祖父、祖母一个样,叫人听了不高兴。即使是当了外祖父、外祖母的面,也应该在称呼上加个“外”字以示区别;称呼父母亲的伯父、叔父,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他们的排行顺序以示区别;父母亲的伯母、叔母,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她们的姓以示区别;父母亲的堂伯父、堂伯母、堂叔父、堂叔母以及堂祖父、堂祖母,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他们的爵位或姓以示区别。黄河以北地区的士人,都称外祖父、外祖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的乡下偶尔也这样称呼。用“家”字代替了“外”字,这其中的原因我就不明白了。

凡宗亲世数,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风俗,自兹已往,高秩者,通呼为尊;同昭穆者,虽百世犹称兄弟;若对他人称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虽三二十世,犹呼为从伯从叔。梁武帝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当时虽为敏对,于礼未通。【译文】宗族亲属的世系辈分,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的风俗,由此而往,对官职高的,通称为尊;同一个祖宗辈分相同的人,虽然隔了一百代,仍然称为兄弟;如果对外人称呼自己宗族的人,则都称作族人。黄河以北地区的士人,虽然已隔二三十代,仍然称从伯、从叔。梁武帝曾经问一位中原人说:“你是北方人,为什么不知道有‘族’这种称呼呢?”他回答说:“骨肉的关系容易疏远,所以我不忍心用‘族’来称呼。”这在当时虽然是一种机敏的回答,但从礼制上却是讲不通的。

吾尝问周弘让曰:“父母中外姊妹,何以称之?”周曰:“亦呼为丈人。”自古未见丈人之称施于妇人也。吾亲表所行,若父属者,为某姓姑;母属者,为某姓姨。中外丈人之妇,猥俗呼为丈母,士大夫谓之王母、谢母云。而《陆机集》有《与长沙顾母书》,乃其从叔母也,今所不行。【译文】我曾经问周弘让说:“对父母亲中表姊妹该如何称呼?”周弘让回答说:“也把她们称作丈人。”自古以来没有见过把丈人的称呼用在女人身上的。我的表亲们所奉行的称呼是:如果是父亲的中表姊妹,就称她为某姓姑;如果是母亲的中表姊妹,就称她为某姓姨。中表长辈的妻子,俚俗称她们为丈母,士大夫则称她们作王母、谢母等等。而《陆机集》中有《与长沙顾母书》,顾母就是陆机的从叔母,现在不这样称呼了。

齐朝士子,皆呼祖仆射为祖公,全不嫌有所涉也,乃有对面以相戏者。【译文】齐朝的士大夫们,都称仆射祖珽为“祖公”,完全不顾忌这样称呼会和自己祖父的称呼混为一谈,甚至还有当着祖珽面用这种称呼开玩笑的。

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名终则讳之,字乃可以为孙氏。孔子弟子记事者,皆称仲尼;吕后微时,尝字高祖为季;至汉爰种,字其叔父曰丝;王丹与侯霸子语,字霸为君房;江南至今不讳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为字,字固呼为字。尚书王元景兄弟,皆号名人,其父名云,字罗汉,一皆讳之,其余不足怪也。【译文】古时候,名用来表明本身,字用来表示德行。人死后,后人要避讳他的名,而他的字则可以作为孙辈的氏。孔子的弟子在记录孔子言行时,都称孔子的字“仲尼”;吕后在作为百姓时,曾称呼汉高祖的字叫他“季”;汉人爰种,也直称他叔父的字“丝”;王丹和侯霸的儿子谈话,称呼侯霸的字“君房”。江南地区至今对称字仍不避讳。而黄河以北地区的士人对名和字则完全不加区别,名也叫做字,字自然也叫做字。尚书王元景兄弟,都号称名人,他们的父亲名云,字罗汉,他们对父亲的名和字都一概避讳,其他的人不能分辨其中差别,也就不足为怪了。《礼·间传》云:“斩缞之哭,若往而不反;齐缞之哭,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缌麻,哀容可也,此哀之发于声音也。”《孝经》云:“哭不偯。”皆论哭有轻重质文之声也。礼以哭有言者为号,然则哭亦有辞也。江南丧哭,时有哀诉之言耳;山东重丧,则唯呼苍天,期功以下,则唯呼痛深,便是号而不哭。【译文】《礼记·间传》上说:“穿斩缞这种丧服居丧时,要痛哭至气竭,好像再也哭不出第二声一样;穿齐缞这种丧服居丧时,要哭得死去活来;穿大功这种丧服居丧时,哭时要拖着长长的尾音,一声三折;穿小功、缌麻这两种丧服居丧时,只要表现出哀痛的神情就可以了,这是哀痛之情在声音上的表现。”《孝经》说:“孝子丧亲,哭声不拖尾音。”这些都是在论说哭在声音上的轻、重、直接、含蓄之分。礼制中把边哭边哀诉称为号,这样,哭时也可有言辞。江南地区的人在居丧痛哭时,经常会夹杂哀诉的语言;北方人在服重丧时,只是呼天抢地,在服一年以下的轻丧时则只呼悲痛深重,这就是哀号而不哭泣。

