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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5 18:4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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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东璞玉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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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自由飞翔的鱼

一条自由飞翔的鱼试读:

感谢蚊子

馋娃现在不叫馋娃了,叫单凹,音同字不同,写起来很简单、很文学、很有档次的名字。但他仍然记得他叫馋娃时那一记耳光,这个耳光像三伏天的一声炸雷,震得他二十年来都不得安宁。尤其是现在,那个给他一记响亮耳光的人就在他手下干事。看着这个昔日比自己优秀、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并且是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当着他暗恋的贺婷婷的面,单凹的心就更是疼得难受。

二十多年前,馋娃在老家农村上初中,因为离家近二十里,他就在学校上灶了。馋娃的饭永远是苞谷糊汤和从家里拿来的酸菜,也永远是“初三(3)张馋馋三两……”。不这样不行啊,馋娃家里穷,两个姐姐没上到五年级就回家割草喂猪了,大哥快三十了还没娶下媳妇。馋娃就是在同学们的嘲笑中走进教室的。教室里已经有七八个男生,四五个女生扎成两个堆儿边吃饭边聊天。看见馋娃进来,金宝端着崭新的搪瓷碗站起来,哇,又是初三(3)张馋馋三两啊!馋娃从家里拿不来馒头,不管是黑馍还是黄蕃馍,永远没有。他就只有吃三两了,别的同学吃的是二两。馋娃红了脸,低了头,独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吃饭。馋娃没有想到的是金宝在和那几个同学叽咕了一阵后,走过来,猛地在他左脸上拍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很响亮,似乎把教室的屋顶都要掀翻了。

馋娃眼冒金星,他看见贺婷婷嘴角的笑,那笑更刺伤了他脆弱的心。馋娃红了眼,要把手中的饭碗扣到金宝的头上时,金宝却堆起笑脸,对不起,对不起,我看见你脸上有一只苍蝇,原来是一个黑痣啊……

面对屈辱,面对嘲笑,馋娃唯一能做的就是废寝忘食地学习。

三年后,馋娃终于考上了大学,跳出了农门。当馋娃重新回到洛州时,他的名字已经摔掉了土得掉渣的俗气,而是文雅的有些拗口了。在每一张开出的罚款票据上,“单凹”两个字龙飞凤舞,充满了张扬和霸气。

从现在开始,我们说到我们的主人公便要叫“单凹”了。单凹遇到金宝是在一个阳光把人烤得流油的中午。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穿着制服的单凹站在摆地摊的金宝面前时,他们两人一时间都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二十年没有见面,见面竟然是这样的情形,和二十年前的身份相比简直是倒了个儿。金宝认出站在面前穿制服,拿罚款收据的是馋娃后,忙从身上掏烟,单凹已经从惊愕中恢复常态,他装做不认识金宝了,板起面孔说,交罚款吧,十元。金宝掏烟的手僵在了口袋边。单凹又一次严厉地说,交罚款吧。

看着饭桌上显然没有食欲的单凹,贺婷婷说,你今天怎么了?病了?单凹说,我遇到金宝了。哪个金宝?就是我们上初中时那个金宝啊。他爸是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贺婷婷就笑,怎么?又想起那一耳光了?单凹叹一口气,说,本来就没忘记,这下又想起来了。这顿饭就吃得没滋没味。更要命的是从那天以后单凹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贺婷婷说,去看医生吧。单凹说我没病。

单凹不想见金宝,可又不得不见。金宝好像和他拗上了,专在他管辖的地盘上摆摊,也不再做给他掏烟的动作,老远看见单凹来了,就从手里抽出一张十元的票子准备好了给他。看着金宝眼里轻蔑的目光,单凹恨不得撕一百张罚款收据丢给金宝,遗憾的是他只有十元的最高罚款权限。

睡在贺婷婷身边,单凹想象着用巴掌在金宝脸上猛抽一下的快感。这个有快感的梦没做多久,金宝就在他的辖区租门面开了一家门市部。款是不能再罚了——就连这一点点的优越感也被剥夺了,单凹想到一记耳光之耻没有雪洗的机会心里就痒痒的。贺婷婷说,算了,不就是一记耳光吗,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再说,我这个你当年暗恋的对象不是也睡在你身边了吗?单凹说,那不一样,如果他现在是我的领导,或者是大款那就另当别论了,关键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的人凭什么打我那么响亮的一记耳光?况且是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当着我暗恋的女生的面……

日子还是这样过着,单凹按部就班地干他的工作,金宝早出晚归地做他的生意。两个人见面了不冷不热的打个招呼。单凹还在夜里做抽金宝耳光的梦,但只是梦而已。就在单凹以为他今生都没有雪洗一记耳光之耻时,机会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已经做了阔太太的当年班花提议,“五一”节那晚,在洛州城生活的同学搞一次聚会。就在这次聚会上,单凹和金宝竟然阴差阳错地坐在了一起,竟然是邻座。酒至半酣,单凹忽然觉到报仇、雪耻的机会来了,他斟满自己和金宝面前的酒盅,站起来冲金宝说,来,咱哥俩干一杯!这杯酒刚下肚,单凹猛地在金宝脸上抽了一个耳光,这个耳光很响亮,雅间里两个桌子上的人都把眼光瞅过来。

单凹张开手掌给大家看,没什么没什么。我帮金宝打死了一只蚊子。

单凹细皮嫩肉的掌心里有一个黑点,谁也看不清那是不是蚊子,但夏天的夜里是该有蚊子的吧。人们只看到单凹的脸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红光满面。

才女惠子

惠子是一个才女。十八岁上高中时惠子的诗就发表在洛城的《洛河》诗刊上。那时候,是顾城、舒婷、北岛、席慕容最鼎盛的时期,也是诗歌最鼎盛的时期。洛城写诗的男男女女多了,而真正写出名的就是惠子。惠子的诗很有灵性,惠子的诗上了《星星》,上了《诗潮》,有一首十二行诗还上了《诗刊》。

写诗出了名的惠子在那次小城文学创作座谈会上认识了同样写诗的黎明。黎明是小城中学的语文教师,黎明爱上了惠子其实是从惠子的诗中爱上的。多年以后,惠子才明白,黎明爱诗准确地说爱惠子的诗胜过了爱惠子。当惠子和黎明走进平凡的婚姻后,惠子头上才女诗人的光环在黎明的眼里慢慢褪色,直到消逝。黎明在一天晚上抚着空空的被窝,看着伏案写作的惠子,黎明空落落的心里忽然悟到,他要找的女人根本不是惠子,他要找的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知冷、知热、知道心疼男人的女人。惠子的诗发表的越来越多,惠子和黎明的距离越来越远。惠子说黎明简直俗不可耐,黎明说惠子不食人间烟火。

离婚!两个人同时从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时都大吃了一惊。看着还在写a-o-e的女儿,惠子和黎明在婚姻的长河里又走过了半年,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没有争吵,没有上法庭,两个人很平静地分手了。

离了婚的惠子更加勤奋的写诗。惠子说,只有诗才是她的全部世界啊。直到惠子的诗集出版后,惠子才知道诗其实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出版这部诗集花费了她近乎半生的积蓄,而卖不出的诗集像一张张冷嘲热讽笑的脸,这让惠子怀疑她当初舍弃婚姻而追求的事业是不是错了?令惠子大彻大悟的是她碰到昔日的闺房密友也是前夫现在的爱人牵着女儿逛街的情景。看着女友欣赏女儿时满脸的幸福和满足,小女孩天使一样的笑容,惠子的心如二月春雷般一动。这种震撼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看着前夫从远处走来,夫妻二人牵了孩子的手欢快离去的背影,惠子竟然呆呆的不知身在何处?

