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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4 17:5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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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牧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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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破

东风破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东风破作者:丁牧排版:辛萌哒出版社:现代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1-01ISBN:9787514354225本书由现代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前  言

历史题材的叙事作品历来为广大读者喜闻乐见。

历史是现实的一面镜子,以史为镜,可以帮助我们明大义、辨是非、晓善恶、知荣耻、避覆辙、求奋进。

北宋末年是社会矛盾极为复杂和社会极为动荡的历史时期,也是相当值得后人反思的一个历史时期。乱世之中鱼龙混杂、泥沙俱下,高尚与卑鄙、正义与邪恶、阴谋与爱情、苟活与牺牲,都一一展现于本书描绘的历史画卷中。

弘扬真善美和民族正气,坚持积极向上的人生观和道德情操,这是文艺创作主旋律的要求。多样化,则是提倡在题材、形式与创作方法上的丰富多彩,百花齐放。这两者并不矛盾,并且可以相辅相成。

从这个意义上说,本书或可谓之一部力求将主旋律与多样化创作原则结合起来的作品。

书中的故事令人惊心动魄,而当阅毕掩卷,诸君之所思所得,可能又将不止于故事本身。一

这是大宋朝宣和元年(1119)的一个秋日。东京汴梁城中。

旅居在一家小客栈里的楚红很早便起了床。这姑娘年方十七八岁,生得眉清目秀,身材颀长。大约是常年习武的缘故,其眉宇间常流动着一股凛凛英气,令人观之忘俗。孤身漂泊在外,为了避免麻烦和意外,不引人注意和起疑,这些日子她一直是男人装束,倒更显得英姿飒爽。手脚麻利地洗漱过后,趁着清晨时分客栈院里寂静无人,她走出房门,舒展身躯练起一套拳脚,将周身的筋骨活动开来。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除遇上特殊情况,无论严冬酷暑,从不间断。

她是为了追杀仇人潘世成来到汴京的。

楚红祖籍江淮。她的父亲楚怀中,进士登科后被外放到荆湖北路的一个州里去做了一名小小的司户参军,家眷便随之搬到了那里。楚怀中的殿试成绩本来是比较出色的,尤其是其国策之笔,颇令主考官拍案叫绝。以他的才学衡量,本应大有希望留在京畿任职。事实上有许多等第排于其后的举子都进了馆阁,或者被委授了诸州通判及县令等相对较高的职位。而他却没有被量才录用。

曾有热心人指点过他,此皆因他没有使银子上下活动打点,并且寻找到一个有力的靠山。欲求仕途通达,不能没有靠山,这是官场上的铁定法则。即便有人凭借学识才干受到了一定的重用,如果无所依傍,日后也不会顺利。

年轻气盛的楚怀中对此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没有必要也没兴趣去寻找什么靠山。他觉得做官先从底层做起有一定的好处,可以使自己经历一些基本的磨炼。他相信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扎扎实实地步步登高是能够实现的。然而十多年过去了,几经迁调,他的职位仍不过是个平湖县尉,品阶原地未动。尽管在此期间,他曾破获过几起大案,有的案子还惊动了朝廷。亦有同科好友惜其才干,向吏部或州府做过举荐,却都没起到什么作用。楚怀中这才领教了官场法则的厉害。

蹉跎多年,楚怀中当年的雄心大志已消磨殆尽。况且人的秉性乃天生铸就,让他再改弦更张去钻营巴结,他根本也做不来。愤懑之余,他不得不认命,对此生的仕途前程不再抱什么指望,只求勤勤恳恳当好自己的县尉,让一家人生活得平安温饱便知足了。由于他办差勤勉,待人热情,处事公道,虽是职位卑下,在当地百姓和南来北往的朋友中却颇有些人缘和威望,这多少抵消了一点他在官场上失意所带来的遗憾、惆怅。日子便这样年复一年地过下去。

谁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祸事是由朝廷采集花石纲引起的。当朝的皇帝宋徽宗赵佶,做端王时就酷喜赏玩花石,即位后为扩建后宫,便开始大肆向天下特别是江南一带搜求奇石异宝。宦官童贯因承办花石纲得力大受圣宠。被贬谪于杭州的旧臣蔡京看准了皇上的嗜好,力投其好,献宝有功,不仅被起用入朝,而且很快累迁至首席执宰。路州府县各级官员看到进贡花石竟然是一条加官晋爵的捷径,莫不闻风而动,争先恐后不择手段地搜刮民间珍奇媚献朝廷。贡品也由最初的奇山异石,逐步扩展到金银、犀玉、翡翠、玛瑙、铜鼎、陶瓶、竹藤、花木,无所不包。一时间,中原大地被这股祸国殃民的妖风刮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这股妖风自然也波及了楚怀中所在的平湖县。在这里操办此事最为上心的,便是号称潘大虫的豪绅恶霸潘世成。

这潘世成四十来岁光景,年轻时也曾考过几次科举,却都是一败涂地,遂绝了登科之念。倚仗着祖传家底殷厚,他在当地颇结交了些狐朋狗党,竟日里吃喝嫖赌,欺行霸市,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过得倒也逍遥快意。只是未能混得一身官服穿穿,终觉为人生一大憾事。朝廷采集花石纲之风刮起后,这条大虫窥到了投机的机会。官府搜刮民间珍宝,恰恰需要潘世成这样能够称霸一方的代理人,于是这个潘大虫,便成了协助当地州县在乡里征集贡品的一员干将。美其名曰什么承办使。

潘世成承办这等勾当可谓轻车熟路,得心应手。原来此人虽在文赋策论之类正经学问上一塌糊涂,而把玩玉石珠宝却无师自通。对于当地何处何人持有何等珍稀之物,潘世成不说是了如指掌,也基本知道个大概。每每上门索寻,均是十拿九稳。因此领办此差不久,他便成就斐然了。官府对他赞许有加,他本人也借机从中捞了不少好处。于是他便越干越起劲,越干越上瘾,哪天不抢得几件珍品入怀,就觉着浑身不舒坦。

潘世成原就霸道,现在又顶着为朝廷办差的名义,在乡里恣意强取豪夺,无人敢忤其意。然而在一个花石匠身上,他却碰了钉子。这花石匠乃是一个堆石砌玉的高手,也是一个奇石异景的收藏家,当地人称花石王。潘世成要搜集贡石,自然不会不打他的主意。但几次上门索要,花石王只拿些普通花石搪塞,后来干脆就闭门谢客了。

潘世成一再受挫,心头窝火,加之早对花石王的珍藏垂涎三尺,就认为很有必要让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家伙,尝一尝专政铁拳的滋味。乘着有一日花石王及其家人外出之际,潘世成带领家丁破门而入,将花石王珍藏的上百件罕世绝品搜掠一空,并将其家中一应物件砸了个稀烂。花石王回到家中,见毕生的心血横遭打劫,化为乌有,急火攻心,怒塞七窍,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栽倒,没过半夜便咽了气。

花石王的妻子儿女戴着重孝找到县尉楚怀中,哭诉了事情原委,哀求县衙为他们主持公道,惩办凶手。楚怀中本来便看不惯潘世成这个地痞恶棍,对朝廷纵容各级官吏在民间搜掠贡品之举更是早有不满,闻听发生了这等明火执仗地强劫民宅、致死人命之事,义愤填膺,拍案而起,当即带了两名捕快,也未禀明县令,直接就奔潘宅去锁拿那潘世成。

楚怀中这事却做得孟浪,也低估了潘世成的势焰能量。潘世成既然敢做出这样无法无天之事,自是有恃无恐,哪里会将一个小小的县尉放在眼里。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找上门去兴师问罪的楚怀中,用草棒剔着牙缝说道,姓楚的你听明白喽,潘爷我征集贡品乃奉旨行事。只要是皇上喜欢的东西,甭管它原本姓张姓李,要哪件就得献哪件,隐匿不交这本身便是死罪。别说那花石王是自己气噎而亡的,就是我潘爷一巴掌拍死他,也是他罪有应得。

楚怀中忍抑着怒气,沉着脸说道,我没工夫与你磨牙。这些个混账话你留着到大堂上说去。

潘世成哂笑着问楚怀中,可有县衙的拘捕传票?

