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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4 14: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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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劳伦斯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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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试读:

译本序

D.H.劳伦斯出生于英国诺丁汉郡伊斯特伍德的一个矿工家庭,受过高等教育,从事过会计、教师等多种职业,自1910年起成为专业作家。他是一个勤奋多产的作家,以他44年的短暂人生,向读者贡献了40多卷小说、诗歌、戏剧、游记等作品及批评和思想著作。《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是劳伦斯最后一部重要的长篇小说,他开始写作这部作品的时候,已经病魔缠身。他于1927年完成此书后,不到三年就因病离开了人世。

劳伦斯的几部主要作品都以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即诺丁汉一带的矿区和农村为背景。当地工人阶级和农民的生活和精神状况以及当地矿区发展所反映的现代工业文明对当地生活的影响,是他的创作所包含的深层内容。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白孔雀》(1911)就描写了当地农村青年所面临的在古老淳朴与现代虚荣之间的选择。他重要的成名作《儿子与情人》(1913)写了现代机器文明和工人阶级状况给当地一个矿工家庭生活上、精神上造成的压抑。《虹》(1915)及其姊妹篇《恋爱中的女人》(1921)被认为是他最了不起的两部长篇小说,作品中描写的两性关系同样处在现代工业文明对当地农民及其后代生活的巨大影响背景之下。本书写的是贵族兼资本家查泰莱爵爷府上的故事,但这个爵爷府也还是在矿区的包围之中,矿区破烂不堪的状况既是当时矿工条件的真实写照,又是死水般的查泰莱爵爷府的陪衬。即使是女主人公康妮的婚姻、爱情选择,也反映出对机器文明所造成的死气沉沉家庭生活的厌恶和对原始爱情活力的追求。

劳伦斯的父亲是一个近乎文盲的矿工,说一口诺丁汉郡和德比郡一带的方言,在习惯和外表上都体现出当地矿工的特点。他母亲是学校里的老师,说的是贵族式的标准英语,在周围环境中有一种自以为受过良好教育的优越感。劳伦斯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很自然地接受了来自两方面的影响。劳伦斯显然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矿工们说话时的那种直言不讳,他甚至不隐晦男女之间的隐私,因而在当时仍竭力标榜高贵典雅绅士风度的英国社会中遇到了麻烦。他的一些作品,包括本书,由于有伤风化而一度在英美被禁。他的母亲则给了他另一种影响,她鼓励他开发他的智慧,甚至由于对丈夫的失望而过分热衷于在他的成就中寻求满足,给他造成了无穷的压力。《儿子与情人》就是以这样的家庭生活经历为原型而创作的。但是,他从这样的家庭生活体验中得到的最大收获,是他在创作中寻求的一种直接的感官性和一种精神、理智、信仰、情感、修养统一体的融合。这是他的家庭中所缺乏的,然而正是因为缺乏,才促使他的追求格外强烈。

本书是劳伦斯最重要、最具特色的长篇小说之一。作品通过女主人公康妮在婚姻、爱情上的反叛和追求,书写出机器文明及其带来的战争和各种违背自然的倾向对人性和人间最宝贵事物的摧残和破坏,同时也把康妮的追求从单纯的肉体欲望的满足提升为现代人精神追求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作品主要通过康妮和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来展示康妮的反叛和追求。

克里福德是战争的受害者,战争使他成了下肢瘫痪的残疾人,失去了生育和性生活的能力,同时也失去了正常人的感情生活。康妮对他来讲,只是一架生育机器,他还希望她再去找一架雄性的生育机器,结合以后为他生下一个爵爷府的继承人。他考虑他自己家的香火可以延续,他们家的姓氏有人继承。他把性和感情截然分开,在他看来,偶尔的性关系无关紧要,“事情会像鸟雀交尾般过去”,当事人之间不会,也不应该产生任何感情。他不过是要借个“种”而已。他对康妮说:“假如性的匮乏使你不完整不协调,那么就出去风流一把。假如没有儿子使你不完整不协调,那么只要可能,就要个孩子。但这些事情只是为了让你能有完整的生活,为了得到长久的和谐。”为了让他自己有“完整的生活”,得到“长久的和谐”,他不惜牺牲康妮一生的感情生活,来维持他家庭的稳定。他的所有这一切算计似乎不仅是为他自己好,也为康妮着想,只要维持他家庭稳定的大局,他不仅无所谓自己戴不戴“绿帽子”,而且还可以从中受益。然而,他的失算也就在这个地方。他是机器时代的典型代表,他的算计似乎是把当事人的利益都考虑进去了,是一桩公平交易,但他是用衡量机器的方法来衡量人,他的“计算”错误是必然的。他对自己的妻子是这样一种态度,对待他手下的工人就更不用说了。他对康妮说,那些矿工不是人,“他们是你所不理解,也永远不可能理解的动物”。所以克里福德的问题不仅是因为他丧失了性功能,求子心切,才希望康妮出去为他充当一回“动物”的,在他眼里,别人都是机器,都是动物,都是为他实现他的目的所用的工具。他的观念本来就和现代社会的平等、人权思想格格不入。康妮弃他而去,而且爱上的竟是他手下的一个下人,这是他这种思想境界的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所以他只有用最肮脏的语言破口大骂。

康妮的反叛,从作品的表面内容来看,似乎在很大程度上同寻求性的满足有关。但是,这是一部严肃而有深刻思想内容的作品。劳伦斯写康妮追求性的满足,写她对阳物的向往,只是一种象征。克里福德的阳物失效,这本身就是机器文明的奴隶缺乏活力、缺乏创造力的一种象征。在机器文明的时代,似乎机器可以替代人做任何事情,机器甚至可以复制出人的阳物来当替代品。但是,从性关系中滋生的情感是无法替代的,性关系所激起的生命活力是无法替代的。机器文明的时代造成人对机器的依赖而忽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对机器的过分依赖倾向于把一切都看作一种程序,性关系也只是人的求快乐本能和生育本能的一种程序。持有这种看法的人把自己变成了程序的奴隶,机器的奴隶。克里福德尽管把大众看成和尼禄时代的奴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他自己却是他这个时代的奴隶。所以,他的丧失生育能力,是机器时代的奴隶缺乏生命活力的象征。他虽然自己是机器时代的受害者,但是他的思想意识决定了他自己就是危害者。康妮的反叛,其意义远远超出他个人的性欲满足。首先,她是作为一个和克里福德对立的人物而出现的,她热情,有活力,她无法接受克里福德的那套理论,她是机器文明的时代中生命价值的追求者。在生命价值面前,人是平等的,所以她并没有把门第和社会地位的悬殊看作她和麦勒斯之间的爱情的屏障。其次,她是作为劳伦斯笔下精神和肉体不可分的新的精神追求的理想人物而出现的。在人的生命活动中,震撼人心的性关系是心灵契合与交融的体现,这不是一般的性欲满足所能实现的。它在有一天实现这种交融以前,始终是人们理想中的追求,一旦有了这种交融以后,哪怕只有一次,它也会终生难忘地留在人们的心灵中,成为一种精神上的美好回忆。康妮在做出决定离开克里福德以前,并不是没有感受到各种沉重压力,也没有意识到她和麦勒斯之间的社会地位差异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不顾一切地要离开克里福德,正说明她精神追求的坚定。这不是她一时的冲动,而是理性起了主导作用。但是,从另一方面讲,若没有她和麦勒斯性冲动时的那种心灵的契合和交融,她也不可能将这个问题上升到精神层面来考虑,而最终做出理性的决定。