惠子再婚时已是三十挂零了,和她走进婚姻殿堂的男人比她还小五岁。男人搞绘画,是真正的艺术。惠子这样说。总结上次婚姻失败的教训,惠子心安理得做一个家庭主妇。惠子买了家庭日用食谱,买了育婴知识小册子,买了怎样做一个好妈妈……每天早上,惠子都会去菜市场按前一天晚上开出的菜谱买菜,精选细做,照着摆在案几上的菜谱一步一步做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看着下班后的丈夫津津有味的吃相,惠子陶醉在幸福婚姻的喜悦里。在一次文友聚会上,黎明问惠子,最近又发表什么新作了?惠子很坦然地回答,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一个默默奉献的女人,我就是那个女人。一年后,惠子生了一个女儿,惠子的心就放在了女儿的身上,吃喝拉撒,按时给孩子打疫苗,定期上医院检查身体,让男人从菜市场随便捎带买些菜,早上糊汤晌午面过起了平常人的生活。

当然了,小城文友聚会仍然忘不了小城才女,惠子是每会必到的。那些80后、甚至90后的诗歌爱好者听“前辈”们讲小城才女的赫赫有名,看惠子逢会必带的个人诗集,都瞪大了眼睛看惠子。他们不明白眼前这个目光散焕,毫无气质的女人怎么就能写出那么有灵性的诗?

那个搞绘画的男人五年后终于成名了。成名了的男人有一天给惠子面前放了一张“离婚协议书”。男人说,离婚吧,我真的忍受不了你的平庸。惠子随后知道了男人爱上跟他学绘画的女弟子。男人说,惠子,我真的不敢相信“小城才女”的桂冠会戴到你的头上,我甚至怀疑那些诗是不是你写的?你看看你的穿衣打扮,你看看你走路的姿势,你再看看你在菜市场和菜贩子讨价还价的形象……惠子没等男人的嘴巴停下来,扬起手狠狠地抽了男人一个耳光,转身离去。男人愣在那里,看着远去的惠子,目光迷离。

不管如何,在洛城文化馆的档案室里,在某一个档案柜里,有一个档案袋,里面装着一本厚厚的诗集。作者是惠子。牛皮纸档案的封面上写着“小城才女”。

图书馆坐落在洛城最繁华的大街上。馆里的现代诗专柜里,小城才女的诗集永远是洛城读者引以自豪和骄傲的。你总能听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瞧,这是我们洛城最有名的诗人,和舒婷、席慕容齐名呢!另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小城才女啊!

浇花

客厅里有四盆花,说是“花”,没有一盆开放的,但都绿得可爱,真正的郁郁葱葱。一盆君子兰,一盆玉树分别放置在电视机两侧;一盆棕竹,一盆铁树在鱼缸左右。长方形的鱼缸里五尾金鱼——两条黑色的,三条红色的——在水草间嬉戏。

秦歌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花儿浇水。去卫生间给喷壶里注了水,然后“扑哧扑哧”地打气,优雅地给那些玉树啊、棕竹啊……喷水。那从喷壶喷出的水像雾弥漫在绿云一样的枝枝叶叶上。圆形的、锥形的叶面上就有了露珠往下“滴哒滴哒”地掉。

这时候,妻子美云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剧《还珠格格》。美云看电视很投入,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脱了袜子的双脚蜷缩在双腿之间,两只手就去握了两只脚,两只眼睛盯着电视机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又恨恨地,当然是恨容麽麽了。

秦歌浇了花,看着满室苍翠,心里就舒服了许多,捏了一撮鱼食投进鱼缸,看那几尾金鱼从水深处游上来抢食,就很惬意的笑。然后走到沙发前,拥了美云一起看电视。秦歌的右臂环在美云的腰上,美云就顺势窝在秦歌的胸怀里,回眸一笑,说,我的沙发来了,让我好好靠一靠!美云的脸上充满幸福的笑。四十岁的人了,不见一点老态。没有臃肿的眼袋,没有明显的鱼尾纹,脸盘上也不见褐色的色斑。倒是白里透出隐隐的红,用健康、美丽来形容绝对不过分。美云的头发长,衣领却开得低,露出的那一段脖颈就特别长,又白,在日光灯下让人有一种欲吻的冲动。

秦歌写下上面这段文字时,心里酸酸的,这样的日子离开他们已经多久了?客厅的花已经移到阳台外边。那盆棕竹和君子兰枯死一年多了,只有玉树和铁树还在强撑着,靠了自然的光和自然的雨来维持生命。整个客厅死气沉沉的,沙发上有一层细细的灰尘。

都怪买回了电脑!秦歌想。当初是秦歌和女儿轮番上阵才攻开了美云的金口。电脑买回来了,女儿用的少,秦歌用的多,秦歌有理由啊——我要写东西。秦歌的东西写的没有成绩,秦歌的QQ功夫却了得。慢慢的,秦歌一进书房就不出来了。每天晚上都是一两点才睡,那时候,美云早睡了。秦歌一倒在床上浑身骨头就像散架了一样,眼睛困,身上困,连身子也不想翻一下。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十点多了。

秦歌再看美云的时候,心里就一个字——俗!秦歌埋怨美云不看他写的东西,对他的失败和成功不闻不问。秦歌的心思就放到了网上。写了小说,写了诗就贴上去。他很在意那个网名叫“烟雨朦朦”的网友的看法和评论。

秦歌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上QQ。“我在这儿等你,你知道吗?”大多时候,“烟雨朦朦”早上线了。离线的时候,她会留言“你好吗?我很好!”

这一个晚上,夜,已经很深了。秦歌揉了揉发困的双眼,看了看“烟雨朦朦”发过来的“886”关掉电脑,站起来伸伸腰,回到卧室。他忽然发现在梳妆台上有一盆文竹,可惜的是枝枝叶叶已经泛黄,正一丝丝地脱落。怎么就没注意这儿还有一盆花呢?是谁放的?是美云吗?她一直不管这些花花草草的。看到这盆没有生气的花,秦歌才想起好长好长时间没有打理屋子里的花了。秦歌走过去,闭着眼睛的美云脸盘子憔悴了,没有了往日的红润和生气。美云,你怎么瘦成这样了?秦歌心里想着,嘴里不由地说出了声。他的手在美云的脸上抚了一下,把扑在脸颊上的长发拢后去,那曾经飘逸的长发也涩涩的。美云的泪就涌出来,左眼的泪水越过鼻翼流进右眼,混合了右眼的泪水滴落在床上。

美云——美云——

秦歌洗了一把脸,在这个深更半夜里,把阳台外的花重新搬进客厅,他开始认真地给每一盆花浇水。那些沾了水气的花儿又绿生生地舒展了腰肢。秦歌走进卧室,把那盆文竹捧在手上,轻轻地吹一口气,看着文竹在多情地摇曳,就笑了,说,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强子和麦子的故事

强子拦住麦子说,今天碰到你了,一定要到我家去。

麦子说,不了。你看天色也不早了。太阳都落山了。这时候,天色忽然就暗下来。远处的村庄隐在黑色的夜幕里。近处的槐树张牙舞爪如鬼怪。

强子还是拦住麦子说,你真的不去吗?你也太狠心了!我们曾经相好了一场,你都忘记了吗?