这一问就将楚怀中问得有点被动。楚怀中走得急,未曾领得传票。其实即便是他想到了要带传票,平湖县令若知是去捕潘世成,也不会率尔签发。

潘世成见楚怀中语塞,傲然作色道,楚县尉,你这可就是擅闯民宅了。现在你乖乖地给我道声歉,潘爷我大人不把小人怪,对你的无礼举动可不予追究,否则改日我潘爷有暇,咱俩还真得到大堂上会一会。

楚怀中被潘世成这副骄横无赖嘴脸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哼道,拘捕传票我自会补给你看,今日你且先随我去衙门里走一遭吧。便喝令两个捕快上去拘拿潘世成。

一向霸道惯了的潘世成何曾吃过这个,登时黑了面皮喝道,姓楚的,给你个台阶你不知道下。潘爷这宅子是随便哪条狗就能进来撒野的吗?来呀,把这几个不知好歹的畜生给我轰出去。随着这声喊,呼啦啦便涌出来二十几个手持铁棍的家丁,与楚怀中和两个捕快动了手。

楚怀中没想到潘世成居然猖獗到如此地步,后悔不曾多带几个人来。眼见得形势于己不利,他忙带着两个捕快边抵挡边往后撤。两个捕快吓得屁滚尿流,一出潘宅便抱头鼠窜。潘世成却不肯罢休,厉喝家丁追上去,好好教训一下那几条不长眼的畜生。

楚怀中生怕属下被那群狗仗人势的东西追上打出个好歹,便留在后面一力招架阻挡。论武功楚怀中虽非一流身手,却也远在那些家丁之上。只是由于当时众寡过于悬殊,那些家丁出手又狠,而楚怀中却顾虑着切莫一着不慎,弄出条人命或者弄残个身子不好收场,在搏击手段上不敢十分放开,这便使那帮家丁得了便宜。未经多时,楚怀中身上已是棍伤累累。

这时又有一记重棍盖顶击来。楚怀中欲待腾挪闪避,却因腿脚负痛迟了半步。那铁棍挟着呼啸风声猛砸在他的后脑上。楚怀中眼前一黑,扑通栽倒,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楚怀中之死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在他的妻女头顶上炸响。楚妻闻讯,当时便昏厥过去,此后便一病不起。楚怀中的女儿楚红几番哭昏在父亲灵前。激于义愤的乡邻们帮助母女俩殓葬了楚怀中,又请人帮她们写了诉状呈进县衙,恳望县令秉公执法,严惩凶犯,为因公殉职的楚怀中报仇雪冤。

那平湖县令素知潘世成乃此地称霸一方的人物,现今又正承办着花石纲,与州府大员有着直接的联系,是个不大好招惹的主儿。且事出之后,潘世成已及时派人送去了大大的“孝心”。县令自然是不愿也不敢轻易开罪潘世成,于是便推托,此案乃是由潘世成为州府办差而衍生,须由州府衙门追根寻源而断方妥。

楚红拜托乡邻照看着病中的母亲,自己奔了州府衙门所在地再递诉状。往昔楚红还不曾孤身出过远门,自从家中惨遭横祸之后,她仿佛在一夜之间褪尽了稚气。悲愤和仇恨滋养了她的能力与胆魄,只要能够为父报仇,在她心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不敢做和不能做的事。

知府也是早已被潘世成用银子打点妥帖了的。而且他知道,潘世成因置办贡品有方,名声已传到朝廷的奉应局,据说还受到过当朝太宰蔡京的称赞,指不定哪一日便会鸡犬升天。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焉肯为了一个区区县尉的案子结怨于潘世成呢?就推说此案既发生在平湖县,理应由该县自去裁断,本府不宜越俎代庖。

如此这般地推来推去,这场人命关天的案子就等于没有人管了。楚红往日常听父亲在茶余饭后议论官场的黑暗腐败,只道那是父亲仕途失意的郁闷之语,没有更多地往心里去过。现在她对此有了切身的感受,而且其深刻强烈程度远远地超过了父亲。

得知诉讼申冤无望,楚妻气满胸臆,恨结六腑,病势一日重似一日,百般医治无效,不久撒手人寰。

此时的楚红已经没有了眼泪,也不再对依靠官府申冤抱任何幻想。埋葬了母亲后,她整整三日闭门不出。极度的哀伤和刻骨的仇恨,在这三日里渐渐凝成了一个钢铁般的意志,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使用暗杀的方法,亲手干掉元凶潘世成,以慰父母在天之灵。她冷静地衡量了自己的条件和能力,认为凭借她十几度寒暑苦练出来的武艺身手,只要机会得当,宰掉那条十恶不赦的潘大虫不成问题。

这三日的思考,决定了楚红此后一生的道路。

萌生暗地里报复潘世成念头的非止楚红一个人。楚怀中之死是激起了公愤的,只不过慑于其淫威和官府的袒护,百姓皆是敢怒而不敢言。但不敢言不等于不敢做,不敢明着做不等于不敢暗着做。面对强权霸势,不甘俯首帖耳忍受欺侮的人们唯一的反抗办法,就是暗中出手。

楚红尚未行动,潘世成的家丁已经接二连三地开始失踪。有的家丁的尸首后来在某些隐蔽处被找到,从尸首上可以看出,致死其人的方法都是既原始又凶残。有的人就干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潘世成本人更是屡屡履险。一次外出办事,若不是他警觉地闻察耳边风声异常,躲闪及时,楚红的暗镖几乎洞穿他的眼眶。令潘世成备觉可怕的是,在他的宅院里竟然也出现了暗杀者。一日午后饮茶,潘世成见茶汤色泽不对,以为丫鬟误用了陈年旧茶,生气地掼了茶盅,命丫鬟重沏新茶来饮。他豢养的一只大狸猫凑过去舔那茶汤,只舔了两口便突然全身抽搐,蹬腿毙命,唬得潘世成出了一身冷汗。潘世成亲手用香火将泡茶丫鬟的乳房烧得一片焦煳,也没问出个子卯,因为那丫鬟委实不知道神秘的下毒者究竟是谁。

潘世成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己的退路了。是到了离开脚下这块土地的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不要说其他的暗杀者,仅楚红这小丫头一个人,迟早也会取了他的项上人头。他很后悔当初轻视了这丫头,没有及时设法斩草除根。现在再想悄悄地做掉她已经非常困难,她已经是居无定所,来去无踪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面对看不见踪影的重重杀机,潘世成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三十六计走为上,在这块穷乡僻壤上厮混了几十年,早也待得够了。一辈子做个土财主有何意思?潘世成盘算着,自承办花石纲以来,自己前前后后孝敬蔡太师的东西也不算少了。凭着这种虔诚的奉献精神,进京去托蔡太师说句话,在朝中补个一官半职,大约无甚问题。到那时锦服玉带,扬威耀武,我潘某人的下半生当又是一番风光也。

思谋既定,潘世成妥善安置、封藏了家资,留家眷暂守宅院候信,自己仅带亲随潘贵一人,便悄悄地奔赴了汴京。他自以为走得十分机密,然而得道多助,只隔一日,楚红就获悉了他的去向。