作品中麦勒斯这个人物之所以博得康妮的爱,是因为他有男子汉的气质,他当过军官,也是一个有教养的人,现在身处仆人的位置,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但是他在主人面前不卑不亢,有自己独立的个性。他和康妮之间有了那种震撼人心的性关系之后,还是比较含蓄,因为他不愿意被贵族夫人玩弄,故存有戒心。他在康妮面前说一口当地的土话,其实他是会说受教育者所说的标准英语的,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康妮明白他们之间地位上的差异。但是,他是认真的,正是那种心灵契合的性关系使他相信,康妮的爱不是在自己男人那里得不到性满足的贵妇人出来随便打点野食的行为。他是在争取一个社会地位低下者也应该拥有的真正的爱的权利。他得到了康妮,其意义远远超出了一般所谓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总之,作品在表面的故事情节、人物塑造和细节描写背后,含有深刻的思想意义。作品表面上比较露骨的性描写,实际上只是更好地传达深刻思想内涵的一种艺术手段。当然,作品的艺术手法多种多样,包括各种象征和《圣经》等典故的丰富隐喻,只有在细读作品以后,才会感受到作者的匠心之所在。

本书虽然已出过至少两个译本,但是每一次新的翻译实际上都是一种新的解读。希望我这个积几十年外国文学教学、研究、翻译的经验而做出的解读能够得到读者的认可和欣赏。杨恒达

第一章

我们本来就处于一个悲剧时代,因此我们无须悲痛欲绝。大灾难既已发生,我们周围是一片废墟,我们着手建起小小的新住处,怀着小小的新希望。这是一项相当艰难的工作:现在是没有通向未来之坦途的,但是我们四处奔走,攀越障碍。无论多少重天塌下来,我们也得生活。

这差不多就是康斯坦斯·查泰莱夫人的想法。战争让她家的天塌了下来。而她则明白人总得生活和求知。

1917年克里福德·查泰莱休假回家一个月,她嫁给了他。他们度过了一个月的蜜月。之后克里福德就回到佛兰德斯前线,六个月后,几乎粉身碎骨地被运回了英国。康斯坦斯,他的妻子,当时23岁,而他是29岁。

克里福德的生命力很是惊人。他没有死,粉身碎骨的身体似乎又长好了。他在医生手下度过了两年的时间。然后据称他已被治愈,他又活了过来,然而他的下半身,自臀部以下的部分,却永远瘫痪了。

1920年,克里福德和康斯坦斯回到他的家,家族“所在”——拉格比大宅。他的父亲已去世,现在是准男爵了,克里福德爵爷,而康斯坦斯就成了查泰莱夫人。在查泰莱家族相当荒凉的家中,他们相当拮据地开始料理家务,过起了婚姻生活。克里福德有一个妹妹,但是她已不住在那里。其他再没有什么近亲了。他的兄长在战争中阵亡。他已经永远残疾,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生育,回到烟雾弥漫的英国中部来,是要尽可能地维持查泰莱家族的姓氏。

克里福德并没有真正颓靡。他可以坐在轮椅中,转来转去。他有一把巴思轮椅,附加了一个小马达,他可以自己驾驶着,慢慢绕着花园,进到那个精美而令人忧郁的庭园中去,对这个庭园,虽然他假装满不在乎,但实际上他为它感到如此骄傲。

历经了太多的苦难之后,他感受苦难的能力似乎也下降了。他还是那样独特、明朗、愉快,红润健康的肤色、迷人明亮的淡蓝色眼睛,让人觉得他简直是个乐天派。他的肩膀宽厚强壮,双手有力;他着装华贵,打着邦德街的讲究领带。然而,从他脸上仍然可以看到小心戒备的眼光,看到残疾人的一丝内心空虚。

克里福德曾距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因而他存留下的生命对他而言更为珍贵。从他不安地闪亮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死里逃生后的自豪。但他受到太大的伤害,以至于他有点心如死灰,有点感觉麻木,剩下一片没有知觉的空白。

他的妻子康斯坦斯,是个脸色红润的乡下模样儿的女子,柔软的褐色头发和强壮的身体,伴随着缓慢的举止,有着一股非同寻常的精力。她那充满好奇的大眼睛,以及温柔的嗓音,好像是刚从她土生土长的村子里出来。其实全然不是这样。她的父亲曾是皇家艺术学会知名的麦尔肯·瑞德爵士,她母亲则是颇有点拉斐尔前派风格的兴盛时期教养良好的费边社成员。在艺术家和有修养的社会主义者之间,康斯坦斯和她的姐姐希尔达接受了一种带有审美意味的非传统教育。她们被带去巴黎、佛罗伦萨和罗马接受艺术熏陶,她们也被带去别的方向上,到海牙和柏林,参加

盛大的社会主义者大会,会上演讲者们使用各种文明语言发言,没有一个人感到局促不安。

所以,姐妹俩从小就丝毫不被艺术和理想的政治吓倒。那已经成为她们的自然氛围。她们既是世界性的,也是乡土化的。她们的这种世界性的乡土艺术,正符合单纯的社会理想。

她们在15岁的时候被送去德累斯顿主修音乐。她们在那儿度过了快乐时光。她们在学生中无拘无束地生活。她们和男子们争论哲学、社会学和艺术问题。她们的学识不亚于男子,正因为是女子,所以她们更胜于男子。她们常和带着吉他的壮小伙儿一起在林中漫步,吉他发出堂堂的声响。他们唱起流浪者之歌,自由自在。自由!这个词儿真是伟大。在自由的世界,在晨曦中的林间,和充满活力、歌喉动人的伙伴们在一起,她们为所欲为——尤其是——畅所欲言。正是交谈才最为重要:那种热情洋溢的交谈。爱情仅仅是个小小的陪衬。

希尔达和康斯坦斯都曾在她们18岁时初涉爱情。那些和她们倾心交谈、欢乐歌唱,并在树下自由自在野营的男子们,无疑都想有爱的交流。女孩们起初有些疑虑,但后来这种事情经过太多的谈论,已被看成很重要的事情了。况且这些男子们又都如此谦卑,如此渴求,为什么不能像一个皇后一样,将自己作为恩赐委身于他们呢?

于是她们把自己给了那两个青年——各自和那个与她进行过最微妙、最亲密辩论的男子。辩论或讨论是了不起的事情:做爱和性交只不过是一种原始的逆转和一种有几分令人扫兴的事情。事后,她们对于各自男子的爱意冷淡了,甚至有些敌意,似乎他侵犯了她们各自的隐私和自由。因为作为一个女子,生命中的尊严和意义就在于获得绝对、完美、纯粹、高尚的自由。如果不能从古老而污秽的两性关系和从属状态中解脱出来,一个女子的生命意义何在?

