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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4 1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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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玛丽莎·梅尔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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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族2

月族2试读:

第一篇

她不知道狼是一种邪恶的动物,因而并不怕狼。

第一章

斯嘉丽正朝里厄酒馆后面的狭窄巷子驶去,这时放在副驾驶位子上的波特屏传来了叮的一声,接着是一条自动语音:“请斯嘉丽·伯努瓦小姐接收来自图卢兹司法部失踪人员处的消息。”

斯嘉丽吓了一跳,猛打转向,差点没把飞船的右舷碰到石壁上。飞船还没停稳,她就松了制动,熄灭了引擎,急急忙忙地去拿扔在座位上的波特屏。波特屏微弱的蓝光映亮了整个驾驶舱。

有消息了。

图卢兹警察局肯定已经找到了线索。“接收信息!”她喊道,手里的波特屏攥得紧紧的。

她本以为接管奶奶失踪案的警探会和她视频连线,但她看到的却是一堆纷乱的文字。

第三纪元126年8月28日

自:案件编号:AIG00155819,第三纪元126年8月11日立案。

通知欧盟法国里厄的斯嘉丽·伯努瓦。

关于欧盟法国的米歇尔·伯努瓦失踪案件,因缺乏足够的暴力证据或特定犯罪证据,于第三纪元126年8月28日15点42分宣告调查结束。据推测:此人出于自由意志离开或自杀。

结案。

感谢您对我们调查服务的支持。

信息结束之后,接着播放了一段警察局的视频,提醒所有的货物飞船驾驶员安全行驶,引擎发动时需系上安全带。

斯嘉丽死死地盯着屏幕,直到屏幕上的字迹变成黑白模糊的一片,脚底下的船舱好像在打转。她双手紧攥着波特屏,屏幕背面的塑料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蠢货。”她冲着空荡荡的船舱骂道。“结案”这两个字好像在嘲笑她。

她无比气愤地发出一声吼叫,猛地把波特屏朝飞船的驾驶台砸去,想把它摔成一堆塑料、金属和电线的碎片。可连摔了三次,屏幕也只是愤怒地忽闪了几下。“你们这些蠢货!”她把波特屏扔到副驾驶前面的地板上,猛地靠在椅子上,疯狂地绞弄着自己的鬈发。

安全带勒着她的胸口,突然让她感觉喘不过气来,于是她解开安全带,同时一脚把驾驶舱的门踢开,黑暗中,差点摔倒在幽暗的小巷子里。她大口吸气,想平息自己的愤怒,可是酒馆里发出的那股子威士忌和油腻腻的味道差点把她呛晕过去。

她必须去趟警察局。但今天太晚了——那就明天去。明天一早就去。她必须镇静、理智,跟他们好好解释为什么说他们的推断是错误的,她必须让他们重新调查。

斯嘉丽在舱门旁的扫描仪前用力挥动手腕,猛地拉开舱门。其实门是液压的,根本不用费那么大力气。

她必须迫使警探继续查找,必须让他们听从她的意见,让他们明白奶奶不是出于自由意志而离开的,而且她肯定没有自杀。

六个装满蔬菜的塑料箱子被塞在船舱的后面,但是斯嘉丽却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心思在数英里外的图卢兹,盘算着应该怎么说;她要找到一切可能的理由,去说服对方。

她奶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事出蹊跷。如果警方不去全力寻找,斯嘉丽就把他们告上法庭,让那些呆头呆脑的警探被开除公职,再也别想工作,而且——

她两手各攥着一个滚圆的西红柿,猛地转身,把西红柿砸在对面的石头墙壁上。西红柿被砸得稀巴烂,果肉和汁液溅得到处都是,正好底下是一堆堆准备放到垃圾粉碎机里的垃圾。

她心里感觉舒服了些。她又拿起一个西红柿,心里想象着在给警探解释为什么她奶奶的失踪绝非正常行为时,他的脸上一定会浮现出怀疑的表情,那她的西红柿就会在他自以为是的小脸上开花——

她刚砸完第四个西红柿,门开了。斯嘉丽的手已经伸向另一个西红柿,这时她看到酒馆老板斜倚着门框站在那里,她不由得怔住了。酒馆老板吉利斯看到墙壁上一摊摊红色的果肉,他瘦长的面庞涨得通红。“你砸的最好不是我的西红柿。”

她把手从箱子里缩回来,在自己脏兮兮的牛仔裤上擦了一把,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红了,心怦怦地跳着。

吉利斯在他几乎全秃的脑门儿上揩了把汗,眼冒怒火,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怎么着?”“这不是你的。”她支支吾吾道。她说得没错——严格来说,只有他付了钱之后,这些西红柿才是他的。

他哼了一声:“把这烂摊子收拾干净,我只扣你三个尤尼。现在,要是你的瞄准练习结束了,那就劳烦你拿些蔬菜进来,我已经给顾客吃了两天蔫巴的生菜了。”

说完,他急匆匆地赶回了酒馆,身后的门仍开着。一阵杯盘碰撞、说说笑笑的声音从酒馆里涌出来,涌到外面的小巷里,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斯嘉丽的世界正在崩溃,没人注意;她的奶奶失踪了,没人关心。

她转身走进舱门,抓住盛西红柿的箱子的边缘,同时等着一颗怦怦跳的心平静下来。波特屏传来的信息仍然在她的胸口激荡澎湃,但这种感觉正在一点点消失,最初感受到的愤怒已经随着打烂的西红柿渐渐平复下来。

当她的呼吸不再急促,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以后,她把箱子叠放在黄褐色的土豆上面,拖出了船舱。

一排厨师正在忙着做饭,没人理会她。斯嘉丽躲开他们冒着烟的煎锅,拖着箱子朝冷库走去。她把箱子放到用马克笔做了标记的货架上,这些标记写了又被划掉,多年下来,已经划过十多次了。“早上好,丽丽!”

斯嘉丽转过身,把头发从汗津津的脖颈上拂到身后。

艾米莉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眼中闪着光,好像有什么秘密要告诉她。但当她看到斯嘉丽脸上的表情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怎么了——”“我没心思说这事。”斯嘉丽绕过这个女服务员,回身从厨房穿过。艾米莉很不满地低声抱怨着,人却急急地跟了过来。“那就别说。看到你我就很高兴。”她说着,抓住了斯嘉丽的胳膊肘,两人一起朝酒馆外的走廊走去,“因为他回来了。”尽管艾米莉美丽的金色鬈发围着她的脸颊,让她看上去像个天使,可她笑起来却坏坏的。

