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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6 08: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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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春华

出版社:疯狂小说培训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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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

散场试读:

作者简介

作者:叶春华

作者简介:叶春华,女,山东省莘县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疯狂小说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集《生命是尘世温暖的风景》。

在文字上,她

直在走自己的路,大气、沉静、清新,也不乏苦难意识。在文字里,她更多关注的是生活中平凡的小人物们悲欢离合的故事。

参加疯狂小说写作班,30天完成了第一篇十万字的小说,对于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说,遇到疯狂小说写作班,是她的幸运。一

锣鼓喧天的热闹结束了,戏就散了。

沈若安知道,属于自己的金碧辉煌的梦境也该醒了,终于从戏中走出来。这场戏《凤帅令》不知道演唱了多少遍,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让她感到压抑,隐隐的伤感,像一层透明细纱巾似的,没头没脑的包住她,看得清又像是罩着一层什么。沈若安想,像妇好如此智慧的女子,古今应该有许多,不见得有她这样的运气,遇到能让她一展奇才的武丁,才能让她流芳千古。远古的时代,生活中真实的妇好,应该是怎样英姿飒爽,威风凛凛,自己的演技能体现出她的灵魂吗?一个美丽又感人的故事。

商朝帝王武丁时期,北土方敌寇来犯,大元帅鲁笪领兵平乱,敌者用计使鲁笪及其商军全军覆灭。(场地太小,全军覆没的场面只能改编成一位士兵的军报。)武丁与妇好正在举行大婚(廉价的戏服和腮上桃红的胭脂,与皇家的身份相比,简直太有点羞涩了),在一片喜庆的锣鼓唢呐的伴奏中,婚礼上忽然传来战败的消息,武丁非常着急(扮演武丁的是唐千墨)。武丁发令挂帅出征之人,无人出征。在危机时刻,妇好决定向武丁请缨领兵出战,武丁坚决不同意,虽然他知道她敏捷聪明,武艺高强,可这是牵动着国家兴亡的战场,不是平时比武较量,在妇好与禽、羽等八大将比武胜出后还是答应了。武丁赐给妇好大钺一把、战马一匹及将军封号。沈若安与扮演禽、羽等的传喜、振发他们在舞台上交战、她手舞兵器挥洒自如,在鼓锣的伴奏下,抬手、扭腰、收抢,拿捏的精确,动作优美到位,引来台下热烈的掌声。

妇好大获全胜,武丁龙心大悦,封妇好为王后(人类之所以在充满苦难中生生不息,就为生活里稍纵即逝的喜气洋洋做底子)。此后的十四年间妇好战功赫赫,击败了南夷国、南巴方,以及鬼方等

十多个小国,为商王朝开疆拓土立下了不朽战功(舞台表演的包容性很强大,那么多他们根本没听说过的国家,在一个扮演的士兵的孩子稚嫩的呈报中一一灰飞烟灭了)。大臣们佩服妇好的军事才能,推选妇好为元帅,武丁应允就将大元帅之职交予妇好任职,封号:凤帅。

武丁御驾亲征被敌军围困,此时的妇好身怀六甲,妇好不听众臣及妇癸(妇癸跟随妇好南征北战,学习了战术、占卜等,妇好临终时将她推选给武丁为妻,妇好死后她与武丁成婚被封为王后)的劝说,仍然在侍女的搀扶下坚持出征救国、救夫。

妇好收服部落首领救出丈夫武丁后,因受伤和劳累而难产死在了战场上。沈若安记得最初几场表演此段戏时,眼泪刷刷的根本控制不住,入戏太深了。一个奇特的女子,用爱和能力演绎了自己的一生,最后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连形迹也没有了,然而她是幸运的,还有那么多后人还在记得她。比如她沈若安,一直在延续着她的精神和她的传说……

昏黄的油灯下的房屋,不知怎么有种隐隐的威胁和恐惧。同伴们

三两两嘻嘻哈哈去的洗脸卸妆,吃饭,黄昏下的那一排青砖土房,一扇漆黑的木门,像张着一口无底的大嘴,把沈若安吓了一跳。院子里高大的白杨树枝稍上,一轮淡黄的圆月,挂在天空。原来今天是农历十

这个时刻,街上行人稀少,陆续有行人走过。有位矮个子的男人,挑着担,前面筐子里盛着金黄的南瓜和一个土色布袋,后筐坐着一个

岁左右的男孩子,稀疏的淡黄色的长发,已经是民国了,男人早已废除大辫子,这个小孩子后脑勺留着筷子粗细的小辫,鼻涕已经流了下来,他只顾用右手袖口擦了几下,几欲起身,口里喊着“爹,爹,烤地瓜”,稚嫩的叫声似乎拧出水来。果然西面胡同口一家独轮推车上,有家烤地瓜的。挑担的人只管一个劲的向前走,正眼也不看。孩子微弱的叫喊越来越远,探出来的身子几次站起又坐下。少了孩子的叫声,四周越发显得冷清。偏有个穿着蓝布的老汉,臂弯里挎着竹篮,一声一声的吆喝着“谁要豆腐干,张庄的豆腐干,寒出锅的五香豆腐干”,沧桑又孤单的吆喝着,虽然没有多少希望的意味,却很倔强的。有几处狗吠一声递一声的传来,不知是迎合还是不耐。几家房顶上竖起一缕一缕袅袅炊烟,眼见着,隐隐约约就闻到饭的清香。