江南凡遭重丧,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吊则绝之;除丧,虽相遇则避之,怨其不己悯也。有故及道遥者,致书可也;无书亦如之。北俗则不尔。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不识者不执手;识轻服而不识主人,则不于会所而吊,他日修名诣其家。【译文】江南地区凡遭逢重丧的人家,如果是与他家相认识的人,又同住在一个城邑里,三天之内不去吊丧,丧家就会与他断绝交往;丧家的人除掉丧服,与他在路上相遇,也要避开他,因为怨恨他不怜恤自己。如果是另有原因或道路遥远而未能前来吊丧的,也可以写信来表示慰问;不来信的,丧家也会一样对待他。北方的风俗则不是这样。江南地区凡来吊丧的,除了丧主之外,与不认识的人就不握手;如果只认识披戴较轻丧服的人而不认识主人,就不到灵堂去吊丧,改天准备好名刺再上他家去表示慰问。

阴阳说云:“辰为水墓,又为土墓,故不得哭。”王充《论衡》云:“辰日不哭,哭必重丧。”今无教者,辰日有丧,不问轻重,举家清谧,不敢发声,以辞吊客。道书又曰:“晦歌朔哭,皆当有罪,天夺其算。”丧家朔望,哀感弥深,宁当惜寿,又不哭也?亦不谕。【译文】阴阳家说:“辰日是水墓,又是土墓,所以辰日不得哭丧。”王充的《论衡》说:“辰日不能哭丧,哭的话会再死人。”而今那些没有教养的人,辰日遇到丧事,不问轻丧重丧,全家都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哭声,并谢绝吊丧的宾客。道家的书又说:“晦日唱歌,朔日哭泣,都是有罪的,老天要减损他的寿命。”丧家在朔日和望日,悲痛万分,难道为了爱惜寿命,就不哭泣了吗?真是莫名其妙。

偏傍之书,死有归杀。子孙逃窜,莫肯在家;画瓦书符,作诸厌胜;丧出之日,门前然火,户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断注连。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之罪人,弹议所当加也。【译文】旁门左道的书说,人死之后灵魂要返家一次。这一天,子孙们都逃避在外,没有人肯留在家中;又说用画瓦和书符可以镇邪,念咒语可以驱鬼;还说出殡那一天,门前要燃火,屋外要铺灰,要举行仪式送走家鬼,上章请求老天阻止死者祸及家人。诸如此类,都不近人情,是儒学雅道的罪人,应该对此进行批评。

己孤,而履岁及长至之节,无父,拜母、祖父母、世叔父母、姑、兄、姊,则皆泣;无母,拜父、外祖父母、舅、姨、兄、姊,亦如之。此人情也。【译文】父亲或母亲去世后,在元旦和冬至这两个节日里,如果是没了父亲,拜见母亲、祖父母、伯叔父母、姑母、兄长、姐姐时都要哭泣;如果没了母亲,拜见父亲、外祖父母、舅父、姨母、表兄、表姐时也一样要哭泣。这是人之常情。

江左朝臣,子孙初释服,朝见二宫,皆当泣涕;二宫为之改容。颇有肤色充泽,无哀感者,梁武薄其为人,多被抑退。裴政出服,问讯武帝,贬瘦枯槁,涕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之礼不死也。”【译文】南朝的大臣亡故后,他们的子孙服丧期满,除去丧服时进宫朝见皇帝和太子,都要痛哭流涕;皇帝和太子也会为之动容。也有一些人在朝见时容光焕发,没有表现出哀痛的感情,梁武帝因为鄙薄他们的为人,大多会将他们贬退降谪。裴政服丧期满进宫时,以僧礼朝拜梁武帝,他面容消瘦憔悴,应答时涕泪横流,梁武帝目送他离去时说:“裴政之父裴之礼虽死犹生啊!”

