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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5 15:4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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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约翰·福尔斯

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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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中尉的女人

法国中尉的女人试读:

01

7-07-01ISBN:9787530672327本书由新经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01极目向西眺望越过彼处海洋,不管和风恶风,她总站在那方,心中满怀希望;她的眼睛,始终凝视海外一方,别处似永不能有此魅力奉上。——哈代《谜》

英格兰向西南延伸的狭长部分下端,有一个当地最大的港湾叫莱姆湾,这名字源自古老的小镇莱姆里季斯。莱姆湾最怕刮东风。一八六七年三月下旬的一个上午,东风凛冽,咆哮不止。此时,有一对男女开始朝着莱姆里季斯的码头走去,好奇的人马上就能做出各种可能性很大的猜测。

科布堤因司空见惯而不被人们所看重至少已有七百年了,真正的莱姆人只注意到它是一道漫长而蜿蜒曲折的灰色古墙依海屹立,其余的就全然不当回事了。实际上,因为它远离重镇,犹如一个微型的比雷埃夫斯远离一个微型的雅典,他们似乎已经把它给忘了。几个世纪以来,他们的确花了不少钱去维修它,心中自然气愤难平。但是如果你较少考虑纳税,而且目光比较敏锐,你就会发现,原来它是英格兰南海岸最美丽的海防屏障。这不仅仅是因为,如旅游指南上所说,它散发着英国数百年历史的强烈气息,因为在十六世纪英国船队从这里出发去迎战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因为蒙默思在它附近登陆……而且还因为它是遗存的最优秀的民间艺术。

它既原始又复杂,既庞大又玲珑;像亨利·穆尔或米开朗琪罗的①作品一样充满微妙的曲线和丰富的内涵;纯粹,干净,有海的气息,是规模巨大的完美整体。我夸张了吗?也许是,但是我的话是经得起检验的,因为从我写及的那一年起至今,科布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虽然莱姆镇发生了变化,如果你回过头去看陆地,检验就显得不公平了。

然而,如果你像那一天那个男人做的一样,在一八六七年转头向西向陆地望去,你所看到的景色还是很和谐的。在科布向内陆延伸之处,十几幢房子和一家小型造船厂挤在一起,给人一种别具一格的美感。小船厂的船台上有一条帆船的骨架子,样子很像方舟。往东半英里,越过山坡上的草地,可以看到莱姆镇的茅草屋顶和石板屋顶。小镇在中世纪有过鼎盛时期,此后逐渐走向衰落。往西是沙石海滩,蒙默思曾在那里登陆,犯了极其愚蠢的错误。海滩上暗灰色的陡峭石壁拔地而起,当地人管它叫韦尔克利夫斯。更高远处,往内陆方向去,还有更多被茂密的树林覆盖的悬崖峭壁。正是在这一方面,科布似乎最像抵御海水狂野地向西海岸侵蚀的最后堡垒。我的这些话也是经得起检验的。在那个方向,当时根本看不到任何房子,今天除了少得可怜的海滨小屋之外,还是看不到别的房子。

当地的密探——还真有一个——可能会认为这两个人是颇有雅趣的外地人,冒着狂风出来欣赏科布的美景。从另一方面说,如果他把望远镜的焦距调得更准确看得更清晰些,他可能会怀疑他们是因为彼此都感到孤寂才走到一起的,而不是被那里的海边建筑所吸引。从他们的外表看,他一定会认为他们的情趣极为高雅。

年轻女人穿的是最时髦的衣服。一八六七年正在刮着一股时髦风:开始摒弃用硬环扩张的裙子和有带子的大型女帽。望远镜后面的眼睛也许已经看到她穿一件品红色裙子,又窄又短,令人吃惊,因为在色彩鲜艳的绿色大衣下面,在轻盈地踏着护墙走的黑色靴子上方,露出了一对白色的脚踝。用发网罩着的发髻上面,荒唐地戴着一顶小小的扁平“馅饼式”帽子,旁边还有一束别致的白鹭羽毛做装饰。这种新款的女帽,莱姆镇本地的妇女再过一年也未必敢戴。男子的身材较高,一身淡灰色服装,无可挑剔。手里拿着一顶高顶黑色大礼帽。他那邓①德里雷式的连鬓长髯已经大大地修短过了。一两年前,英国最著名的男性时尚专家已宣布这种长髯显得有点土,因为它在外国人眼里显得滑稽可笑。年轻女子的衣服颜色在今天看来可能显得过分夸张,但是当时的世界尚处在刚发现苯胺染料初期。女性在行为的其他方面受到诸多约束,因此她们在选择颜色的时候偏向艳丽而非沉稳,从中寻求补偿。

然而,在昏暗、弯曲的防波堤上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这使持望远镜观察的密探本人也深感困惑。那人站在临海的防波堤外侧,身体显然是靠在一门倒立着像根系船柱的古炮炮筒上。全身上下着黑装,风吹处,衣服飘动,但是人却纹丝不动,面向大海凝视着什么,很像是溺水者的一座活的纪念碑,一个神话中的人物,不像是微不足道的乡野生活里的正常景观。①邓德里雷是英国剧作家汤姆 · 泰勒的剧本《我的美国堂兄》中的角色。

02

那年(1851年),英国人口中十岁以上的女性约有八百一十五万五千人;与之相比,男性仅七百六十万人。显而易见,如果维多利亚时代的少女往后注定成为妻子和母亲,这些男人看来是不够充数的。——E.罗伊斯顿·派克《维多利亚黄金时代人文资料》我要扬起银帆,我要驶向太阳,我要扬起银帆,我要驶向太阳,我不忠的情人会哭,我不忠的情人会哭,我不忠的情人会哭,在我离去的时光。——西部地区民谣《在席尔维离去时》“亲爱的蒂娜,我们已经向海神表示过敬意了。如果我们现在离开他,他也会原谅我们了。”“你没有足够的骑士风度。”“请问此话怎讲?”“我原以为你会借此机会大大方方地延长和我手挽手的时间。”“我们变得可真够娇气的。”“我们现在不是在伦敦。”“我们是在北极,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我想把这段路走到底。”

男人一脸无奈,冷冰冰地朝陆地方向看了一眼,仿佛是在做最后的诀别,然后转过身来。两人一起继续顺着科布堤走去。“我想听听上星期四你和爸爸谈了些什么。”“那个愉快的夜晚我们所谈论的每一个细节,你姨妈早已从我这里打探得一清二楚。”

姑娘收住脚步,目光直逼他的双眼。“查尔斯!你要明白,你尽可以糊弄别人,跟我可不兴这样黏糊糊的。”“亲爱的姑娘,不这样,将来我们怎么能在神圣的婚姻中彼此黏在一起呢?”“这种低级的笑话还是留到你的俱乐部去讲吧。”她一本正经地催他继续往前走。“我收到了一封信。”“啊。我早就知道你会收到。是你妈妈写的吧?”“我知道你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他才开口回答。查尔斯一度想给她来点正儿八经的,但很快又改变了主意。“我承认,令尊大人和我在哲学问题上有些小争论。”“你可真缺德。”“其实我的用意也就是实话实说。”“你们谈话的主题是什么呢?”“你的父亲提出一个大胆的看法:应该把达尔文关在铁笼里,送到动物园去展览,让他和猴子生活在一起。我试图向他解释达尔文观①点的某些科学论据,但未能成功。Et voilà tout.”“既然你知道爸爸的观点,怎么能这样!”“我对他的态度还是毕恭毕敬的。”“其实你非常恨他。”“他的确说过,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和一个认为自己的祖父是类人猿的男人结婚。但是我认为,他经过考虑以后,一定会想起来,我的祖父是拥有爵位的类人猿。”