无论你怎么让性爱带上浪漫色彩,它总是各种最古老、最污秽的两性关系和从属状态之一。歌颂性爱的诗人往往是男人,女人们一向都知道有比这更好更高尚的东西,现在她们确信无疑了。一个女人美好而纯粹的自由,比任何性爱都要美妙得多。唯一不幸的是男人在这点上远远落后于女人,他们像狗一样坚持性的满足。

而一个女人不得不退让。男人像馋嘴的孩子,他要什么女人就得给他什么,否则他很可能像孩子一样变得令人讨厌、躁动不安,把好事弄糟。女人可以迁就男人,但保留她内在的、自由的自我。那些诗人和那些谈论性爱的人似乎并没有充分考虑到这一点。女人可以有个男人而不真正委身,她无疑可以拥有他而不受他的支配,相反,她可以用性爱去支配他。她只需要在性交中控制自己,让男人耗尽自己,搞得精疲力竭,然后她可以延长性交,把他仅作为工具来达到亢奋和高潮。

到大战开始,姐妹俩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她们都已有过自己的恋爱经验了。她们不会轻易爱上青年男子,除非能在言谈中能非常亲近——能彼此在交谈中十分趣味相投。和一些真正聪明的青年男子连着几个月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天又一天的热情谈话,带来的那种惊人的、深刻的、难以置信的震颤……不亲身体验一下是难以明白的!天国的许诺“尔将得到可以促膝交谈的男子!”——从未说出口来。它是在她们知道它是什么样的一种许诺之前完成的。

如果在这些生动而启示心灵的讨论唤起了亲密感之后,性爱成为几乎不可避免的结果,那就顺其自然。它标志着一个章节的完结。它本身也是令人销魂的:从身体深处产生的那种奇异的震撼和最终的一阵骄横,就像画龙点睛之笔,让人兴奋,也很像一行星号,用来表示一段话的终结,以及主题上在此告一段落。

1913年女孩们回家过暑假的时候,希尔达20岁,康妮18岁,她们的父亲已明显地看出来她们已经有过恋爱经历了。

这正如有人说过的那样,“L’amour avait passé par là”。不过他自己是过来人,就听其自然。至于母亲,一个不久于人世的神经病患者,她只想让她的女儿能“自由”,能“成就自我”。她自己从未完全成就过自我:她不能。天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是个有自己的收入和自己的行事方式的女人。她责备她的丈夫。然而实际上,正是留在她思想上或心灵中的某些古老的权威印象,她无法摆脱。这不关麦尔肯爵士的事,他让他神经质地怀有敌意的刚烈妻子自行其是,而他则走自己的道路。

因此两姐妹是“自由”的,她们又回到德累斯顿,回去学她们的音乐,回到大学和年轻男人那里。她们爱着她们各自的小伙儿,她们的小伙儿也以全神贯注的激情爱着她们。这两个小伙儿所想所说所写的所有绝妙事情,都是为这两个少女所想、所说、所写。康妮的小伙儿是音乐人,希尔达的恋人是学技术的。但他们干脆是为他们的少女而活着,也就是说,在他们心目中和他们精神亢奋时他们是这样想的。在其他方面,他们受到一点抵制,尽管他们自己并不知道。

在他们身上也可以看得很明显,他们都经历了爱情:也就是说,肉体上的体验。真是很稀奇古怪,它在男女身体上造成了何等微妙而不容置疑的变化:女人更花枝招展、更圆润丰盈,少女时代的清瘦变得丰满,表情不是流露出渴望就是扬扬得意;男人则更加沉静内向得多,肩膀和臀部的样子更少咄咄逼人,变得更加迟疑。

在体内实际的性快感中,姐妹俩几乎屈服在奇特的男性力量之下。但她们很快恢复过来,把性快感当作一种感觉,保持了自

由。而男士们呢,因为感激她们所给予的性体验,把灵魂都交给了她们。但后来他们的样子又好像是得不偿失。康妮的情人有点儿郁郁不乐,希尔达的情人则有点嘲弄人的意思。这就是男人:忘恩负义又贪得无厌。你不占有他们的时候,他们恨你,因为你不愿意;你占有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恨你,因为别的一些原因。或者毫无理由,除非因为他们是不知足的孩子,无论得到什么,他们都不会满意,任由一个女人会做些什么。

然而,战争到来了,在五月回过一次家之后,康妮和希尔达又赶回家去参加母亲的葬礼。1914年圣诞节前夕,她们的德国情人都死了:姐妹俩为此哭泣,对这两个小伙儿恋恋不舍,但是内心里却忘记了他们。他们不复存在。

姐妹俩住在肯辛顿她们父亲的宅子里——实际上是她们母亲的宅子,和一伙剑桥青年学生们待在一起。这些青年拥护“自由”,穿法兰绒裤子和法兰绒开领衫。他们是那种有良好教养,情感上无拘无束的人,他们说话低声细语,举止格外敏感。然而,希尔达忽然与一个年长她10岁的男人结了婚。他是这伙剑桥学生团体的老成员,是一个相当有钱的人,在政府中有个舒服的世袭职位,同时也写些哲学散文。希尔达和他住在威斯敏斯特的一所小房子里,加入到政府中那些有教养的人的社会中,这些人虽然不是头等人物,却是,或即将是,国家的真正智囊人物: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者说话时显得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康妮在做一项和平方式的战时工作,结交了一帮穿法兰绒裤子的剑桥“刺头”,他们至今都温和地嘲弄一切。她的“朋友”是克里福德·查泰莱,一个22岁的年轻人。他本在波恩学习煤矿技术,那会儿刚刚赶回来。他以前也在剑桥学过两年,现在他在一个很棒的团里担任中尉,因此他可以更合适地穿着制服嘲弄一切了。

克里福德比康妮更属于上流社会。康妮是富裕的知识分子,而他属于贵族阶层,虽然不是大贵族,但好歹是贵族。他父亲是准男爵,他母亲是子爵的女儿。

然而,克里福德虽然比康妮出身更好,更加“上流社会”,但却以他自己的方式比康妮更狭隘更胆怯。在那个狭小的“上流社会”——土地贵族社会中,他觉得安逸,然而他对由中下层阶级和外国人组成的整个其他的大千世界感到羞怯和惴惴不安。如果必须说实话的话,那么他就是有些害怕中下层阶级的人,害怕和他不属于同一阶级的外国人。他以某种令人惊愕的方式意识到他自己的无助,其实他拥有特权给予的所有保护。这是很奇怪的,但确是我们时代的一种现象。

因此,一个像康斯坦斯·里德这样的姑娘那种独特的温柔与自信迷住了他。在纷乱的外部世界里,她远比他表现自如。

尽管如此,克里福德也是一个叛逆者:甚至叛逆自己的阶级。也许“叛逆”这个词用得过火了:太过火了。他只是碰上了年轻人反传统、反任何一种现实权威的普遍潮流。父辈人都是可笑的:他自己固执的父亲最为可笑。政府都是可笑的:我们自己这个等着瞧的政府尤其可笑。军队是可笑的,老派的将军们全都可笑,红脸的吉治纳将军尤甚。甚至连战争也是可笑的,尽管它杀了很多人。