二亲既没,所居斋寝,子与妇弗忍入焉。北朝顿丘李构,母刘氏,夫人亡后,所住之堂,终身锁闭,弗忍开入也。夫人,宋广州刺史纂之孙女,故构犹染江南风教。其父奖,为扬州刺史,镇寿春,遇害。构尝与王松年、祖孝徵数人同集谈宴。孝徵善画,遇有纸笔,图写为人。顷之,因割鹿尾,戏截画人以示构,而无他意。构怆然动色,便起就马而去。举坐惊骇,莫测其情。祖君寻悟,方深反侧,当时罕有能感此者。吴郡陆襄,父闲被刑,襄终身布衣蔬饭,虽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供厨。江宁姚子笃,母以烧死,终身不忍啖炙。豫章熊康,父以醉而为奴所杀,终身不复尝酒。然礼缘人情,恩由义断,亲以噎死,亦当不可绝食也。【译文】父母亲去世之后,他们生前斋戒时所居的旁屋,儿子和媳妇都不忍心进去。北朝顿丘郡的李构,他母亲刘氏夫人死后,她生前所居的屋子,李构将其锁闭,终身不忍心开门进去。李构的母亲,是宋广州刺史刘纂的孙女,所以李构在礼制上仍然受到江南风俗的熏陶。他的父亲李奖,曾是扬州刺史,镇守寿春时被人杀害。李构曾与王松年、祖孝徵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谈天。孝徵善于画画,见到纸笔,就画了一幅人物画。过了一会儿,他因为拿刀割取宴席上的鹿尾,就开玩笑地把人像斩断拿给李构看,但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李构却悲痛得变了脸色,立刻起身乘马走了。在场的人都惊诧不已,却猜不出其中的原因。祖孝徵后来反复思考,才明白李构是因为他割画中人而想到了父亲被杀害的事,悲痛万分,祖孝徵为这件事深感不安,当时却很少有人能明白其中原委。吴郡的陆襄,他的父亲陆闲遭到刑戮,陆襄终身穿布衣吃素餐,即便是生姜,如果用刀割过,他都不忍心食用;做饭只用手掐摘蔬菜供厨房之需。江宁的姚子笃,因为母亲是被烧死的,所以他终身不忍心吃烤肉。豫章的熊康,父亲因酒醉后被奴仆杀害,所以他终身不再饮酒。然而礼是根据人的感情需要而设立的,感念父母之德也需要根据事理而断绝,假如父母亲因为吃饭噎死了,也不能因此绝食吧。《礼经》:父之遗书,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泽,不忍读用。政为常所讲习,雔校缮写,及偏加服用,有迹可思者耳。若寻常坟典,为生什物,安可悉废之乎?既不读用,无容散逸,惟当缄保,以留后世耳。【译文】《礼经》上讲:父亲遗留的书籍,母亲用过的口杯,感受到上面父母的气息,就不忍心阅读或使用。只因为这些书籍是父亲生前经常讲习,亲手校对缮写过的,或是特别常用的,上面留着他的遗迹可以引发儿女的哀思。如果是普通的书籍,以及各种日用品,哪能全部废弃不用呢?父母遗物既然不阅读和使用,就不要让它们散失,应当封存保护,以留传给后代。

思鲁等第四舅母,亲吴郡张建女也,有第五妹,三岁丧母。灵床上屏风,平生旧物,屋漏沾湿,出曝晒之,女子一见,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荐席淹渍,精神伤怛,不能饮食。将以问医,医诊脉云:“肠断矣!”因尔便吐血,数日而亡。中外怜之,莫不悲叹。【译文】思鲁等人的四舅母,是吴郡张建的女儿,她的五妹刚满三岁时就失去了母亲。灵床上摆着的屏风,是她母亲生前使用的旧物,这屏风因屋漏被沾湿,而拿出去曝晒。那女孩一见到屏风,就伏在床上流泪。家里人见她一直不起来,感到奇怪,就过去抱她起身,只见垫席已被泪水浸湿,女孩伤心欲绝,不能饮食。家人带她去看病,医生诊脉后说:“她已经伤心断肠了!”女孩因此而吐血,没几天就去世了。亲属都怜惜她,无不悲伤叹息。《礼》云:“忌日不乐。”正以感慕罔极,恻怆无聊,故不接外宾,不理众务耳。必能悲惨自居,何限于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奥室,不妨言笑,盛营甘美,厚供斋食;迫有急卒,密戚至交,尽无相见之理:盖不知礼意乎!【译文】《礼记》上说:“忌日不宴饮作乐。”正因为对亡故的父母有说不尽的感念思慕之情,悲伤哀痛,所以这天不接待宾客,不处理事务。但是若真能自觉做到悲伤怀念,又何必非得关在家里不出门呢?世间有些人虽然端坐在深室,可是却并不妨碍他们谈笑风生,他们依旧置办丰富的饮食,对亡者也供奉着丰厚的斋食;遇到十分紧迫的事情,或是至亲好友来访,他们却认为没有接见的道理:他们是不明白礼的本质啊!