到了晚饭时刻了。

今天晚上属于她的重头戏,还有一场《穆桂英》,戏迷们说,只有沈若安的穆桂英,才能表演出女统帅的豪气和气势,英俊潇洒,赢得观众的满堂喝彩,百听不厌。沈若安的唱腔亮丽干脆,字正腔圆,韵味十足,哭戏凄惨婉转、沁人心扉。每次谢幕,满场都是叫喊着“沈若安,再来一段!”、“沈若安,再来一段!”,那份被万人瞩目的存在感,让沈若安很感动。沈若安的气场大,就像一盏明亮的灯,也暗淡了同行的光亮。人前有多少风光和得意,背后就有多少嫉妒和怨恨。聪慧、实诚的沈若安并没有感觉到身边微妙的变化,她对自己感觉越来越自信了,也就越来越珍惜现在的状态,更加勤学苦练。

儿时的沈若安,爱笑不大爱说话,一双大眼睛一眨,就像两只蝴蝶似的展翅。她的睫毛长,像她的娘一样,美在一双眼睛上。沈若安是个倔强的女子。小时候跟哥哥一起私塾里学《诗经》,哥哥完成的作业,她没有完成,教书先生说,闺女家家的,学不学的有什么要紧,能认识几个字,不是睁眼瞎就罢了。别说女人的智慧根本学不好,就是学好了又有什么用处,又能做什么?私塾先生捻着稀疏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的对沈若安爹说,你家大儿子,我看倒是当官的苗子,不可荒废。若安不服气,一晚上背诵下来《诗经》,第二天站在私塾先生面前,侃侃背出。惊异的私塾先生的老花镜差点掉地上。一个劲的摇头,可惜是个女娃,可惜是个女娃。气得沈若安直噘嘴。是啊,再聪明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个女娃!

沈若安的聪敏一时得到家人的认可,并没有什么本质的改变。在沈若安她爹心里,一个女孩子家的,知书达理也就行了,学了一肚子的学问管什么用?还不一样结婚生子,相夫教子?沈若安心有不甘,却无法改变什么。穆桂英再武艺高强,再是个女中豪杰,却也离不开武艺不如她的杨宗保不是?没料到,几年后遇到曲师傅,遇到曲家班豫剧团。在这个备受轻视、地位卑贱却富丽堂皇、热闹非凡的舞台上,让她遇到大放异彩的自己。只有在舞台上,在锣鼓唢呐的声乐中,兰花指娇嗔一指,胸腔里发自的声音,让她体会到从没有过的酣畅淋漓的痛快。尤其看到台下的观众,沉醉在她的表演和演唱,跟着她的节拍陶醉其中,她感动的想流泪,有种知音的感觉。

十月霜寒时节,天气一早一晚的,越发冷了。

戏院是老式的,虽然已经破落,仍能看到过去繁华的影子。在当时的县城,这样的规模的戏院也相当可观了。据说是几位晋商三十年前合资筹建的,雄伟的风格里有着南方小巧玲珑的细致,是简单实用的北方房舍少有的典雅。紫红的木梁也褪色了,楼顶挂着几道蜘蛛网子,房顶雕刻的画面上蒙着一层尘土,看出岁月斑驳流失的痕迹。墙体青色的砖块外层氧化,用手一抹,会掉一层青色的粉末。由于年份久远,戏台的地基显得很矮,即使舞台上的皇上坐北朝南,手拿玉玺,也少了气宇昂扬的气势,距离也往往产生敬畏吧。剧院里前几个杨树,几棵银杏树,一株石榴树。碗口粗细的银杏树就像沉着、睿智、寡言的老人,沉默得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日升月落,不置一词。院子里更多的是白杨树,似乎北方人格外喜欢种植白杨树?尤其是初秋的雨夜,宽大的叶子哗啦啦的吹着,像有人在窗前低泣,悲伤直抵人心。

由于生活中其他的娱乐节目微乎其微,戏院就成了县城最繁华热闹的去处。逢集赶节,各种小吃杂耍,纷沓而来。吹糖人的、冰糖葫芦的、绿豆丸子的、耍猴的、兼卖布头和孩子的绣得花花绿绿的老虎鞋的,十分繁盛。有个卖武大郎烧饼的,一身古时打扮,矮矮的个子,笑嘻嘻的吆喝着武大烧饼。他的生意倒是火爆,担子前围满了人。一生都在奔波中挣扎的男女,在这里却可以得到片刻的喜悦。

戏院对面是家弹棉花的老店铺,老板在上海做过几年裁缝,有架脚踏缝纫机,店铺西面半间也算裁缝房,老板虽然年纪不轻,眼光倒很赶时髦,生意做的很是红火。尤其还从上海运来脚踏缝纫机那阵,店铺挤满了大姑娘小媳妇,她们竟然不是为了做衣服,就为看一眼这个洋货。缝纫机缝补衣服的速度,让她们惊叹不已。县城虽然是偏僻穷壤之处,国外的舶来品,总是及时的在这里粉墨登场。洋火、洋油、洋布,以至于洋车子、照相机,这里的国民以一副坦然的神态接受世界悄悄的改变。至于洋教堂、洋人、神父,在更早的年代他们就在这方土地上落户扎根。这么多年的经过几代神父的不懈努力,渐渐发展了一些信徒。别的不知道,耶稣,受苦受难常年的被绑在十字架上,几乎老幼皆知的。