麦子看看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女儿,强子,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我要走,孩子都快瞌睡了。女儿的眼睛眯着,昏昏欲睡的样子。下次吧,下次吧。

谁家的狗吠了两声。强子不见了。

强子是麦子的初中同学,三年里,有两年时间和麦子坐一张桌子。强子人长的细高白净,学习成绩一直是班上第一名,也就理所当然的是班长。这样呢,强子就成了班上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强子挂在桌边墙上的“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军绿色帆布书包里就永远不缺了三核桃两枣,还有一捧花生和几颗硬硬的水果糖。但这些小么零碎都没有打动强子的心。强子喜欢和他坐一张桌子的麦子。麦子那次装疯卖傻地倒在他怀里的感觉像一枚钉子深深地嵌在强子的心尖尖上,痛并快乐着。

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强子和麦子走在铺满农民收获的麦草的操场上。鼻子里满是从地里新割回的麦草的香气和操场边上核桃树涩涩的味道。强子很夸张地抽动鼻翼,对麦子说,好香啊,你!麦子的脸在月色里热热的。胡说,是麦子的香。话刚说完,自己倒笑了。我说的是操场上摊开的麦子的香。强子坏坏地笑,反正都是一样的,麦子的香。我再闻闻。说着话,强子的脸就凑近麦子的脸,他用鼻子闻麦子的头发,好香啊!麦子低了头说,刚刚用皂角粉洗了的。强子忽然就在麦子的左脸颊上亲了一口。麦子惊呆了。麦子的左手迅疾捂了她的左脸,她的眼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麦子的右手毫不犹豫的甩在了强子的左脸上。在夏天有月光的夜里,麦子的右手为了捍卫少女的自尊在强子的左脸上留下五条深深的红红的指印。

强子又拦住了麦子。

麦子,你答应了我去我家的。

麦子看着强子眼里幽怨的神情,麦子说,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我?

强子始终没有靠近麦子。强子说,我一个人。我很冷。我很孤独。

麦子说,你看我已经有家了。我已经有孩子了。

强子说,我就是想让你去我家看看,去我家坐坐。

麦子说,不了。你看天色也不早了。太阳都落山了。这时候,天色忽然就暗下来。远处的村庄隐在黑色的夜幕里。近处的槐树张牙舞爪如鬼怪。

强子还是拦住麦子说,你真的不去吗?你也太狠心了!我们曾经相好了一场,你都忘记了吗?

麦子看看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女儿,强子,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我要走,孩子都快瞌睡了。女儿的眼睛眯着,昏昏欲睡的样子。下次吧,下次吧。

谁家的狗吠了两声。强子不见了。

麦子回娘家时,在那个和强子相遇的路口碰到一个正扛了锄从地里回来往村庄走的妇女。麦子就问,婶,我向你打听一下,强子的家在哪儿?

那妇女很惊讶地看着麦子,眼里是怪怪的神色。

麦子又说,婶,我是他的初中同学。我们还是同桌哩。

妇女摇摇头,又点点头。喏。在前面村里。从西往东数,第三家。三间土房。

麦子没有去。看看天色不早,麦子看看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女儿,麦子想,下次吧。下次专门去看看强子。

麦子还没有走到100米,就遇到了初中女同学凤儿。麦子就和凤儿拉开了家常。凤儿说,好长时间不见了。

麦子说,是啊。我初中毕业就回家了。你们上了高中啊。

凤儿说,上了高中也是白上。白白耽搁了三年时间。人家没上高中的同学都挣好多钱了。

麦子忽然问凤儿,强子呢?强子过得好吗?

风儿很惊讶地看着麦子,眼里是怪怪的神色。

怎么?你不知道!强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麦子的头“嗡”地一声,就是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凤儿看见麦子的脸色一下子煞白,知道不好,就扶了麦子的车子,麦子,麦子,你怎么了?

麦子回过神来,就把她两次梦见强子的事给凤儿原原本本地说了。凤儿也是唏嘘不已。凤儿告诉麦子,强子高中毕业,差五分没有够上本科线。补考一年,考上了,家里却没有钱供他上大学。强子回家后,就变的少言寡语。到后来,眼看三十岁的人了,连媳妇都没说下,有一天就上吊走了。

麦子的心颤颤的。麦子的心也慌慌的。

凤儿说,麦子,强子的坟就在路边的坡地上。他一定是看见你了,才给你托梦的。不要怕。我们是朋友。他不会害你的。回家在十字路口给他烧些纸钱吧。他在那边也怪可怜的。

麦子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店买了厚厚一刀火纸。麦子在火纸上写了强子的名字。麦子在烧纸时,告诉强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在那边好好的。

麦子的眼里就有了泪。麦子的心酸酸的。

麦子再也没有见到强子了。

麦子说,我其实还怪想强子的。

下辈子不能在一起

金凤嫁给明宇的时候,金凤五十五岁,明宇五十八岁。把他俩撮合到一起的是紫霞。

金凤的男人在世时是一个很有本事的男人。白手起家,山里山外的跑,终于在县城拥有了一家专卖店,首付十万购置了一百四十多个平方的期房。男人也是个好男人,对金凤体贴、关爱,风里雨里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外奔波。金凤呢,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就够她忙的了。男人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拥了金凤说,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会让你过上和城里女人一样的生活。

紫霞就常常说她,金凤,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能挣钱又顾家还疼你,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啊。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你呀,别不知足!金凤的脸上就荡起一层笑意。是啊,我是应该知足。

知足了的金凤其实也是个好妻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帮男人经营店面的生意是一把好手,做出的饭菜总能赢来男人和孩子的啧啧称赞。

阳春三月,一家人开了车去离县城百里之外的瓮沟游玩,也有欢声,也有笑语;也有情趣,也有温馨……金凤以为她这辈子就会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命运偏偏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男人在大女儿出嫁后的第二年撒手离她而去——男人是肝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就回天乏术了。病因就一个字——累的。

男人下葬的时候,金凤的眼里已没有了泪水,金凤整整伺候病榻上的男人七个月,从县城到西安,又从西安到县城。男人对金凤说,不用花冤枉钱了,留着,给你和孩子花吧!金凤就流泪,金凤的泪水在这七个月里,在背过男人的时候就流干了。

第二年,就有人给金凤找老伴了。金凤摇头,第三年,又有人给金凤说,两个孩子上大学,难啊!找个老伴吧,也有个帮手。你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有个照应啊。金凤还是摇头。

这时候,明宇出现了。那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紫霞在花灯初上时硬拉了金凤,说,别总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三年了,还不能从阴影里走出来吗?柳林山庄,咱们同学聚会呢。

青砖、青瓦,正房、厦子,楼门、院墙,火罐罐灯笼。院子里的一树繁花在灯影里也掩不住她的洁白,那是带雨的梨花;墙角的那枝粉红色的花开的正艳,那是桃花。金凤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像这三月里春夜的风柔柔的。是金凤吗?金凤一抬头,站在她面前的就是明宇。多少年了?第一眼还能彼此认出,金凤的心竟然突突地跳起来。五十多岁的人了,脸上竟热热的,发烧的感觉。紫云在旁边说,瞧,咱们班的才子佳人又见面了。周围就响起了很响的笑声,大家竟拍起手掌来。

明宇还是那么硬朗,那么英俊,那么潇洒。金凤看着明宇伸出的手,把自己的右手也伸出去,金凤分明感觉到了明宇握她手时自己手的颤动。

明宇是在高二时从县城转到金凤所在的镇上中学的。金凤是班上的文体委员,人长得漂亮,歌也唱得好,舞也跳得棒。明宇的学习成绩总是在班上遥遥领先。金凤记得很清楚,她的抽屉里的书中,她的书包里的文具盒里常常有笔迹不同的求爱信,而高三时收得最多的是明宇的。后来,明宇考上了大学,金凤在父母的坚持下谈婚论嫁了。平平常常的生活中,金凤总有一种莫名的期待和憧憬,冥冥之中,难道一直在等他吗?