斯嘉丽抽出手臂,抓起一个盛着欧防风和小萝卜的箱子,递给了这个女服务员。斯嘉丽没理睬艾米莉,她不知道这个他是谁,他回来了又有什么关系。“真是太棒了。”艾米莉说着,又在菜箱子上摞了一篮红洋葱。“你不记得了,对吧?你看,丽丽,就是那个街头斗士,那天我告诉……噢,也许我告诉的是索菲亚。”“街头斗士?”斯嘉丽觉得一阵头疼,于是闭上了眼睛,“真的吗,艾米?”“别这样,他很可爱!这周他几乎每天都过来,总是坐在我负责的位子上,这绝对是有意的,你不觉得吗?”斯嘉丽没说什么,于是这个女服务员就索性放下箱子,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包口香糖,“他很安静,不像罗兰他们那伙人。我觉得他很害羞……而且很孤独。”她把一块口香糖放到自己嘴里,然后又拿出一块递给斯嘉丽。“一个街头斗士还害羞?”斯嘉丽摆摆手表示不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看见他就明白了,他的眼神特别……”艾米莉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急得手在脸旁扇着,好像中暑了似的。“艾米莉!”吉利斯又出现在门口,“别再瞎嘚嘚了,赶快进来,四号桌的客人叫你呢。”他瞪了斯嘉丽一眼,作为无声的警告,如果她再干扰他的雇员工作,扣的钱就更多。然后,没等斯嘉丽反应,他就转身走了进去。艾米莉在他背后吐了吐舌头。

斯嘉丽拿起一篮子洋葱靠在胯上,关上舱门,快速从那个女服务员身边走过:“坐在四号桌的是他吗?”“不,他坐在九号桌。”艾米莉不满地嘟囔着,顺便拿起装满根茎菜的篮子。她们从蒸汽熏腾的厨房穿过时,艾米莉叹了口气:“噢,我真蠢!这星期我一直想给你发信息,问你奶奶的事呢。有什么新消息吗?”

斯嘉丽气不打一处来,刚才那条信息像马蜂一样在她的脑子里嗡嗡。结案。“没什么新消息。”她说,之后她们的谈话就淹没在厨师们的吵闹声中。

艾米莉跟着她来到储藏室,放下箱子。斯嘉丽忙着把菜箱子摆放整齐,也没容这个女服务员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艾米莉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别担心,丽丽,她会回来的。”说完就回到酒馆里去了。

斯嘉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每个人都在谈论她奶奶失踪的事,好像她是到处游走的猫,饿了自然会回来吃食。别担心,她会回来的。

可她已经离家两个星期了,杳无音信,没有信息,没有道别,也没有任何征兆。她甚至错过了斯嘉丽十八岁的生日,而她上个星期已经把斯嘉丽最喜欢吃的柠檬蛋糕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农场的工人都没见到她离开,机器人也没有记录下任何可疑的迹象。她的波特屏落在了家里,但里面的日期、来往信息或者网络浏览记录,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她没带波特屏就离开了,这令人生疑。因为任何人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自己的波特屏的。

但这不是最糟的,不是落下的波特屏或者没做的蛋糕。

斯嘉丽还发现了奶奶的身份芯片。

她的身份芯片,裹在一块沾满血迹的粗棉布里,放在了厨房的炊具台上。

警探说,一个人离家出走前往往会这么做,因为不想被人发现——他们会自己取出身份芯片。他说话的样子好像已经解开了谜团,但斯嘉丽却觉得多数绑架者也懂得用这招。

第二章

斯嘉丽看到吉利斯站在保温桶的后面,正在往火腿三明治上抹白汁。她绕到另一边,提高嗓门儿喊了他一声,惹得他一脸的不高兴。“我弄完了。”她也拉长了脸说道,“给我签单吧。”

吉利斯铲了一份薯条,放在三明治旁边,把盘子从铁皮柜台上滑到她面前:“把这个送到一号卡座,你回来时我就签好了。”

斯嘉丽不高兴地说道:“我可不是你的服务员,吉利斯。”“我没让你拿着刷子去后面刷墙,你就该烧高香了。”说完他就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他身上的白衬衫因为多年积累的汗渍已经发黄了。

斯嘉丽的手痒痒的,真想拿一块三明治朝他的后脑勺扔过去,看看和西红柿比,哪个效果更好。但奶奶严肃的脸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倘若等她回来,看到斯嘉丽因为一时冲动而弄丢了她们最忠实的客户,一定会很失望的。

斯嘉丽拿起盘子,怒气冲冲地走出厨房,身后的门刚关上,就差点和一个服务员撞个满怀。里厄的这家酒馆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地板油腻腻的,餐桌餐椅也不成套,空气里弥漫着油烟味。但是在这个城镇,喝酒聊天是人们最喜爱的消遣,因此这家酒馆总是顾客盈门,特别是在星期天,当地的农夫从早到晚都不需要照管地里的庄稼。

就在斯嘉丽等着面前的人走开了,好从酒馆中间穿过时,她的视线落在了吧台后面的屏幕上。三个屏幕都播放着从昨晚就开始播放的新闻。东方联邦的年度舞会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此次舞会,月族女王作为贵宾受到邀请,而一个赛博格女孩却闯入舞会,打坏了几只水晶灯,并试图谋杀受邀的女王——也许她还一直谋划着暗杀新加冕的皇帝,众说纷纭。屏幕上播出的最后一个画面上,女孩满面泥污,湿漉漉的头发束成一条纷乱的马尾辫。她是如何获邀去参加皇家舞会的?这本身就是一个谜。“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时,就该结束她的痛苦。”罗兰说道。他是这里的常客,看样子从中午起就一直坐在吧台前。他朝屏幕伸出食指,模仿开枪的样子:“我会一枪射中她的脑袋,那就算了结了。”

坐在近处的顾客也发出一阵赞许之声。斯嘉丽不无厌恶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朝一号卡座走去。

她马上就认出了艾米莉口中那个帅气的街头斗士,可能因为他橄榄色的皮肤上有许多伤疤和瘀青吧,但更主要的是因为他是这里唯一的陌生面孔。尽管艾米莉对他很痴迷,但他看上去比斯嘉丽想象中更加不修边幅。他的头发都打结了,乱蓬蓬地奓起来;一只眼睛有新的瘀青,还肿了起来。桌子底下的两条腿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不停地抖动着。

他的面前摆着三个盘子,差不多已经空了,只剩下几块油渣、一点鸡蛋沙拉,几片西红柿和生菜却没有动。

直到他转过头与她的目光相遇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他。他的眼睛是很不自然的绿色,就像挂在藤子上的青葡萄。斯嘉丽把手里的盘子攥得更紧了,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艾米莉对他那么痴迷,是因为这双眼睛……

她从拥挤的客人中间穿过去,把盛三明治的盘子放在桌子上:“先生,您点了火腿三明治?”“谢谢。”他的声音让她着实吃了一惊,不是她预料中的粗声粗气的大嗓门儿,而是柔和而低沉的声音。

也许艾米莉说得没错,没准儿他确实很羞涩。“您确定不需要再来只烤全猪吗?”她边摞那三个空盘子,边说道,“这样服务员就不用一直往厨房跑了。”

他吃惊得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斯嘉丽觉得他就要问菜单上是否有这道菜,但接着他的注意力转到了三明治上:“你们这儿的菜很好吃。”

她差点笑出来,“好吃”和“里厄酒馆”根本就是两个不相关的词儿。“打完架肯定很饿吧!”

他没搭腔,只用手指搓弄着杯子里的吸管。斯嘉丽看到因为他抖腿,桌子都跟着晃了起来。“好的,您慢用。”她说完,便去收拾桌上的空盘子,但又停下手,把盘子推向他,问道:“你真的不吃这些西红柿了?这是最好的,是我在园子里种的。生菜也是。不过我摘的时候可没这么蔫。算了,要是你不吃生菜,来点儿西红柿怎么样?”