城西三街两间临街门市,一层油腻的发黑排门板,竖在墙根下,墙根下有几片发黄的树叶,被风吹着滚动着走。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门东墙下撒了一泡尿,暗暗的湿窝子分外明显。棉花铺门匾上,四个黑色烫金的正楷大字“布布高升”,透漏出它的身份和年代。据说,这幅字是清代一位进村的探花所题,那是多久远的事儿?似乎没有给正在忙碌弹棉花的,一头一身白毛的郭老汉多少好处,不提也罢!店铺里不时有女人来做生意,店徒儿杨来财忙前忙后的,时不时被老板郭老汉阴着脸瞪几眼。嘴里嘟噜着“蠢货!又拿错了不,你咋不长记性?”“布布高升”东邻是“一锤定音”打铁铺,也不知道请哪个名士,起了这么一个文雅的名字,题书之人名气不大,字却潇洒俊朗有力,可见功底。也似乎是这名字带来的好运,这家的铁铺生意十分火爆,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在这里,买剪子、菜刀,铁锹,倒比王麻子名气还大。西邻是家卖胡辣汤的,油腻腻的发暗门槛和桌子板凳,四方桌上放着一棵有点烂叶子的大白菜,不时有一只高大的黑狗在桌下钻来钻去,低头撒欢跑着寻觅吃的。听到狗哀嚎几声,从堂屋里狼狈而逃,一定是有人在踹打这狗了!果然,卖胡辣汤的张正涛老婆,正在支派孩子张罗着晚饭。

这个百年的老县城,地势虽然不够得天独厚,无山无水,一马平川的平原,收成不算十分富裕,向北几十里,倒有一条大运河,也方便了这个地方的交通。这几年风调雨顺,赶上了好年景,自是一番人畜繁盛的景象。虽然时而有一两个衣衫褴褛要饭的男女,有点煞风景,他们躲起来,一会也就看不见了。

沈若安他们这个豫剧戏班,人不多,十几人。除了拉弦子伴奏的几人,真正上台演出的不过是十二三人。一般他们不排演大戏,真正需要唱大戏时,往往去外地戏班子借人,这样太费劲费财。从前是曲师傅的台柱子,能撑起整个剧团。搭档旦角是郭慧芬,二十岁出头,身材高挑,一双灵动的吊销眼。郭慧芬知道自己美在身材上,一年四季穿着旗袍,越发显得腰身婀娜。沈若安没入行时,舞台上的主角,除了曲师傅就数她郭慧芬,现在这个小若安渐渐崭露头角,郭慧芬嘴上不说,举手投足,不免忍不住有点不服气,特别是这么多年男人们在她的光环下,殷勤惯了的。现在大伙把注意力转移到小若安身上。郭慧芬就不免心里有点失落,脸上就掩饰不住的流露出怨恨,越发显得那双眼睛像能射出小刀子似的,让人躲之不及。现在的台柱子渐渐成了沈若安,天生一副好嗓子,郭慧芬就成了沈若安的配角。一次她们演出,不知道是谁一句话没说好,郭慧芳当场摔了手中的道具,狠狠地瞪着沈若安说,沈若安,我就是不服你!你好自为之,说着脱下戏服径自去了。曲师傅特意带着两个人去挽留郭慧芬,郭慧芬说既生瑜何生亮,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师傅,我就是受不了。沈若安当时年龄尚小,并不懂得郭慧芬的失意,多少年后,沈若安能体会到郭慧芬的心境时,郭慧芬在另一个剧团依然郁郁不得志,已经离开戏班多年了。

他们这个戏班在方圆几十里的名气很大,供庙会的,过大寿的或者县城的什么工厂开业,少不得请戏班唱几天戏,他们的戏场一年到头安排的满满的。一辆宽大的木板车,条件较好一点的戏班子才养一头骡子,载着行头戏箱,锣鼓梆弦,桌椅道具,一生的江山事业,吃喝穿戴,都在这里了。虽然演绎着别人的故事,不免演绎了真实的自己。真的迷上这个行业,犹如性命一般,自是难舍了。

他们不接节目的时候,曲师傅也给他们讲豫剧的历史,还有他自己入行的故事。曲师傅常说,师傅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打你们几下,还咧嘴哭,你们没看到师傅当初挨师傅打呢,那竟是往死了打,再疼也不许哭。学徒儿唱错一句戏词或者做错一个动作,师傅看不上眼,就饿一天肚子不给吃饭,练功一点也不能少。曲师傅自己不说透,他们当然不知道,曲师傅最狠的挨打那次,是因为偷了他师傅的烧鸡,吃就吃吧,还怕他师傅看出来破绽,他向烧鸡的纸包里放了一把草,把纸包撑开。那时曲俊哲年龄还小,他偷吃烧鸡师傅不至于如此恼恨,他师傅恨就恨他弄虚作假。

按曲师傅说法,他们家本来也是读书人家,祖上还有人当过大官,考过一位进士。曲师傅自己对私塾的书本不感兴趣,不像他的二哥,自小刻苦用功、发奋学习。现在他二哥去了东洋日本去进修,省城好多同学都去了日本进修,学的是临床医学。曲师傅不满的抱怨,咱们中医博大精深,他偏偏闹着学外科手术,真是不可理喻。曲师傅沉迷上了豫剧,任老爹打骂说他不走正道,甚至威胁断绝父子关系,也没有拗过曲俊哲。老爷子后来自己也爱上豫剧,时常背人哼唱几句,可惜没享几年福,得病没了。曲师傅走南闯北,串联过不少大小剧团,跑龙套,当配角,吃苦受罪,对于学艺之人,就是家常便饭。后来,曲师傅渐渐能独当一面,演主角,唱大戏。因为跟师兄发生争执,就赌气离团了。后去河南开封拜师学艺,带回来一班人马自创“曲家班豫剧团”,也算是功德圆满。当然,徒儿笑着接过话道,当然了,师傅,您还带来了师母这个大美人。