饭局上,推杯换盏之间,紫霞伏在金凤耳根说,再续前缘吧,明宇如今也是一个人啊。金凤的脸就一热,偷眼看了对面的明宇,谁知他也正在看自己,就匆匆低了头,喝一口红葡萄酒掩饰过去,紫霞,别胡说啊。

那年金秋,仍然是这柳林山庄,金凤和明宇结婚了。

不事张扬的酒席上,金凤上大二的女儿举起酒杯,那漂亮的高脚杯里是血样的红酒,女儿祝妈妈晚年幸福!那个“爸爸”二字始终没有说出口。明宇的儿子倒是喊了“妈妈”,那样勉强,那样毫无色彩。

金凤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心里还放着明宇啊。和明宇在一起,她的心不再是湖,而是溪、是河、是江、是大海,始终有一种涌动的感觉。金凤过生日的那天,明宇还写了一首诗给她。明宇说,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结婚后,我痛哭了一个晚上。毕业后,我就远离父母到海南去了,这一去就是三十多年啊。我没想到今生还能和你在一起,这是上天在怜悯我们啊。

金凤伏在明宇的肩膀上嘤嘤地哭了。

砚川河畔,云燕楼下总会看到明宇和金凤手挽着手在散步;春天的姹紫嫣红,秋天的硕果累累,总会见到金凤和明宇指指点点的身影。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三年又过去了。身板硬郎郎的明宇有一天突发疾病,送到医院就没救了,原来是突发性脑溢血。

看着明宇的儿女们把明宇送进他们母亲墓室的另一侧,金凤的心“卡嗒”一下,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地砸了一下。

明宇的女儿开始整理、搬走明宇的东西。金凤说,把那个相框给我留下吧。

明宇的女儿说,没必要了,他是要和我母亲的放一块的。

金凤的女儿就说,有啥稀罕的!我妈白白伺候了你爸三年!

明宇的女儿头也没抬,伺候?是我爸白白养活了你妈三年!

金凤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天旋地转……

妈—妈—

金凤的木棺最后也送进了孩子他爸的双筒墓。

这是陕南山里的风俗。

看电影

知道柏塬今晚上放电影的消息是我回家告诉大哥的,但大哥却不让我去看电影,准确地说是他不想带我去看电影,他的理由是,柏塬太远了,有十多里的山路。我说我能走动,我不会拖累你的。大哥还是不答应。

那一年,我十岁。

天黑下来,大哥就收工回家了。大哥对母亲说,我去柏塬看电影啊。大哥说完这句话,就穿了草绿色军便服,戴了那顶姐夫从部队上给他带回来的单军帽,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了。我像电影里的小兵张嘎跟踪鬼子一样跟踪了大哥。大哥其实不是一个人去看电影,他喊了隔壁的三喜,三喜喊了四宝,四宝又喊了五奎……出了村子,走在庙沟的梁上,月亮就在头顶跟着我们走。我和邻村的芳姐走在一起,芳姐拉了我的手,大哥看见我就没有话说了。和芳姐走在一起的感觉真好,芳姐的手好绵好热,芳姐说出的话也带着香气和甜味。芳姐说,今天晚上是啥电影啊?我说,我问引泉了,说是两场,《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的。芳姐说好,和芳姐走在一起的梅姐也说好。

月光下,只能看见远处黑的树和近处白的草,草是整片的龙须草,踏上去,软绵绵的。脚下的路高低不平,不时有碎石子滚来滚去。远处传来狐子的哭声和狼的嚎叫。芳姐就攥紧了我的手,说,不怕,有我呢。我就在心里埋怨大哥还不如芳姐。芳姐问我,你哥不是说要去学校教书了吗?我说,他想去当兵呢,兵没有当上,倒把教书的事给耽搁了。芳姐就不言语。

我只听见大哥和三喜、四宝他们说脸红什么?精神焕发……老九不能走……一会儿几个人喊着嗓子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芳姐笑得合不拢嘴,说这几个人真是草包了。快走快走,要不赶到柏塬电影都要结束了。大哥回过头说,那我们就看一场“英雄白杠腿”。一路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走了几个山梁,拐了几个山弯,终于看见柏塬了,却没有听到演电影的声音。几个人就迷惑,把目光投向大哥,大哥把目光投向我,说,正娃回家说的,说他在河里割草看见放电影的引泉了。引泉自行车后带着电影片子,他看见是《智取威虎山》和《奇袭白虎团》,他就问引泉,今晚给哪放电影?引泉说柏塬。几个人就说,走走走,撵到场上再说。到了柏塬的场上,场北面的戏楼上黑灯搭火,场院里却有不少人聚了几个堆在瞎谝。我们知道这些人也都是不知从哪听到今晚这里有电影就赶来的。场边的碌碡上站了一个小伙子,站又站不稳,弯要伸背的,打着口哨,吸引来看电影的姑娘的目光。

芳姐说讨厌!梅姐说流氓!

我们几个人就站在一边说起了闲话。大哥说,我去解个手。三喜说我也去。等我们几个说的热火朝天时,才忽然发现芳姐和梅姐也不见了。五奎就说,你哥和三喜肯定是给咱们偷萝卜去了。现在的萝卜正好吃呢。四宝就坏笑,芳芳和梅梅一定是尿去了。周围的人就嘎嘎地笑。五奎说,喊一下,咱们回吧。月亮都快落了。抬起头,月亮果然滑到西边山顶了。

我刚要扯开喉咙喊大哥,却听到戏楼东北角有人嚷嚷闹闹过来了,几束手电光像电影里敌人的照探灯一样四处乱照。戏楼上的灯泡亮了,原来是五六个背着长枪的民兵推搡着几个人上了戏台。那个自称民兵连长的人扯开嗓子喊,今晚的电影因故取消了,但我们看到一场更精彩的电影。刚才这两对狗男女溜进我们大队的苹果园,搞流氓活动,严重的破坏了农业学大寨的运动……

我们几个都瞪大了眼睛,戏台上那两对五花大绑的人就是我大哥和芳姐,三喜和梅姐啊!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去外边看过电影了。

帐房先生

吴先生退休的时候,还不到规定年龄,只有五十五岁,为了高中毕业的儿子顶班端上铁饭碗,吴先生就提前办了退休手续。退休了的吴先生没事干,正好生产队的会计不干了,队长就请吴先生当会计。吴先生在单位就管财务,一把算盘打的滴水不露,人称“铁算盘”。干一个生产队的会计那是绰绰有余。

十年后,人上了年纪就不干了。百十号人的村子里,谁家有了红白喜事,就请吴先生去当帐房先生。吴先生也不推辞,就梳了头,是他们那个时代伟人的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刮了胡须,净了面,戴上棕色的宽边眼镜,腋下夹了那把框儿、珠儿磨得油光呈亮的算盘就去了。