斗士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紧张了:“我从来没吃过。”

斯嘉丽挑起一边眉毛:“从没吃过?”

他犹豫了一下,松开手里的饮料杯,拿起两片西红柿,塞进嘴里。

他嚼了几下,表情凝重起来,有那么一会儿,眯起眼睛,似乎在琢磨着西红柿的味道,之后才吞了下去。“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他说道,同时抬起头来看着她,“但还不赖,我还想来点儿,可以吗?”

斯嘉丽抓紧了手里的餐具,一把黄油刀就快要滑落了。“呃,说实话,我不是这里的服务员——”“噢,看啊!”吧台旁有人喊了一声,顿时引起酒馆里一阵热切的低声议论。斯嘉丽抬头看着屏幕。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花园,郁郁葱葱,长满了极为蓬勃的竹子和百合,在雨后闪着莹亮的光。舞厅散发出的柔和的红光从高高的阶梯上泼洒下来。摄像头就在大门上方,正对着在树影中伸向远方的小径。这是一个宁静而且美丽的花园。“我出十个尤尼,赌那女孩在阶梯上把脚掉了!”有人喊道,接着从吧台那里传出一阵笑声,“有人愿意打赌吗?来吧,看到底谁能赢,哈!”

过了一会儿,赛博格女孩出现在屏幕上。她箭似的冲出大门,跑下阶梯,银色长裙的窸窣声打破了花园的宁静。斯嘉丽屏住了呼吸,她明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当那女孩绊了一跤,摔倒在地时,她的心还是紧缩了一下。女孩滚下了阶梯,笨重地砸在阶梯的底端,接着四仰八叉地躺在了石头小径上。尽管没有声音,斯嘉丽能够想象当女孩子滚落在地,绝望地朝大门看去时,内心一定十分慌乱。接着,阶梯上出现了几条拉长的身影,一些陌生人出现在赛博格女孩身边。

这个片段斯嘉丽已经看过十几遍了,她看到了那女孩留在台阶上的脚,舞厅里射出的光映射在那只金属脚上,那只赛博格女孩的脚闪着熠熠的光。“有人说站在左边的就是女王。”艾米莉说道。斯嘉丽吓了一跳,因为她根本没听到艾米莉走过来的声音。

王子——不,现在是皇帝了——快速走下阶梯,弯腰拿起那只脚。那女孩赶紧用手去拉裙子,遮住小腿,但是却遮不住金属义肢残端触须似的电线。

关于这事,斯嘉丽已经听到了各种传闻。不仅这女孩被确认是月族——一个非法逃窜者,威胁着地球人的安全——并且曾试图给凯铎皇帝洗脑。有些人认为她是为了追求权力,有人说是她想发财,也有人坚信她企图挑起蓄谋已久的战争。但无论这女孩出于什么目的,斯嘉丽都不禁为她感到惋惜,毕竟她才十几岁,甚至比斯嘉丽还小。而她无助地躺在阶梯边的样子也够可怜的。“怎么没结果了她?”一个站在吧台边的人说道。

罗兰用手指着屏幕,说道:“没错,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坐在吧台另一头的人向前探出身子,隔着好几个人,冲罗兰说道:“这可不好说,我觉得她那副无助和天真的样子还挺招人疼的,干脆别把她送回月球,来跟我做个伴如何?”

他的话引得一阵哄堂大笑。罗兰的手啪的一声拍在吧台上,震得一个芥末碟子嗒嗒作响。“没错,她那条钢腿在床上感觉肯定挺不错的!”“臭猪。”斯嘉丽低声说道,她的声音淹没在阵阵哄笑当中。“我愿意给她暖被窝!”又一个人说道。在一片笑闹声中,连桌子都跟着抖个不停。

斯嘉丽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半扔半摔地啪的一声把那堆碟子扔回到桌子上,引得四周的人吃惊地看着她。她也不管,从人堆里穿过去,绕到吧台的后面。

一个吧台服务员愣愣地看着她,斯嘉丽推开一堆酒瓶,爬到与整面墙齐长的吧台上。伸手打开白兰地酒柜下面的壁板,拔掉了屏幕的插头。三个屏幕一下子全黑了屏,皇宫花园和赛博格女孩也随之一起消失了。

四周传来一片反对之声。

斯嘉丽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一不小心踢到了一只酒瓶子,瓶子摔在地板上,啪的一声碎了,但斯嘉丽根本没听到。她冲这些怒气冲冲的人挥着手里的电源线:“你们应该对她有点起码的尊重!这女孩就要被处决了!”“那女孩是个月族!”一个女人喊道,“她应该被处决!”

人们情绪激动,一些人点头表示赞同,也有人朝斯嘉丽扔面包屑,落得她满肩膀都是。斯嘉丽把手往腰上一叉,说道:“她只有十六岁。”

她话音刚落,便引起一阵激烈的反驳之声。男人女人都站起身来,大声吵嚷,有人说她是月族,是邪恶的;有人说她企图杀死联邦的一位领袖,等等。“嘿,嘿,大家都静一静!听听斯嘉丽怎么说!”罗兰扯着嗓子喊道,威士忌酒精让他情绪亢奋。他冲着乱哄哄的人群喊道:“我们都知道她家族的人脑子有问题,先是那老家伙跑了,而现在丽丽却替月族说起话来了!”

一阵嘲弄和哄笑之声击打着斯嘉丽的耳膜,令她血脉偾张。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下吧台的,一下子来到酒吧中间,酒瓶和酒杯打碎一地,她的拳头一下子打在罗兰的耳朵上。

他大叫一声,转过身来冲着她:“你竟敢——”“我奶奶没疯!”她一把抓住他的衬衫,“警探问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你跟他说她疯了?”“我当然跟他说她疯了!”他吼道,一股酒气喷在她的脸上,她愤恨地揪着他的衬衫,直到手腕子都酸疼了,“我敢保证这么说的不止我一个,瞧她那样子,整天窝在家里,对动物和机器人像对人一样说话,还拿枪赶走街坊邻居——”“有一次,他赶走了推销员。”“伯努瓦老太太最终出走了,我一点也不吃惊,在我看来,她早就有这苗头。”

斯嘉丽用双手猛推罗兰,使得他站立不稳,向后打个趔趄,正好撞在艾米莉身上。艾米莉本想挤到他俩中间,把他们拦开的。这时,艾米莉尖叫一声,身子歪在后面的一张桌子上,险些没被罗兰撞倒。

罗兰重新站稳,脸气得紫青,不知该傻笑还是大吼:“丽丽,你最好给我小心点,不然你会跟那个老家伙一样——”

这时传来桌子腿划地板的刺耳的声音,街头斗士的一只手已经抓住罗兰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

酒馆里突然静了下来。斗士面不改色地提溜着罗兰,好似他是个玩具,也不管他是否喘得上气来。

斯嘉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吧台的边缘顶着她的肚子。“我想你该向她道歉。”斗士用平缓淡定的口气说道。

罗兰的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音,脚拼命挣扎着,想够着地面。“嘿,放开他!”一个男人从凳子上站起来,喊道,“你会把他勒死的!”说完,他上前抓住斗士的手腕,但斗士的手臂就像一只铁臂,纹丝不动。那人的脸唰地红了,他松开手,挥起拳头,但拳头还没落下,斗士的另一只手就啪的一下抓住了那人的拳头。