两人继续朝前走,她望着他,把头悄悄地转到一个奇特的侧面角度,那是她在表示关切时特有的姿态,这一次她所关切的是,在她看来自从他们订婚以来真正最大的障碍就在这里。她的父亲是巨富,但她的祖父只是个小布商,而查尔斯的祖父却是一位从男爵。查尔斯莞尔一笑,捏了一下那只戴着手套轻轻勾住他左臂的手。“最亲爱的,这个问题在我们之间已经解决了。你应该敬畏你的父亲,这是天经地义的。但我不是要和他结婚。你忘了我是一个科学家。我已经写了一部专著,理应是个科学家。如果你脸上挂着那样的笑容,我可要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究化石,一点都不留给你了。”“我才不会嫉妒你那些化石呢。”她狡黠地略一停顿,“你在化石上面行走至少已经有一分钟了,却始终不屑看它们一眼。”

他急忙低头往下看,并突然跪在地上。科布的部分路段是用带有化石的石板铺就的。“哟,你看,这一块一定是来自波特兰的鲕粒岩。”“还不赶快给我站起来……要不,我可要罚你到波特兰的采石场去终生服苦役了。”他微笑着服从了她的命令。“你说,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够朋友的吧。瞧,”她领着他走到防波堤边上,那里有一排石板插进堤墙,作为通往下一层人行道的粗糙石阶。“简·奥斯丁在她的小说《劝导》中,就是让路易莎·马斯格罗夫从这些石阶上摔下去的。”“好浪漫啊。”“那时候……绅士们都很浪漫。”“现在都变得讲究科学了,对吗?我们冒险顺着这些石阶下去走一遭吧?”“待会儿往回走的时候再说吧。”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或者说意识到,站在防波堤尽头处的人的性别。“天啊,我还以为那是个渔人呢。可那不是个女人吗?”

欧内斯蒂娜的灰眼睛十分美丽,但有点近视。尽管她眯缝起眼睛努力想看清什么,但她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她年轻吗?”“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可是我能猜出她是谁,一定是可怜的‘悲剧’。”“悲剧?”“那是她的绰号,她的绰号不止一个。”“还有些什么别的绰号呢?”“渔民们给她起的雅号可不好听。”“我亲爱的蒂娜,你尽可以——”“他们把她叫作法国中尉的……女人。”“也真是的。难道她就那么孤立,非得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消磨光阴?”“她……有点疯。我们回去吧。我不想走近她。”

他们停下了脚步。他凝视着黑色的人影。“你的话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你说的法国中尉是谁呢?”“那个男人,据说她曾经……”“爱过他?”“比那更糟。”“他抛弃了她?还有孩子?”“不。我想她没有孩子。都是些闲言碎语。”“可是她在那里干什么呢?”“他们说她是在等他回来。”“难道……就没有人照顾她吗?”“她好像是老波尔坦尼太太的用人什么的。我们去那儿拜访时,从来没见过她,但她的确住在那里。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没见过她。”

可是他笑了。“如果她向你扑过来,我会保护你,并以此来证明我的一点殷勤。跟我来。”

于是他们又向靠在炮筒上的人靠近了一些。她已经脱下帽子,拿在手上。她的头发向后梳,发梢掖在黑色上衣的领子里。她的上衣颇怪,更像男士骑马时穿的外衣,不像四十年来流行过的任何一款女式上衣。她也不穿用硬环扩张的裙子,但这显然是由于她的遗忘所致,并非对伦敦的最新流行趋势有所了解。查尔斯故意大声说些不相干的老话,意在提醒她,这里已不再是她的一人世界了,但她并不回头。他们又走到另一个地方,从侧面可以看到她的脸,但见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最远处的地平线,就像用枪在瞄准。此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查尔斯忙不迭伸出手臂揽住欧内斯蒂娜的腰,让她站稳。那妇人也只好紧紧地抱住看起来像系船柱的炮筒。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想让欧内斯蒂娜看看什么叫胆大吧,风力稍一减弱,查尔斯立即迈步走到那妇人跟前。“这位女士,我们看到你站在这里,不能不为你的安全担心。要是风刮得更大——”

她转过头来望着他,查尔斯当时的感觉是,自己被她的目光看穿了。此次邂逅之后,令查尔斯难以忘怀的不是她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东西,而是她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不是他所预料的。因为在他们那个时代,最讨人喜欢的女性形象是庄重、顺从、羞涩。查尔斯顿时感到自己擅自闯入了他人的领地,仿佛科布堤是属于她的,而不属于莱姆古镇。她的脸蛋并不漂亮,不是欧内斯蒂娜那种类型的脸。无论用什么时代的标准或情趣来衡量,她的脸都算不上美丽。但那是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脸,一张悲剧性的脸。脸上的忧伤有如林间清泉自然涌出,十分清纯,无法压抑。那张脸上没有狡诈,没有虚伪,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伪装,最重要的是,看不出任何疯癫的迹象。疯狂存在于空荡荡的大海中,存在于空无一物的地平线上,存在于如此忧伤是没有理由的。这种情况好有一比:泉水本身是寻常事,但从沙漠里涌出泉水来就有些非同寻常了。

后来,查尔斯反复不断地想起那如矛的锐利目光。把她的目光比喻成矛,当然不仅是对其本身的形容,而且是指它所产生的效果。每想及此,他立即觉得自己成了正义之敌,不仅被刺穿,而且理所当然地变得十分渺小。

妇人一声不吭。她转过头来看着查尔斯最多也就两三秒钟时间,接着她又回过头去继续遥望南方。欧内斯蒂娜扯了一下查尔斯的衣袖,他才转过身来,冲着她耸肩微笑。他们快走出码头的时候,他说:“你要是不对我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就好了。这就是小地方生活的毛病,大家互相知根知底,没有神秘感,也没有浪漫。”

她也逗了他一句:“你这个科学家老是看不起小说。”①法文:情况就是这样。

03

然而更为重要的一个考虑因素,乃是每个生物的机体之主要部分均由遗传形成。因此,虽然每一生物确凿无疑地能良好适应其在自然界内所处的位置,但许多结构对生命的现有习惯目前已无任何亲密的和直接的关系。——达尔文《物种起源》,1859在历史长河里所有那一个个十年之中,聪明人总会选择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得以在此年代朝气蓬勃地生活。——G. M.扬《时代素描》