实际上,任何事情都有些可笑,或者说是非常可笑:任何东西跟权威沾边的,不论是军队还是政府还是大学,都在某种程度上是可笑的。就统治阶层自认为有统治资格而言,他们也是同样的可笑。克里福德的父亲乔弗利男爵极其可笑。他砍倒他的树,清除他矿上的矿工,打发他们到战场上去;他自己却安然无恙,同时高喊爱国。而且他为国家花的钱比挣的还多。

当查泰莱小姐——姐姐爱玛——从英国中部到伦敦做护理工作的时候,她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诙谐地谈论乔弗利男爵和他的坚定不移的爱国主义。哥哥和爵位继承人赫伯特则坦然大笑,虽然砍倒给战壕做支撑的树都是他自己的。而克里福德只是有点不安地微笑。所有的事情都是可笑的,真是这样。但是太临到跟前,一个人自己也变得可笑的时候……至少像康妮那样其他阶级的人对有些事是很认真的。他们相信有些事情。

他们对于士兵,对于征兵的威胁,对于孩子们短缺食糖和糖果等,都是相当认真的。当然,在所有这些事情中,当局可笑地不知所措。但克里福德对此从不往心里去。对于他而言,当局从一开始就是可笑的,并非因为糖果或士兵。

当局让人感觉可笑,并以相当可笑的方式行事,国内局面一度混乱不堪。直到前线态势严重起来,劳合·乔治出来挽回国内局面。这超过了可笑的界限,轻率无礼的年轻人不再嘲笑了。

1916年,赫伯特·查泰莱阵亡,于是克里福德成为继承人。甚至这也把他吓坏了。作为乔弗利爵士的儿子,拉格比的孩子,他的重要性在他身上已经根深蒂固,他绝对无法逃避。然而他知道,这种事在沸腾的大千世界眼中也是可笑的。现在他是继承人,他要为拉格比负责。难道这还不可怕吗?而且难道不是既显赫又荒唐的事吗?

乔弗利男爵可一点也不觉得荒唐。他脸色苍白,紧张而自闭,他固执地决心要救他的祖国,挽回他的地位,不管是劳合·乔治还是其他任何人当政。他和现实的英国如此隔绝,离它如此遥远,又如此无能为力,以至他把霍拉旭·鲍特姆利也想得很好。他拥护英国和劳合·乔治,正如他的祖先们拥护英国和圣·乔治: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同。因此他砍掉他的树木,拥护劳合·乔治和英国,英国和劳合·乔治。

他想让克里福德结婚,生出继承人来。克里福德觉得他父亲是个不可救药的老顽固。但是他自己,除了会缩头缩脑地嘲讽一

切并拿自身的处境大加嘲笑外,又比他父亲高明了多少呢?但是无论这是否合乎他的愿望,他已经十分郑重地接受了准男爵的爵位和拉格比这份家产了。

出自战争的狂热兴奋消失了……死寂了。死亡和恐怖太多了。一个男人需要支持和安抚。一个男人需要有一个安全世界中的精神支柱。一个男人需要一个妻子。

查泰莱家庭兄弟姐妹三个,虽然有各种关系,却不知为什么与世隔绝地生活着,把自己关在拉格比的家里。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使得他们的关系更亲密,这是一种地位脆弱的感觉,一种无助的感觉,尽管有贵族头衔和土地,或者说,正因为有贵族头衔和土地,他们才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和他们在那里度过人生的英国中部工业区相隔绝。他们和他们自己的阶级也由于父亲乔弗利男爵沉思、固执、封闭的天性而疏离了。他们嘲笑父亲,但是关于他的事却十分敏感。

他们三人曾说过要始终住在一起。但现在赫伯特死了,乔弗利爵士要让克里福德结婚。乔弗利爵士几乎不提这件事:他很少说话。但他关于事情应该如此的无言而沉思的坚持,是克里福德难以承受的。

但爱玛说不!她比克里福德年长10岁,她认为他要成婚,那就是对家里三个年轻人所坚持原则的背弃。

然而,克里福德和康妮最终还是结婚了,并和她度过了一个月的蜜月生活。那是在可怕的1917年,他们就像一条沉船上站在一起的两个人那样亲密无间。克里福德在结婚时还是童男:所以性这方面,对他并不意味什么。他们如此亲密,他和她,除了在性的方面。康妮对于这种超越了性,超越了一个男人“满足感”的亲密感到有点欣喜若狂。克里福德至少不像其他许多男人那样仅仅热衷于他的“满足”。不,亲情比“那个”更深刻,更有个性。性爱只是偶然的、附带的事,它只是奇特而陈旧的感官过程之一,以它自己的笨拙纠缠于人身而已,并非真正必要的事情。但康妮却还是想要个孩子,这样她可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以对抗她的大姑爱玛。

但1918年年初,克里福德却一身伤残地被送回来,孩子不可能有了。乔弗利爵士也在懊恼中死去。

第二章

1920年秋天,康妮和克里福德回到了拉格比。爱玛因为还在憎恶她弟弟的失信,离开家,住在伦敦的一套小公寓里。

拉格比是一座褐色石头筑成的长长的低矮老房子。是18世纪中期的建筑,后来时加添补,直到现在成了一座挤成一堆而没有特点的大宅。它坐落在一座山丘上,周围是一个相当美丽而古老的橡树园,可是天哪,在不远处,你可以看见特沃希尔煤矿的烟囱,烟雾缭绕,在远处湿雾朦胧中,你可以看见小丘上的特沃希尔村,这村子几乎从橡树园的园门开始,极其丑陋地蔓延一英里之长,令人厌恶:一排排破旧污秽的小屋,用砖砌成,黑石板的屋顶像盖子一样盖在上面,尖锐的屋角,一片凝固的死气沉沉。

康妮已习惯了肯辛顿,习惯了苏格兰的山丘,习惯了苏塞克斯的绿色丘陵:那便是她的英格兰。她以年轻人的恬淡,看一眼便接受了英国中部煤铁矿区毫无生气的彻底丑陋,随它去如此丑陋吧:难以置信的丑陋,连想都不要去想它。从拉格比那些相当阴森的房间里,她听见矿上筛子机的沙沙声,卷扬机的喷气声,调车机车的叮叮响声,以及煤矿机车粗哑的汽笛声。特沃谢尔矿井周围的地面在燃烧,它已经燃烧了很多年,熄灭它要花一大笔钱,所以它只好继续烧。风从那边吹来的时候——这是常事——屋里便充满了腐土经焚烧后的硫黄臭味。甚至无风的时候,空气里也总是闻着有一股地下的什么味儿:硫黄、铁、煤,或者是酸。甚至在黑儿波花叶上,也难以置信地始终覆盖着一层煤灰,好像世界末日天上降下的黑色食品。