豫剧故事多为民间悲欢离合或中举婚嫁等俗世事儿为题材,这类戏,特别招平民百姓喜欢。世间能有几家皇帝将相呢,还不是普普通通人家,平淡又曲折,艰难又不失快乐的一生。豫剧的故事中,大多数都是这样的不经流传的小故事演绎的,家长里短的琐碎故事更能贴近他们的生活。豫剧唱腔铿锵大气、抑扬有度、韵味醇美、有血有肉、善于表达人物内心情感著称,吐字清晰,行腔酣畅,多为他们本土口语话的唱词,其语言活泼、幽默诙谐、感情真挚,很接地气。

豫剧原本就是流行于河南,是河南戏曲一种,在声腔上属于梆子腔系,唱腔分为慢板、二八板、流水板和飞板。豫剧不像越剧软绵甜柔,跌拓婉转、唱腔温柔。豫剧一般都是本色演唱,高门大嗓,起腔和收腔多用假声翻高。演出多依山堆土为台,设施简陋,道具粗笨,不如京剧、越剧,道具精美,细致讲究。豫剧有点小家碧玉、普生大众的意思,也许是这种特殊的魅力,不久也传遍齐鲁大地,山东的吕剧和山东大鼓,倒退一射之地。豫剧就如山东、中原人一样,朴素、大气、稳重、实在,给人亲近感,男女老少都能有板有样的哼唱几句。

沈若安唱戏是逃出来的。沈若安家是腌制甜面酱的,同时酿醋、酿酱油,捎带着酿地瓜烧等粮食酒,十里八乡的都喜欢她家的甜面酱、酱油和醋,待人招客也喝她们家的酒。沈若安他们一家人身上常有一抹酒香。沈若安身上的味道是甜蜜的,招人待见的,他爹身上的味道招人厌烦的。他爹沈满仓,常吊着翡翠嘴儿的旱烟袋,敲打笑话说他身上有味的人,辈分低的他喜欢骂“龟孙”,辈分大的口头语就是“球”。后来生意做大了,找了三个帮工,沈满仓就悠闲了许多。沈满仓个头不高,笑眯眯的小老头,看起来和蔼可亲。由于勤劳节俭,慢慢挣下一分家业,沈若安虽是小家碧玉,却也是娇生惯养的。若安原名翠莺,她嫌名字不好听,让私塾老师帮着起的若安。沈若安有一个哥哥,两个双胞胎弟弟,沈若安她爹和村中几个小财主合资肯花费钱粮请私塾先生,是想培养出一个当官儿的来光门耀祖的,可惜沈家几个孩子聪明机敏,却是不喜欢读书,后来都跟着爹做生意。一年的冬天,沈若安他们庄东头,有家为老母亲过十周年的烧砖窑的老板,请“曲家班豫剧团”唱了三天大戏。喜欢唱戏的沈若安天天向戏班跑。有时忍不住甩手扭腰的哼唱几句,戏班的曲班主忍不住喝了一声,这小妮,天生一副好嗓子,不唱戏可惜了。然后,自然是一场人翻马仰的哭闹,沈若安她爹不答应,说那是伤风败俗,说戏子都是下

流,将来嫁人都嫁不出去。沈若安撬窗跑了出来。那年,她才

二岁。所有学艺人一样,每一只蝴蝶的飞舞,都要历经脱胎换骨的蜕变。那些练功孩子所承受的苦难,外人看着简直有点非人道。做了戏子的人,身份地位在当时的社会地位都是极低的,属下九流贱民。一旦成为戏子,其所生育后代不能入科举考试,也即断了仕途,后人命运也很悲惨。

学戏地位虽然历来下贱,好多人都酷爱唱戏听戏,锣鼓如雨滴般密集响起来,揪着你的心就像被提起来,忍不住精神亢奋、激动,一板一眼的锣鼓,跌岩起伏的剧情,韵味十足的唱腔,抛起纯白的长袖舞姿,只有在那一瞬间,灵魂才能得到共鸣和释放。从小即拜师学艺,生死皆从师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旦师父收下后,即使为师父做牛当马都是理所应该,任凭师父打骂。一般学艺从小就按师傅安排,从做杂事做起,侍候师傅饮食起居,耳熏目染地跟着在戏团里滚打几年,基本功唱、念、做、打样样都学。师父看哪个徒弟学有长进,逐步让你跑龙套,再演小角色,姿质聪慧,则可在师傅的应允下挑大梁,但一切收入由师傅统一支派,自己是没有话语权的。民国时期,封闭、落后又自大的中国,逐步接受西方文化的融入和影响,西方思想对中国潜移默化的改变,比如对于艺人,跟过去有了天壤之别。艺人的地位和收入,在其他行业中,也逐步改善和提高。像民国时期的梅兰芳、程砚秋,不说后代对他们的敬仰,在当时也是国人敬慕的大师,是特别受人尊敬的。