午饭后,查尔斯回到白狮旅馆的房间里,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发呆。他的思绪太朦胧,无法描绘,但是含有神秘的成分。他隐约产生了一种失败感,这与在科布堤上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因为他在特兰特姨妈家吃午饭时说了些无聊琐事,还使用了典型的闪烁其词的手法;因为他无法确知自己对古生物学的兴趣是否足以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赋;因为他对欧内斯蒂娜是否能像他理解她那样真正理解自己心中无数;最后他得出结论,也许仅仅是因为不知如何打发这个漫长而又下起雨来的下午而产生了漫无目的的情绪。当时毕竟才一八六七年,他也才三十二岁。他总是对生活提出过多的问题。

尽管查尔斯喜欢以年轻的科学家自诩,即使将来听到发明飞机、喷气发动机、电视、雷达的消息,也不会感到过分惊奇,但是如果对时间本身的看法发生了变化,他将会感到十分震惊。据说我们这个世纪最大的烦恼是时间不够用。正是因为我们感觉时间太少,而不是出于对科学的真诚热爱,也不是出于明智的选择,我们把全社会的大部分聪明才智和财富都用来寻找把事情做得更快的方法,似乎人类的最终目标不是不断逼近人性的完美,而是不断使闪电日臻完美。但是对于查尔斯和他的绝大多数同时代人以及与他社会地位相当的人士而言,世上的时间绝对是慢悠悠的。他们面临的问题不是安排好时间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是想出这样那样的事情去消磨自己所拥有的大量休闲时间。

今天,拥有财富的最常见症状之一是具有破坏性的神经官能症,而在他那个世纪则是平静的百无聊赖。确实,一八四八年的革命浪潮以及对业已销声匿迹的宪章运动者的记忆,仍然是那个时代背后的巨大阴影,但是,对许多人——包括对查尔斯——来说,那些遥远的议论和抱怨的最重要意义在于它们没有爆发出来。六十年代的繁荣是无可争议的,各种工匠,甚至劳工阶级都过上了丰足的生活,于是革命的选择从人们的头脑中几乎完全消失了,起码在英国是如此。不用说,查尔斯根本不知道,就在同一天下午,那位蓄大胡子的德国犹太人正在英国博物馆的图书馆里埋头工作,他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所做的研究工作会结出如此辉煌灿烂的红色果实来。如果你当时对查尔斯奢谈这种果实,或者它此后将产生的横扫一切的效果,他肯定不会相信你的话。尽管如此——其时为一八六七年三月——仅仅六个月之后,《资本论》第一卷就在汉堡出版了。

还有许多个人的原因,使查尔斯不可能跟多数人一样成为悲观主义者。英国的乡村绅士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酗酒打猎型的,第二类是学究式的收藏家。查尔斯的从男爵祖父属于第二类。他主要收藏图书,但在晚年却致力于发掘分布在他威尔特郡三千英亩土地上的完好无损的小土冈,耗费大量的金钱和全家人的大量精力。史前石桌、史前巨石、燧石工具、新石器时代的坟墓,凡此种种,他都孜孜以求地追寻着。他的长子继承他的遗产之后,凡是能搬得动的,他都毫不留情地把这些宝贝从家里清除出去。但是他受到了老天爷的惩罚,说成赐福也可以:他终生未能成婚。老人的次子,即查尔斯的父亲,分到了不少土地和钱财。

他父亲一生中只遇到过一件不幸的事情,年轻的妻子和死产婴儿一起死亡。那婴儿要是活下来,将成为当时一岁的查尔斯的妹妹。但是他咽下了悲痛。如果说他没能给儿子很多父爱,起码也给他请了不少家庭教师和操练军士。总的说来,他爱儿子仅次于爱他自己。他卖掉了自己的那一份土地,精明地把钱用于购买铁路股票,但同时也不明智地花在了赌桌上(他需要安慰的时候就去赌场,不找上帝)。简言之,他的生活方式让人觉得他是出生于一七○二年,而不是一八○二年。他生活的主要内容是追求享乐……这也是他一八五六年去世的主要原因。这样,查尔斯便成了他的唯一继承人,不仅继承了他父亲日见减少的财产——后来由于铁路的迅速发展,这位赌徒终于捞回了自己的老本——而且最后还将继承他伯父的大笔遗产。一八六七年,尽管这位伯父的酗酒恶习又全面死灰复燃,但丝毫没有死亡的迹象。

查尔斯喜欢伯父,伯父也喜欢查尔斯。但是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绝不是始终显而易见的。如果伯父请他一起去打山鹑和雉鸡,他可以欣然前往,但是叫他打狐狸他坚决不干。打来的猎物不能吃他倒不在乎,但是狩猎者的残忍他深恶痛绝。还有令他的伯父更加不满的:他很奇特,酷爱步行,不爱骑马。步行可不是绅士的娱乐方式,除非是在瑞士爬阿尔卑斯山。他对马本身倒不是特别反感,但是他天生是一位热爱大自然的人,对不能悠闲而近距离地观察景物的活动方式格外讨厌。然而,他的确很走运。多年前的一个秋日,一只怪鸟从他伯父的一块麦田边上飞走,他对它开了枪。当他发现自己打中的是什么鸟,并且知道它是一种珍稀动物之后,他对自己感到有些恼火,因为这种大鸨在索尔兹伯里平原上行将灭绝,现在又让他给打下一只来。但是他的伯父却十分高兴,他把鸨做成标本,把它陈放在温斯亚特宅邸客厅的玻璃柜里,从此,这只样子像混种火鸡的鸟,一直睁大晶亮如珠的眼睛向外凝视着。

这件事情的经过,他一直津津乐道,每逢贵族绅士来访,他便滔滔不绝讲个不停,令人厌烦。每当他想要剥夺查尔斯的继承权——这个话题本身足以令他气得脸色铁青,因为他这份产业是限定男嗣继承的——只要站到查尔斯那件不朽的猎物旁边看上一眼,心中立即恢复了当伯父的宽宏大量。查尔斯也确实有他的缺点。他不能始终坚持一星期写一封信。他还有个坏习惯,在温斯亚特的每个下午,他老喜欢躲在图书室里看书,那是他伯父去得极少的地方。

然而,他还有比这些更严重的缺点。在剑桥,他如饥似渴地学习古希腊语和拉丁语,在英国国教颁布的三十九条教规上签了字,他真的开始学到了一些东西,这和当时的大多数年轻人是不同的。但是到了第二年,他交上了一群坏朋友,结果,在伦敦的一个雾茫茫的夜晚,他在肉体上占有了一个一丝不挂的姑娘。他从胖乎乎的伦敦姑娘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之后,迅速投入基督教的怀抱。此后不久的一天,他宣布自己想当个牧师,把他的父亲吓了一跳。解决这一重大危机的办法只有一个:把这坏小子送到巴黎去。在那里,他的受了玷污的童贞更是被严重败坏了,不过,如他父亲所希望的,他打算与基督教会建立密切关系的事也同时化成了泡影。查尔斯看出了牛津运动迷人的号召背后隐藏的东西——就是天主教的教义。他不愿意把他的英国人气质——这种气质里面既有讽刺的成分也有传统的意味,它虽然消极但让人感到舒服——耗费在对神的膜拜以及对教皇所犯错误的研究上。回到伦敦以后,他翻阅浏览了当时的十几种宗教理论,最后心安理得地(看得太多则无法否认,看得太少则不能肯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可知论者。他从生活中努力找到的一丁点上帝的迹象,是在自然中发现的,而不是在《圣经》里。要是在一百年前,他会成为一个自然神论者,甚至可能成为泛神论者。礼拜天他可以和别人成群结队去参加早晨的聚会,独自主动这样做则极为罕见。