魏世王修,母以社日亡。来岁社日,修感念哀甚,邻里闻之,为之罢社。今二亲丧亡,偶值伏腊分至之节,及月小晦后,忌之外,所经此日,犹应感慕,异于余辰,不预饮宴、闻声乐及行游也。【译文】魏朝王修的母亲是在社日这天去世的。第二年的社日,王修因为思念母亲,十分哀痛,他的邻居们听说此事后,就为此而停止了社日的庆祝活动。假使父母亲去世的日子,正碰上伏祭、腊祭、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这些节日,以及小月晦后的那一天,除了忌日这天感怀父母外,在上述的日子里,仍应对父母亲感怀思慕,与别的日子有所区别,应该不参加宴饮、不听音乐、不外出游玩。

刘、缓、绥,兄弟并为名器,其父名昭,一生不为照字,惟依《尔雅》火旁作召耳。然凡文与正讳相犯,当自可避;其有同音异字,不可悉然。刘字之下,即有昭音。吕尚之儿,如不为上;赵壹之子,傥不作一:便是下笔即妨,是书皆触也。【译文】刘、刘缓、刘绥三兄弟都是有名的人物,他们的父亲名叫昭,所以他们兄弟便一辈子都不写照字,只是依照《尔雅》用火字旁加召来代替。当然,凡是文字与人的正名相同的,都应该避讳;如果遇到同音不同形字,就不该全部避讳了。刘字的下半部分就有昭的读音。吕尚的儿子如果不能写“上”字;赵壹的儿子,如果不能写“一”字:那便会一下笔就有妨碍,一写字就犯忌讳了。

尝有甲设宴席,请乙为宾;而旦于公庭见乙之子,问之曰:“尊侯早晚顾宅?”乙子称其父已往。时以为笑。如此比例,触类慎之,不可陷于轻脱。【译文】曾经有位甲君摆设宴席,请乙君前来做客;当他早上在朝堂遇见乙的儿子时,就问他:“令尊何时能够光顾舍下?”乙的儿子说他父亲已经去了。当时的人都把这事当笑话讲。遇上这类事情时,一定要谨慎对待,千万不可过于轻佻。

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亲表聚集,致宴享焉。自兹已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尝有酒食之事耳。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梁孝元年少之时,每八月六日载诞之辰,常设斋讲;自阮修容薨殁之后,此事亦绝。【译文】江南地区的风俗,孩子满周岁时,就要为他们缝制新衣裳,给他洗浴打扮,若是男孩就拿出弓、箭、纸、笔,若是女孩就拿出剪子、尺子、针线,再加上一些饮食,以及珍宝玩具等物,把它们放在孩子面前,由孩子任意抓取,以此来观察孩子今后是贪婪还是廉洁,是愚蠢还是聪明,这种风俗被称作试儿。这一天,亲戚们都聚集一堂,欢宴作乐。从此以后,父母亲如果在世,每到这个日子,就要置酒备饭,欢庆一番。有些没有教养的人,虽然父亲已经去世,这一天,仍然设宴待客,尽兴痛饮,纵情声乐,不知道还应该因怀念父亲而有所感伤。梁孝元帝年轻的时候,每到八月六日生日这天,经常是吃素讲经;自他母亲阮修容去世之后,也就不再这样做了。

人有忧疾,则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讳避,触途急切。而江东士庶,痛则称祢。祢是父之庙号,父在无容称庙,父殁何容辄呼?《苍颉篇》有“倄”字,《训诂》云:“痛而也,音羽罪反。”今北人痛则呼之。《声类》音于耒反,今南人痛或呼之。此二音随其乡俗,并可行也。【译文】人有忧患疾病时,就会呼喊天地父母,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现在的人讲究避讳,处处比古人来得严格。江南地区无论士大夫还是普通百姓,悲痛时都呼喊“祢”。祢是已故父亲的庙号,父亲在世时不允许立庙,所以不能喊,父亲死后又怎能随便呼叫他的庙号呢?《苍颉篇》中有“倄”字,《训诂》解释说:“这是痛苦时发出的声音,其读音是羽罪反。”现在北方人悲痛时就这样叫。《声类》上又说这个字的音是于耒反,现在南方人悲痛时就这样喊。这两种读音,随乡俗的不同而不同,但都是可行的。