潘世成并不知楚红已追踪而来,但出于防范的本能,在初到京城的一段时间里,他还是十分谨慎。除了派潘贵至蔡京府上递了一封书信,并附上一份厚礼外,他基本上是足不出户地待在驿馆里。可是时间一长,便有些耐不住这囚徒一般的枯燥生活了。特别是给蔡府送上书礼后,一直未得回音,令他愈发地焦躁不宁。他思忖是不是那礼品的价值还太低,未令蔡京看得上眼,后悔没从家中多拣几样名贵珍品带到京城。

一日潘世成闲极无聊,实在耐不得寂寞,便出门上了街。京都的繁华景象令他大开眼界,并且对他产生了极大的诱惑力。从此他就不顾潘贵的劝阻,开始三天两头地外出游逛,渐渐地便被楚红探得了踪迹。

这一日,潘世成踏进闹市区的一家古玩店,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只落满灰尘的古鼎。端详察视一番后,问店主这只古鼎卖多少钱。店主做出高深莫测的神态,对他说这是初唐时的物件,可惜人多不识,其实奇货可居,开价要两千两银子。潘世成淡淡一笑,随口说出这古鼎的几处破绽,断定它不过是件赝品。店主不服,与他辩了半个时辰,总算说服了潘世成。但潘世成依然嫌贵,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最终以一千两银子成交。

因是随潘世成出来随意闲逛,潘贵只带了些散碎银两,身上没揣大额银票。潘世成便与店主约定,明日上午来此交银取货。店主恭敬地送走潘世成主仆,心下十分高兴。总算碰上了个有眼无珠的乡巴佬,可以将这件碍手碍脚、无人问津的破鼎扫地出门了。

潘世成摆着方步迈出店门,表面上声色未动,心底里却欣喜若狂。以他多年倒腾古董的丰富经验及锐利目光,可以十拿九稳地断定,那只古鼎是迷失已久的商朝著名的八鼎之一,属于非常稀有之品。莫说三千两白银拿下它,便是花上十万两亦物有所值。

更重要的是,据说其余七鼎已俱在蔡京之手,独缺此一鼎未能成套。若是将此鼎献与蔡京,能不令老太师对自己刮目相看吗?潘世成那番讨价还价之举,完全是为了不使店主起疑而已。看到店主那副吃了大亏还自以为占了便宜的神态,潘世成用了极大的努力,憋得面皮直哆嗦,才压制着自己没有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起来。真是吉人自有天助,看来我潘某人飞黄腾达是指日可待了。

意外收获带来的愉悦心情,使潘世成进一步忽略了身后并未摆脱掉的杀机。

次日起床用过早餐,他便要潘贵备车去取古鼎。潘贵感到主人近日抛头露面太多了些,似乎不大安全。况且古鼎昨日已经定妥。就建议潘世成不必亲往,只由自己去付了银票,将它拉回驿馆便是了。

潘世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还是由他亲自验货比较稳妥。至于频繁外出的危险,他现在认为,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不是太大。老子已经多次出去游逛,不是分毫未损嘛。他甚至觉得潘贵的过分小心有点可笑。这汴京不比平湖县那个牛蛋大的地方,就算楚红那丫头追过来了,在这人地两生、摩肩接踵、眼花缭乱的熙攘去处,欲寻到我潘某人的蛛丝马迹,有那么容易吗?

坐在牛驾厢车上的潘世成,想象着老蔡京看到古鼎时该是一种什么神情,揣度着自己将会被赏赐几品官衔。忽而担心古玩店店主识破他的心机,反悔这笔生意,忽而又心疼觅得如此一件无价之宝,竟然要白白地拱手送给蔡京那个老王八蛋。进而又想到,这就是权力的用处。有朝一日自己权柄在握,当如何大展宏图、叱咤风云,充分地利用一番,等等。

一路上,潘世成便是如此这般,随着车身的颠簸,忽东忽西、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他唯独没有想到,今日即是他的死期。二

北宋末年是个十分矛盾的时期。一方面,大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发达程度雄居列国之首,应属当时最先进的封建王朝。另一方面,它却又积贫积弱已久,难以根除的军政积弊和深入骨髓的糜腐之风,将朝廷大厦侵蚀得已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但是,这种深刻的危机很少有人能及时地清醒地认识到。特别是京城里那些生活在纸醉金迷中的达官贵人,举目所见均是形势一片大好,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好。

汴梁作为帝都是始于五代时的梁朝,此后的唐晋亦以其为都。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后,再次定都汴梁城,历经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诸代,传至徽宗赵佶时,已逾一百多个春秋。汴京也逐步扩展到了包括皇城和里外城十八厢方圆逾百里的规模。

一座城市一旦被定为京师,便具有了得天独厚的发展条件。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人们莫不趋之若鹜,悉聚于斯。经过了一百多年的营造积累,汴京城里的繁华锦绣之状,自是不言而喻。

城市繁华的重要标志,是商业的发达。在汴京城里,无论是里城外城,商业街衢早已是星罗棋布,鳞次栉比,其间吃穿玩用五花八门、包罗万象。许多的店铺夜过戌时灯火方熄,不到卯时便又开门迎客。更有些热闹去处,以及那勾栏行院,甚至通宵灯火不绝。巨大的商机吸引着天下商贾,因而这皇城脚下,每日里是人来货往,川流不息,有无数的生意在这喧哗的闹市中洽谈成交。

燕青便是奉主人卢俊义之命,运送一批货物来到汴京的。

这燕青乃是大名府人氏,自幼父母双亡,被一名急公好义的大户户主,人称卢员外的豪杰卢俊义收养在门下。卢俊义因见燕青生得俊朗挺拔,聪明伶俐,殊堪造就,便为他专聘了文武师傅悉心教导。燕青本人亦肯刻苦用功。十几载寒暑下来,这燕青已是练就了一身的本事,拳脚刀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经营管理方面也颇显才干。被恩公卢俊义将他与另一个在卢府中深受器重的后生李固,同倚为得力的左右助手。因这燕青容貌英武俊俏,举止飘逸倜傥,人送一个绰号,唤作浪子燕青。

目下,李固是卢家庄院的大都管,燕青为副都管。李固专长于文且心思缜密,燕青更擅于武而处事果敢。根据两人的秉性区别,卢俊义分派李固掌管庄院内务,而跑外的差事则多交由燕青承办。

这一回,燕青是运送了一批竹骨花扇,到汴京一家经销商处交货收款,顺便再到几处素有来往的商家那里,洽谈一下其他货物的供求订单。办理这种事情燕青已不是第一次,合作对象都熟,几宗交易很快就协商妥当。只是有一家纱罗店的店主外出未归,而这笔生意若签下来,利润比较可观。燕青便决定略等几日,谈妥了这桩生意再走。

往常来京,燕青总是谨遵卢俊义嘱他速去速返的原则,干脆利落地办完差事便登归程。对汴京城他有些个走马观花的印象,足迹遍布城内的大街小巷,但却不曾认真玩过。这次既然要等,正好利用这个时间,拣几个有意思的去处,细细品味一下京城的风情。

今日燕青起床后略用了些点心,便闲适地步出客栈,沿街而去。漫游了东华门、晨晖门一带汴京最为热闹的地界,顺路观赏了几处前朝遗迹,他又信步拐进了松石巷。

松石巷位于由宣德楼门向南延伸开去的御街以东,原本是一条很不起眼的无名陋巷。不知从何年何月起,这里陆续出现了几家旧货铺子。随着生意的开展,有的旧货铺渐渐演变成了古玩店。开店铺讲究扎堆儿,后来就不断有些石雕玉器、笔砚书画之类的店铺落脚于此,形成了一定的规模,茶坊酒肆等配套服务性项目亦应运而生,这条巷子便日甚一日地繁荣起来,并且得了“松石巷”这样一个雅称。时至今日,这里已成为京城最具特色的商业街之一。不仅文人墨客古董藏家常常流连于此,皇宫里的御用文具,亦多来此采办。