他在罪恶之城度过六个月之后,于一八五六年回来了。三个月后,他父亲去世。贝尔格拉维亚的巨宅出租。查尔斯在肯辛顿一幢较小的房子安顿下来,那里更适合一个年轻的单身汉住。一名男仆、一名厨师和两名女佣负责照顾他。对他这样一个既有地位又有金钱的人来说,身边才这么几个人侍候他,已是俭朴到令人称奇了。可是他在那里过得很快活,此外,他还有大量时间到处旅游。他还就自己到远方旅游的经历写成一两篇散文,投寄给流行杂志社。一位有魄力的出版商曾约请他写一本书,专谈他在葡萄牙九个月的生活经历。但是查尔斯认为,写书似乎有失身份,而且还得长时间集中注意力,无异于服苦役。他考虑过这件事,但不当真,最后还是放弃了。在他人生的第三个十年里,考虑各种问题而又不当真成了他的主要工作。

虽然他在节奏缓慢的维多利亚时代随波逐流,但是他本质上并不是一个轻薄青年。有一次,他与一位对他祖父的癖好有所耳闻的人邂逅相逢,这才意识到,老人旷日持久地亲自监督一大帮不知就里的人在乡间的土地上发掘,只有在自己的家里才被当成笑话对待。别人则都把查尔斯·史密森爵士尊为对于被罗马人征服之前的英国进行考古学研究的拓荒者。他从自己的藏品中剔除下来的器物,英国博物馆还当成宝贝收藏呢。查尔斯慢慢意识到,他的性格更像他的祖父而不像祖父的两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近三年来,他对古生物学的兴趣日益浓厚,并认定那就是自己的研究领域。他开始频繁出席地质学会的学术座谈会。伯父看见查尔斯带上各种楔形锤和大标本袋从温斯亚特的家里走出去,心里颇不以为然。他认为,绅士在乡间唯一应该带的东西是骑手短鞭和猎枪。但是,这至少比待在该死的图书室里看那些该死的书总算有了进步。

不管怎么说,查尔斯还对另外一样东西缺乏兴趣,这也使他的伯父感到不快。自由党的标志黄丝带和黄水仙,在温斯亚特被视为令人讨厌的东西。伯父是铁杆保守党人,热心政治,他千方百计想让查尔斯竞选议员,均遭婉拒。查尔斯宣称自己没有政治信仰,但是心中却对格莱斯顿崇拜备至。然而,在温斯亚特,格莱斯顿是头号叛徒,不能提及的。查尔斯本来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始政治生涯,可是出于对家庭的尊重和懒于参加社会活动,这条路被轻率地堵死了。

懒散恐怕是查尔斯最突出的特点。他像他的许多同时代人一样,感觉到他那个世纪早些时候对自己的责任要求正在向重视自我转变。竞相争得他人尊敬的欲望,取代为行善而行善的欲望,成为推动新英国前进的动力。他知道自己有过分挑剔的毛病。但是,麦考利刚谢世,别人怎么好写历史?时值英国文学史上人才荟萃、群星最灿烂的时代,又如何动笔写小说或诗歌?赖尔和达尔文仍然在世,你又怎能成为有创造性的科学家?一切政治空间已被迪斯累里和格莱斯顿瓜分完毕,你又如何成为政治家?

你可以看得出来,查尔斯眼界很高。聪明的懒汉全都好高骛远,这是为了向他们的智慧表明他们之所以懒惰是有道理的。总而言之,拜伦的一切厌倦无聊他全有,但是拜伦的两种发泄渠道他都没有:天才和通奸。

众所周知,凡有适婚年龄女儿的母亲,都能预见到:死亡可以被推迟,但它最终定会降临,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尽管查尔斯对自己的前途心里没底,他依然是一个让人感兴趣的小伙子。令人惋惜的是,他到国外旅游之后,他那种近乎深沉的一本正经神态(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冠之以庄重、道德纯正、诚实等上千个误导人的名称)有所减少,当时的英国社会要求地道的绅士必须要有这种神态。他玩世不恭的神情明显外露,那肯定是内在的道德沦丧的表现。但是他每次进入社交场合,总是很受母亲们的青睐,父亲们则拍拍他表示亲热,姑娘们一味对着他笑。查尔斯很喜欢漂亮的姑娘,也并不厌恶给她们及她们的怀有野心的父母以适当的引诱。他因此获得了清高和冷漠的名声。他对此受之无愧,因为他到三十岁上,对这一套把戏已经玩得干净利索了。对诱饵他嗤之以鼻,对可能危及自己前程而精心布设的婚姻陷阱,他则逃之夭夭。

伯父常常为这件事情责备他,但查尔斯立即反唇相讥,笑他自己也打光棍。老人只好咕咕哝哝地说:“我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女人。”“瞎说,你压根儿就没找过。”“我确实找过。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心里只有你那些猎狗,还有打山鹑的季节。”

老人神情沮丧,直愣愣地望着自己的酒杯。他并非真的后悔自己没有娶妻,但一想到自己没有孩子,不能为他们买小马和猎枪,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到自己的生活方式正在沉没,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当时我真是睁眼瞎,睁眼瞎。”“我亲爱的伯父,我的眼力简直好极了。别难过。我不是也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姑娘嘛,但至今还没有找到。”

04

作出的业绩会永远流传!啊,那些完成爱的工作留在人间并默默负责的人,是多么幸福,因而,倘他们离开人世,也不是白活一场,即使生命已经消失。——诺顿夫人《加雷叶女人》,1863英国大部分中产阶级和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都生活在他们自己藏污纳垢的处所里……——E.罗伊斯顿·派克《维多利亚黄金时代人文资料》

波尔坦尼太太的豪宅是摄政时期兴建的,它屹立在莱姆里季斯小镇后面一道陡峭的山坡上,居高临下,气势非凡,成为她的社会地位明确无误的象征。其底层的厨房,从今天的眼光看,设备不全,功能不足,简直令人难以容忍。尽管一八六七年在那间厨房里工作的人心里都明白谁是他们生活中的暴君,但是用我们今天这个时代的眼光看,当时真正的凶神恶煞无疑是厨房里的巨大炉台,它在昏暗的大厨房里占据了整整一面内墙的位置。一共有三个炉子,每天必须添加两次燃料,每天必须掏两次炉灰。因为整座大宅的正常运作都得依赖这些炉子,所以绝对不能让它们灭了。无论夏日多么炎热难耐,不管每次刮起西南大风,炉台上总是不断地冒出呛人的黑色浓烟——炉火无情,还得添加燃料。再看看那些墙壁的颜色!它们迫切需要的是某种浅色调,要的是白色,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它们是胆汁般的浓绿色,所有的人(公平地说,包括楼上的暴君)都知道那里面含有大量的砷。厨房很潮湿,炉子不断散发出大量油烟,这也许是一件好事,起码可以吸附有毒粉尘。