斯嘉丽慌忙从吧台边躲开,无意中看到斗士的小臂上有一组不知何意的字母和数字文身:LSOP962。

斗士好像余怒未息,但面部表情也有所缓和,好似记起了什么游戏的规则。他把罗兰放回到地上,同时松开了另一个人的手。

罗兰靠在凳子边,站稳了身子:“你这人什么毛病?”他被勒得直咳嗽,手不停地揉着脖子,“你是从疯人院来的吗?”“你不懂礼貌。”“不懂礼貌?”罗兰大喊道,“可你刚才想要杀死我。”

吉利斯突然从厨房走出来,推开门:“这里出了什么事?”“这人想打架。”人群里有人说道。“斯嘉丽打破了屏幕!”“我没打破,你这蠢货!”斯嘉丽喊道,尽管她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吉利斯看着没图像的屏幕,罗兰仍在一旁揉脖子,碎瓶子碎玻璃杯散落一地。他怒不可遏地指着门口,冲着街头斗士吼道:“你,从我的酒馆滚出去!”

斯嘉丽的心头一紧:“他什么也没做——”“斯嘉丽,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今天你准备给我造成多少损失?你是想让我关张吗?”

她也不吃这一套,涨红着脸说道:“也许我该把送来的货带走,看看你的客人有多喜欢吃那些不新鲜的烂菜。”

吉利斯从吧台一侧绕过去,把电源线从斯嘉丽的手中夺过去:“你真以为全法国就你一家农场?丽丽,说实话,我要你的菜,是因为如果不要,你奶奶就会让我吃苦头!”

斯嘉丽抿着嘴,尽量不去想这件令人沮丧的事。她的奶奶不在了,只要他想,完全可以从别人那里订货。

吉利斯又把注意力转向斗士:“我说了让你滚出去。”

斗士没理他,而是把手伸向艾米莉。她仍半趴在一张桌子上,脸红红的,裙子也被啤酒浸湿了;但当她被拉起来的时候,眼里充满柔情。“谢谢。”她说,她的柔声低语在酒馆的一片寂静当中显得怪怪的。

最终,斗士回应了吉利斯的怒吼:“我会走的,但我还没付钱呢。”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我可以赔你那些打碎的杯子。”

斯嘉丽眨眨眼睛:“什么?”“我不要你的钱!”吉利斯大叫着,一副不屑的样子,这更让斯嘉丽吃惊,因为吉利斯总是抱怨赚不到钱,说他的供货商如何吸干了他的血,“我要你滚出我的酒馆。”

斗士将空茫的目光转向斯嘉丽,让她突然觉得与他同病相怜起来。

是的,他们都是弃儿,都被排斥,都是疯子。

她的心不禁怦怦跳了起来,继而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人到处惹祸,靠打架为生——甚至,说不定打架只是为了寻开心。她也不敢肯定哪样更糟。

斗士转过身去,微微点了下头,算作道歉,之后就快速朝门口走去。当他从斯嘉丽身边走过时,她禁不住在想,尽管他看上去很野蛮,但现在却不比一只丧家犬更威风。

第三章

斯嘉丽把装土豆的箱子从货架最底层拖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把装西红柿的箱子放在上面。旁边是装洋葱和萝卜的箱子。她得往飞船上搬两趟才能搬完,这让她更生气。总算,她能体面地离开了。

她抓住最底层的箱子,把它们抬起来。“你这是在干吗?”吉利斯站在门口说道,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毛巾。“把这些搬回去。”

吉利斯靠在墙上,叹了口气:“丽丽——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这么认为。”“唉,我喜欢你奶奶,也喜欢你。是的,她要价很高,你也不好惹,你们俩有时候有点神叨叨的——”他看到斯嘉丽一脸怒气,便举起双手,做出防御的姿态,“嘿,是你先爬到吧台上发表长篇大论的,你别不承认。”

她冲他不屑地拧拧鼻子。“可话说回来,你奶奶经营的农场很不错,你每年种出的西红柿都是法国最棒的,我不想取消订单。”

斯嘉丽斜着拖动箱子,一个个亮闪闪、圆滚滚、红彤彤的西红柿便在箱子里滚动、碰撞。“放回去吧,丽丽。我已经在交货单上签字了。”

趁着斯嘉丽没有再次发作,他赶紧走开了。

斯嘉丽把垂到眼前的一绺红色鬈发吹开,放下那些装菜的箱子,把土豆箱子一脚踢回到货架底层。她能听到厨师们还在嘻嘻哈哈地谈论着酒馆里发生的那一幕。经过他们添油加醋,故事带上了奇幻色彩。按照他们的说法,街头斗士把酒瓶子砸在罗兰的头上,把他砸晕过去,与此同时,还砸坏了一把椅子。要不是艾米莉用她甜美的微笑让他平静下来,他连吉利斯也一块儿收拾了。

斯嘉丽也懒得纠正他们的说法,她把手在牛仔裤上擦干净,走回厨房。当她往厨房后门的扫描仪走的时候,感到餐厅员工和她之间有种莫名的冷漠。吉利斯不知道去哪儿了,餐厅里传来艾米莉咯咯的笑声。斯嘉丽希望大家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只不过是她的想象。她不知道这些传闻在镇子里传得到底有多快。斯嘉丽·伯努瓦在替那个赛博格说话!那个月族!她肯定是疯了,就像她的……她的……

她的手腕在陈旧的扫描仪上刷了一下,并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屏幕上出现的供货单,确认一下吉利斯没有少付给她钱;事实上,他总是这么做。她注意到吉利斯因为那些打烂的西红柿扣了她3个尤尼。687尤尼打入供货商账单:伯努瓦花园农场。

她从后门走出去,没跟任何人说再见。

尽管下午仍然很热,可是和闷热的厨房相比,酒馆外小巷子里的阴凉处还是挺凉爽的。斯嘉丽让自己凉快一下,然后重新整理好后船舱的箱子。她已经晚了,等她回到家就已经是晚上了。明天她必须起得特别早,赶到图卢兹警察局,否则一整天都不会有人对她奶奶的失踪案采取任何行动。

两星期,她奶奶失踪已经整整两个星期了,已经被人遗忘了,她一定很无助、很孤独。也许……甚至已经死了。也许被绑架,被杀害,被遗弃在黑暗潮湿的阴沟里。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眼里充满了绝望的泪水,可她还是强忍住了。她砰地关上舱门,绕到前舱,却一下子愣住了。

街头斗士站在那里,背靠石头墙,正在看着她。

一惊之下,一滴热泪夺眶而出,但她趁着泪水还没从脸上滑落,一把擦干了。她盯着他,揣度着他是否有恶意。他站在离飞船头部十几步远的地方,看他的样子,与其说危险,倒不如说犹疑。可是,他在酒馆里掐住罗兰的脖子,几乎把他勒死的时候,样子同样也并不危险。“我只想看到你没事就好。”他说道,声音小得几乎被酒馆传出的嘈杂声淹没。

她伸手扶住船身,为自己的神经紧张而恼火。她真不知该怕他呢,还是该感到高兴。“我比罗兰好些,”她说,“我离开的时候,他的脖子已经开始发青了。”