吴先生的帐面做得细,来客官号下还要注上小名,烟是啥烟,酒是啥酒,布是几尺,面是几把,银是多少,一一列举,绝不含糊。到了晚上,主人和帐房先生坐一块儿,四个凉菜,四个热菜,两壶酒,边喝边交帐。吴先生的双手在算盘上就像现时年轻人在键盘上打字一样,霹雳啪啦,帐面就一清二楚了。总共收了多少烟多少酒,拿出待客多少烟多少酒,还剩多少烟多少酒;实收现银多少,谁谁支用了多少,还余多少。左手握钱,嘴里往右手大拇指吐了唾沫,就哗哗地数,一块一毛不差地交给主人。

主人就很满意,执意再敬两杯酒,又喊女人再敬先生两杯,儿子,儿媳各敬先生两杯酒。吴先生就醉了,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真醉了,再喝就回不去了……”

正因为吴先生的认真、仔细,村里人都非常相信他,不论亲疏,过事必要请先生去管帐房。

这年正月,村长的儿子结婚,吴先生自然责无旁贷的是帐房先生。忙了一天,晚上给村长、村长老婆把帐目交代清楚后,吴先生就微微醉着,感觉很好的回家了。村长躺在床上,一时三刻谁不着,就拿着礼单从头到尾看起来。看着看着,村长的脸色就不对了。问老婆:“你晌午看到老贾了么?”

老婆说:“咋没看到?他不是还给你戴高帽子了吗?”

老贾是村上的支书,是村长的老搭档了,两人共事快十年了。

村长就说:“这就怪了!”

老婆问:“咋了?”

村长说:“没啥。你睡吧。”

村长在礼单上没有见到老贾的名字,按说老贾上礼最少是100元的。那些村民小组的组长上礼都是100元,村里稍微能拿出手的人上的礼都是50元。可咋就没见老贾的名字呢?村长又翻看了一遍礼单,还是没有。老贾绝对不会不上礼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帐房先生做了手脚。村长想到这儿,又问老婆:“咱没得罪老贾吧?”

老婆说:“咋会呢!老贾女儿出嫁时,咱不是上了100元的礼吗?”

村长就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婆说,“有啥不对劲的。”

村长就把心里的事对老婆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叮咛千万别说出去。

这事到底还是说出去了。帐房先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知道了,就气地病倒了。对老伴说,你那天看到老贾进帐房了吗?老伴说,我倒是听到老贾的儿子给人说我要去上帐了,就去了帐房。吴先生就长叹,我老糊涂了。

吴先生睡了十天,人也瘦了许多。胡子拉杂的。头发也乱的一团糟。也不洗不梳,从墙上取下算盘摔得粉碎。只说了一句:“一世的清名啊……”就不再言语。踉踉跄跄到了村长家,从口袋掏出100元钱给村长,说,我咋就老糊涂了?

村长忙扶帐房先生坐下,说,您老这话咋讲?“我给你管帐房,少给你交100元钱……”

村长说,您听谁说啥了?老贾的儿子是去帐房了,不过他去时您不在,他又出来了,刚好有人找他有事把他拉走了。他这一走,就把上礼的事给忘了。都四、五天了,洗衣服从内衣口袋掏出100元钱,才想起那天忘了上礼。正在这时,老贾也找村长来了,就说,是啊,都怪那个小王八羔子!

帐房先生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儿子在单位也管财务,一手算盘得父亲亲传,打得潇洒自如,人称“算盘精”。礼拜天回家看到父亲瘦了一圈,就问咋回事?母亲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了。儿子说:“啥子事吗!我的帐上几万元都填不平呢,还不是恁大个事!我爸也真是,100元钱就把算盘摔了?”

母亲说:“你那能和你爸比啊?”

爷孙卖药

葫芦峪里藏着四个自然村,两千多户人家。峪口正对了省道商洛路。从峪口往西是去洛城,往东可去商州。葫芦峪的人祖祖辈辈要上洛城,下商州,就要从深深的葫芦里走出来,走出峪口,才能去城里逛世界。

改革开放后,农民有钱了,第一件事是吃饱,吃饱了干的第二件事就是盖房子。顺理成章的,峪口就成了木料交易市场。山里人掮一根檩,几根椽就能换回买小麦、苞谷的钱。塬上的人粜了粮食就能买到盖房的木料,盖了四间大瓦房,儿子就能说下媳妇啊。

市场形成了,就有了市场的规模。沿着顺峪而下的小河两岸,盖起了简易房,在房的周围有搭起了各色各样的简易棚。商店、饭店、药铺,就连村上的信用社、代销店、初级小学都迁来了。在这个自然形成的小集市上,最让葫芦峪人放不下也离不了的是位于集东头的药铺了。

三间土木结构的低矮瓦房,东边一间是老中医,人称“董三付”,七十多岁,终年穿着对襟中式衣衫,留着五寸长的胡须,不黑不白,整个一个灰青色。瘦瘦的身板硬郎郎的。双眼炯炯有神。他要直视你一分钟,你就不由得低下了头。山里人身子骨没那么娇气,有个头疼脑热,在他这儿,三付药就没事了,回家照样砍柴挖地。西边房里住的是老中医的孙子。孙子卫校毕业后,没有安排,就自己开了一家诊所。人们都叫他“小董医生”。孙子学的是西医。孙子总对爷爷说,您的中医不行了,我的西医治病快,又简单方便。来了病人,在爷爷这儿看了,爷爷给包了三付草药,用麻线绑了,说,记住,一付药熬三次,三次混合,分三次喝下,三天准好!人一走,孙子就笑爷爷,那病还要三天啊,我一天就让它好了。又有病人去孙子那儿看了,孙子先给量了体温,又用听诊器在病人的前胸这儿按按,那儿按按,就打一针,开两天的西药片子,说,没事,两天就好了。病人还没走,爷爷就咳嗽,那脸上的表情是不屑一顾。

慢慢地,到孙子那儿看病的人多了,原因是孙子那儿看病花钱少,见效快。到爷爷这儿看病的人多是些老年人,他们相信中药能剜根。孙子对爷爷说,你的三付药老是十元钱,我两天的药才是五元。爷爷说,你那能治病吗?孙子说,两天不得好,他自己就来了,再看,再开药啊。你一下子给他开十几块钱的药,他总是嫌贵嘛。这就是做生意的诀窍,您老不懂啊。爷爷就摇头。

那一年,从商州、洛城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全国出现了一种流行病,叫“非典”。死人无数,国家暂时还不能根治。据说都传到一岭之隔的华阳了。州里、县里的板蓝根冲剂价格一涨再涨,并且货是供不应求。孙子连夜就去了州里,四处托人购了大量的板蓝根冲剂。第二天却不卖,又去洛城想办法弄了一批压在药房。过了不到一个礼拜,风声更紧了,谁家有人一咳嗽,就怀疑是“非典”,就赶紧要量体温,送医院。从州里、县里回来的人都知道了要喝板蓝根能预防这种病。就有人来问孙子,孙子说,是啊!现在只有这板蓝根才能救命啊。来人就要买。孙子先说,货不多,然后就说药贵了。来人说,药贵还有钱贵?孙子说,确实贵了。来人说,多少钱?孙子说,十八元。来人说,那么贵啊?原来才六元嘛。孙子说,就这还没货。过几天说不定卖二十呢。

那人狠狠心买了两包走了。葫芦峪的人知道板蓝根能治这种谈“非”色变的病,知道小董医生这儿有,就揣了买衣服、孩子上学的钱来买药。小董医生看着涌到门口的人群,心里乐开了花。一包二十元。有人就喊,早上不是十八元吗?小董医生说,涨价了。就不再说话。人们在钱与命之间,还是觉得命比钱值钱。买!