梁世被系劾者,子孙弟侄,皆诣阙三日,露跣陈谢;子孙有官,自陈解职。子则草粗衣,蓬头垢面,周章道路,要候执事,叩头流血,申诉冤情。若配徒隶,诸子并立草庵于所署门,不敢宁宅,动经旬日,官司驱遣,然后始退。江南诸宪司弹人事,事虽不重,而以教义见辱者,或被轻系而身死狱户者,皆为怨仇,子孙三世不交通矣。到洽为御史中丞,初欲弹刘孝绰,其兄溉先与刘善,苦谏不得,乃诣刘涕泣告别而去。【译文】梁朝被拘囚的官员,他的子孙弟侄们,都要连续三天赶赴朝廷,免冠赤足,陈述请罪;如子孙中有做官的,就主动请求解除官职。他的儿子则穿上草鞋和粗布衣服,蓬头垢面,惊恐不安地守候在道路上,迎候主管官员,叩头流血,为父亲申诉冤枉。如果犯人被发配去服苦役,他的儿子们就要在官署门口搭个草棚栖身,不敢在家中安居,一住往往就是十多天,直到官府驱逐才离开。江南地区的诸位御史弹劾人事,有时案情虽不严重,但如果那人是因教义而受弹劾之辱,或者是被轻率拘囚而身死狱中,这些人家就会与御史结下怨仇,子孙三代都不相往来。到洽当御史中丞的时候,一开始想弹劾刘孝绰,到洽的哥哥到溉与刘孝绰关系友善,他苦苦规劝到洽不要弹劾刘孝绰,却未能如愿,于是他就前往刘孝绰处,流着泪与他告别。

兵凶战危,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丧服以临师,将军凿凶门而出。父祖伯叔,若在军阵,贬损自居,不宜奏乐宴会及婚冠吉庆事也。若居围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饰玩,常为临深履薄之状焉。父母疾笃,医虽贱虽少,则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尝有不豫;世子方等亲拜中兵参军李猷焉。【译文】兵器是凶险的事物,战争是危险的事情,都不是安全之道。古时候打仗之前,天子要穿上丧服去视察军队,将军先凿开一扇向北的凶门,然后才率领军队由此出征。自己的父祖伯叔如果在军队里,那么日常生活就该自我约束,不应该奏乐以及参加宴会和婚礼冠礼等吉庆活动。如果他们被围困在城邑之中,自己就要面容憔悴,除掉身上的饰物器玩,时时显现出战战兢兢的样子。若父母病重,即使那医生年少位卑,也应该向医生哭泣跪拜,以此求得他的怜悯。梁孝元帝在江州的时候,曾经生病;他的长子方等人就亲自拜求过他的下属中兵参军李猷。

四海之人,结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义敌,令终如始者,方可议之。一尔之后,命子拜伏,呼为丈人,申父友之敬;身事彼亲,亦宜加礼。比见北人,甚轻此节,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有结父为兄,托子为弟者。【译文】四海之内的异姓之人,结拜为兄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得是志同道合而又始终如一的人,才能商讨此事。一旦结为兄弟,就应该让自己的孩子向他伏地下拜,称他为“丈人”,以表示孩子对父亲朋友的尊敬;自己对结拜兄弟的父母亲,也应该待之以礼。近来见到一些北方人对此事很轻率,两个人陌路相逢,便结为兄弟,在排定长幼次序时,他们只从外貌看年龄的长幼而定,也不管对不对,以致有把父辈当成兄长,把子侄辈当成弟弟的。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见者七十余人。晋文公以沐辞竖头须,致有图反之诮。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阍寺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为士大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其门生僮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译文】从前,周公宁愿随时中断沐浴、用餐,以接待来访的贫寒之士,曾经在一天之内接见了七十多人。而晋文公以正在洗头为借口拒绝接见下人头须,以致招来思维颠倒的嘲笑。不使宾客滞留在大门口,这是古人所看重的礼节。那些没有教养的人家,看门人也没有礼貌,他们有时以主人正在睡觉、吃饭或发脾气为借口,拒绝为客人通报,江南的人家深以此事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被称作士大夫的楷模,他如果发现家中的僮仆怠慢客人,他就会当着客人的面杖打仆人。他的门子、僮仆在接待客人的时候,进退礼仪,言行举止,无不严肃恭敬,与对待主人没有区别。

慕贤第七

【题解】慕贤,即仰慕贤才之意。作者认为“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在日常生活中要多接触品德高尚的正人君子,相处久了,不知不觉中就会提高自己的品德修养;不能因为别人出身卑微,就心存蔑视;不仅要向身边的贤者学习,更要向古代的贤者学习。