他向厨房门那边扫了一眼:“他活该,揍得轻。”

她差点笑出来,但忍了一下午的愤怒和沮丧使她已经没了这份心情:“我真希望你没有卷进来,我自己应付得了。”“确实。”说完,他斜眼看着她,好似要揭开谜底,“可我担心你会拿枪对着他,这对你没好处。唉,只要不失去理智就好。”

听了这话,斯嘉丽感到后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的手本能地摸摸后腰,一把小手枪紧贴着她温热的皮肤,是奶奶在她十一岁的时候给她的。奶奶当时十分严肃地警告她: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个陌生人把你带到你不想去的地方。奶奶教会了斯嘉丽如何用枪。从此,只要离家,她都带着它,无论这看上去多么可笑,多么没必要。

七年过去了,她十分肯定没有人看到她常穿的红色帽衫下藏着一把手枪,直到现在。“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耸耸肩,动作僵硬而刻板:“你爬到柜台上的时候,我看到了枪柄。”

斯嘉丽把身后的帽衫撩起一点,把枪从腰带上拿下来。她想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但是小巷的空气里却弥漫着刺鼻的洋葱和垃圾的味道。“谢谢你的关心,我挺好的。我得走了——交货的时间晚了,什么都晚了。”说完,她朝驾驶舱走去。“你还有西红柿吗?”

她停下脚步。

街头斗士缩回到阴影里,看上去很不好意思。“我还有点饿。”他嗫嚅道。

斯嘉丽觉得她能闻到身后墙壁上砸烂的西红柿的味道。“我可以给你钱。”他很快补充道。

她摇摇头:“噢,没关系,我这儿有很多。”她向后退,眼睛仍然盯着他,然后重新打开了后舱门。她拿了一个西红柿和一把长得歪歪扭扭的胡萝卜:“给,这些生吃也很不错。”说着,她把菜扔给他。

他轻松地接了过去,西红柿消失在他的大拳头里。他另一只手抓住了胡萝卜缨子,上下打量着那些胡萝卜:“这是什么?”

斯嘉丽扑哧笑出声来:“这是胡萝卜。你开玩笑吧?”

这下,他再次意识到他又说了傻话,很尴尬。他缩起肩膀,好让自己看着不那么高大,可是没用。“谢谢。”“你妈妈从来不让你吃蔬菜,对吧?”

说着,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两人立刻都感到很尴尬。餐厅里传来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吓了斯嘉丽一跳。接着传来一阵爆笑。“没关系,他们很好,你会喜欢他们的。”她关上后舱门,回到驾驶舱门口,把身份卡朝扫描仪一挥。舱门打开了,横在两个人中间,仓里的泛光灯也亮了起来。这让斗士眼圈的乌青看着更明显了,好似比之前还青。他像聚光灯下的犯人似的赶快缩起身子。“不知道你的农场是不是需要帮手?”他说,因为说得急,他的话听上去有些含糊不清。

斯嘉丽停下脚步,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在等她,为什么逗留了那么久。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宽宽的肩膀,结实的胳膊,他适合干农活。“你是想找活干吗?”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看上去危险又顽皮:“打架也能挣到钱,可这不能算是一个职业。我觉得,你光管我吃就行。”

她笑了:“刚才看到你那么能吃,我管你吃,会把我的衬衫都赔光的。”说完,她的脸腾地红了——毫无疑问,现在他肯定在想象她脱掉衬衫的样子。然而,令她吃惊的是,他一脸平静,她赶紧岔开话头,免得他反应过来令她难堪:“哦,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像刚才那样尴尬地耸耸肩:“那帮打架的都叫我野狼。”“野狼?多么……野蛮。”

他点点头,表情很严肃。

斯嘉丽忍着才没笑出来。“在你的履历里,也许应该把街头斗士的经历去掉。”

他挠挠胳膊肘,那个奇怪的文身在黑暗中并看不见。她觉得也许自己让他感到尴尬了,没准儿野狼就是一个昵称呢。“嗯,他们管我叫斯嘉丽,小红(“斯嘉丽”的英文意为“红色”),是的,跟头发的颜色一样,他们观察得可够细的。”

他的表情柔和起来:“头发?”

斯嘉丽把胳膊倚在门上,支住下巴:“嗯,我的头发。”

有一会儿,他脸上露出和悦的表情,斯嘉丽发现她跟这个陌生人——这个行为异常、说话轻声细语的街头斗士——变得热络起来。

可她的脑子里突然响起一条警告——她在浪费时间,此时她的奶奶还不知去向,正孤苦无依、胆战心惊,甚至横尸沟渠。

斯嘉丽抓紧门框:“真对不起,我们人手足够了,我不需要帮手。”

他眼里的光消失了,立刻又显得局促不安起来。他红着脸说道:“我理解,谢谢你的食物。”他从人行道上捡起一个放过的烟花筒——是昨晚和平庆祝仪式结束后留下的。“你应该去图卢兹,甚至巴黎。城市里工作机会更多,而且你可能也注意到了,这里的人对陌生人也不太友好。”

他歪着头,祖母绿色的眼睛在泛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更亮了。他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建议。”

斯嘉丽转身,坐到了驾驶位上。

当她发动引擎的时候,野狼朝墙壁退了一步:“如果你改了主意,需要帮手,晚上到废弃的默里儿老屋几乎都能找到我。我可能不太善于和人打交道,但干农活我没问题。”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动物喜欢我。”“噢,一定是的。”斯嘉丽面带笑容,敷衍着,表示同意。门刚关上,她就喃喃道:“哪有农场动物喜欢狼的?”

第四章

卡斯威尔·索恩因为肥皂叛乱事件的惨败而刚被关起来,开始时日子并不好过。但自从被关到单人牢房之后,他完全变成了一位绅士。六个月后,因为表现良好,他竟然说服了轮值的唯一一位女狱警借给他一部波特屏。

那狱警肯定觉得他是个傻瓜,闲来无事只会数数日子,搜搜性感女人的劲爆图片,否则是不可能把波特屏借给他的。

当然,她想的也没错。索恩对技术一窍不通,就算给他一份“如何利用波特屏逃离监狱”的指南,里面标明了详细步骤,他也干不出什么。他没办法进入信息界面,无法联网,也搜索不到新京监狱和外面城市的任何信息。

但是他确实喜欢虽已大量删减但仍很劲爆的图片。

在被关起来的第228天,他正闲极无聊地打发着日子,琢磨着圣地亚哥小姐是否还跟着那个满嘴洋葱味的男人过日子,突然一阵尖锐的吱啦声打破了牢房的宁静。

他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光滑的、莹亮的、洁白的天花板。

那声音停了下来,接着是脚步声、放重物的砰砰声和一阵摩擦声。

索恩盘腿坐在帆布床上等着,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中间有一些短暂的停顿,之后又响起来。接着传来新的、奇怪的声响。他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琢磨了好一会儿,之后确定这是机器打钻的声音。

也许另一个犯人的牢房正在改造。

声音停了下来,但余音并未散去,沿着墙壁仍有振动。索恩朝四壁打量了一下。他的牢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立方体,六面是光滑莹亮的白色壁板,中间放着他的白色帆布床,一个用按钮开合的、嵌在墙壁内的推拉式小便器,牢房里住的是穿着白色狱服的他。