这块阴森森的领地的头儿是一个叫费尔利太太的瘦小女人。她总是一身黑装,这与其说是为了表明她的寡妇身份,倒不如说是因为她的性格习惯。她终日一脸的阴郁,也许是因为她每天看到的都是些卑微之人进出她的厨房,川流不息,忙个不停。男管家、男仆、园丁、马夫、楼上女仆、楼下女仆,他们遭受了许多波尔坦尼太太的规矩和习惯,然后逃之夭夭。这是有失风度的事,也是怯懦的表现。但是如果有人要求你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开始干活,干到十一点,从十一点半又干到下午四点半,再从五点干到十点,天天如此,每周工作一百小时,你大概也就没有多少风度和勇气好讲究了。

倒数第五位男管家临走时对波尔坦尼太太说:“夫人,我宁愿到济贫院去度余生,也不会在你的屋檐下再待一个星期。”他的话堪称仆人情感的传奇式概括。有些人十分怀疑,是否真有人敢对那位可怕的女人说这样的话。但是当那位管家提着行李下来,理直气壮地说他的确讲过时,大家对他话中所表达出来的情绪还是很理解的。

名声糟糕的费尔利太太本人如何能在女主人手下屈尊容忍那么长时间,堪称当地一大奇事。最大的可能是,如果命运安排她当主人,她自己也会成为波尔坦尼太太式的人物。妒忌之心使她留了下来。主人家里各种灾难接踵而至,频繁发生,她心中感到幸灾乐祸。总而言之,两个女人都是施虐狂早期患者,互相容忍对双方都有好处。

有两件事情一直使波尔坦尼太太很恼火,或者是同一件事情的两种表现形式。一个是尘垢——尽管她对厨房做了一点让步,因为只有仆人才住在里面;另一个是不道德行为。在这两方面,她可谓明察秋毫,再小的问题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像一只胖乎乎的兀鹫,永远悠闲,不断盘旋。在自己这片领地,她天生对尘土、指痕、衬衣裤上浆不够、气味、污迹、破损和家里可能产生的一切问题极为敏感,有惊人的第六感觉。如果一个园丁被发现手上沾有泥土走进屋里,如果一个男管家宽大的硬领圈上有酒渍,如果女佣邋里邋遢地把羊毛放在床底下,都是会被开除的。

然而,最令人讨厌的是,即使在她的宅邸之外,她也自以为权力无边。星期天不到教堂参加晨祷和晚祷,她认为无异于最败坏的道德放纵。女仆们难得有一个下午空闲——一个月只放这么半天假,她还很不甘愿,要是她看见一个女仆外出和一个男青年一起散步,那么灾难就要降落在这女仆的头上。正在热恋之中的男青年要是胆敢偷偷来到马尔巴勒宅与女仆幽会,那么,灾难也就降落到他的头上,因为花园里到处布满了人道的捕人陷阱。此处说的“人道”指的是陷阱口虽大开,但其中的利器已经拔除,尽管它们仍有足够的力量打断一个男人的腿。这些铁打的仆人最得波尔坦尼太太的宠爱。它们,她是从不开除的。

波尔坦尼太太简直可以在盖世太保那里任职,她有一种审讯方式,能让最坚强的姑娘在五分钟内落下眼泪。她称得上是上升时期的大英帝国各种极为狂傲的特征的缩影。她对正义的唯一理解是:她永远是对的。她对治理的唯一诠释是对刁民进行狂暴镇压。

但是在她自己那个阶层内部,在那个很有限的小圈子里,她却是以仁慈出了名的。如果你对她的这一美名持有异议,你的对手便会拿出一个无可辩驳的证据来:难道你没看到可敬、仁慈的波尔坦尼太太收留了“法国中尉的女人”吗?当然,我几乎无须再告诉你,当时这位可敬、仁慈的太太另外还只知道她的一个带较多希腊色彩的绰号。

这一引人注目的事件发生于一八六六年春天,刚好比我此书写及的时间早一年,而且它与波尔坦尼太太生活中的一大秘密有关。这个秘密十分简单:她相信有地狱。

当时莱姆教区的牧师在神学上是个思想比较解放的人,但是作为一个牧师该如何保全自己的利益,他也是胸有成竹的。从传统上说,莱姆教区的教徒属低教会派,大家对这位牧师很满意。他讲道的时候妙语连珠,充满激情,手法娴熟。他的教堂里没有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苦像、各种偶像、各种装饰和天主教的其他一切弊端。波尔坦尼太太向他提出来世的生活理论时,他不与之争辩,因为进项并不可观的教区牧师是不会和有钱的信徒斗嘴的。波尔坦尼太太应他的要求打开自己钱包的程度,大约相当于她雇用十三个仆人所支付的薪水的数量。前一年冬天(是冬,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第四次流行霍乱,大量人员死亡),波尔坦尼太太身体有点不舒服,牧师登门探望的次数和医生一样多。医生反复向她保证,她只是胃功能有一点小紊乱,并非那种可怕的东方致命瘟疫。

波尔坦尼太太不是笨女人。她对实际问题十分敏锐。她的未来归宿,正如与她的舒适有关的一切问题一样,就是一个十分实际的问题。如果让她想象出上帝的具体形象,他的面貌和韦林顿公爵差不多,但是他的性格更像一个精明的律师,而波尔坦尼太太对律师是极为尊敬的。她躺在卧室里的时候,一个可怕的数学问题越来越多地困扰着她,她不得不反复进行思考:上帝衡量一个人行善的程度,是以他实际上已经奉献多少为标准,还是以他有能力奉献多少为标准。在这方面,她掌握的数据比牧师还要准确。她已经奉献给教会不少钱,但是她知道,按规定,诚心想进天堂的人必须奉献出自己财产的十分之一,她和这个标准还有很大的差距。诚然,她已经调整了遗嘱,以保证在她死后能很好地还清这笔欠账,可是到宣读遗嘱的时候,上帝也许不能到场。另外,在她生病期间,费尔利太太晚上给她读《圣经》的时候,刚巧选读了“寡妇的奉献”。波尔坦尼太太一向认为那寓言对她很不公平。现在,这寓言压在她的心上比肠炎杆菌停留在她肠子里的时间还要长。在她康复过程中,有一天,牧师来看望她表示关心,她利用这个机会对自己的良心进行了一次认真的反省。起初,牧师想帮助她消除精神顾虑。“我亲爱的太太,你的想法很危险。造物主是全知全能的。我们不应该怀疑他的仁慈——或他的公正。”“要是他问我是否问心无愧呢?”