小董医生晚上在席梦思床上把钞票数得哗哗响,睡梦里都笑出了声。在东边的房子里,老中医却咳声叹气。在房中走了一晚上,头摇了一晚上。

小董医生睡到日头一竹竿高了,才起来准备迎接又一个挣钱的日子。他开了门,门外没有了早早等着买板蓝根冲剂的人。在爷爷那边的场院里,爷爷用三块大青石支了一口大铁锅,锅里红通通的液体翻滚着。爷爷正用了大铁勺给周围的人碗里盛液体。

他这才看到,在铁锅前面,竖着一块黑板,上面是爷爷的苍劲手书——板蓝根汤。一毛一碗。

一生

洛州城以西三十里偏南有一个村子叫黄塬。村子最东边住着两户人家。一户姓黄,三间土房带着一个院落,有楼门,坐东向西;一户姓王,背靠了黄姓房子的山墙盖了三间低矮的土房子,面朝南,门前有一棵苦李子树。

黄家和王家的明争暗斗一生都没有停止过。

先是黄家占了上坡头。黄家的房子虽说是土木结构,但盖的高大、宽敞,并且有一个院落。院落里有一个乡村里很少见到的花圃。花圃是用青砖斜着围成的,青砖的角一溜儿排开去,像木匠手中的锯子。花圃里到夏天了,就有很密的草和很艳的花,更让黄家引以自豪的是花圃里长有胳膊粗细的一棵梨树。春天有“梨花带雨”的雅致景象,秋天有“硕果累累”的丰收喜悦。而王家虽说也是土房,但明显的低了、矮了。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院子里的那棵树,细、高、瘦,还有一个不好听的名字——苦李子树。

命运的改变是这样的。那年冬天,黄家媳妇生了,是一个女孩。王家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到了第二年春上,王家媳妇趴在炕沿上吭哧了大半晌子,在煤油灯下,终于看到一个带把的“讨债鬼”,心里一放松、一高兴,头就一歪,整整睡死过去一天一夜才醒来。满屋里充满着胜利者的欢声笑语。

女孩名叫淑玲,男孩名叫铁锤。

淑玲在全学校200多名学生里头,她的衣服是最鲜亮的。淑玲的脸盘子是一个典型的南瓜仔,白净,俊俏。尤其是身后梳得油光闪亮的辫子走到哪儿都吸引一大片眼珠子。铁锤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冬天那一身黑棉袄的袖口总会露出灰白的棉絮,春天里抽出棉絮就是夹袄,夏天去掉里子就是单衣。让铁锤父母自豪的是铁锤过年的时候总能领回两边是红旗的奖状。小小土屋的当堂子领袖像两边贴满了儿子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三好学生的奖状。那是王家给亲戚炫耀的唯一资本。淑玲那次考试回来交给母亲的卷子上是一个红色的鸡蛋,下面是一双红色的筷子。淑玲本来是准备挨母亲的骂的,但母亲接过来仔细看了,拍拍淑玲的头说,好!妈就给我娃炒鸡蛋吃!淑玲没有哭,心里却酸酸的。

那一年,铁锤初中毕业,因为他父亲是贫协主任,大队就推荐他去了西边山里的国营厂子当工人。一身初布工作服,紧袖口儿,崭新崭新,把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穿得精精神神。尤其是胸前的那枝大红花,把小伙子的脸都映红了。铁锤的父母脸上的笑就收拢不住,父亲手里的羊群烟就一根一根地出去,眼光就乜斜了隔壁的楼门,嗓门也大了,还是养儿子好啊!能顶门,能立户!

淑玲的命好,那个收获玉米、大豆的季节,嫁给了一位在县上工作的男人。男人在供销社上班。淑玲的家里就不缺了红糖、也不缺了布证,煤油也比一般人用得大方。更让淑玲高兴、有脸面的是有漂亮、时兴的料子做衣服穿。不久,通过男人的关系,淑玲进了村上的小学教书。淑玲教的是一年级。淑玲的脾气好,声音也好听,人也长得漂亮,学生娃就爱听她的课。淑玲教出来的学生在全公社考试中就拿了第一名。

时间到了上世纪末,铁锤已是工厂里车队的队长了。妻子、女儿都在工厂上班,在厂里也有了房子。但铁锤父亲对铁锤说,儿啊,你母亲不在了,我也老了。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能在我闭眼之前看看咱也有一座带院墙的房子。铁锤说,爸,我明白您的意思。这简单,我一个月搞定。铁锤就动用车队的车拉回了砖、沙子、水泥、钢筋等,叫了工队,真的不到一个月,一座带院墙的二层楼房就盖起来了。

淑玲的丈夫这时候已是地区商业局的局长。淑玲一路跟进,也由民办教师到公办教师到学校校长到县幼儿园园长到地区幼儿园党委书记。过年回家看见了隔壁铁锤家气势恢弘的楼房,淑玲心里就“通”的一下,进门看见母亲失意、落寞的脸色,就在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心。开年春上,在铁锤楼房的隔壁,又一座楼房起来了,比铁锤的还高出两公分。

没过两年,山里的四个国营厂子全部搬到三百里外的西安电子城。铁锤的父亲也病故了。铁锤带院墙的房子就懒得装修。妻子、女儿都去了西安谁还回家来住啊。那座房子还要掏200元一年雇人看门。淑玲呢,母亲也老了,就接到州城里住。家里盖的房子当然大,却也愿意住在城里鸽笼一样的家属楼里。

那年春天,淑玲独自一人回了趟老家。站在高高大大楼房前,淑玲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候,铁锤从隔壁的房中走出来,四目就相对了。淑玲的心就乱乱的。铁锤犹豫了一秒钟吧,终于走到淑玲面前,铁锤的手伸出来,又尴尬地收回去。

看着头发已变成灰色的淑玲,铁锤说了一句话,何必呢?

淑玲的眼泪就不听话的流下来,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两座孤零零的房子,两个孤零零的人。

一里一里的阳光

少年抬起头,太阳正从屋后的山岔岔里窜上来,红彤彤的脸盘子有奶奶和面的盆那样大。一缕一缕的阳光金灿灿的从那些柏树啊、松树的缝隙里射出来,照在院坝的石碾上,照在房前屋后的竹篱笆上。

少年眯了眼,望了太阳一眼,义无返顾地扛了屋檐下靠着的那根一丈长,两扎粗的松木椽——那是昨天下午从屋后自留山上放倒的。少年的心里有一个秘密,他没有告诉奶奶,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少年穿一件草绿色军便服,蓝咔叽布裤子膝盖和屁股都打了四个圆圆的补丁——那是奶奶的杰作。少年的脚上是露出两个大拇脚趾的手工布鞋——那是奶奶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的。少年的母亲在少年三岁时就离开他去到另一个世界,父亲在百十里外的乡村中学教书,少年和奶奶相依为命。少年肩上那根椽起先并不是很重,那根椽刚刚放到少年肩上时,少年竟然在心里笑了,笑意不易察觉地漾到了嘴唇,我完全能扛动嘛,奶奶也是,竟说我扛不动的。