游荡了半晌,燕青有些口渴,便踅进一家茶肆小憩。坐下之后,要了一壶碧螺春慢慢地品着。一种略带苦涩的清香,在燕青的口腔中蔓延开来,令他十分惬意。他一面品茗,一面随意地打量着这个茶肆的环境布置。

这茶肆虽面积不大,但收拾得甚为整洁。墙壁上悬挂着以隽秀书法写就的吟茶诗句,以及几幅笔墨清丽的写意山水,均装裱得古色古香,显示着松石巷中店铺特有的儒雅风格。此时的时辰大约在巳午之间,来此品茶的客人不多。里面有张桌边,围坐着几条汉子,却是一副市井流氓模样,在那里挖耳抠脚,闲聊着些偷鸡摸狗的俗事,与茶肆里的幽雅氛围很不协调。

燕青厌恶地皱了皱眉,将目光移开去,便看到了临窗独坐一隅的楚红。

楚红已在这里坐候了大半个时辰。

自从追踪仇人来到汴京,为了寻找潘世成的踪迹,她费了很多周折。潘世成没有下榻普通旅店,而是住进了为各地官员来京办差专备的官家驿馆,又有一段时间蛰居在内不曾外出,使得楚红寻觅多日一无所获。但她坚信,潘世成不会永不露面。只要是他外出活动,总能揪住他的尾巴。为此她花银子秘密雇用了几个无业游民充当线人。那些个无业游民只要可以挣钱,乐得做这差事,至于内中情由,他们并不多嘴过问。

近日以来,随着潘世成出行次数的增多,楚红渐渐地掌握了线索。昨日得到线人的情报,说是她欲找的那个人,在松石巷的一家古玩店订了件货,约定次日上午去取。楚红再三叮问,感到情报比较可靠,重赏了那个线人。今日一早,她便赶到这里勘察地形,选中了古玩店斜对面的这家茶肆,作为行动地点。她认真地目测了从茶肆至古玩店门口的距离,确信从这里出手刺杀潘世成有绝对的把握。

燕青的目光落在楚红脸上时,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异样之感。这个后生生得太清秀了,清秀得宛如一个姑娘。但燕青的异样感觉主要不源于此,而是源于他隐隐地感到了一股杀气。大凡终年习武、富有搏击经验的人,对于这样一种气息都是相当敏感的。直觉告诉燕青,眼前这个清秀的后生,坐在这里似乎不是仅仅为了饮茶歇脚,而是在等待着做一件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这种异样的感觉,令燕青的目光不由得在楚红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楚红感到有人在看她,转眸向燕青瞥了一眼。燕青英俊的面容突如其来地撞入眼帘,搅得楚红的心弦怦地一动。一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牵动着她的视线,令其不忍移开。但她还是坚决地马上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同时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混账。在这等要紧时刻,容得你有一丝一毫的分心分神吗?

就在此刻,潘世成乘坐的独牛厢车到了。

根据线人的描述,楚红一眼就认出了那辆厢车。她全身的神经立时本能地绷紧起来。这是她历尽艰辛、奔波多日才抓住的一个机会,她必须准确无误地一镖命中潘世成。她知道,只要这一支暗镖飞出,市面立刻便会大乱。潘世成若是没死,会立即找到掩体隐蔽,她再补镖也无济于事了。而且一旦行刺失手,潘世成将会更加警觉不说,自己在京城中的处境也会变得很困难,那么报仇雪恨的使命,又不知要拖到何时方能完成。

虑及如此种种,楚红的右手禁不住有点轻抖。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样的紧张情绪会妨碍命中率。她缓缓地将一口气吸入丹田,努力平抑下心底的躁动,隔着已被她预先弄成半开启状的窗扇,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那辆厢车。

先下车的是潘贵。尔后他转回身,从车厢里扶下潘世成。潘世成全然不知死神将至,颐指气使地吩咐车夫将牛车停到一旁候着,然后在潘贵的陪同下,走向古玩店的店门。在这一刻间,潘世成的后背毫无障碍地暴露在了楚红眼前。

一切杂念都不翼而飞。支配楚红的,只是经过了千万次苦练的下意识的娴熟动作。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银光一闪,一支飞镖如闪电般直取潘世成的后心。

潘世成负痛惨叫一声,扑面倒下。潘贵被唬得愣了一瞬,接着便恐慌地用变了腔的嗓音狂呼起来,杀人啦,有刺客。紧接着,正如楚红所料,市面上顿时炸了窝。

燕青出于一种好奇心,一直在暗中注意着楚红。虽然是已经有所预感,这个清秀后生如此果决的出镖杀人行为,还是令他大为惊讶。他扭头向外张望了一下,想看看中镖者乃何等人物,却只看到了街面上众人的一片混乱狼藉。当他再回过头来时,楚红已经不见了。桌面上遗留着她的茶资。而那几个在里面桌边吃茶的汉子,也在这倏忽之间离开了茶肆。

燕青正揣测那几条汉子与那出镖行刺的清秀后生有何关联时,一片惊呼之声传来,将燕青的目光又引向窗外。

原来是那头拉厢车的驾牛,受到意外混乱的刺激,惊厥暴怒,竟带着身后的车厢在街面上横冲直撞起来。惊马的场面燕青见过,这惊牛还是头一回碰上。只见那头惊牛正使着蛮劲,向着前面一群东躲西藏、混乱不堪的人们冲将过去。其势猛不可当,较之惊马更凶狠了十分。

首当其冲的是两位青年女子。她们见势头不好,四下顾盼着欲寻路闪避。但身边全是乱糟糟拥挤着的人群,急切间哪里挪得动步。

眼看着惊牛就要狂撞上去。那两位青年女子顷刻间若不粉身碎骨,也得非死即残了。周围的人们感到一场血肉横飞的惨祸几乎已是无可避免,不约而同地发出一片绝望的叫声。

惨祸总算没有发生。

惊牛在距离两位青年女子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住了疯狂的脚步。它是被燕青勒着绳套生生地拽住的。

燕青在看到窗外惊险情形的同时,就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茶肆。他飞步追上惊牛,疾伸双手抓住牛车套绳,使出全身之力向后狠拽,终于在被惊牛拖出丈余后,迫使它止住了四蹄。那头牛喘着粗气,扭转头看了看胆敢与它较劲的这个对手,居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燕青抹一把额上的汗水,用手掌轻抚着同样是汗漉漉的牛背。那牛圆睁着惊奇而顺从的眼睛看着燕青,含糊地冲他叫了一声,似乎是表示很钦佩这个人居然有同自己角力的胆量。方才那些张皇失措的人们如噩梦方醒似的安定下来,许多人情不自禁地喝起了彩。

脱离了险境的两位青年女子缓过了神色,向燕青面前走过去。走在前面的那位看上去稍长几岁的青年女子感激地向燕青道了个万福说,多谢公子搭救。公子幸无恙否?