牧师笑了:“你可以回答,你的良心深受折磨。上帝有无限的同情心,他会——”“倘若他不这样做呢?”“我亲爱的波尔坦尼太太,如果你这样说话,我就不能不责备你了。我们不应该怀疑主的同情心。”

一阵静默。波尔坦尼太太和牧师在一起的时候,往往觉得自己同时面对两个不同的人。一个社会地位不如她,他的一日三餐、他的教堂维持正常运作的一大部分经费,甚至他在物质上救济穷苦人时所需的费用,都依赖她的资助。另一个是上帝的代表,她必须对之顶礼膜拜。因此,她对他的态度往往是怪异的、前后不一的。一会儿不屑,一会儿敬仰,有时竟会在一句话中两种态度兼而有之。“要是可怜的弗雷德里克还活着那该多好。他会给我出主意。”“那当然。但是他的意见和我的意见也差不离,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知道他是基督徒,而我的话是完全符合基督教教义的。”“他的死对我是一个警告,一种惩罚。”

牧师神情严肃地望了她一眼:“你可要当心,我亲爱的太太,要当心啊。人是不可以轻易侵犯上帝至高无上的权力的。”

她随即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世上的牧师都无法向她解释她的丈夫为何早逝。只有她和上帝知道。这个奥秘有如一块黑色的蛋白石,有时像严肃的征兆,光芒四射,有时又像为她尚未赎清的罪而付出的一笔账。“我做过奉献,但是我还没有做过善事。”“奉献就是最大的善事。”“我不如科顿太太。”

她突然把话题转到世俗的事情上来,牧师并不感到惊奇,因为他以前跟她有过接触,深知波尔坦尼太太尚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在那种特定的虔诚行为方面已远远落后。科顿太太居住在莱姆镇背后数英里处,一向以乐善好施闻名。她常常去看望穷苦人,主持传教会,她为失足妇女建立收容所——收容所里对忏悔要求十分严格,被她的马格达伦社收容的多数妇女,只要一有机会,便又都爬回罪孽的渊薮中去。但是波尔坦尼太太对此一无所知,就像她对“悲剧”还有一个更加粗鄙的说法毫不知晓一样。

牧师咳了一声:“科顿太太是我们大家的好榜样。”此话犹如火上浇油——对于这一点他显得并非不觉得。“我应该出去看望穷苦人。”“这太好了。”“不过这样东跑西颠地去看望别人之后总是让我感到苦恼。”牧师对此显得爱莫能助,“我知道这是我的邪恶。”“言重了,言重了。”“是的。很邪恶。”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牧师在考虑自己的一小时以后的晚餐;波尔坦尼太太则在反省自己的邪恶。后来,她以罕见的胆怯提出摆脱自己这一困境的妥协方案。“如果你得知哪位有教养的女子身陷逆境……”“你的意图我还不太明白。”“我想找个侍伴。我现在写字很困难。费尔利太太的朗读能力很差。我很乐意为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提供一个家。”“很好。如果你有这样的打算,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波尔坦尼太太从自己提出的投身真正的基督教精神的大胆义举后退了一点。“她必须具备无瑕疵的好人品。我还有别的仆人呢,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当然,我亲爱的太太,当然。”牧师站起身来。“最好是没有亲属的。仆人的亲属有时也是非常讨厌的。”“你放心吧,不合适的人我是不会给你介绍的。”

他握一下她的手,朝门口走去。“还有,福赛思先生,不要太年轻的。”

他鞠过躬,离开了房间。但是下到楼梯中间时,他停住了脚步。他想起了什么。他思忖着。也许是出于一种与恶意并非绝对无关的感情,是这么长时间待在穿着邦巴辛巴葛衣服的波尔坦尼太太身旁虚情假意地与她周旋——起码不是始终完全坦率——所产生的一个结果,不管怎么说,一阵冲动使他转身向她的会客室走回去。他站在门口。“我想到一个人很合适。她的名字叫萨拉·伍德拉夫。”

05

唉,我啊,提出一个无益的问题又有何用?如果人们认为死亡就是生命终结,那么,爱却不是这样,否则,爱只是在短暂的空闲时那懒散而没激情的友谊,或者披着他萨梯粗犷的外套已踩伤了芳草,并摧残了葡萄,在树林里悠闲自在,开怀喝吃。——丁尼生《悼念集》,1850年轻人都渴望见到莱姆。——简·奥斯丁《劝导》

欧内斯蒂娜的面孔和她的年龄很相称:鹅蛋脸,小小的下巴,紫罗兰般娇贵。今天,在当时的大画家菲兹、约翰·利奇的作品里,还可以看到那样的脸蛋。灰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更衬托出其他部位的清秀。和别人初次见面,她会不失优雅地垂下眼帘,仿佛一旦有男人敢于开口对她说话,她马上就会晕倒似的。但是只要她的眼角微微一动,同时她的嘴角也相应微微一动——如果我们还继续用同一个比喻,那就像二月里紫罗兰的芳香一样淡雅——那就能十分微妙又准确无误地告诉你,她并非像表面上那样对大男人毕恭毕敬。那一丝①不易察觉的表情颇像利蓓加·夏泼,也许会使正统的维多利亚时代人顿生疑惑,但是对查尔斯那样的男人,她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她很像一个端庄的小女孩,那一类名字叫乔治娜,或者维多利亚,或者艾伯蒂娜,或者马蒂尔达的女孩,在每次舞会上都在严格的保护下和大伙儿坐在一起,但她又不完全是如此。

查尔斯离开特兰特姨妈位于布罗德街的家,大约走一百多步,回到他住的旅馆,步履庄重地——世上自称热恋中的情人不都有点犯傻吗?——登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对着镜子审视自己那张好看的脸。与此同时,欧内斯蒂娜向姨妈告辞,回她的房间去。她想透过花边窗帘最后再看一眼未婚夫,不过她本来也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姨妈家只有这个房间她觉得还算可以。

欧内斯蒂娜欣赏查尔斯的走路姿态,特兰特姨妈的女仆恰巧出来办事,查尔斯脱帽向她致意,那风度更是令蒂娜赞叹不已。不过她讨厌他这样做,因为这女仆有着一双多塞特郡农民特有的活泼小眼睛,粉红色的肤色颇具挑逗性。蒂娜严格禁止查尔斯看任何六十岁以下的女人,特兰特姨妈刚好超出一岁,有幸免受此条件之约束。蒂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这房间是按照她的喜好特意为她装修配置的,突出法国风格,当时的法国风格与英国风格一样庄重,只是镀金的东西多一点,花哨一点。特兰特姨妈住宅的其余部分则一无更改地、顽固地保留着四分之一世纪前的风格,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也就是说,它简直是一座博物馆,里面的器物既说不上是腐朽的,又说不上精致和典雅,看了令人回想起讨厌的乔治四世及其审美趣味。

没有人会不喜欢特兰特姨妈的。看到她那张纯真的脸,看到她说话的样子——尤其是她说话的样子,你就是想生气也生不起来了。她具有成功的老处女所特有的发自内心的乐观主义精神。孤独可能有损自立精神,但也可能教人学会自立。起初,特兰特姨妈凡事只为自己着想;后来,她逐渐学会也关心别人。