少年走了一里地,过了清冽冽的小河,那柔柔的水从小腿上滑过的感觉像小鱼的嘴啃了一下,痒痒的,很舒服。少年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太阳离开山顶也一里地了。少年在心里说,太阳公公和我赛跑呢。阳光照在少年的身上,少年的浑身就暖暖的、热热的,少年觉得肩上的椽也热了,也沉了,就往前把身子一倾,随势把椽堆在地下,两手扶了,靠在肩膀上歇了脚。就这样,少年走一里地,就歇一次脚,走一里地,就抬头看一眼太阳,走一里地,阳光就在少年的额头上、脊梁上涂上湿漉漉的汗水。

少年和他的椽终于走到了离家十里的河口。河口是东河和西河的交汇处。两股清凉凉的河水在这儿汇合后又不知疲倦的随山跟蜿蜒向东,翻着波浪流五里地汇入丹江河的支流古月河。河口是山和塬的交界。塬上的人要盖房子就到这儿来买檩、买椽;山里的人要把木料换成粮食就要把椽啊檩啊等木料看扛到这儿来卖。这样河口就成了自发的木料市场。少年的椽买主给一块钱。少年在心里算了不知几遍帐,知道这一元钱实现不了他的梦,少年就很沮丧。一个好心的买主对少年说,孩子,你如果再走十里,上了药籽岭,这根椽就能卖到一块两毛钱!少年冲那个人笑了笑,说,叔,你是个好人!

少年咬了咬牙,扛起越来越重的椽又上路了。这时候,太阳正上了头顶,阳光端端正正的从头上泻下来,少年的浑身热,少年的心里却亮。少年走在哗哗流动的河水边,心里也像这小河的流水一样欢快和幸福。

一里一里的阳光,小河感觉到了,金色的阳光在水面上一闪一闪,随着小河前往大河大江大海奔去;金色的阳光也洒在少年的身上,少年甩开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抖落了阳光的珠子。少年又走了十里,上了药籽岭,少年累的一屁股坐在岭上的石头上。少年去农渠里喝饱了黄亮亮带着初夏泥土气息的水。那根椽果然多卖了两毛钱。少年把一块二毛钱攥在手心里,嗷嗷地叫,向着远方的大山。那是喊给奶奶听的。我赢了!

少年又抬头看了看天。天是那样的蓝,蓝蓝的天上瓢着小绵羊一样的白云。少年这回没看阳光,知道阳光还在他身上取暖。少年不理它,径直去了十五里外的镇上。少年走进供销社,少年走到放着小人书的柜台,少年早想得到《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等小人书了。少年把钱递给售货员,少年说出了小人书的名字。售货员抱歉地说,刚刚卖完。少的眼泪就不争气的涌出来。少年说我是扛了一根椽走了三十五里地来买书的。少年的身旁站着一个大姐姐,她的手中正拿着那几本少年梦寐以求的书。少年的眼里就充满惋惜和渴望。那个大姐姐看到少年的眼神,说,小弟弟,这是我给我的小弟买的,你先拿着吧。我明天再买。少年说,大姐姐,谢谢你,你可真是个好人呐!

现在,少年的手里还有一角钱,少年走到烧馍炉子前,他要买两个烧饼,那是给奶奶的。

少年走在回家的路上,西斜的阳光一里一里地送着少年往回走。少年的腰杆挺得笔直,像个得胜的将军。少年往前跑了一里地,在路上挖了一个坑,埋了一个圆溜溜的石头,少年喊地雷战开始了;少年从路边折了两个树枝,很像手枪,少年很威风的左右开弓,大喊,李向阳来了……

1983年的阳光,一里一里地照在少年的肩上,少年的肩从此硬硬的,从北方到南方,一里一里的阳光照在他的肩上。少年就成长成一个成功的商人,他常常给他的员工讲这个一里一里的阳光的故事。他说,成功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行动!快乐地行动!

一碗羊肉泡

男人和女人相遇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汉江边上的一个小镇上。男人二十多岁,是那种刚刚结婚,意气风发的样子。男人是和村里的伙伴搭帮远离家乡来这里做小本生意的。在这种前面饭店后边旅社的小客店里,男人和女人相遇了,在饭桌上。

男人要的是一碗羊肉泡馍,女人吃的是稀饭大饼。起先谁也没有注意谁,吃着,吃着,女人就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的第六感觉就感觉到了,就送过去一个善意的笑。女人就涨红了脸,低了头。男人讨了没趣,又低头吃饭,不大一会儿,男人觉得女人又送过来了一片温柔的目光,男人猛地抬起头,男人和女人的目光就交织在一起了,再也没有分开。女人的眼里喷出的是火,是那种干柴遇烈火的火;女人的眼里是雨,是那种久旱逢甘霖的雨。男人知道他要和这个女人发生一段故事了,男人的心里好似二十五只猫抓,乱乱的。男人摞下饭碗就往后边走,女人就跟上来了。

关门。男人一下子就抱了女人放到床上,手忙脚乱的解女人的裤带,女人的裤带是一条红丝巾,绑着死结。男人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开,女人的内裤是那种桃花样的粉红色,在雪白、透着莹光的皮肤的衬托下,更给人一种极大的冲击力。男人迫不急待的上了女人的床,天摇地动,翻江倒海,昏天黑地,不辩东西。女人似三伏天的柴,久旱的土地,热烈的、温柔的、自由自在的、随心所欲的。男人的背被女人箍着,女人的头被男人搂着,男人和女人走到了天边,又慢慢地走了回来。女人安详的闭着眼,满足的表情挂满一脸。男人说:起来吧!

女人就睁开眼,望着男人,说,求你,给我擦一下,再帮我穿好裤子。

男人就照着办了。

女人又说,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男人说,要多少钱?

女人说,谁要你钱!

男人一脸的惊讶。

女人说,请我吃一顿羊肉泡吧!

饭桌上,女人坐在男人的身边,有滋有味地吃着羊肉泡馍,不时拿眼睛瞟着男人,女人的眼里满是幸福。

男人看着女人吃的高兴,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

女人说,不为什么。

男人说,我不相信。

女人说,我男人不行,我公婆又要孙子,我又要脸面……

男人不知道女人叫什么名字,女人不说。女人也不知道男人叫什么,女人没问。

多年以后,男人想起女人,心里就酸酸的。

欲望树

在烟波浩淼的东海上,有一个小岛。岛上绿树婆娑,鸟语花香。住在这个岛上的居民和外界完全隔绝。他们幸福的生活着,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居住在这个岛上的人年龄是倒着计算的,从一出生就是100岁,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递减。在这个岛的中心,生长着一棵说不上年龄的大树。岛志上载“古树高约20多米,覆盖面积达一亩之多,树身粗约十米之余,五、六个人手拉手才能合抱。树身曲曲扭扭向上,柏身而柿首。”在这个树身像极了柏树的树上却长满了柿树一样的叶子。岛上的人叫这棵树——欲望树!只要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说出一个心愿,他的愿望就会实现。可是谁也不知道在他的欲望实现的同时他的年龄也随着递减。欲望愈大,年龄递减愈多。

这个岛上的人很幸福的生活着,他们的欲望太容易实现了。他们把这个岛叫——幸福岛!100岁的人是个婴儿,90岁的人是儿童。80岁的人是青年。他们多幸福啊——要什么只要从那个树上摘一片叶子,再对着树说一声就行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个岛上的人生命太短暂了,岛上的老年人太多,老龄化问题严重困扰着岛主,一个20岁的老年人。