在曲师傅的悉心教导下,沈若安渐渐成了台柱子,沈若安唱腔韵味深厚,吐字清晰,表情丰富,细致入微,有着得天独厚的天然优势。按曲师母的说法,沈若安天生就是唱戏的命,不只是后天努力就能锻炼成这个程度的。他们到十里八乡的演出,乡亲们不大提曲家班豫剧团,都说沈若安豫剧团。一二年过去了,沈若安也给爹娘捎过几次信,二老竟然慢慢放下怨恨,接受了她的选择。偶尔,在附近乡村唱戏,沈若安还特意给她爹捎信,她爹虽然嘟嘟囔囔骂着,最后也赶来了。看到女儿的表演和得到的掌声,老头子心里也自豪起来。

乡村的夜晚是寂静单调的,越发衬托出戏台子上的繁华热闹。昏暗的玻璃罩的煤油灯,汽灯,台上尊贵无比的皇上在运筹帷幄,或君临天下,淋漓尽致的挥洒他的权利、富贵、寂寞和悲伤。台下灰暗的灯光里,那一张张灰暗布满尘土的苦楚的脸,微张着嘴,直直地望着台上的人,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叹息,虽然还不能够解决温饱的日子里,虽然只有这点爱好,让他们的灰色的生活有了一份靓丽的暖意。无论聪慧笨拙还是贫穷富裕,几乎没有人不喜欢戏台的。

在最后一场夜场快结束,沈若安在台上全心全意的表演着,半旧的绣着牡丹花的戏袍上,绣花的鞋子,她一招一式扭转挥洒,头上戴着金色的廉价钗环,摇摇欲坠,在灯光下也显得特别富贵。夸张的眉,灵动的眼,血红的唇,一张一合发出高亢的唱腔,台下一片掌声和喝彩。她被戏剧中角色的命运感动着,嗓子里汪着水,梨花带雨,台下的观众,也是一片擦眼抹泪,掺杂着呵斥小孩的粗鲁的叫骂声。一轮又大大圆的月亮出来了,黄黄的、明明的,像神话的一盏明灯,夜晚越发显得清辉满院。台前一个年轻的俊俏高瘦后生,留着新式的短发,穿着纯白棉布的对襟褂子,几乎每场沈若安都看到他在戏台前,也不鼓掌、喝彩,只是直直的看着沈若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沈若安就微微感到不一样。在沈若安谢幕走到后台化妆室时,看到那个年轻的后生走进来,微笑着看着她,你的嗓子真好,真好听。说完,他灿烂一笑,转身走了。沈若安从没有过的感觉,像电流一样过了一下,看着晃动的布帘,愣在那里。

扮演老生的唐千墨忽然有点生气、急躁,狠狠的扔下手里的毛巾,想走出去又退了回来。他不时的用毛巾把脸,在化妆室焦作不安。听见一个脆弱的嬉笑声:“千墨哥,这是什么季节,看把你热的?不是有啥心事吧”话没说完,早已被唐千墨一把扭着胳膊,苍白,俊俏的高玉堂,痛得有点变形怪叫着讨饶。二

戏散场了,戏班子的全体成员坐在一起吃夜宵,炉子上铁锅里煮着红薯,“咕嘟”、“咕嘟”的直响。堂屋里放着一个四方木桌,桌上摆着一碟五香花生米、一碟腌制的萝卜,一碟白菜心拌猪头肉,一只烧鸡,和几盘热炒的菜,碟子盛得满满的,酱汤从盘子里溢出来,顺着桌子流在地上。唱老旦和扮演丫鬟的藏雨虹“哎呀”一声,端起了盘子,把菜汤喝了。沈若安“呀”得一声,抢过雨虹的盘子,打了一下她的头,傻丫头,你疯啦,这么咸,会咸坏嗓子的!雨虹说,菜汤是有点咸,可汤里全是油,流了怪可惜的。雨虹吐舌头,冲着沈若安扮了鬼脸,嘘,好姐姐,别让师傅听见。雨虹家里很穷,兄弟姐妹多,地少,雨虹她娘身体有病。双腿疼得不能行走,整天窝在床上,疼得厉害的时候,头上流汗,疼得掉眼泪。为了生计生存,一直接编绳子的生意,收益微薄,仅仅够换来一点油盐。雨虹她爹身体也不好,一天到晚咳嗽,喘息声音又大,“呼噜”“呼噜”的,像一头喘息的老牛。沈若安把雨虹她爹荐到自家作坊做工,收入就比从前宽松好多,也能腾出一点钱,给娘抓几付止疼的中药。雨虹娘的手像树根一样扭曲,变形,疼起来娘就出一头汗。雨虹打听到唱戏的收入,比作别的帮工还强一些,才苦苦缠磨曲师傅加入戏班子的。雨虹自然条件不大好,脸盘宽骨架宽大,《红楼梦》里描写宝钗“脸若银盆”,脸大实在不够好看,除非人瘦的只剩一张脸,很容易显胖。雨虹不适合扮演旦角,雨虹就扮演后生或者丫鬟等,下死劲的苦学勤练,拉了一首好二胡,班子缺人手的时候,雨虹也能凑合着伴奏。雨虹虽然性格豪爽泼辣,有点直肠子,却是个孝女,一年四季就两件浅蓝、浅灰外罩。攒下的钱,担心娘不舍得用钱买药省下给弟弟们,总是买好中药送回家。医生一再嘱咐,中药早晚熬煎两次就可以了。雨虹娘怕药劲熬不尽,总是第二天再煎一次。合着三天两副药,雨虹无论怎么着解释、吵闹,也别不过她娘。几十副中药吃下去,雨虹娘竟能下地走路干点轻活了。一向不大用药的人,效果应该特别好。