燕青一只手揉捏着因用力过猛,而被扯得有些酸痛的臂膀,谦和地答道,不妨事,小姐无恙便好。

说话之间四目相迎。两人都觉如蓦见三春艳阳,眼前灿烂明媚地一亮。

那青年女子乃是位惯看秋月春风的人物,形形色色的伟男俊少,曾经见过无数。但能似燕青这般,令她于一视之下怦然心动者,在此之前委实还未曾碰到过。燕青虽然生性风流潇洒,且有个“浪子”诨号,其实在女色上面并不十分上心。而且燕青的品位极高,一般的俗艳女子,根本入不得他的眼眶。像眼前的这位青年女子这样,容貌气韵令其一望而为之痴迷者,亦是前所未遇。

方才大家都在慌乱中,无暇顾及其他。此时险情乍除,心境初定,英雄丽人迎眸对视,相互间始将对方看得真切。一层涟漪便不由自主地同时在这一对意外相逢的绝色男女心底荡开。

一见钟情,此其谓也。

容貌的相互愉悦是一见钟情的重要原因,但非其全部因素。男女之间的相互吸引,原因十分复杂。据说内中乃是有一种神秘的气场在作怪。双方的气流若是对了路,相互间便会产生出强大的引力,令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燕青与那青年女子,这时就同时感受到了那神秘磁场的作用力。

两句寒暄的言语道过后,双方都想再继续说点什么,却一时都想不起说什么好。人群忽然又骚动起来。原来是京城东西厢巡察捉杀使孙荣闻知此处出了命案,带领大批捕快赶到了现场,正在驱赶纷乱拥挤的百姓。于是燕青关切地对那青年女子道,此处甚是混乱,小姐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那青年女子原本正欲开口询问燕青的姓名,听得燕青这话,倒不好意思再多言,话到嘴边改了口道,公子说得是。那些衙役净不问青红皂白地胡乱抓人,公子也快走吧。

燕青拱手冲青年女子道一声再会,又向那已经挤到近前来的牛车车夫叮嘱一声看好了你的牛,便转身挤出了嘈杂的人群。

走了几步,他情不自禁地回了一下头。却见那青年女子也在边走边扭头望他。燕青觉得仿佛是心里的什么秘密被人窥破了似的,面皮上一阵发热,忙回脸躲了青年女子的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去。一丝遗憾从他的心底生将出来,为什么不问一下那青年女子的姓名呢?但他马上又自问自答地摇了摇头,感到自己的遗憾很可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陌生姑娘,问了姓名又如何,难道你还想娶了她不成?

此刻的燕青绝未料到,他很快便会与这个强烈地牵动了他心弦的青年女子再度相逢。而他此生的际遇,竟与这青年女子乃至大宋皇帝赵佶,产生了斩割不断的瓜葛。并且因之在他的心灵深处,埋刻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隐痛。

这个令燕青萍水一遇竟难释怀的青年女子,便是在宣和年间名噪京城、红极一时的汴京名妓李师师。三

当潘世成遇刺,松石巷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蔡京正在他那豪华气派的相府门前迎驾。

蔡京原是前朝旧臣,元符三年曾被贬谪出朝。此人心机颇深,韬光养晦两年后,以古稀高龄被徽宗赵佶起用。先知大名府,又接连晋迁尚书左丞,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不久后即高居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此后,在徽宗年间他曾四次为相,执掌朝政权柄长达十七年。其间虽有跌宕,均很快化险为夷,复为最得赵佶宠信的重臣之首。个中缘由,除了他工于权谋,善于钻营,而且确有比较强的执政能力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便是他与徽宗赵佶,在兴趣爱好上有高度相投之处。

自古以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习性相左者纵使长年相处,亦难成为挚友。而气味相投者一夕把酒可成至交。徽宗赵佶乃生就的性情中人,这种情形在他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名士苏东坡府上有个胥吏唤作高俅,只因蹴鞠功夫了得,为赵佶所发现和赏识,在赵佶身为端王时就将其留在了身边。赵佶即位后,这个当年只配给人当差跑腿的小吏一路攀升,数年间就官至执掌京师禁军大印的殿前都指挥使。官场之道,宁有理可论之乎?

蔡京老儿在踢球上没有高俅那两下子造诣,但文化素质却胜高俅远矣,因而与赵佶有着更广泛、更深刻的共同爱好。赵佶所酷爱的诗词丹青、古物花石等,蔡京亦无一不好。他非但喜好,而且精通。仅举书法为例,时有苏黄米蔡四大书法家之称,苏指苏东坡,黄是黄庭坚,米为米芾,蔡即蔡京。因了蔡京其人作恶多端,名声甚劣,后世有人将这四大家中的蔡字,解释为宋朝的另一位著名书法家蔡襄,也是一种说法。但若抛开人品因素而论,蔡京那笔力豪放狂健的墨迹列于四大家中,是丝毫不逊色的。

赵佶亦擅书,他所独创的瘦金体楷书,笔法秀挺遒劲,舒朗大气,为时人及后世广为称道。赵佶与蔡京君臣二人每论及书法心得,常常畅谈一两个时辰尚觉意犹未尽。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私人关系,自是远非一般的阿谀奉承、曲意巴结之辈所能达到的。

当然,无论情趣如何相投,君臣总是君臣,这条界线永远模糊不得。以臣事君谋求恩宠,必要的奉迎谄媚还是不可或缺的。进献花石纲之事自不必多说,蔡京起复归朝,在很大程度上是倚仗了此功。赵佶这位风流皇帝另有一大嗜好,就是迷恋女色。蔡京深谙其性,因此还处心积虑地为赵佶选送过许多美女。

蔡京选送美女亦有其过人处。他懂得以赵佶的艺术资质,审美眼光非寻常俗人可比。选送入宫侍驾的女子,不仅要求姿色出众,还须讲究气韵。蔡京本人也自是目光不俗,经他过目选中者,的确是雅秀超群,不入俗流。在进献给皇上之前,蔡京还要令专人多方调教,使这美女在举止坐卧、颦笑谈吐乃至床上技能诸方面均臻上乘。是以每次由蔡京所进献之美女,皆能博得赵佶极大的欢心。

昨日蔡京又为赵佶新送去了一个绝色苏杭女子,唤作雪儿。那雪儿年方二八,冰清玉洁,含苞欲放。赵佶一睹芳容便十分喜欢,当夜即令其侍寝。

次日起床,用过早膳,赵佶回味夜来之事,不觉诗兴大发,遂口占一首。

吟罢,取宣纸写下。赵佶自己欣赏着,觉得在遣词和平仄上尚有可推敲处,一时想不妥帖,日后再做润色吧。然后他坐下品了一盏茶,考虑着今日该做点什么。

这徽宗皇帝赵佶时年三十八岁,自元符三年他十九岁时即位,已是做了近二十年的皇帝。当初他为端王时,终日里多与笔墨丹青、笙瑟管弦为伍,很少关心政事。皇帝的宝座对他不是全然没有吸引力,但他也不是非坐不可。哲宗龙驭上宾后,向太后力排众议,扶他登上了大宝。

初掌龙庭,赵佶着实激动兴奋过一阵。毕竟,做皇帝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做皇帝的滋味,也与做世间任何一件事情的滋味截然不同。无限的权力带给了他无限的满足感。天下万民皆臣服于足下,江山日月俱指点于掌端,乃是何等快意之事。曾几何时,赵佶宏图在胸,踌躇满志,要学着开辟鸿蒙的列祖列宗,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在那一段时间里,他宵衣旰食,励精图治,选贤任能,广开言路,整顿朝纲,消释朋党,确实做出了一番成就,令大宋的朝政面貌焕然一新。

可惜的是,这种蓬勃气象持续的时间很短暂。执政不到一年,赵佶便产生了厌倦感。每日里无休无止的工作,如批阅奏折,召见大臣,商讨政务,制定律条等,千篇一律,周而复始,繁杂琐碎,越来越让赵佶感到枯燥乏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真正兴趣原本就不在这上面。研讨一幅山水花鸟画卷的笔墨得失,赵佶可以一连与人切磋几个时辰而兴致不减。讨论一项税赋法规条款,未及三刻他便哈欠连天。每当此时,他就非常怀念做端王时的日子。煮酒吟诗,临风赏月,那是何等逍遥自在,快活潇洒。有时他甚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真不该当了这个成年累月呕心沥血、政务缠身,然而却了无意趣、俗烦透顶的什么天子。