如果别的牢房在改造,他希望他的是下一个。

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更多刮擦的声音,接着,一个长长的螺丝钉穿透了屋顶,掉在牢房地板的中央,继而又掉下来三个。

当一颗螺丝钉掉落在他床边时,他忍不住低下头去看。

过了一会儿,一块方形的墙砖从屋顶砰的一声掉了下来,接着垂下两条腿,伴随着一声吃惊的叫喊。那两条腿上穿着和索恩一样的白色棉织连衣裤,但对方没有像他一样穿着白色的鞋,而是光着脚。

一只脚有皮肤。

另一只脚是闪闪发光的金属镀层。

那女孩喊了一声,松开了抓天花板的手,砰的一下跳到牢房的中央,蹲在地上。

索恩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向前探头,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些,但又不敢离开靠着墙壁的安全的位置。她拥有纤细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棕色的直发。她的左手和左脚一样,也是金属的。

女孩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灰土。“对不起。”索恩说道。

她扭过身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样子,你进错了牢房,需要给你指出回去的路吗?”

她眨巴眨巴眼睛。

索恩面带微笑。

女孩皱着眉头。

她一生气就更好看了,索恩干脆托着下巴,看着她。他以前从未遇到过赛博格,更没跟赛博格调过情,但凡事总有第一次。“这些牢房应该没人呀。”她说道。“特殊情况吧。”

她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眉头仍然紧锁着:“杀人了?”

他咧开嘴笑了:“谢谢,不过没有。我在监狱广场发起了暴动。”他提提衣领,接着说道:“我们为肥皂而抗议。”

她听了更是一头雾水,索恩注意到她仍然对他心存戒备。“肥皂。”他又说了一遍,不知道她是否在听他说,“太干了。”

她没有吱声。“我的皮肤很敏感。”

她张开嘴,他本以为她会表示同情,但她只是冷冷地说了个“哦”字。

她挺直身子,把掉落在脚旁的一块瓷砖踢开,然后向前迈了一步,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这间牢房,不无恼火地撇着嘴。“愚蠢。”她咕哝道,走近索恩左侧的墙壁,伸手扶住,“还差一间。”

她突然眨眨眼睛,好像灰尘落到了眼里。于是不满地咕哝着,用手掌在眼角上拍了几下。“你要越狱。”“现在还没有。”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边说边使劲地摇着头,“嗯,不过大体思路是这样。”她一眼看到他腿上的波特屏,立刻兴奋起来:“这是什么型号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伸手递给她,“我正在把我爱过的那些女人归个档。”

她一把推开墙壁,抓住波特屏,把它翻过来。接着,她的一根金属手指打开了,里面露出一把小螺丝刀。她没用多长时间就把波特屏的后盖打开了。“你要干什么?”“取出视频线。”“干什么?”“我的那条出故障了。”

她从波特屏里取出一根黄色的线,把波特屏扔回到他腿上。然后一屁股盘腿坐在地板上。索恩迷惑不解地盯着她看。接着她把头发拨到一侧,打开了脑袋的后盖。过了一会儿,她的手上拿着一根和他屏幕里类似的电线,只不过这条线的一端是黑色的。在安装新线的时候,因为太专注,女孩的脸绷得紧紧的。

她满意地舒了口气,关上盖板,把那根旧线扔到索恩身旁:“谢谢。”

他做了个鬼脸,没敢伸手去拿那根电线:“你的脑子里有个屏幕?”“差不多吧。”女孩站起来,用手抚摸着墙壁,“啊,好多了。那么,现在我怎么才能……”她的话没说完,接着就去按角落的按钮。一块光亮的白色墙板缩进墙壁,接着弹出一个光滑而没有棱角的小便器。她把手伸进小便器和墙壁之间的缝隙,不停地摸索着。

索恩挪动身子,躲开床上的那根电线,尽力不去想她刚才打开脑后盖的那一幕,重拾一副绅士的派头,在她干活的时候,试探着跟她闲聊几句。他问她是怎么进来的,称赞她精巧的金属义肢。但她并没有理他,让他一时间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离开女人太久,以至于失去了魅力。

但,这似乎不大可能。

几分钟后,女孩似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索恩听到电动钻头的声音。“他们把你关起来的时候,”索恩说道,“难道没想到这监狱有安全隐患?”“原来确实没有,这种手是新产品。”她停下来,仔细观察墙里的缝隙,好像要看穿墙壁。

也许她的眼有X光透视功能。现在他可算知道这东西的好了。“让我猜猜。”索恩说道,“你是因为入室盗窃进来的?”

女孩一直在琢磨着小便器的伸缩装置,过了好一会儿,她皱皱眉,说:“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好吧,两项叛国罪、拒捕、非法使用生物电。噢,还有非法移民罪。但是,说实话,我觉得这有点勉强。”

他盯着她的后脑勺,左眼一阵抽搐。“你多大了?”“十六岁。”

她手指上的钻头又开始转了。索恩一直等到她的钻头稍有停顿的时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欣黛。”她说完,接着又是钻头的吱啦声。

声音逐渐变小。“我是卡斯威尔·索恩船长,但人们通常叫我——”

又是打钻的声音。“索恩,或船长,或索恩船长。”

她没吱声,而是把手又伸进了缝隙。看样子她是想拧什么东西,但看来没拧成,因为几秒钟之后,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沮丧地叹了口气。“我看得出来,你需要一个帮手。”索恩说道,同时拉拉自己的衣服,“而你很幸运,我碰巧是个犯罪大师。”

她瞪了他一眼:“走开。”“在这种地方,这要求很难满足。”

她叹了口气,把钻头上的白塑料渣打掉。“你出去以后准备干什么?”他问道。

她又转向墙壁,钻了好一会儿,之后停下来活动一下痉挛的脖子:“一直朝北走,可以出城。”“噢,我天真的小犯人,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她把螺丝刀插到壁洞里:“你不要再干扰我了好吗?”“我只是想我们能互相帮助。”“别烦我。”“我有一条船。”

她快速瞪了他一眼——作为警告。“一条飞船。”“一条飞船。”她拖长了话音说道。“只要两分钟,它就能把我们带到太空。就停在城市边上,很容易就能找到。你看怎么样?”“我看你要不闭嘴,赶快让我干活,我们哪儿也去不了。”“明白。”索恩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只要你聪明的小脑瓜想好了就行。”

她很紧张,但手里的活没停。“我想起来了,离这里一个街区有一个很不错的点心铺。那里有我们需要的小肉包,味美多汁。”他搓着手指头,被回忆中的美味馋得直流口水。

欣黛一脸痛苦的样子,开始揉搓自己的后脖颈。“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可以半路停下来,弄点吃的。那我就可以大快朵颐了,这里的吃的太没滋味了,他们还管它叫食物,真是遭罪。”他舔了舔嘴唇,但当他再去看女孩时,她看上去更痛苦了,额头冒出了汗珠子。“你还好吧?”他说道,同时朝她伸出手,“你需要揉揉背吗?”