行了,情况就是这样:这是命中注定,和其他的事物一样!它相当可怕,但为什么要反抗呢?你不能真正把它踢开,它还是在继续着。这便是生活,和其他一切一样!在那云层低矮的夜空,斑斑点点的红色脓包在燃烧和颤动,拉长着,收缩着,好像令人痛苦的火伤。那是高炉在燃烧。起初,它们以一种恐怖的感觉纠缠住康妮,她觉得自己生活在地狱中。尔后,她渐渐习惯了。早晨的时候,天又下起雨来。

克里福德声称与伦敦相比,他更喜欢拉格比。这乡下地方有一种它自己特有的严酷意志,而这里的居民很是无礼。康妮想知道除此以外,他们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无疑,他们是盲目和没有头脑的。这些居民和这乡下地方一样,憔悴而形容枯槁,郁郁寡欢,也一样地不友好。只是在他们成群结队地下工回家时,在他们那些深沉洪亮而含混不清的方言里,在他们穿着钉有平头钉的矿井用靴,拖着脚步走在沥青路上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中,有着某种可怕而略带神秘的东西。

并没有一个令人愉快的家在等着这位年轻乡绅回来,没有庆祝活动,没有乡里人的代表来问候,甚至一朵花也没有。只有坐在汽车里湿乎乎地走过一段又暗又潮的车道,钻进幽暗的树丛,又钻出来,来到园林的斜坡上,那里湿乎乎的灰色绵羊正在吃草;来到小丘上,宅子的暗黑色正面从这里伸展开去,管家和她的丈夫正在那里徘徊,就像这地球表面上没有把握的居民一样,准备结结巴巴地致一番欢迎词。

拉格比和特沃谢尔村没有任何来往的,一点没有。村里人见了他们,既不脱帽,也不鞠躬。矿工们只是睁大眼睛瞧着。商人见了康妮像熟人一样举举帽子,而对克里福德,他们则难堪地点点头;仅此而已。鸿沟不可逾越,双方相互都抱着一种静默的怨恨。起初,康妮对于村庄里这种绵绵细雨般的无尽怨恨觉得很痛苦。但后来她使自己变得冷酷起来,这成了一种强身剂,成了人生借以生存的东西。并不是因为她和克里福德不受欢迎,而是因为他们和矿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在特伦特河以南的地方,这种不可逾越的鸿沟和难以形容的隔阂也许是不存在的。但是在中部和北部的工业区,鸿沟难以逾越,相互间没有任何沟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一种对共同人性意向的怪异否定!

从理论上讲,村里人对克里福德和康妮终究是同情的。但是双方的实际情况是——你不要来管我!

这儿的教区长年近六十,是位忠于职守的和蔼的老人,而村里人那种默默的“你不要来管我”的态度,使他的存在几乎变得可有可无了。矿工的妻子们几乎全都是卫理公会教徒。矿工们什么也不是,甚至这位牧师所穿的那套正式教服就足以让人完全看不清这样的事实:他是和所有其他人一样的人。不,他是亚士比老爷,一架自动传道和祈祷的机器。“即使你是查太莱夫人也罢,我们认为我们和你一样棒!”康妮一开始遇到这样一种固执的本能态度感到十分困惑和不安。当她主动向矿工的妻子们打招呼的时候,她们那种好奇的、猜疑的、虚伪的亲热是不能忍受的;“噢,天啊!我现在是个人物了,查太莱男爵夫人和我说话来着!可是她不必因此认为我就比不上她!”她总是听到那些女人们半讨好的嗓音中回响着这样的鼻音,其中那种怪怪的唐突意味是不能忍受的。简直无法忍受。这是不可救药、让人讨厌的新教徒态度。

克里福德不管他们,康妮也学着这样做:她经过村里时目不斜视,村里人盯着她看,好像她是一个会走路的蜡像。当克里福德要和他们处理事情的时候,他的态度相当傲慢而轻蔑;人们无法再有友好的表示。事实上,对于不是他自己阶级的任何人,他都是傲慢而轻蔑的。他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没有一丝与人妥协的意思。他既不被人们喜欢,也不被人们厌恶,他只是万事万物的一部分,就像矿场和拉格比本身一样。

但是现在半身残疾,克里福德真的很羞怯和敏感。他除了自己的贴身仆人外,不愿见任何人。因为他总得坐在轮椅或巴思轮椅中。虽然如此,他还是一如既往,让他的收费昂贵的裁缝师把自己穿着得很讲究,还是像往日一样,系着邦德街买来的讲究的领带。从上半截看,他和从前一样的潇洒动人。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娘娘腔的现代青年:他红润的脸色和宽厚的肩膀,甚至有点像农夫。但他那宁静而犹豫的嗓音,他那既勇敢又畏惧、既果断又疑惑的眼神,却揭示了他的天性。他的态度往往很傲慢,令人不快,可同时又很谦和、自卑,几乎很胆怯。

康妮和他以一种相互保持距离的现代方式互相依恋着。他因为终身残疾的巨大打击给了自己太大的伤害,而不能做到自然和轻快。他是个负伤的人,因此康妮热情地怜爱他。

然而康妮总觉得他在现实中和人们接触太少了。矿工们在某种意义上是他自己的人;但他更多地把他们当成物,而非人;更多地把他们当作煤矿的一部分,而非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是天然的原始现象,而非同他在一起的人类。他有点害怕他们,他不能忍受让他们看自己残疾的样子。而他们那种怪异的粗鄙生活就像刺猬的生活一样不近人情。

他远远地对他们发生着兴趣;但是犹如一个人朝显微镜或望远镜里看一样。他除了传统上同拉格比的接触以及为维护家族的亲属关系而同爱玛有接触外,实际上不接触任何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情真正触动过他。康妮感觉自己没有真正,没有真正地触动过他;也许最终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不愿意同人接触。

然而他是完全依赖于她的,他每时每刻都需要她。他虽魁伟强壮,却不能没有人帮助。他可以坐在自己的轮椅里到处转悠,他有一台带马达装置的巴思轮椅,可以在园林里慢慢地兜兜圈子。但是他一个人的时候,就如一件迷失的东西。他需要康妮跟他在一块,使他完全确信自己的存在。

然而他雄心勃勃。他开始写短篇小说;是一些有趣的私人故事,是写他曾认识的那些人的。写得很精湛,很有些恶意在里面,然而有点神秘的是,其中又毫无意义。观察是异乎寻常、别具一格的。但是没有实在的东西、没有真正触手可及的东西。一切好像都发生在真空里。而由于今天我们的生活领域主要是一个人工照亮的舞台,所以这些小说对于现代生活,也就是说,对于现代心理而言,有种奇特的真实。

克里福德对于他的小说有种病态的敏感。他希望人人都觉得它们不错,它们是最好的,是登峰造极的作品。他的小说发表在最现代的杂志上,照例地受到赞赏和非难。但是这些非难对于克里福德却是折磨,它们就像尖刀一样刺痛他。仿佛他的整个人生都在他的小说里。