但是皇帝的宝座已经是属于他了。这把至高无上的龙椅,当初他坐上去是不由自主,现在欲待不坐也由不得他。君身系于天下,皇帝这差事可不是想当就当,想不当就能不当的。在其位必须谋其政,职责所在,他不能不履行。可是责任心和理政的热情日渐衰减,却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此后他渐渐地便不那么事必躬亲,朝堂事务非十分紧要者,也懒得逐一过问了。

蔡京及童贯、高俅等人逐步取得了赵佶的高度信任后,赵佶更是将许多政事的处置权都推给了他们,自己只是隔一段时间听听奏报,这便可以省了他不少的心思。赵佶认为这才算是当皇帝当出经验来了。而对于蔡京之类权欲熏心者来说,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这种状况为他们以权谋私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这帮权臣觉得遇上了这么一个超凡脱俗的皇帝,简直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分。是以这班各怀鬼胎的君臣相处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很是融洽。

联金击辽的谈判已经着手进行。童贯征讨西夏得胜而归。修建万岁山的工程亦已启动。改天下佛寺为道观的诏书也拟发出去了。京东路方面有点骚乱,规模不大,令当地州府派厢兵弹压一下也就是了。近来的内政外交形势果然是一片大好,没有出现什么令人头疼的事情,朕大可放心逍遥几日。

赵佶这么遐思了一会儿,心情很舒朗。他的目光又落到刚写就的艳诗上,由这艳诗想到雪儿,又由雪儿想到了蔡京。赵佶便想何不乘此闲暇,去找蔡京论论书画之道。蔡京在书法艺术上的悟性和造诣颇得赵佶赞赏,被赵佶视为在这一领域难得的高层次知音。每次与之评笔品墨,赵佶均觉大受启迪。这对赵佶来说,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精神享受。

于是赵佶传令贴身太监张迪安排了车辇,便赴蔡府而去。

赵佶驾临蔡京府邸,一年之内这已经是第三次。除了蔡京之外,本朝尚未有其他任何一位大员享受过如此殊荣。由此可以看出当时赵佶与蔡京私交之厚。

张迪委派一个小黄门先行一步通告蔡府。蔡京闻得皇上驾到,火速整衣戴冠,带着亲随家丁一大帮人殷勤出迎。在府门前行过君臣大礼,蔡京躬着老迈的身躯,将赵佶延进府第,奉入正堂。早有那些训练有素的丫鬟,脚步轻盈地端上了饮品。

蔡京毕恭毕敬地叨陪赵佶落座。刚与赵佶寒暄了几句身体安好、天气凉热之类不关痛痒的话,便见有一名府中的护卫总管在厅堂门口探头探脑。蔡京面色一沉喝道,你这厮如何这般无状,没看见皇上在此吗?

那护卫总管慌忙在门槛边跪倒,向着赵佶叩拜。

蔡京就叱呵他退下,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不迟。

赵佶倒是很随和地摆了摆手,说朕到此不过是随便串串门,不必拘礼。你们有事但说不妨。

那护卫总管乃谢恩起身,向赵佶和蔡京禀报说,方才松石巷那边出了件谋杀案,有刺客刺杀了寓居京城的潘世成。

原来这蔡京老贼,四路八方的耳目极众。各州路府县发生了何等要事,不出数日皆可传至府中。在汴京城里发生的大事,传到蔡京耳朵里往往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比朝廷情报系统的灵敏程度要高得多。

赵佶没听说过潘世成是何许人也。但是蔡京知道此人。非但知道,还应当算是比较熟悉。其实蔡京并没有见过潘世成,但潘世成派人进京陆续献与他的东西,他是统统收到了的,由此便记住了潘世成这个名字。

蔡京乃花石古玩界的里手行家,通过潘世成孝敬给他的礼物,他看出了此人是这方面的一个奇才。再通过线人进一步了解了潘世成的家族背景,及其在承办花石纲活动中的表现,蔡京认为这是个可为己所用之人,有心予以提携。

潘世成趋京避祸,向蔡京施以厚礼请求运动官职,蔡京暂时没有召见他,倒不是嫌潘世成礼物分量不够,而是另有他的考虑。一来蔡京要先端一端架子,消磨消磨这土豪的霸气,以便日后使用起来更为驯服。二来也是正在琢磨一个适当的职位,让潘世成的特长得到充分发挥,以便今后为蔡府做出更大的贡献。这一两日他已经筹划好了,正欲召潘世成来面谈一下,没想到就出了事。

刺客是什么人,蔡京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就在心里揣度了个八九成。楚怀中的名字他有过耳闻,知道那是个脾气耿直有点能耐但不太识相的家伙。楚怀中被潘世成指使家丁打死的消息传来后,蔡京既觉得潘世成做得未免过分,又认为其情有可原。区区一个县尉,竟敢明目张胆地与为皇上承办花石纲的人作对,岂不是自己找死吗?蔡京本来以为,凭潘世成在当地的势力,抹平此事不在话下。直到潘世成来京避祸求官,他才知道潘世成惹下的这个麻烦,远没那么容易了结。

潘世成这等恶霸竟会被逼得背井离乡,这倒有些稀奇。蔡京命人全面察访过楚怀中的背景和交往,了解到楚怀中虽有些四面八方的亲友,但有胆量和能力挺身而出为其报仇雪恨者,难得数出一二。能够如此执着地跟踪潘世成至汴京,并终于伺机取了潘世成性命的,看来只能是楚怀中的女儿楚红。楚红虽为年轻女流,却秉性刚烈,武艺超群,这也是蔡京早已听闻过的。

蔡京暗暗思忖,潘世成到底是村野匹夫,若换了自己,既已与楚家结了人命冤仇,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地斩草除根,岂会遗留下如此后患。

这潘世成是谁呀,看来蔡相是认识此人的了?

脑子里正琢磨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的蔡京听到赵佶问话,忙定了定神,先挥手让护卫总管退下,然后向赵佶拱手答道,潘世成乃是平湖县一名乡绅,因替朝廷置办花石纲,得罪了乡间的不法刁民,横遭迫害追杀,在当地无法容身,无奈来京避难,不意仍为歹徒戕害。

荒唐透顶。赵佶听了,生气地拍了一下紫檀木座椅的扶手。太平世界,朗朗乾坤,岂容不法之徒如此嚣张。封了城门与朕严查,务必将凶犯拿获。

是是,老臣遵旨。老臣即刻去布置拿贼事宜,请皇上在此稍候片刻。蔡京用眼色示意左右小妾们好生侍候着赵佶,自己忙躬身步出厅堂。

缉凶捕盗一类的事本不由蔡京执管,但有了赵佶的最高指示,由蔡京来发号施令就顺理成章了。蔡京很乐意这样拉大旗作虎皮染指各界,以显示自己权力无边。

蔡京走到厅廊前,唤来两名心腹家将,命他们分头去殿帅府及开封府衙传达他的示令,立即在内外城各门戒严增岗,查捕在松石巷作案的刺客,凡有可疑者一律先拿下再甄别。同时派禁军配合开封府捕快,全面盘查城内各旅舍客栈住宿人员。盘查对象为操江淮一带口音,身藏暗镖利器的青年女子。十八岁上下的青年男子也要仔细审查,谨防凶犯女扮男装蒙混过关。

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蔡京考虑到,楚红千里追踪,孤身行动,以其女儿身抛头露面很不方便,极有可能扮作男人。能够心思缜密、见微知著若此,可见这老贼头脑确有过人之处。