然而,欧内斯蒂娜却处处找岔子生她的气,比如五点钟还吃不上晚饭;其他房间里的家具过于严肃令人难受;姨妈过分关心她的名誉(她认为,未成正式夫妻,两个人不应该单独坐在一处,也不应单独外出散步)。欧内斯蒂娜最感到恼火的一件事情是到莱姆小镇来。

可怜的姑娘是独生女,自古以来,凡独生子女都有一种特有的痛苦,即来自父母的不可抗拒、永不松懈的关心照顾。自她出生以后,哪怕是最轻微的一声咳嗽,父母也会为她请来医生。进入青春期后,有时难免突发奇想,异想天开,此时父母便会为她请来装饰师和服装师。只要她稍一蹙眉,爸爸妈妈便会暗暗自责几个小时。如果是做新衣服买新壁毯之类的事,那倒好办。但是有一件事,无论她如何赌气、怎样抱怨都无济于事,那就是她的健康问题。她的父母认为她有肺痨病。他们只要一闻到地下室有湿气,马上就会想迁居。只要下两天雨,他们马上就会想换个地方住。哈利街上有一半的医生都为她做过检查,但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她一生未患重病,既没有嗜眠症,也没有慢性虚弱。她可以——如果获得允许——可以通宵达旦跳舞,第二天还可以打一早上板羽球,毫无倦意。父母对她溺爱有加,她要改变他们的定见确实无能为力,就像一个婴儿推不倒一座大山一样。要是他们能预知未来该有多好!因为后来欧内斯蒂娜在同辈人中寿命最长。她生于一八四六年,卒于希特勒入侵波兰那一天。

在她绝无必要的疗养程序中,有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即每年都得到莱姆镇跟她母亲的姐妹住上一段时间。通常她是在繁忙季节过后来这里恢复一下状态,今年她被送来得特别早,为的是养精蓄锐,准备结婚。海峡的和风无疑对她有些益处,但是她每次乘马车驾临莱姆镇时,总是心情忧郁,就像被流放西伯利亚的囚犯一样。那里的社交界简直和特兰特姨妈笨重的红木家具一样“时新”。谈到娱乐,对一个一贯享受伦敦最高级娱乐活动的小姐来说,实在是比没有还糟糕。她和特兰特姨妈之间,不像是外甥女与姨妈之间的关系,倒像是一个骄傲的孩子,一个英格兰的朱丽叶与她的笨拙的保姆之间的关系。要不是有幸在前一年冬天出现了一个罗密欧,并答应要与她共度服刑般的寂寞生活,她是会造反的——至少是她自己几乎肯定会造反。欧内斯蒂娜的独立意志比她周围的人所能接受的要强得多,也比她的时代所能允许的要强得多。好在她对传统的东西还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尊重,而且她和查尔斯都喜欢自嘲,这一点对他们俩之间最初产生相互吸引并非无足轻重。要不是喜欢自嘲并颇具幽默感,她会成为一个被宠坏的讨厌孩子。她经常自称“你这个被宠坏的讨厌孩子”,这一做法肯定大大减少了她被别人所讨厌的程度。

那天下午,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脱下连衣裙,只穿着内衣和衬裙站在镜子前。有好一会儿,她完全处在高度自我陶醉和遐想之中。她的颈部和双肩更衬托出她的脸蛋之美。她的确太美了,在她的朋友们当中是最美丽的姑娘之一。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美,她举起双手,把头发解开。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可耻,但却是必要的,就像在冬夜里洗个热水澡或躺在温暖的床上一样。在那堪称罪恶的瞬间,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邪恶的人——一个舞女,一个女伶。如果你当时在场观看,一定会看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她突然停止转身,也不再欣赏自己在镜子里的侧面形象,突然抬头望天花板。她的嘴唇翕动着。她急忙打开一个衣柜,穿上一件浴衣。

她在快速转身的时候,瞥见映在镜子里的床铺的一角,性的念头顿时在她脑中闪现,其实只是一种想象,仿佛看见赤裸的四肢互相缠绕,犹如拉奥孔被蟒蛇缠住一样。使她感到恐惧的不仅是她对房事一无所知,而且还因为她似乎预先感受到了性行为的痛苦和野蛮——完全没有查尔斯身上深深吸引着她的东西。查尔斯的动作十分轻柔,对她的爱抚小心翼翼,事先征得她的同意。她曾一两次目睹过动物交配,那种暴虐的情景一直萦绕在她脑际。

于是她在私下里给自己定了一条戒律。每当涉及女人肉体方面的内容,诸如性、月经、分娩等方面的东西,试图强行进入她的意识时,她都会用无声的语言告诫自己:“我不可那样做。”但是尽管你可以把狼群挡在门外,但是它们还是会在外面的黑暗中嗥叫。欧内斯蒂娜想要一个丈夫,希望查尔斯能成为自己的丈夫,也想要孩子,但是她也模糊地感觉到,要得到这些东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似乎太大了。

她有时颇感费解,上帝为什么会允许用这种带有兽性的义务,来亵渎人类纯洁的渴望呢。在她那个时代,大多数妇女都有同样的感受,多数男人亦有同感。难怪我们在阐释维多利亚时代的时候,义务已经成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概念,然而在我们这个时代,提起义务是极为令人扫兴的。

欧内斯蒂娜赶走狼群之后,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本日记,黑色摩洛哥皮面,用金色的小锁锁着。她从另一个抽屉里取出藏好的钥匙,把日记本打开。她马上翻到最后一页。她和查尔斯订婚那一天,曾在这一页上写下从订婚到结婚的所有月份和每一个日子。整整齐齐的横线已经划去了两个月的日子,剩下的大约还有九十天。欧内斯蒂娜从日记本顶端取下带象牙帽的铅笔,划去三月二十六日这一天。其实这一天还有九小时,但她对自己这种小小的作弊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了。然后她又翻到日记本的前面,或者说是靠近前面的几页,因为这个日记本是她收到的一件圣诞节礼物。前面大约有十五页,字都写得密密麻麻的,接着是一个空白页,里面夹着一小枝茉莉花。她凝视着小花枝,俯身嗅了一下。她松散的头发披落在日记本的那一页上,她闭上双目,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最令人心醉的日子,那一天她简直高兴死了,流下无尽的泪水,情感难以用语言表达……

此时她听见楼梯上响起了特兰特姨妈的脚步声,赶忙收起日记本,开始梳理她那一头柔软的棕色秀发。①利蓓加·夏泼是19世纪英国小说家萨克雷的名著《名利场》中的女主人公。

06

唉,莫德,你乳白色的小羊,你全不宜为人妻。——丁尼生《莫德》,1855

那天下午,牧师下楼时又折回来,说他想起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时,波尔坦尼太太的表情一片茫然,显然对情况一无所知。像她那一类妇女,在对一件事情的情况不了解的时候,多半会表示不同意。她那张脸也令人羡慕地适合于表现这后一种情感。她的眼睛完全没有丁尼生笔下“默祷之乡”的影子,双颊肌肉松弛,几乎与牛脖子下面的垂皮无异,这就使她的上下嘴唇紧贴在一起,那架势明白表示,凡对她的两大生活原则构成威胁的她都坚决反对。第一条是(我想借用特赖奇①克颇具讽刺意义的公式化表述)“文明即金钱”;第二条是“不冒犯我即为可敬”。她颇像一只白色的狮子狗,更准确地说,是像玩具狮子狗,因为她总是在胸部藏着一小袋樟脑,作为预防霍乱的措施……因此,不管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散发出卫生球的气味。“我不认识她。”