她啪的一下把他的手打开:“请别动。”她说着,把手挡在两人中间。她颤抖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当索恩看她的时候,她的影像模糊起来,就像悬浮车轨道的热气笼罩在她的身上。他吃惊地倒退一步,心跳加快。一阵麻酥酥的感觉击中他的大脑,顺着神经传遍全身。

她……很美。

不,很神圣。

不,简直完美无比。

他的心怦怦地跳着,一种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他完全被她征服了,他要为她献身,要听从她的召唤。“请别再说话了,”她又说道,金属手捂着脸,她的声音很绝望,一下子靠在墙壁上,“别说话,只要……让我静一静。”“好吧。”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她,赛博格,狱友,女神,“当然,一切你说了算。”他的眼睛湿润了,迷迷糊糊地后退,无力地瘫坐在帆布床上。

第五章

斯嘉丽拖着从船舱里卸下来的空箱子,穿过仓库敞开的大门,心情真是糟透了。她已经找到扔在船舱地板上的波特屏,现在揣在了兜里。她漫不经心地干着每晚要干的杂活,心里对警察局发来的消息感到无比气愤和郁闷。

此时,她该生自己的气才对,在得知奶奶的案件结案后这么短的时间内,仅仅因为一张漂亮的脸蛋,一个伪装起来的危险人物,就耽误了那么久;仅仅因为对街头斗士的好奇心,把一切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这让她无比懊恼,觉得自己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还有罗兰、吉利斯和里厄酒馆里其他那些伤害她的小人。他们都认为她的奶奶已经疯了,而他们跟警察也是这么说的。没说她是本省最勤恳的农场主,没说在加伦河此岸她的酥饼做得最好吃,也没说她作为军用宇宙飞船驾驶员已经为国效力达二十八年之久,在她最喜欢的花格围裙上,至今还别着一枚荣誉勋章。

不,他们只告诉警察她疯了。

而现在,他们已不再寻找她。

不会太久的。她的奶奶就在什么地方,她哪怕掘地三尺,威逼利诱也要找到愿意去寻找奶奶的警探。

太阳就快要落山了,阳光在跑道上拉出了斯嘉丽长长的身影。在沙石路的那一边,玉米秆摇摆发出沙沙的响声,铺满青叶子的甜菜地伸向远方,沐浴在第一缕星光里。一座石头房子挡住了西侧的视线,房子的两扇窗户里透射出柔和的橘色光亮。这是几英里范围内她们唯一的邻居。

在斯嘉丽成长的大半时间里,这个农场是她的天堂。许多年来,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土地,她不知道还有谁会如此深地爱上一片土地和一片蓝天——而她知道她的奶奶对这片土地也怀着和她一样深沉的眷恋。尽管她不愿这么想,但她心里明白,有一天她会继承这片农场。有时她也会设想自己会在这片土地上老去,幸福而知足,指甲盖里总是嵌着泥土,而这所老房子也永远得修修补补。

幸福而知足——就像她的奶奶。

她不会自己离开的。斯嘉丽很清楚这一点。

她把箱子拖进仓房,摞在角落里,这样明天机器人就会把箱子装满。然后,她拿起鸡食桶,边走边撒下大把大把的鸡食。成群的鸡立刻围拢过来,在她的脚边吃食。

走到仓库边缘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屋子的灯亮着,是二楼的灯。

那是她奶奶的房间。

鸡食桶从她的手里滑落,鸡咯咯地叫着跑开了。不一会儿又围过来,继续啄食着洒落的鸡食。

她一脚从鸡身上跨过去,跑了起来,砾石拍打着她的脚底板。她的心怦怦地跳着,感觉快要爆裂了。当她跑回到房间打开后门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胸膛仿佛在燃烧着。她一步两级地跨上楼梯,旧木板在她的脚下咯吱吱地响。

奶奶房间的门是敞开的,她在门口怔住了,手仍抓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

房间里仿佛经历了一场风暴,每个抽屉都被拉开了,衣服和化妆品散落一地。床上的被子杂乱地堆在床脚,床垫也被掀了起来,窗边的数字相框也从架子上掉落下来,露出墙壁上因阳光无法照射而留下的深色印记。

一个男人正跪在床边,在装着奶奶旧军装的箱子里翻弄着。当他看见斯嘉丽的时候,惊得跳了起来,脑袋差点碰到房顶低低的橡木横梁上。

斯嘉丽觉得天旋地转。她几乎没认出他——她上次看见他的时候已是很多年前了,但他却好像老了几十岁。原本光洁的下巴上胡子拉碴,一边的头发脏得打结,而另一边竖了起来。他脸色苍白憔悴,好像几个星期都没好好吃过饭了。“爸爸?”

他怀里抱着一件蓝色飞行服。“你在干什么呢?”她的心仍在怦怦地跳着,又扫视了一眼乱成一团的房间,“你究竟在干什么?”“我找点东西,”他说道,嗓音沙哑,好像很久没开口说话了,“她藏起来了。”他看看飞行服,把它扔到床上,跪在地上,接着在箱子里翻找,“我得找到它。”“找到什么?你说的是什么?”“她已经走了,”他喃喃道,“她不会回来了,她永远不会知道的……而我必须找到,我要知道为什么!”

一股白兰地酒的味道充斥在房间里。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他母亲已经失踪了,但他如此快而轻易地放弃了一切希望;在抛弃了她们之后,他还恬不知耻地认为自己有权得到她的物品;出走这么多年连一条信息也没发过,而当他再次出现时,却是醉醺醺地肆意翻找奶奶的物品。斯嘉丽的心都凉透了。

斯嘉丽一气之下恨不得马上叫警察,可是她对他们也很生气。“滚出去!从我们的房间滚出去!”

他听到这话,并不慌张,而是慢条斯理地把那堆衣服放回到箱子里去。

斯嘉丽的脸气得通红,她绕到床边,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住手!”

他叫了一声,摔倒在旧木地板上,抱住自己的胳膊,像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慌忙向后退去,眼神里充满了恐慌。

斯嘉丽吃了一惊,她放开手,然后把握紧的拳头放在身后:“你的胳膊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胳膊紧紧抱在胸前。

斯嘉丽咬咬牙,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他大叫一声想躲开,但她紧紧抓住他,把他的袖子撸到胳膊肘。斯嘉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松开了手,但那条胳膊好像忘了缩回去,仍举在空中。

他的皮肤上满是烫伤,一个个的圆圈均匀地分布在胳膊上,一圈又一圈,一直到他的肘部。有些已经成为有褶皱的硬痂,有些是黑色的水泡。在他手腕上植入身份卡的地方,有一块伤疤。

她心里一阵绞痛。

她爸爸靠在墙上,脸埋在床垫上,没看斯嘉丽,没看烫伤。“是谁干的?”