古人云:“千载一圣,犹旦暮也;五百年一贤,犹比髆也。”言圣贤之难得,疏阔如此。傥遭不世明达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吾生于乱世,长于戎马,流离播越,闻见已多。所值名贤,未尝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何况操履艺能,较明易习者也?是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丝,是之谓矣。君子必慎交游焉。孔子曰:“无友不如己者。”颜、闵之徒,何可世得!但优于我,便足贵之。【译文】古人说:“一千年出一位圣人,已经近得像从早到晚那么快了;五百年出一位贤人,已经密得像肩碰肩一样了。”这是说圣人贤人稀少难得,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假如遇上世间所少有的明达君子,怎能不攀附景仰呢?我出生在乱世,在兵荒马乱中长大,颠沛流离,所见所闻已经很多。遇上名流贤士,总是心醉魂迷地向往仰慕人家。人在年轻时候,精神性情都还没有定型,和那些情投意合的朋友朝夕相处,受到他们的熏渍陶染,人家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虽然没有存心去学,但是潜移默化之中,自然跟他们相似。何况操守德行和本领技能,都是比较容易学到的东西呢?因此与善人相处,就像进入满是芝草兰花的屋子中一样,时间一长自己也变得芬芳起来;与恶人相处,就像进入满是鲍鱼的店铺一样,时间一长自己也变得腥臭起来。墨子因看见人们染丝而感叹,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君子与人交往一定要慎重。孔子说:“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像颜回、闵损那样的贤人,我们一生都难遇到!只要比我强的人,也就足以让我敬重了。

世人多蔽,贵耳贱目,重遥轻近。少长周旋,如有贤哲,每相狎侮,不加礼敬。他乡异县,微藉风声,延颈企踵,甚于饥渴。校其长短,核其精粗,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鲁人谓孔子为东家丘。昔虞国宫之奇,少长于君,君狎之,不纳其谏,以至亡国,不可不留心也。【译文】世间的人大多见识不明,对传闻的人和事很看重,对亲眼所见的东西则很轻视;对远方的事物很感兴趣,对近处的事物则不放在心上。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如果当中有谁成了贤达之士,人们也往往对他轻慢侮弄,缺乏应有的礼貌和敬重。而处在他乡异县的人,凭着那么点名声,就能使大家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如饥似渴地盼望一见。其实比较两人的长短,审察两人的优劣,很可能远处的还不如身边的。所以,鲁国人会称孔子为“东家丘”。从前虞国的宫之奇年龄稍长于国君,国君和他比较亲近,不能采纳他的意见,以至亡了国,这个教训不可不多加注意啊。

用其言,弃其身,古人所耻。凡有一言一行,取于人者,皆显称之,不可窃人之美,以为己力;虽轻虽贱者,必归功焉。窃人之财,刑辟之所处;窃人之美,鬼神之所责。【译文】采用了别人的言论却嫌弃这个人,古人认为这种行为是可耻的。凡是一句话或一个举措,取自于他人的,都应该公开赞扬人家,不能窃取他人成果,当成自己的功劳;即使是地位低下的人,也要肯定他的功劳。窃取别人的钱财,会遭到刑罚的处置;窃取别人的功绩,会遭到鬼神的谴责。

梁孝元前在荆州,有丁觇者,洪亭民耳,颇善属文,殊工草隶。孝元书记,一皆使之。军府轻贱,多未之重,耻令子弟以为楷法,时云:“丁君十纸,不敌王褒数字。”吾雅爱其手迹,常所宝持。孝元尝遣典签惠编送文章示萧祭酒,祭酒问云:“君王比赐书翰,及写诗笔,殊为佳手,姓名为谁?那得都无声问?”编以实答。子云叹曰:“此人后生无比,遂不为世所称,亦是奇事。”于是闻者稍复刮目。稍仕至尚书仪曹郎,末为晋安王侍读,随王东下。及西台陷殁,简牍湮散,丁亦寻卒于扬州。前所轻者,后思一纸,不可得矣。【译文】梁孝元帝过去在荆州时,他属下有一位叫丁觇的人,是洪亭人氏,很会写文章,特别擅长草书和隶书。孝元帝的文书抄写,全部由他负责。军府中的人大都看不起他,耻于让自己的子弟去临习他的书法,当时流行的话是:“丁觇写上十张纸,也比不上王褒几个字。”我非常喜爱他的书法作品,常常把它们珍藏起来。孝元帝曾经派典签惠编送文章给祭酒萧子云看,萧子云就问惠编:“君王最近有书信给我,还有他的诗歌文章,书法都非常漂亮,那书写者实在是一个少有的高手,他姓甚名谁?怎么会一点名声都没有呢?”惠编据实回答了。萧子云感叹道:“没有哪个后生能和他相比,他竟然不为世人所称道,这也算是奇事一桩。”别人听了萧子云的评价之后才渐渐改变了对丁觇的看法。丁觇后来逐渐升官至尚书仪曹郎的位置,后来任晋安王侍读,随晋安王东下。等到江陵陷落的时候,那些文书信札都散失了,丁觇不久也在扬州去世。过去轻视他的人,后来再想要他的一纸墨迹,也得不到了。