尽管这抓捕令下达得细致周密,对于在汴京城里搜到楚红,蔡京并没抱很大指望。如果楚红行刺完毕即迅速离京,此刻再传令封城已经为时过晚。蔡京明知这种可能性很大,仍一丝不苟且大张旗鼓地布置搜捕,首先就是要做出一个对皇上的旨意不折不扣坚决执行的姿态。这是个对皇上忠不忠的大问题,比抓获凶犯本身更为重要,容不得有丝毫含糊敷衍。

其次,近来朝廷上下对他和童贯等人大办花石纲扩建延福宫、修筑万岁山等劳民伤财之举,责议颇众。他正好利用这个抓捕刺客的机会,制造一种强硬空气,压一压那些妄议口舌。

至于楚红,能在城里抓住更好,让她溜了也没关系。只要她没遁入深山老林去做洞穴野人,抓住她是迟早的事。凭着蔡京对楚怀中背景情况的掌握,对于楚红可能去投奔的窝点,他心里基本有数。将来万一没抓到,可以另外弄个倒霉鬼顶缸结案。蔡京知道,赵佶一时的恼怒过去,对这件事很快便会丢诸脑后,根本不会再去过问深究。

布置完毕,蔡京返回厅堂。进门来向赵佶拱手禀奏了他的安排。赵佶听了很满意,心头的那点恼火随之丢将开去。

蔡京就将赵佶请进他那阔敞典雅的书房赏评字画,尔后又设了歌舞盛宴款待,让赵佶心旷神怡地在这里度过了大半天的时光。

送走圣驾,蔡京命人去驿馆传来潘贵,细细询问了事发前后的情况。蔡京应允潘世成的丧葬事宜由蔡府出资料理,并当即派人随潘贵前往那家古玩店,将潘世成看中的那只古鼎运回了蔡府,只支付了那店主二十两银子。

古玩店店主见蔡府上来人郑重其事地取鼎,情知此物来历不小,直恨自己才真正是有眼无珠。但彼时悔之已晚。眼睁睁地看着蔡府家丁几乎是明抢般将那价值千金的宝物掠去,却连屁也未敢放得一个。四

汴京城里有一条著名的通衢大道,自皇城南面正中的宣德门经里城的朱雀门,直达外城的南熏门。此道横阔二百余步,乃皇驾出行专用之路。这便是汴京臣民尽人皆知的御街。

在宣和年间,又有一条并非主干道路的偏巷,竟被时人冠以了小御街之称,而蜚声京城。从这个名称上不难看出,这条巷子,必是徽宗皇帝赵佶的足迹时常眷顾之地。这条偏巷,就是距皇宫仅一箭之遥的金钱巷。

金钱巷在被称作小御街之前便颇有点名声。它是个妓馆教坊云集之处,在那巷中的一户户庭院楼阁里,栖聚着无数烟花脂粉、风尘娇娃。每日午时前后,各家楼院便陆续开门迎客。到了掌灯时分,巷内更是粉灯相连,狎客接踵,亵声浪笑,盖地喧天。红灯区明目张胆地就设在中央政府眼皮底下,足见当时之娼盛状况。

金钱巷的出名,不仅仅因为它是妓馆教坊的云集处。在当时的汴京城里,类似金钱巷一般的风流巷陌起码有数十处,各处的风流气象皆不在金钱巷之下。金钱巷于其中名居魁首,乃是由于有一个唤作镇安坊的行院设在这里。而镇安坊的声名显赫,则皆因它拥有那个色艺双绝的汴京花魁李师师。

说起这李师师,本是个苦命女孩。其父王寅,是京东永庆坊染局的一名工匠。师师的母亲在生师师时因难产去世,王寅以豆浆代母乳,含辛茹苦将师师喂大。那时汴京的风俗,凡孩儿降生,其父母钟爱至极者,都须舍身佛寺以消罪愆,王寅便将女儿送入了宝光寺。佛家弟子俗呼为“师”,师师遂得其名,其乳名则湮没而不可考。

师师年方四岁时,王寅受一桩盗窃案牵连被捕入狱,不久死在狱中。有一名自己没有子女的李姓歌伎,见师师生得聪明伶俐,甜美可人,便将其收养下来,师师也就随她改为李姓。李姓歌伎后来积攒了些资本,自立门户开了这家镇安坊,从此人称其为李姥姥。

师师渐次长大成人,姿容出落得一年比一年标致。李姥姥看出她是一块可雕之玉,不吝工本悉心调教。更兼师师天资慧颖,管弦歌舞一沾即通,十四五岁便在教坊行中声名鹊起。时至今日,她已稳列汴京四大当红歌伎之首。

最为难得之处在于,开门迎客多年,她始终坚持只献艺而不卖身。身处行院淫沼,又是天香国色,能够做到这一点非常不容易。这不能不归功于李姥姥对她的格外关爱和保护。李姥姥非但不强迫她以身接客,反而多次在嫖客欲强霸她时,努力周旋,化解了危机。师师对此在心里怀着深深的感激,虽然她知道李姥姥这样做,是包含着尽量长久地保持住她的高身价,以便利用她赚取更多银子的目的的。

十余年来,师师接待过的公子王孙、达官显贵、文士商贾不计其数。其间不乏对她一见倾心,要与她出资赎身共结良缘者,师师统统一笑置之。李姥姥认真告诫过她,做歌伎这一行,要诀就是逢场作戏,人走茶凉,对那些狎客的花言巧语半句也当不得真,更动不得真情,否则定然要上大当,吃大亏。

师师知道李姥姥说的都是经验之谈,便谨遵牢记了这话,将那青春少女豆蔻年华的怀春情绪深深压下,封若坚冰,而接人待客委蛇敷衍的表面应酬文章,却历练得越来越纯熟老到。时间久了,感情的触角消磨得日渐迟钝,似乎是真正修炼到了水波不兴的境界。

直到遇上昨日那一双摄人魂魄的眼睛,师师方陡然醒悟,自己在男女私情上心如止水,并非只因多年职业习惯的磨砺,而实在是还没有遇上一个足以搅动这泓深潭的人。一旦这个人不期而至,平滑如镜的水面终究会无可遏止地漾起春波。

昨日与那力遏惊牛的年轻公子匆匆分手后,师师心里就隐隐有怅然若失之感。回到行院,她让贴身丫鬟蕙儿,也就是昨日陪伴她外出的那女孩子,去告诉李姥姥,她今日精神不爽,有来客点她的牌子时替她挡一挡。当夜禁军在城里大肆搜寻刺客,前来行院寻欢作乐的狎客骤减,却也无人来打扰她。吃罢晚饭,她胡乱读了几页诗书,读不大进去,便恹恹地躺下歇了。却又难以入眠,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到将近卯时,才算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师师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往日何曾少见了风流俊俏的年轻汉子,皆似过眼烟云,谈笑一番打发过去,心里压根不存半点留恋滋味。而昨日那位公子,不过是与自己相视了那么一瞬,话也没有多说,却怎的就缠绕心头,挥之不去了呢?

她亦闻听过在人身上有所谓气场,气场相配的人相逢相处,即使无言无语,亦可气息交汇,相吸相容。难道自己就是碰上这种状况了吗?就算是碰上了,却已失之交臂,匆忙中连对方的姓名都不曾问得。人海茫茫,重逢难再,枉自嗟呀,有何益哉?