康妮竭尽全力地帮助他。起初,她觉得很兴奋。他单调地、坚持不懈地和她谈论一切,她得极力地去回应。仿佛她整个灵魂、肉体和性欲都不得不亢奋起来,进入到他的这些小说里。这使她激动不已,完全沉溺于其中。

物质生活他们过得很少。她得料理家务。但是那个女管家服侍乔弗利男爵许多年,那个干瘪老朽、自以为是的女人……你几乎不能称她为侍女,甚至不能称她为……侍候餐事的女人,她在这所房子里已经四十年了。就连真正的女仆们也不再年轻了。真是糟糕!对于这样一个地方,你除了不去管它以外,还能做什么呢!所有这些无穷无尽的无人居住的空房,所有这些中部英国的惯例、这种机械一般的清洁整齐!克里福德坚持要雇一个新厨子,这个有经验的女厨子曾在他伦敦的房子里伺候过他。至于其他方面,这个地方似乎处于机械一般的无政府状态中。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绝对的整洁,绝对的精确;甚至是绝对的诚实。然而在康妮看来,这只是种井然的无政府状态。缺少了温情去有机地把它们统一起来,整处屋子就阴森得像一条废弃的街道。

除了顺其自然而外,她还能怎么样……于是她就听其自然。爱玛·查太莱小姐时常会来这里看看,她有着贵族的清瘦面孔,当她发现一切还是老样子,便觉得颇为得意。她永远不能宽恕康妮把她从意识中和弟弟结成的同盟中驱逐出去。应该是她——爱玛,和他一起发表小说,发表这些书;查太莱的小说,世界上的新事物,应由他们查太莱兄妹来使其问世。没有其他的标准。这和从前的思想和表达方式毫无有机联系。仅仅是世界上的新事物:查太莱的书,纯粹的个性化事物。

当康妮的父亲到拉格比作短暂逗留的时候,私下里对女儿说:就克里福德的作品而言,是出手不凡,但是里面空无一物。那是不会长久的!……康妮望着这魁伟的苏格兰爵士,他一生都游刃有余,于是她的双眼,她那大大的,充满好奇的蓝色双眼模糊了。里面空无一物是什么意思?批评家们赞赏他的作品,克里福德的名字几乎大家都知道了,而且还有钱财进账……她的父亲却说克里福德的作品空无一物,又是为什么?难道他的作品中还要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因为康妮采纳了年轻人的标准:眼前的东西便是一切。彼此相随的时刻,不必彼此相属。

她到拉格比后的第二个冬天,她的父亲对她说:“康妮,我希望不要让环境迫使你守活寡。”“守活寡!”康妮漠然地答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呢?”“当然,除非你愿意!”她的父亲忙说。当只剩下他和克里福德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把同样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遍:“我恐怕守活寡的生活不太适合康妮。”“守空房!”克里福德答道,把这话讲得更明确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后,脸开始红起来,他很生气,他被激怒了。“从什么意义上来说不适合她?”他强硬地问道。“她消瘦了……瘦骨嶙峋。这并不是她一向的样子。她不是那种沙丁鱼似的丫头片子,她是健康的苏格兰鳟鱼。”“没有斑点的那种,当然了!”克里福德说。

过后,他想把守活寡这桩事跟康妮谈谈……她守空房的事情。但他总开不了口。他和她既是太亲密了,同时又亲密得不够。他和她是非常融合的,在他们的精神上;但在肉体上,他们互相之间是不存在的;两人谁都无法忍受硬把话题扯到这样的事情上去。他们是如此亲密,又完全没有接触。

然而,康妮猜到父亲对克里福德说了些什么,也猜到克里福德心里有了想法。她知道,他并不在乎她是活守寡的女人,还是风流的女人,只要他不是很确切地知道,只要没有让他看到。眼睛没有看到、头脑中不知道的事情,便不存在。

康妮和克里福德在拉格比待了快两年了,他们茫然地过着生活,全神贯注在克里福德和他的著作上。他们对他那种工作的兴趣从不停息地汇流到一起。他们讨论着,苦苦思索着行文结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发生,真正在发生,真正在虚无中发生。

生活仅此而已——在空虚中。别无其他。拉格比是有的,还有仆人们……但都是些鬼影,而非真实的存在。康妮常到园林和与园林相连的一片树林中去散步,享受着那份孤独和神秘,脚踢着秋天棕黄的落叶,或采摘着春天的樱草花。但这一切都是梦;或者说就像是现实的幻影。在她看来,橡树的叶子就像是镜子中看到的波浪般滚动的橡树叶,她自己则是某人读到过的一个人物,采摘着不过是些影子、记忆或文字的樱草花。对她而言,没有实质,没有任何东西……没有接触,没有交往!只有这种与克里福德在一起的生活,这种对故事之网的没完没了的编织,对意识细节的没完没了的编造,这些麦尔肯爵士说空无一物、不能长久的小说。小说中为什么要有什么东西呢?为什么它们就应该长久呢?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现实的幻影一刻当就够了。

克里福德有好些朋友,实际上是些熟人,他请他们到拉格比来。他请了各种各样的人,批评家和作家,一些会帮着赞颂他作品的人们。这些人都觉得被请到拉格比来是很荣幸的,于是他们大唱赞歌。康妮心里很明白这些。可是为什么不呢?这也是镜中转瞬即逝的影像之一。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款待这些客人……大部分是些男人。她也款待偶尔到来的克里福德的贵族亲戚们。她是个温柔、脸色红润、有着乡下模样的女子,很容易长雀斑,有着蓝色的大眼睛,卷曲的棕发,甜润的嗓音和稍嫌健壮的腰肢,这让她看起来有点老派,被看作“妇人”。她不是那种 “小沙丁鱼”,像男孩一样,有着男孩的扁平胸部和小小的臀部。她太女性了,所以不能十分帅气。

因此男人们,尤其是那些年纪不轻的男人们,确实对她不错。但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对他们稍微表示一点轻佻,将使可怜的克里福德受到什么样的折磨,所以她从不给他们鼓励。她安静而淡漠,她和这些男人们没什么接触,也从来不打算跟他们有什么接触。克里福德很为自己感到自豪。

克里福德的亲戚们,也对她很和蔼。她知道这种和蔼是因为她不使人惧怕,如果你不能让这些人有点畏惧你,他们是不会尊敬你的。然而还是因为她没有什么接触。她随他们去和蔼和轻蔑,她让他们感觉用不着剑拔弩张。她和他们没有什么真正的关系。

时光流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因为她如此漂亮地处身局外。她和克里福德生活在他们的观念和书本里。她款待……家里总是有客人。时间的流逝就像钟表的运行一样,到了八点半便不再是七点半。

第三章

然而,康妮意识到了一种日益增强的不安。由于她与一切隔绝,所以这种不安便疯狂似的吞噬了她。当她不想扯动四肢的时候,这种不安扯动着她的四肢;当她不想要直立着抽搐而想要舒服地休息的时候,这种不安抽搐着她的脊梁骨。它在她的身体里,子宫里,在某个地方,震颤着,直至她觉得非要跳到水里去游泳来摆脱它不可,这种疯狂的不安啊。它使她的心无缘无故地激烈跳动。她因此而逐渐消瘦了。