侯景初入建业,台门虽闭,公私草扰,各不自全。太子左卫率羊侃坐东掖门,部分经略,一宿皆办,遂得百余日抗拒凶逆。于时,城内四万许人,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云:“巢父、许由,让于天下;市道小人,争一钱之利。”亦已悬矣。【译文】侯景刚攻入建业城的时候,台门虽然紧闭,但城内的官吏和百姓都惊恐不安,人人自危。这时,太子左卫率羊侃坐镇东掖门,他部署策划抵抗事宜,一夜之间就全都安排好了,因此才争取到一百多天的时间来抵抗凶恶的叛军。当时,台城内有四万多人,其中的王公大臣不下一百人,但就是凭着羊侃一人来安定了局面,他们之间的差距竟到了这种地步。古人说:“巢父、许由把天下都让给别人;而市井小人为了一个小钱也要争夺不休。”这两者的差距就更悬殊了。

齐文宣帝即位数年,便沉湎纵恣,略无纲纪;尚能委政尚书令杨遵彦,内外清谧,朝野晏如,各得其所,物无异议,终天保之朝。遵彦后为孝昭所戮,刑政于是衰矣。斛律明月,齐朝折冲之臣,无罪被诛,将士解体,周人始有吞齐之志,关中至今誉之。此人用兵,岂止万夫之望而已哉!国之存亡,系其生死。【译文】齐文宣帝即位几年后,便沉湎酒色,放纵恣睢,目无法纪;但他尚能将政事交给尚书令杨遵彦处理,所以朝廷内外倒也清静安宁,各种事务都能得到妥善安排,大家都没有意见,这种局面一直保持到天保之朝结束。杨遵彦后来被孝昭帝杀害,国家的刑律政令从此也就废弛了。斛律明月是齐朝安邦却敌的重臣,却无罪被杀,军队将士因此而人心涣散,这才使北周萌生了吞并齐国的念头,关中一带人民至今对斛律明月仍称赞不已。这个人用兵,岂止是众望所归啊!他的生死简直可以说是关系着国家的存亡。

张延雋之为晋州行台左丞,匡维主将,镇抚疆埸,储积器用,爱活黎民,隐若敌国矣。群小不得行志,同力迁之。既代之后,公私扰乱,周师一举,此镇先平。齐亡之迹,启于是矣。【译文】张延雋任晋州行台左丞时,辅佐主将,镇守安抚边疆,储集物资,爱护救助百姓,使晋州城坚稳威重可与一国相匹敌。而那些卑鄙小人因为不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就联合起来排挤他。张延雋的职位被小人取代之后,晋州上下一片混乱,周国军队一起兵,晋州城就先被扫平了。齐国的败亡历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卷三

勉学第八

【题解】勉学,即劝学。作者针对梁朝贵族子弟不学无术,平时养尊处优,望若神仙,一旦社会动乱,立即陷于穷途末路的狼狈情状展开评论,认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不论哪个行业,学好了都可以安身立命;鼓励子弟要靠勤学自立于世,而不能依靠祖上的荫庇,认为“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本篇还讽刺了“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的迂腐俗儒;反复告诫子弟要珍惜光阴,博览群书,反对“闭门读书,师心自是”和“但能言之,不能行之”的空疏学风。