牧师觉得自己遭受冷遇。他心里嘀咕,如果那个好心的撒玛利亚②人碰上的是波尔坦尼太太,而不是那个可怜的行路人,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我并不认为你会认识她。她是个查茅斯姑娘。”“姑娘?”“她的年龄我不很清楚,那就叫她女人吧,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也可能大一点。我不想乱做猜测。”牧师心里明白,他为这位缺席被告的辩护开局不妙。“可是她的处境十分悲惨,是你施舍的最合适人选。”“她受过教育吗?”“当然。她家刻意要把她培养成家庭教师,后来她果真成了家庭教师。”“她现在做什么工作?”“她现在恐怕没有工作。”“为什么?”“说来话长。”“我倒很想听听,然后再接着谈。”

于是牧师又坐了下来,给她讲了他所知道的有关萨拉·伍德拉夫的情况,或者说,只讲了一部分。他为了勇敢地拯救波尔坦尼太太的灵魂,即使危及自己的灵魂也在所不惜。“这姑娘的父亲是梅里顿勋爵的佃户,就在比敏斯特附近。他虽然是个农夫,但为人非常正直,在当地备受尊重。他很明智,坚持让女儿念书,她受的教育的程度比人们估计的要高。”“他去世了吗?”“好几年了。姑娘去了查茅斯,在约翰·塔尔博特上尉家当家庭教师。”“他会给她写推荐信吗?”“我亲爱的波尔坦尼太太,如果我对我们前面的对话理解正确无误,我们正在讨论的是要对一个人进行施舍,不是要雇佣一个人。”她频频点头,人们都知道,她最接近表示歉意的动作,也就仅限于此了。“要这样一封推荐信是绝不会有问题的。她离开他家,是她自己主动提出的要求。情况是这样的。你也许还记得,去年十二月,有一条法国三桅帆船,可能是从圣马洛开出来的,遇上可怕的大风,在斯通巴罗附近被刮上了岸。你一定也还记得,三名船员获救,并被查茅斯的人收留。其中有两个是普通水手,另一个我知道是船上的中尉。船刚一受到狂风袭击,他有一条腿就被压伤了。但是他紧紧抱住一根桅杆,终于被冲上岸来。这一条消息你一定看过。”“很可能看过。我不喜欢法国人。”“塔尔博特上尉自己也是个海军军官,好心叫他的家人照顾这位……外国军官。法国军官不会讲英文,于是请来伍德拉夫小姐当翻译,同时照顾他的日常生活。”“她能讲法语?”波尔坦尼太太一听到这一可怕的情况,立即惊恐起来,这使牧师深感失望,但他最终还是彬彬有礼地对她鞠躬、微笑。“我亲爱的太太,大多数家庭女教师都是能讲法语的。这不是她们的过错,因为社会对她们有这方面的要求。我们还是回到那位法国绅士的话题上来吧。很遗憾,他不配得到这样的称呼。”“福赛思先生!”

她昂起头坐直了,表情有些轻蔑,但不是很严厉,唯恐把面前这位可怜人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我还得补充一点,他在塔尔博特上尉家里,并未发生什么行为不端之事。就是后来,他也未曾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对伍德拉夫小姐有什么非礼之举。弗西-哈里斯的话可以为此作证。这方面的情况,他比我更了解。”这里提到的哈里斯是查茅斯的牧师。“但是这位法国人博得了伍德拉夫小姐的爱慕。他的腿伤痊愈之后,乘车去了威茅斯,当时大家都认为,他是想觅路回国。他走后才两天,伍德拉夫小姐便迫不及待地请求塔尔博特太太允许她离职。据我所知,塔尔博特太太曾试图问明她辞职的原因,但没能问出个究竟。”“她没有提前打招呼,塔尔博特太太就这样让她走了吗?”

牧师巧妙地抓住了这个机会。“我同意——这样做很荒唐,她本该更懂规矩的。倘若伍德拉夫小姐受雇于一个更聪明的人,无疑是不会发生后来那种可悲的事情的。”他停顿了一下,好让波尔坦尼太太有时间领会出他的话中隐含着对她的恭维。“长话短说。伍德拉夫小姐到了威茅斯,就和那法国人厮混在一起。她的行为的确应该受到严厉谴责,但是我听说她当时是和一个表姐妹一起住的。”“依我看,这不能成为原谅她的理由。”“确实不能。但是你应该记住,她不是大家闺秀。下层阶级不像我们那么注意自己的行为。对了,我忘了告诉你,那法国人还对她山盟海誓说要娶她。伍德拉夫小姐去威茅斯,还以为真要结婚了。”“难道他不是天主教徒吗?”

波尔坦尼太太自认为是屹立在波涛汹涌的天主教海洋中一座纯净的帕特莫斯岛。“从他的行为看,他完全不信仰基督教。他无疑对她说过,他虽身居那个被引入歧途的国度,但是他却和我们信奉同一种宗教。过了几天,他回法国去了。他对伍德拉夫小姐许诺,他回家去看一看,并搞到一条新船之后,马上就回到莱姆镇这里来跟她结婚,然后带她一起走。同时,他还骗她,说他回到法国就会被提升为上尉。从那时候起,她一直在等待着。显而易见,那人是个毫无良心的骗子。毫无疑问,他在威茅斯的时候,曾企图非礼这个可怜的女人。但是,她坚守基督教的道德准则,于是他的图谋未能得逞,只好乘船溜走。”“此后她的情况又如何呢?塔尔博特太太肯定不会再让她回去了吧?”“太太,塔尔博特太太的确有些古怪。她主动提出让她回去。但是现在我就要讲到故事的悲惨结局了。伍德拉夫小姐并没有疯,一点没有。交给她的任务,她什么都做得很好。但是她患有抑郁症,发作起来挺严重。这无疑与她的悔恨有关。依我看,这与她固执的妄想也有关系,她总是以为中尉是诚实之人,有一天还会回到她身边。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人们常常可以看到她在我们小镇的各个码头上转悠。弗西-哈里斯先生本人也诚恳地努力想让她明白,她这样做不仅不得体,而且是完全无望的。如果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太太,她就是有点疯狂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牧师只能听命于异教之神——机遇之神了。他能感觉到波尔坦尼太太正在算计着什么。她自视甚高,对于要让这样一个女人进入马尔巴勒宅邸这样的事,她是应该表现出震惊和担忧的。但是她也可以把责任推给上帝。“她有亲属吗?”“据我所知没有。”“那么她是怎样维持生活的呢,自从……”“很可怜的。据我了解,她一直在做点针线活。我想这活大概是特兰特太太雇她做的。但是她主要还是靠以前积蓄下来的钱维持生活。”“看来她生活还挺节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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