就是这种不安,使她想要冲过园林,抛开克里福德,俯卧在羊齿草丛中。摆脱那座房子……她必须摆脱那个家和所有的人。树林是她唯一的藏身处,她的避难所。

但是树林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藏身处、避难所,她其实和树林没有真正的接触。它只是可以摆脱其他一切的地方罢了。她从来没有真正感触过树林本身的精灵……假如树林真有这种怪诞的东西的话。

她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将要以某种方式变得粉身碎骨。她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脱离了联系:和实实在在的、生机勃勃的世界脱离了联系。只有克里福德和他的书,这些书并不存在……其中空无一物!空而又空。她朦朦胧胧地知道。但这就好像用她的头去撞石头一样。

她的父亲又一次提醒她:“康妮,你为什么不找个情人呢?也好享尽人间之福。”

那年冬天,迈克利斯来这儿住了几天。他是个年轻的爱尔兰人,他靠他的剧本在美国挣了一笔大钱。曾经有段时间,他因为所写的时髦社会剧本而在伦敦的时髦社会中受到热烈欢迎。尔后,时髦社会渐渐地明白了,自己在这邋遢的都柏林街头混混手中被搞得很可笑,于是引发了激烈反应。于是,迈克利斯就成为最不齿于人的名字了。他被发现是反英国的,而对于做出这种发现的阶级来说,这简直比最肮脏的罪行还要糟糕。他被碎尸万段,扔进了狗屎堆。

尽管如此,迈克利斯仍拥有他在梅费尔的公寓,并像个绅士那样仪表堂堂地走过邦德街,因为只要你有钱,即使你再卑微,最好的裁缝师也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克里福德邀请这个30岁的年轻人,是正当他的事业走背运的时候。然而克里福德毫不犹豫。迈克利斯大概拥有几百万的听众;而且,作为一个无望的孤立者,当他在被时髦社会鄙夷的关键时刻,能够被邀请到拉格比来,他无疑会心存感激。既然这样,那么他肯定会在美国那边给克里福德带来“好处”。名声!一个人真正被人谈论,尤其是在“那边”,是可以赫然成名的,不管成的是什么名。克里福德是个前程远大的人;而且显而易见,他有着怎样一种一心追求名声的本能。最后,迈克利斯在一出剧本里把克里福德描写得非常高贵,他简直成了一位大众英雄。直到他发觉自己被搞得很可笑的时候为止。

康妮对克里福德这种盲目的、迫切的沽名钓誉的天性感到有些惊讶:在那个他自己也无从把握的飘忽不定的大世界里,那个连他也感到不自在和惧怕的世界里成名,成为一个作家,一个一

流的现代作家。她从成功、矍铄而又虚张声势的老父亲麦尔肯爵士身上意识到,其实艺术家们都是自我吹捧,竭力来兜售自己的货色的。但是她的父亲用的是现成的渠道,其他皇家艺术学会的会员们兜售他们的作品时都这么干。而克里福德却发现了各种各样的新的扬名方式。他把各类人物都请到拉格比来,也不至于降低身份。但是因为决心要快速为自己建立起一座声名显赫的丰碑,手头能抓到的任何烂石头他都用上了。

迈克利斯坐着一部漂亮的汽车,带着他的车夫和男仆准时到来。他简直就是活脱的邦德街!但是一见了他,克里福德的世家子弟灵魂便感到了退缩。迈克利斯并不完全是……不完全是……实际上,完全不是他看上去的那么回事。这一点克里福德确定无疑。可他对迈克利斯,对他的惊人成功,还是非常礼貌的。“成功”这位淫荡女神——人们就是这样称呼她的——在半谦卑半傲慢的迈克利斯的脚跟边徘徊着,咆哮着,保护着他,完全把克里福德镇住了:因为他自己也想卖身于这位叫作“成功”的淫荡女神,只要她想要他的话。

无论伦敦最阔绰的地区里的那些裁缝师、帽子商人、理发师和鞋匠怎样打扮迈克利斯,还是可以一眼看出他不是个英国人。不,不,他显然不是一个英国人:他平板苍白的面孔;他的风度举止和牢骚抱怨,都不那么对劲。他怀着嫉妒和怨愤:显然,任何真正的英国绅士都不会让这种情绪在他们的举止中公然流露,这种做法为他们所不齿。可怜的迈克利斯,因为受到了太多的冷眼,所以处处留神,有点像条夹着尾巴的丧家犬。他全凭他的本能和厚颜无耻让他的剧本挤上了舞台,挤到了舞台的最前面。他抓住了观众。而他以为遭人反对的日子过去了。嗨呀,这种日子没有结束……它们永远不会结束。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咎由自取。他渴慕待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在英国上层阶级当中。这些上流社会的人是多么欣赏自己给他的种种攻击!而他又是多么痛恨他们!

尽管如此,他仍然带着他的仆人,乘着他漂亮的汽车到处旅行,这都柏林的杂种。

他有的方面却让康妮喜欢。他不摆架子:对自己没什么幻想。所有克里福德想知道的事,他说得又有理,又简洁,又实际。他不夸张,也不得意忘形。他知道克里福德请他到拉格比来是为了利用他,因此他像一个狡猾老练的商人,或者说大商人那样,让人盘问种种问题,他自己则从容作答。“金钱!”他说,“金钱是种本能,挣钱是男人的一种天赋。无论你做什么,玩什么花招,都是为了钱。这是你天性中的一种永恒机遇。一旦你开始,你就挣钱,你就不停地挣下去;我想,是在一定程度上不停挣下去。”“但是你得开始啊。”克里福德说。“当然!你得置身其中,如果你站在外头就什么也干不成。你得打出一条进路。一旦做好了这个,你就是不挣也不行了。”“但是除了靠剧本以外,你还能用什么挣钱呢?”克里福德问道。“噢,大概没了!我也许是个好作家,也许是个坏作家,但我总归是个作家,一个剧作家,一定是这样。这毫无疑义。”“那你认为你必须要成为的,是一个受公众喜爱的剧作家吗?”康妮问道。“那是当然!”他突然转向她说,“那其实没什么!受公众喜爱算不了什么!就公众而言,那也算不了什么。在我的戏剧里,真是没有什么可以使它们受欢迎的。不是那么回事。它们就像天气一样……是那种不得不这样的东西……是当下的东西。”

他那呆滞的然而充满激情的眼睛沉溺在这样一种深深的幻灭中,他将它们转向康妮,康妮微微战栗了一下。他看起来是这样的老……无限的老,他似乎由一代代的幻灭层层累积而成,像地层一样;而同时他又像个孤零零的小孩。在某种意义上,一个流浪汉;但是却有着他那老鼠般生存方式的胆大妄为。“至少,你在你这样年纪就获得成就,是挺了不起的。”克里福德沉思着说。“30岁了……是的,我30岁了!”迈克利斯尖锐而突兀地说道,他发出一种奇怪的笑声,空洞、得意而又辛酸。“你还是独身吗?”康妮问道。“你问的是什么意思?你是问我一个人住吗?我有个仆人。据他自己说,他是希腊人,这是个什么都不能胜任的家伙。可是我却把他留下了。而我呢,打算要结婚。啊,是的,我必须结婚。”“听着好像要去割你的扁桃腺似的。”康妮笑道,“结婚就这么困难吗?”