沈若安不再理她,转身看到几瓶黑色的酒罐,标签上写着“沈一刀”,看到“沈一刀”沈若安就笑了。

唐千墨拿过两个长条凳子,递给让师傅曲班主和师母坐下,一个送到沈若安跟前“给!”。自己在凳子前犹豫片刻,坐到对面去了。余光里看见沈若安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唐千墨觉得心酸疼一下,觉得沈若安跟自己越来越有点疏远了。从前,唐千墨有意无意的照顾沈若安时,沈若安总是笑嘻嘻的接受,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有好吃好玩的也给唐千墨留着。唐千墨上过几年学,人也聪明,有时发现老唱词有点不够恰当,总是喊着沈若安一起讨论、改编。沈若安也上过几年学,可惜完小没毕业,就逃出来唱戏了。沈若安多少有点遗憾,自己若是再多上几年学就好了,对学戏的认知一定不同,又想过了这个年龄段再学戏,怕是更难了。命中注定的事,谁也无法把握和摆脱吧?比如唱戏,已经是老天对自己的恩赐。

沈若安知道唐千墨人不错,对自己很照顾,而且唱老生嗓音洪亮,干净清脆,不拖泥带水的。沈若安觉得自己对唐千墨还是有好感的。不过,这种好感就像闻到邻家炖肉的香味,总像隔着什么似的。唐千墨人前人后脾气有点小心眼,还有一次,沈若安无意听到同伴议论唐千墨有点阴险,若安不信那些坏话,总不免心里有点踌躇。喜欢的人,谁不希望完美一些,哪怕十年八年一起过腻了,两个人原形毕露,最初的印象,一定要美好的。还有,沈若安想起戏台前那个穿纯白对襟褂子的青年男子,不由得脸有点热热的。心里存了这一点点意,举手投足,就有点跟从前不一样,这种反常,唐千墨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唐千墨时不时的脸子有点拉长,或者人前唉声叹气的,就让沈若安感到很无奈。尤其在对戏上,两个人从前的默契没有了,转折之处就显得冷场、僵硬。师傅好几次特别生气,把他们两个叫过去,给他们两个讲戏,讲细节,讲眼神、讲表情,师傅说你们不要把个人恩怨情感带到戏中来。在演戏的过程中,要忘记自我,只记得剧中之人,把人物的喜怒哀乐表现出来就可。不要站在圈外看自己,要把局中人当作自己。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唱一辈子的戏,等于我们这样过一辈子,咱们的喜怒哀乐的情感是属于自己的也不是属于自己的,更多的属于你所表演的角色当中。咱们吃这口饭,就得把自己搁进去。不管师傅是否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变化,师傅一句不提,怕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现在的女孩子都订婚早,沈若安也快十

岁了,说媒的踏破戏班子的门槛和踏平沈家庄的闸板了。沈若安就是一只金凤凰,谁不看着眼热呢?雨虹总是时时维护着若安,比如唐千墨的为人小心眼,或多或少的,也是雨虹透漏给若安的。后来,唐千墨和雨虹阴阳差错走到一起,倒是没有料到,这是后话。

最后一道菜是饺子,白菜猪肉馅的。师母说,这几天忙着演出大家辛苦了,特意找人包了一顿饺子犒劳犒劳,也是你们师傅的意思,何况今天是个小节。大家听到脸上都露出欢喜的笑容,尤其是雨虹,心里一喜,脸上随即开了花。师傅这么说,一定是结算工钱了。果然,师傅端起酒杯,环顾团团围坐的一圈人,感慨的说:“咱们师徒们走在一起不容易,趁着咱们现在还能唱的出,走得动,以后有机会还是多出去走走,一是为咱们剧团传名,二是咱们也多积攒一些家用,都是家有累赘的。三是,说不定……曲师傅顿了顿,不是师傅说丧气的话,谁知道明天怎么样?能不能唱,能唱多久?世态变化这么大,咱们唱好一天是一天,即使明儿咱们不唱了,也不能坏咱们豫剧团的名声。”师傅酒杯端在唇边,幽幽的说,听说日本人进犯东北三省了,怕是要打仗了……大家看着师傅,都不再说话,男人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高玉堂剧烈的咳嗽起来,原来喝得猛呛着了。沈若安抬眼看到方格木窗里一轮白大的月亮,静静的,挂在那里。三

沈若安去县城南天主教堂,回来的路上,总感觉有人跟踪,吓坏她了,不由地放快了脚步。她有些后悔,想起雨虹说要陪着她,被她拒绝了。她知道雨虹对耶稣不敢兴趣,怕她等她祷告不耐烦又怕雨虹肆无忌惮的说出什么不敬的话,让神父不高兴。葛神甫神父是意大利人,在中国传教几十年,早已是中国通。这个教堂建于民国初,占地35亩,主建筑圣堂486平方米,正堂两侧有十二间瓦房。住着几个修女和葛神甫神父,以及两个打扫庭院干粗活的农妇。教堂大门两侧写着“忍是积德门,善为传家宝”。沈若安一直不大理解修女的心思的,该是怎样的心止如水?她们一样的打扮,一样的举动,一样的神色,似乎不懂世间的人情世故,没有爱恨情仇。似乎她们又看透世事,缄默不言,也是她们的大智慧。若说她们像枯木一样活着,她们对上帝却爱的那么执着,为了上帝,终身不嫁人,甚至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中国人情世故葛神甫神父在中国这么久,他耳熏目染的接触不少,总是不屑中国人交往中那些客套和虚假。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能占一席之地的就是中国人之间的人情来往。眼神、语气不同,其用意和意思决然不同。只有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才能领略这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层意义。外国人的心思都是直的,毫不留情也不拐弯抹角,只有中国人的文化,一句话蕴含好几层意思,看看《三国演义》就知道,能让对方猜得心神俱疲。今天,沈若安听他们祷告结束,就留下同几个信徒听神父讲圣经里的故事。葛神甫神父说的上帝造人的故事,满脸的虔诚,沈若安听得半信半疑。沈若安想,世上真的会有上帝吗?不是有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吗?是不是上帝造外国人,中国的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造的中国人吧。葛神甫神父这么远来中国传教,那么上帝和中国的玉皇大帝认识吗?