岛主还不是岛主的时候,80岁那年,看到20岁的岛主很威风,很潇洒。还不是岛主的岛主就在一个青石板上挂银灯的夜晚,在一个蛙声如浪的夜晚,在那个满树红叶的树下,轻轻地对欲望树说,神,我的神树啊。我有一个天大的愿望,不知您是否能让我实现?欲望树说,小伙子,说吧!你既然走到欲望树下,就没有实现不了的欲望。可你要记住,实现一个欲望,你的年龄就要减去很多岁!不是岛主的岛主说,我要当这个岛上的岛主!于是,他从树上摘下一片血色的叶子。他刚把叶子拿在手上,他的脚下已跪下一大片岛上的居民。那个原先的岛主也跪在他的脚下,用舌头舔他的脚趾,一边说,我尊贵的王啊,让我做牛做马伺候你!他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

可是这个当上岛主的人马上就后悔了。也一下子明白了先任岛主趴在他脚下笑的内容。因为他发现自己一下子成了一个20岁的老人。

有一个年轻人爱上了岛上最漂亮的姑娘。姑娘长得比月宫里的嫦娥还美丽,比西施还让鱼儿艳羡,比昭君还让大雁忘了飞翔。年轻人想追求姑娘,他去跟欲望树说了,欲望树告诉他,要有很多金子。年轻人就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说我要很多金子,他就拥有了很多金子;年轻人不在年轻了。欲望树说,还要有一座宫殿,中年人就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说我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他就拥有了宫殿;欲望树说,这下你可以娶那位美丽的姑娘了。这人就从欲望树上摘下一片叶子,说我要娶岛上最美丽的姑娘,他就在宫殿里迎娶了美丽的新娘。看着满屋黄亮亮的金子,身边娇羞迷人的妻子,这个人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已是走路也要妻子搀扶,长须飘飘的老人了。

岛主召开岛上的臣民开会,说了欲望树是一个陷阱。劝告人民不要再去向欲望树要愿望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听他的。人们的欲望还是很强烈,很难满足。这个岛上的人的寿命就永远是短寿。

这一天,从海外漂来一只船,从船上下来一行人。他们发现了这棵柏身柿冠的树,就很惊奇,就围着他转,围着他拍照。他们问岛上的人这是一棵什么树?岛上的人不愿告诉外人这树的秘密,就都不说它的名字,只说是神树。这一行人就在岛上安家了。他们用带来的种子种地,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倒也活得滋润、悠闲。

岛上的人背地里都很羡慕,说,还是不知欲望树的好啊!

知心聚

雯是我们小城文学圈子里唯一长得有姿色的女人。最让圈子里人喜欢雯的是,雯的那张嘴会说出软软的侬语。同样的话经她嘴里说出来就绵、软、细、巧,而小城的女人说出来就重、硬、生、涩。雯的身材是高、细,小城女人是矮、胖。有一句话说,山阳脸、丹风眼,洛南尻子赛笸篮。雯就是陕西最南最东的那个县——山阳人。

隔三差五的,圈子里的人就要聚一聚。当然了,聚的理由很多,今天张三搬家了,明天李四的爱人生意开张了,朋友们都要去贺一贺。顺礼填名时好久不聚的朋友就互相问个好,互通一下东东发表的情况。大多时候是不谈文学创作的。文人都假,避免人家说“穷酸“和“臭美”。这时候,男人口中出现频率最多的是“雯来了吗?”

雯真的就来了,总是慢半个钟点,等男人嘴上把瘾过足了,望穿秋水了,雯就袅袅娜娜的来了。长长的秀发披下来,在身后柔柔地飘,白净的脸盘子轻施黛粉,眼光迷离。男人就都噤了声,只把眼光往雯的身上粘。雯就笑,轻启樱桃小口,怎么,都不认识我了?

波是我们这个圈子里在官场上混得最好的。单位好,他的级别也高,是那个部门最高长官。礼拜天,波可以把单位的白色面包车开出来,邀一些气味相投的文友去百里之外的瓮沟游玩,也可以去山阳的国家级旅游景区“金丝峡”观光。几个臭味相投的死党到齐了,一看,青一色的光棍,就说,给雯打电话吧,让她来。也热闹。

就有人说,波,你打吧。

波说,能来吗?说着,就掏出手机给雯打电话。

大多时候,雯会兴高采烈的赶来。穿一身紫色碎花连衣裙,戴一副紫色遮阳镜,满脸的阳光。上车就说,老波的光当然要沾了。公家的车公家的油啊。一车人都笑,都说雯会说话。我们这是吃大户啊,老波说了,吃、住、行全包的。

到了景区,雯总粘在老波的身后,她的小小的坤包也塞给老波拿着,一手握了一瓶矿泉水,一手就夸张的摇来摇去,老波,拉我一下,我要摔倒了;老波,搀我一下,我要掉到水里了。老波虽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始终充满活力,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话也多了,也不时说出一些幽默、风趣的段子,惹得雯笑得花姿乱颤。

小城南边有一条街叫沉香路,很背。这条街上有一家音乐茶座,名字很高雅,叫“知心聚”。门前有两棵法国梧桐树,把“知心聚”藏在阴影里。但“知心聚”粉红色的招牌因了这两棵梧桐的陪衬更显出她的幽雅不俗。

圈子里的人有过生日的,常常就舍去城中心富丽堂皇的大酒店,而选择来“知心聚”坐一坐,喝一壶平常喝不上的好茶,吃几片时下吃不到的哈密瓜,几个好友海阔天空的吹,无遮无拦的聊。然后去唱歌,去跳舞。这种场合波是必到的。任何人聚会都不会忘了打电话叫他。雯也是必到的。只要有波在的地方就有雯,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雯也常常开玩笑说,我其实是波上一辈子的夫人呢。波就说,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要是让你嫂子知道了,我还不下岗啊?

雯笑,朋友们也笑。

那一次,雯自己过生日。朋友们都起哄,波,你出血,咱们好好聚一聚。雯说,咋好意思呢,我过生日。波说,过吧,反正大家热闹,聚一聚,心就近。十个人,雯和她老公坐正席,雯的右边就是波。生日蛋糕端上来时,大家都站起来,房间的灯光全部关闭了,三十六支蜡烛燃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雯想一下子把蜡烛吹灭,可她没有成功,这时候,波忽然就低了头,鼓了腮去吹,正好就和雯的头碰到了一起。分食蛋糕的时候,张三又把奶油蛋糕抹了波和雯一脸。狂欢过后,房间的灯亮了,雯的老公的脸色却阴的要下雨。酒过三巡,开始打“通关”。先是雯的老公走关,波最后一个应关。第一拳,雯的老公赢了,第二拳,波胜了,第三拳,雯的老公输了,但他不承认,说,重来。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波说,赢也白赢!有酒量咱来六拳。雯的老公用左手把右胳臂的衬衣袖子往上挽了挽,说,舍命陪君子。来六拳就六拳。这圈下来,波就喝的有点多。轮到波打“通关”时,波说,我应关,就不打“通关”了。雯的老公说,那咋行呢!酒场如战场,既然入了就无退后之理。开始吧。波就开始打“通关”。第一个应关的就是雯的老公。三拳下来,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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