他把胳膊放了下来,仍紧贴着胸膛。他什么也没说。

斯嘉丽赶紧跑到门厅旁边的卫生间,过了一会儿拿来了一管烫伤膏和一卷绷带。她爸爸仍然一动没动。“他们让我……”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刚才的歇斯底里已经不见了。

斯嘉丽轻轻地把他的手臂从他的胸前拿开,尽管自己的手也在抖,但还是尽量轻些。“谁?让你干什么?”“我逃不掉。”他继续说着,好似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他们问了那么多问题,可我不知道他们要什么。我想回答他们,可我并不知道……”

她爸爸把头歪向她,目光茫然地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被褥。斯嘉丽也抬起头来。他的爸爸竟然在——哭。这简直比他的烫伤更让她吃惊。她停下手,愣在那里,他胳膊上的绷带只缠了一半。她突然意识到她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哀伤的、落魄的男人,他只是那个曾经魅力十足,却自私、无用的爸爸的一具躯壳。

她先前的气愤和仇恨,此时化作了怜悯和痛心。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他们把火钳给我。”他继续说道,眼神遥远而空茫。“他们给你——?为什么——?”“他们把我带到她那里。我这才知道,她才是那个知道答案的人,那个知道信息的人。他们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但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她哭了……他们问她同样的问题,可她就是不回答,不回答。”他说不下去了。突然,他的脸因气愤而涨得通红:“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么折磨我。”

斯嘉丽心里难以平静,她赶紧包扎完,靠在床垫上,她的腿已经在抖了:“奶奶?你见到她了?”

这时他的注意力突然转向她,眼神再次疯狂起来:“他们抓了我一星期,然后就把我放了。他们看得出来,她并不在乎我,她是不会因为我而屈服的。”

突然,他向前俯身,吃力地爬到斯嘉丽身边,抓住她的胳膊。她想躲开,可却被牢牢抓住了。他的指甲陷入她的皮肤里:“到底是什么,丽丽?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比她的儿子还重要?”“爸爸,你要平静下来。你必须告诉我她究竟在哪儿?”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她在哪儿?谁抓了她?为什么抓她?”

他急切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恐惧。慢慢地,他摇摇头,垂下了眼皮。“她隐瞒了什么?”他喃喃道,“我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她到底隐瞒了什么,丽丽?那秘密到底在哪儿?”

说着,他转过身,在一个装旧棉衬衫的抽屉里翻找起来,那抽屉显然已经被翻过了。他的头上在冒汗,耳边的头发汗津津的。

斯嘉丽支着床边,坐到床上。“爸爸,别找了。”她极力用温和的话语安慰他,可她的心突突地跳着,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她在哪儿?”“不知道。”他把指甲嵌进家具和墙壁的缝隙里,“那时我正在巴黎的一家酒吧里,他们肯定在我的酒里下了药,因为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黑屋子里,那里很潮湿,一股霉味。”他拧了下鼻子,“他们放我走的时候,也给我吃了药。我之前还在黑屋子里,醒来时却躺在玉米地里。”

斯嘉丽打了个冷战,她用手抓着头发,直到鬈发缠住了手指。他们把他带到这里,就是他们绑架奶奶的地方。为什么?是因为这些人知道斯嘉丽是他唯一的家人——他们认为她是最能好好照顾他的人?

这说不通。很显然,他们并不关心他的死活。那又是为什么?把他放在这里是为了传递一个信号?是对她的威胁?“你一定还记得什么,”她说,声音里有一丝绝望,“那间房子或者他们说的话?你仔细看他们的脸了吗?你能不能描述其中一个人的脸?或者任何其他信息?”“他们给我吃了药,”他快速说道,然后他极力回忆时,眉毛拧在了一块儿,他想去触摸烫伤,但却把手垂在膝盖上,“不让我看他们的脸。”

斯嘉丽真想上去用力摇晃他,让他使劲想,但还是忍住了。“他们把你的眼蒙住了?”“没有,”他眯着眼睛说道,“我不敢看。”

绝望的眼泪在斯嘉丽的眼睛里打转,让她的眼睛感到酸痛。她扬起头,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最担心的事、心底里最恐惧的怀疑,竟然成了事实。

她奶奶被绑架了。不仅仅被绑架了,而且是被残忍、野蛮的人绑架了。他们会像伤害她的儿子那样去伤害她吗?他们会怎样对她?他们想要什么?

赎金?

可为什么他们没向斯嘉丽提出任何要求?他们为什么没有拘禁她爸爸而是把他放了出来?这一切都解释不通。

当所有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中掠过时,她感到无比恐惧。折磨、烫伤、黑屋子……“你刚才说他们让你干是什么意思?他们让你干什么?”“烫我自己,”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他们把火钳给我。”“可怎么——”“好多问题,我不清楚的问题。我从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她没说过。我不知道她在这古老的房子里干什么。不知道月球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把什么藏起来了——她一直隐藏着什么东西。”他用无力的手拉起床上的毯子,下意识地在被单底下看了看。“你没有说清楚。”斯嘉丽说道,声音已经嘶哑了,“你必须使劲想,你得想起点什么。”

接下来是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屋外,母鸡已经开始咯咯地叫了,它们粗糙的爪子在沙石地上走时发出吱啦吱啦的声响。“文身。”

她皱起眉头:“什么?”

他用手指着胳膊肘内侧烫伤的地方:“递给我火钳的人,就这儿,有字母和数字。”

斯嘉丽眼前直冒金星,她赶紧抓住凌乱的被子,一瞬间她好像要晕过去了。

字母和数字。“你确定吗?”“L……S……”他摇摇头,“我记不清了,后面还有。”

她感到口干舌燥,此时仇恨战胜了眩晕。她认得那文身。

他装出一副善良的样子,假装自己只想找份工作。

什么时候——几天前?几小时前?——他还在折磨她的爸爸,拘禁她的奶奶。

她差点就信任他了。那些西红柿、胡萝卜……她认为自己在帮他。天哪,她还在跟他调情,而他心里全明白。她回忆起那些特别开心的瞬间,他眼里闪烁的光芒,她的心里一阵绞痛。他肯定一直暗暗地嘲笑她。

她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心乱如麻。她低头看她爸爸,他正在把奶奶二十年都没穿过的一条裤子的裤兜翻过来。

她站了起来,血直往头上冲,她也不在乎了。她大步走到屋角,把爸爸扔在地上的奶奶的波特屏捡起来。“给你,”她把波特屏扔到床上,“我去莫里尔农场。如果三个小时后我还没回来,就给警察发信息。”

她爸爸一脸茫然,伸手抓住波特屏:“我原以为莫里尔家的人都死了。”“你在听我说话吗?我要你把所有的门都锁好,不要离开。三个小时,给警察发信息。你明白吗?”

他脸上又出现了那孩子似的无比恐惧的表情:“别去那里,丽丽。你难道还不明白?他们把我当诱饵,来让她说实话,下一个就是你。他们也会来抓你的。”

斯嘉丽把帽衫拉链拉到下巴边,狠狠地说道:“我要先找到他们。”

第六章

卡斯威尔·索恩

身份号:0082688359

第三纪元106年5月22日生,美洲共和国公民

媒体出现频次:437次,逆时排序

据第三纪元126年1月12日记载:前空军候补军官,卡斯威尔·索恩经过两周快速审讯,被判六年监禁。

绿色字体在欣黛的视网膜上慢慢闪过,是卡斯威尔·索恩的犯罪记录。尽管几个月前才刚满二十岁,但他已有不少犯罪记录,阅历还蛮丰富:一次逃脱兵役,两次跨国偷窃,一次盗窃未遂,六次销赃,一次盗窃政府财物。

最后一项罪名真是太离谱了。他从美洲共和国的军队偷了一艘航天飞船。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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