他仰慕地看着她。“是啊,查泰莱夫人,那是有点困难!我觉得……请原谅……我觉得我不能娶英国女人,甚至也不能娶爱尔兰女人……”“那就试试美国女人!”克里福德说。“噢,美国女人!”他空洞地笑了起来,“不,我会叫我的仆人替我找个土耳其女人,或者一个更靠近东方的女人。”

康妮对这个怪异、忧郁、有着非凡成就的家伙感到不可思议;据说仅仅在美国他就有五万美元的进款。他有时是英俊的:当他侧过脸或脸朝下,光线照射着他时,他就像一个用象牙雕刻出的黑人面具似的,有着一种沉静而持久的美,他大大的眼睛,奇异地弯曲着的浓密眉毛,静止而紧闭的双唇;那种刹那间的静止,然而有如神的启示,这是一种佛陀致力于求得的静止、永恒,黑人有时不经意间也会将其表达出来;一种黑人种族中很古老、很古老的得到默认的东西!那是对种族命运的永世默认,而不是个人反抗。而后,一阵从头到脚的眩晕,就像耗子在幽暗的河中游泳一般。康妮突然奇异地对他产生了同情,这种同情里夹杂着怜悯,却也有些排斥,差不多要近于爱情了。这个局外人!这个局外人呀!而他们说他是个没有教养的人!克里福德不是比他还要没有教养、还要自作聪明吗!而且还要愚蠢得多!

迈克利斯立刻知道他给康妮留下了深刻印象。他那充满激情、有点微突的褐色眼睛,完全不经意地朝她望去。他打量着她,思忖着她对他的印象的深浅。和英国人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不能使他摆脱永久的局外人状态。甚至爱情也无法使他摆脱这种状态。然而女人们有时恋慕他……英国女人也是如此。

他知道他和克里福德的关系如何。他俩好像两只陌生的狗,原本会彼此咆哮,然而却不得已地彼此微笑。但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如何,迈克利斯却不怎么有把握了。

早餐是在各人卧室里开的;克里福德在午餐前从不出来,饭厅里总是有点沉闷。喝过咖啡后,迈克利斯心中不安,神不守舍,不知该干什么。这是11月的一个晴朗的日子……对拉格比而言,算是晴朗的了。他朝那凄美的园林望去。上帝啊!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他打发仆人去问一下,他能为查太莱夫人做些什么:他想驾车去谢菲尔德。得到的回复是,如果不介意的话,他可以上楼到查泰莱夫人的起居室去。

康妮的起居室在三楼——这座房子主体部分的最高一层楼。克里福德的房间自然是在一楼。迈克利斯觉得能被邀请到查泰莱夫人自己的会客室是非常荣耀的。他盲目地跟着仆人……他从不留心各种事物,也不跟他周围环境接触。可是在她的小会客室里,他倒还是大致环顾了一眼雷诺阿和塞尚绘画的那些精美德国复制品。“这儿真可爱。”他说道,露出牙齿,带着他那种怪异的微

笑,好像这微笑让他感到疼痛似的。“住在这儿真是明智。”“是啊,我想是这样的。”她说。

她的房间是这屋子里唯一生气盎然的现代居室,是拉格比唯一完全流露出她个性的地方。克里福德从未来这儿看过,而她也很少请人上这儿来。

现在,她和迈克利斯坐在火炉两边说着话。她问他关于他自己、他父母、他兄弟的事情……他人对康妮而言总是很值得好奇的,而当她的同情心被唤起的时候,她就完全没有了阶级情感。迈克利斯坦诚地谈着他自己,相当坦诚,没有任何做作,只是揭示着他那苦涩而冷漠的、丧家犬似的心境,然后充满报复心理地闪现出一种对成功感到的自豪。“但是你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孤独的人呢?”康妮问道。他再次用他那充满激情的、探究的、褐色的眼睛看着她。“有些人是这样的。”他回答道。然后他带着一种随随便便的讽刺问道:“可是,你瞧在这里,你自己又怎样呢?你自己不是也意在当一个孤独的人吗?”康妮有点吃惊,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答道:“只是有一点儿。可不像你那样,是全然的孤独!”“我是全然孤独的人吗?”他一边问,一边怪异地露出牙齿微笑,好像牙痛似的;这是多么苦涩的笑啊,他的双眼一直都毫无变化地充满忧郁,或者充满克己的、幻灭的、惧怕的神态。“怎么啦?”她看着他,屏住呼吸,说道:“你就是孤独吗,难道不是吗?”

她从他那儿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吸引力,这几乎让她失去了平衡。“噢,你说得十分正确!”他说着,把头转开去,朝侧面、下面望着,他脸上又呈现出古老种族的那种怪异的静止,这种表情在今天是很难得见的。正是这种表情真的使康妮在看到他对自己很冷淡时变得很软弱。

他抬起头,用他那种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目光使劲看了她一眼。这时,发自他肺腑的,是深夜哭喊的婴儿那样的一种哭泣,在向她哭诉,使她子宫深处都感到了震动。“你这样关心我,真是太好了。”他简洁地说道。“为什么我不能关心你呢?”她感叹道,几乎没有力气把这话说出来。

他迅速发出了一声咝咝作响的苦笑。“啊,那么……我可以握一下你的手吗?”他突然问道,几乎以催眠般的力量凝视着她,发散出一种吸引力,直达她的子宫深处。

她凝视着他,头晕目眩,呆若木鸡,他走过来跪倒在她身边,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两脚,他的脸伏在她的膝上,一动也不动。她完全眩晕了,她惊异地俯望着他那柔嫩的颈背,体味着他的脸紧贴着她的大腿的感觉。她整个儿火烧火燎地惊慌起来,不由自主地将她的手,温柔而又怜悯地放在他的毫无防备的颈背上,他全身战栗起来。

他抬起头,用那充满激情、光彩熠熠的双眼望着她,眼中是那种可怕的吸引力。她完全无法抗拒。她的胸中涌动着对他的无限渴求,作为回应,她要给他一切的一切。

他是个独特而非常温柔的情人,对女人非常温柔,他会不由自主地战栗,而同时,他却又是超然的,有意识的,意识到外界的一切动静。

而康妮除了将自己委身于他之外,其他所有都不在意。渐渐地,他不再战栗了,他平静下来,平静下来。这时候,她用迟钝的手指,怜悯地爱抚着他偎依在她胸前的脑袋。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吻了她的双手,吻了她穿着麂皮拖鞋的双脚,然后默默地走到房间的尽头,背朝她站着。沉默了几分钟后,他转身向她走来,她依旧坐在火炉旁边的老地方。“现在,我想你要恨我了。”他平静地,无可奈何地说道。她马上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恨你呢?”她问道。“女人多半是这样的。”他说;而后又纠正自己的说法:“我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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