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此事遍于经史,吾亦不能郑重,聊举近世切要,以启寤汝耳。士大夫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及至冠婚,体性稍定;因此天机,倍须训诱。有志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无履立者,自兹堕慢,便为凡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讨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沉思法术,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差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酒,忽忽无事,以此销日,以此终年。或因家世余绪,得一阶半级,便自为足,全忘修学;及有吉凶大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长受一生愧辱哉!【译文】自古以来的那些圣明帝王,尚且须要勤奋学习,何况普通百姓呢!这类事例在经书典籍中随处可见,我也不能一一列举,姑且捡近世紧要的事例说说,以启发点悟你们。士大夫的子弟,几岁以后,没有不受教育的,多的读到《礼记》、《左传》,少的起码也学完了《诗经》和《论语》。等到他们成年,体质性情都已逐渐成形;趁这个时候,就要对他们加倍进行训育教诲。那些有志气的人,就能经受磨炼,成就其清白正大的事业,而那些没有操守的人,从此懒散懈怠起来,就成了平庸之辈。人生在世,应该有所专业:当农民的就要算计耕作,当商贩的就要商谈买卖,当工匠的就要努力制作各种精巧的用品,技艺之士就要深入研习各种技艺,武士就要熟悉骑马射箭,而文人则要讲论儒家经书。我常见到一些士大夫耻于从事农业和商业,又缺乏手工艺方面的本事,射箭连一层铠甲也射不穿,提起笔仅仅能写出自己的姓名,整天酒足饭饱,无所事事,就这样消耗时日,来终了自己的一辈子。有的人因祖上的荫庇,得到一官半职,便自我满足,完全忘记学习;碰上有吉凶大事,议论起得失来,就张口结舌,茫然无知,如同堕入云雾中一般;在各种公私宴会的场合,别人谈古论今,赋诗言志,他却像塞住了嘴一般,低着头不吭声,只有打呵欠的份儿。有见识的旁观者,都替他害臊,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这些人为何不肯勤学几年,以致终生含愧受辱呢!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经求第,则顾人答策;三九公宴,则假手赋诗。当尔之时,亦快士也。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被褐而丧珠,失皮而露质,兀若枯木,泊若穷流,鹿独戎马之间,转死沟壑之际。当尔之时,诚驽材也。有学艺者,触地而安。自荒乱以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也。【译文】梁朝全盛时期,那些贵族子弟大多不学无术,以至当时有谚语说:“登车不跌跤,可当著作郎;会说身体好,能做秘书长。”这些贵族子弟没有一个不以香料熏衣,修剃脸面,涂脂抹粉的,他们出入乘长檐车,走路穿高齿履,坐在织有方格图案的丝绸坐褥上,倚着五彩丝线织成的靠枕,身边摆的是各种古玩,进进出出,从容自若,看上去就像神仙一般。到明经答问求取功名的时候,就雇人顶替自己去应试;参加三公九卿的宴会时,他们就借别人之手来帮自己作诗。在那种时候,他们倒也像个人物。等到动乱来临,朝代更替之后,负责考察选拔官吏的,不再是过去的亲信;在朝中执掌大权的,再不见旧日的朋友。这时候,这些贵族子弟们想依靠自己,又一无所长,想在社会上发挥作用,又没有本事。他们只能身穿粗布衣服,卖掉家中的珠宝,失去华丽的外表,露出本来的真面目,就好像没有树叶的枯木,又像即将干涸的河流。他们在乱军中颠沛流离,辗转于荒沟野壑之中。在这种时候,这些贵族子弟就成了实实在在的蠢材。而那些有学问有手艺的人,走到哪里都可以安居。自从兵荒马乱以来,我见过不少俘虏,有些人虽然世代都是平民百姓,但由于懂得《论语》、《孝经》,还可以给别人当老师;有些人虽然是世代相传的世家子弟,但由于不会书写,最终沦为耕田养马的平民。由此看来,怎么能不努力学习呢?如果能保持有几百卷书,就是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沦为贫贱之人。

夫明《六经》之指,涉百家之书,纵不能增益德行,敦厉风俗,犹为一艺,得以自资。父兄不可常依,乡国不可常保,一旦流离,无人庇荫,当自求诸身耳。谚曰:“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伎之易习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世人不问愚智,皆欲识人之多,见事之广,而不肯读书,是犹求饱而懒营馔,欲暖而惰裁衣也。夫读书之人,自羲、农已来,宇宙之下,凡识几人,凡见几事,生民之成败好恶,固不足论,天地所不能藏,鬼神所不能隐也。【译文】通晓《六经》要旨,涉猎百家著述,即使不能增广个人的道德操行,劝勉世风习俗,也不失为一种才艺,可用以自谋生计。父亲兄长是不能长期依靠的,家乡邦国不能常保无事,一旦流离失所,没有人来庇护资助你时,就该自己设法了。俗话说:“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各种技艺中最容易学会而又值得推崇的本事,无过于读书。世人不管愚蠢还是聪明,都希望认识的人多,见识的事广,但却又不肯读书,这就好比想要吃饱却懒得做饭,想要身体暖和却又懒于裁衣一样。那些读书的人,从伏羲氏、神农氏以来,在这世界上,所见多少人,所识多少事,一般人的成败好恶,自然不用说,就是天地不能隐藏,鬼神的事也瞒不过他们。

有客难主人曰:“吾见强弩长戟,诛罪安民,以取公侯者有矣;文义习吏,匡时富国,以取卿相者有矣;学备古今,才兼文武,身无禄位,妻子饥寒者,不可胜数,安足贵学乎?”主人对曰:“夫命之穷达,犹金玉木石也;修以学艺,犹磨莹雕刻也。金玉之磨莹,自美其矿璞;木石之段块,自丑其雕刻。安可言木石之雕刻,乃胜金玉之矿璞哉?不得以有学之贫贱,比于无学之富贵也。且负甲为兵,咋笔为吏,身死名灭者如牛毛,角立杰出者如芝草;握素披黄,吟道咏德,苦辛无益者如日蚀,逸乐名利者如秋荼,岂得同年而语矣。且又闻之: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所以学者,欲其多知明达耳。必有天才,拔群出类,为将则暗与孙武、吴起同术,执政则悬得管仲、子产之教,虽未读书,吾亦谓之学矣。今子即不能然,不师古之踪迹,犹蒙被而卧耳。”【译文】有客人诘难我说:“有些人手持强弓长戟,去诛灭罪恶之人,安抚黎民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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