躺到上午巳时光景,师师起了床,简单地梳洗过,仍郁郁地提不起精神。蕙儿端来的莲子羹喝了不到半碗,便让撤了下去。到庭院中漫步转了转,但见得秋风拂处草木转黄,看来经不得几番冷雨,这满园的斑斓绚丽便会凋零殆尽。一股幽幽的伤感,没来由地从师师心底里蔓延上来。她暗自嗟叹着岁月无情,芳华易逝,缓步踅回卧房,坐在梳妆台前,又默默地面对着镜中的美人发呆。

蕙儿脚步轻轻地走进来,告诉师师,有个客人要见她。师师头也不回地道,是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我午时之前从不见客吗?蕙儿说,那人给了李姥姥一大锭银子,李姥姥已经答应了,正让他在前面候着。师师说那也不见,将银子退给他就是。蕙儿含了一丝神秘的意味笑着说,姐姐何必这么固执。今日这位客人嘛,蕙儿倒是奉劝姐姐,还是见一见的好。

这蕙儿姑娘跟随在师师身边,已有两年多了。行院里的歌伎是分若干等级的,似李师师这种头等歌伎,都配有专门的服侍丫鬟。师师原先的贴身丫鬟唤作巧儿,手脚很是利落灵巧,只是脾性比较骚媚,不大安心就做些端茶递水、铺床扫地的营生,时有到前面开房接客之念。师师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强留她,帮她与李姥姥说明了,便放她去前院做了风流活计。另外物色贴身丫鬟时,师师看中了蕙儿。

蕙儿现年十九岁,本是江湖艺人出身。其母早亡,自小随父亲四方飘零卖艺为生。闻得京城里地面大、富人多、银子好赚些,父女二人便风尘辗转来到了汴京。

但汴京城里的卖艺地界都是私下里划了疆域,各有霸主的,没交纳份子银的艺人休想开场。蕙儿父女远道而来,哪里知道这些规矩,结果刚在街头上开了两场,便被闻讯赶来的地痞流氓砸了家什。蕙儿的父亲被打断了几根肋骨,所挣的一点辛苦钱也被全数抢走。由于伤势严重,又无钱求医,没过几日,蕙儿的父亲即吐血身亡。

蕙儿悲痛欲绝,在街市上插标自卖,欲换点银两葬了父亲,然后伺机自尽。恰逢师师上街,看到这番景象,顿生怜悯之心。上前问明情由后,师师慷慨解囊帮蕙儿料理了丧事,并让蕙儿暂在行院栖身,百般安抚劝慰,打消了蕙儿的轻生念头。

李姥姥见蕙儿生得资质不错,眉眼间颇有些师师的味道,又看着师师的面子,同意将她收留在镇安坊。但蕙儿却不愿做那卖身的勾当。师师在与蕙儿数日的相处中,了解到她幼年丧母的身世竟与自己颇为相近,就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同时亦喜她的质朴刚强秉性。师师便与李姥姥商议,将蕙儿留在自己身边做了贴身丫鬟。这样一来,既使蕙儿有了个稳定的落脚生存处,又使蕙儿免于出卖肉体。蕙儿由此遂生对师师的大恩必当终生相报之情。

两年多下来,师师与蕙儿相处融洽,亲如姐妹。令人称奇的是,蕙儿不仅在性格上越来越接近师师,而且在容貌上,竟与师师也越来越相像了。只有师师在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那股清逸典雅气韵,是蕙儿一时半会儿还难以具备的。

因与蕙儿间的关系已十分默契,师师见蕙儿劝说她最好破例接待一下这位来客,知道这个人必是拒绝不得,便点点头道既是这样,你去将他带过来吧。

蕙儿抿嘴笑着,一溜烟跑了出去。师师趁着这点时间,抓紧化了化妆。师师的皮肤保养得极好,纵使不施粉黛,亦是光彩照人。然而素面接客是不行的。这是行院的规矩,是对客人的礼数,也是歌伎待客的必需状态,它有助于歌伎找到逢场作戏的职业感觉。

顷刻之间,已听到外面花径间的脚步声。

师师的住房,位于镇安坊里院的雅静处,是一处专门设计建造而成的套房。其临着廊院的外间是琴房兼书房,十分阔大敞亮,师师接待客人通常就在这里。与外间相连的是师师的卧房,中以雕花屏扇相隔。正房左右另有两处房屋,与正房以回廊相接,左边的是宴厅,右面是贴身丫鬟的下处。套房周围自成院落,院落间花圃错落,兰竹交映,曲径通幽。

轻快的脚步声踏过碎石甬道,迈进回廊,停在了正房门外。

蕙儿清脆地喊了一声,小姐,客人到了。在私下里,蕙儿早已亲昵地称呼师师为姐姐,但当着外人的面,她则必须按照规矩,对师师以小姐相称。

师师矜持地应道,请进吧。遂起身缓缓移步,撩开绣帘从卧房里走出。她倒要看看,连蕙儿都劝她不可不见的这位来客,究竟是哪一个王胄显贵。

来到前堂,及至秀睫一举,师师先自愣了。

但见立在面前之人,二十三四岁年纪,身着凉衫,足蹬棕履,双眸炯炯,剑眉飞扬,形体挺拔,神采飘逸,正是那昨日曾经在松石巷邂逅,而令师师在心里挥之不去、萦绕不休的燕青。

原来燕青昨日离开了乱哄哄的松石巷后,见官府为搜捕刺客,出动了大批捕快禁军,满城区进行寻查,便意欲早点离开是非之地,不再等那纱罗店老板。他倒不是怕事,而是懒得沾惹麻烦。可偏偏城门很快便戒了严,无有开封府衙签发的通行牌证者,两日之内一律只许进城不许出城。所以燕青这两日想走还走不了了。

这两日该如何打发呢?闷在客栈里无所事事甚觉无聊,还得应付一拨接着一拨的盘查衙役,实在令人着恼,还不如出去走走清静。那么就仍然上街去走走吧。

街市上店铺的生意还是照做的,不过是顾客略少了些,没有平日那么热闹。燕青信马由缰地走着,偶尔打听一下某种货物的市价行情,不知不觉地就发现自己来到了金钱巷的巷口。

燕青久闻汴京城金钱巷镇安坊名妓李师师大名,心下好奇得很,甚欲见识一下那师师姑娘究竟出类拔萃到什么程度,却一直未得合适的机会。今日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反正又是闲暇无事,何不就此进去看看呢?岂知这个念头不生则已,一生出来马上就变得十分强烈,欲罢不能了。

燕青摸了摸身上带着的银锭银票,估计与李师师见个面,坐一坐,说几句话的费用是足够的。眼见时辰已近正午,料得行院也应当开了门,于是燕青便兴致勃勃地踅进了金钱巷。

凡是点名求见李师师的客人,须由李姥姥亲自过目遴选。李姥姥认为不值得让师师接待者,就胡乱找个借口先替师师回绝了。李姥姥已知师师今日不想见客,又见燕青穿戴平常,便狮子张口开了个异乎寻常的高价,欲使燕青知难而退。不料燕青却十分爽快地应下来,而且马上掏出一大块金锭放在了她面前的案子上。李姥姥不禁立时对燕青刮目相看,态度便比较热情起来。让燕青且稍候一时,她就着人唤了蕙儿来,吩咐她去通知师师准备待客。

蕙儿原知师师今日心情不佳无心待客,又不好忤背李姥姥的意思,正踌躇为难间,忽然瞥到来客正是昨日邂逅于松石巷的那位年轻公子,禁不住喜出望外。这个机灵的姑娘对师师的心思揣摩得很透彻,早看出了师师心绪郁闷的缘由,这时见燕青自己送上了门来,正乐得为师师解忧。于是蕙儿赶紧去劝应了师师,又急忙返回去,将燕青带了进来。为了给师师一个意外的惊喜,她故意没有告诉师师来客是谁。

燕青昨日未曾与蕙儿认真照面,此时的蕙儿又是换了一身服装的,燕青只是觉得这个俏丫鬟仿佛有点面熟,却未作多想。因而当燕青认出款步从绣闱中走出的李师师,就是昨日邂逅于松石巷的那位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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