沈若安听神父讲到,女人是从男人身上一条肋骨,把男人的一条肋骨抽出来,摔打捏成女人的。怪不得男尊女卑,要是上帝先造女人就好了,把女人的肋骨造成个男人,男人就不会欺负女人了。不说别的,单说自己的父母,母亲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一辈子,父亲说一不二,哪里有母亲的地位、尊严和母亲说话的地方?老天太不公平了。他们的上帝更不公平。沈若安觉得他们的故事太离奇了,名字也不容易记得住,不如中国女娲造人的神话故事美丽动人,令人向往。起码在中国,说得是人由女娲造的,还有一点女性的地位和权威。沈若安看着正在讲经的葛神甫神父,神父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若知道一定会很生气。沈若安想起第一次来教堂,是师母带着她来的,碍于师母的诚意和面子,有空就来听听圣经,唱唱歌,不能算真正的圣教徒。

听到伊甸园的故事,换了谁,也不可能管住自己不吃那只诱人的苹果吧。沈若安想着,就想起那个穿纯白的对襟上衣的男子,定定不语看着自己的眼神。有次,沈若安在县城的街道上走,看到一个男人腋下夹带着书本,急匆匆的进了县城中学的大门。在他微微侧身时,她看出是他。

沈若安本来想着行走最近的这条小路,从小胡同里走过去,这样路程会近好多,可那条小路有点偏僻。沈若安想想就转过身走向大路,走到“老凤祥”金店门口,凑着灯笼的光线猛地向后扭头,看见高大的身影一闪。“谁,你是谁?”沈若安看到唐千墨闪身而出,剧烈跳动的心才放下来。看到唐千墨慢慢的走出来,看到是千墨,沈若安又气又喜。

唐千墨也不说话,低着头只是拿脚不时的搓地。沈若安有点生气,“唐千墨,你干嘛跟踪我?沈若安越想实在有点生气,鬼鬼祟祟的,吓死我了。”“我听藏雨虹说你出来到教堂去了,怕你……害怕,就跟着你了,又怕你不想看到我。”

沈若安心头一热,语气随即温柔好多,埋怨着“人家本来不害怕,你这样一闹,反而害怕了。”“谢谢你,千墨,咱们走吧。”

两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一前一后的向前走着。好几次,沈若安想说点什么,又咽了下去,唐千墨也是,看着她欲言又止。沈若安害怕他说出什么话,不好接答,半天没头没脑的说句,意大利人葛神甫神父说伊甸园的,还有苹果的故事,跟咱们中国的神话故事,果然不一样。听得唐千墨愣愣的,他们就快到住处了。沈若安看到唐千墨有意放慢脚步,想到不愿意别人看到他们两个这么晚了还一起吧,就加快脚步。

冬天的白天总是很短,不一会就黑了。因冬季不是干农活的季节,曲家班豫剧团接到的订单特别多,都快排到过年了。偶尔,沈若安去教堂,邀请葛神甫神父去剧院听她们唱戏,葛神甫神父都婉转拒绝了。他说,他能听懂中国话就不错了,要是再听懂中国戏,怕要彻底变成中国人,就不是意大利人了。沈若安知道葛神甫神父是开玩笑,也不再勉强了。曲家班豫剧团虽然在当地名气不小,毕竟是小剧团,设施道具又陈旧简陋,无法排演出更经典的剧目来。即使这样,从现在到年底,也够她们忙碌的了。雨虹私下里搂住沈若安的衣袖说,安姐姐,咱们这几场戏唱下来,我不但可以付清娘的药,给爹娘每人做一身新衣服,省下的自己可以存点体己了。说着兴奋的在沈若安床铺上,像孩子似的在床上翻了几个跟头。沈若安笑着说,傻丫头,好好攒钱,将来好准备嫁妆。等你当上新娘子,我给你送一个大喜红包。雨虹红了眼圈对沈若安说,安姐姐,你是我的福星嘞,遇到你,我们家的日子才有了这些改善。

沈若安没等雨虹说完打断她,嗨,我给你讲讲外国人《圣经》里的一些故事吧。沈若安洗刷完毕,准备给雨虹讲故事时,雨虹已经睡着了。这几天连场唱戏,她们的确有些累了。

这时,沈若安听到轻微的敲门声,沈若安诧异这个时候谁来剧院大院里敲她们的门?她看了看睡熟的雨虹,披衣开门,只看到黑黝黝的院子,满天珍珠似的繁星。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和鸡叫,此起彼伏,哪里有什么人影?沈若安准备关门时,看到门口一个红色的布包,她犹豫着拿还是不拿,考虑了片刻,还是弯腰拾起来,打开一看,四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戏就快开场了,简陋的化妆室挂着棉布帘,烧着一个煤炉子,屋子里仍有点发冰。油灯发出淡黄的光,使寒冷的房间里有一点暖意。虽然这点暖意根本抓不住,却是内心感受到的,似乎伸手可及,有点盼头似的。墙角的煤炉子上,烤着窝头片,清香扑鼻。雨虹毫无顾忌又霸道十足:“大家都别动我的窝头,窝头片是我的,都别跟我抢,中午我没吃饭呢”。跑龙套、打杂的小传喜,故意拿起一个窝窝片吃着,雨虹姐,我也没吃饭,赏我吃吧,“吃”字没说出来,烫得传喜直叫。雨虹看到传喜被烫得叫唤大乐,拍手弯腰大笑,看到师傅走进来,赶紧收住,偷偷对着沈若安扮了个鬼脸。沈若安忙着描眉化眼、装扮化妆,没有看出唐千墨一点异常,可能是故作镇静吧。无论如何,唐千墨对自己一片真心,自己也可能一点也不无动于衷。最初来到这个剧组,不都是师傅和唐千墨手把手的教自己表演,练腔,背剧本?人得懂得感恩!可是,感恩——就得一辈子,以身相许吗?那是老套的故事,编故事的人都是哄人的。为什么自己越来越想跟唐千墨保持一定的距离,越来越不喜欢他阴沉的脸,他原来不这样啊。是的,是自己变了他也变了。算了,不想了,今天是《西厢记》有几句唱词,雨虹总是唱错,改词,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唱错了。听说县政府的人今天来听戏,那些都是有文化的人又都是戏迷,唱错了不是玩的。与雨虹又对了几遍戏才罢。果然,这场演出十分成功。由于是集市,十里

乡的人赶来不少,剧院爆满,连过道都占满了人。掌声一次次响起,感动的沈若安藏雨虹她们,兴奋得都像孩子似的笑。

散戏的时候,师傅叫王传喜敲锣宣布,今晚龙县长安排晚宴,大家都一起吃饭去,去喝庆功酒!剧团一片喜气洋洋,大家手舞足蹈的说着,你开我的玩笑,我开你的玩笑,闹成一团。

沈若安正在后台换戏装,看到门口涌进来三个年轻的小伙子。三个人喝得醉醺醺的,趔趄身子走路都走不稳定,眯着眼睛有点睁不开。嘴里叫嚷着,小美人,那个小美人在哪里,陪陪哥。剧团里的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曲师傅坐在镜子前正画眉,下场就是他的戏。中间留着分头,胸前挂着一只外国怀表的男人,穿着西服,这个季节还拿着一把竹扇子,在房间里四下看了一眼。看着正在忙碌的沈若安和藏雨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笑道,你这小妞,唱得真不错,咱们交个朋友吧。说着对着沈若安笑嘻嘻的躬下身作揖,沈若安看到他的醉态,没有理他,仍对着镜子卸头上的头饰。跟着的两个男子,看到扑哧一笑,挑衅的说,四海哥,你还给人家作揖呢,人家理都不理你哩。作揖的男人看到这么多人,有点恼羞成怒,就伸手去抓沈若安的有肩膀。站在一旁的唐千墨,伸手抓住了叫四哥的手腕,疼得他哇哇大叫。后面两个人看到,就厮打起来。他们几个在门口,地方还略微宽敞一点,里面的几个剧团的人,东西塞的满满的,事情又有点始料不及。四海看着唐千墨被他两个兄弟按住了胳膊,动弹不得,转身就去抓沈若安得胳膊,向怀里一拉,看架势就去亲沈若安的嘴。沈若安本能的转过头去,伸手“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随即被四海左右手握得紧紧的,动弹不得。曲师傅,脸上化了一半的妆,一个箭步走出来时,正要去抓四海。看到进来一个穿纯白短衫的男人,上去捏住四海的后颈,疼得四海哇哇怪叫。跟着四海的两个男子赶紧松开唐千墨,一起来打这个男子,男子一个扫荡腿,把他们二人仰面摔倒,痛得直叫唤。四海扭着脖子向后一看,大叫一声,泉哥,你干嘛打我?马清泉这才看清,叫他哥的是同学赵二海的兄弟赵四海。

马清泉放下赵四海,冷冷的说,四海,你这是干什么?赵四海看到是哥哥的好朋友马清泉,放下心来。泉哥,我,我找沈若安,我喜欢她,喜欢听她的戏。马清泉走到沈若安傍边,用右臂挽着沈若安的腰,冷冷地对着赵四海说,兄弟,她是我的人了,请你以后尊重她。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了,唐千墨的脸都变了颜色。沈若安愣愣的看着马清泉,心里涌起复杂的感觉。曲师傅走过来,作揖说道,各位朋友,唱戏之人出门在外,着实不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请兄弟们多多捧场,今天多有误会多有误会。

赵四海的酒清醒好多,他们三人狼狈而去。赵四海家在县城富甲一方,父辈兄弟和下代兄弟众多,人多势大,不免就有一些仗势欺人的事,还自以为得意。即便惹了麻烦,花几个钱找找官府调解、震慑,事情也就不了了之。马清泉与赵家老二赵二海是同学。赵家兄弟几个,只有赵二海脾气柔和,文质彬彬的,喜欢读书。现在省师范学院任教。赵家有钱,对学校捐款建校的数目,快盖一处学校,留聘任教的事情还是轻而易举的。赵二海喜欢数学,对于各种蚂蚁的符号特别着迷,他总是戴着一副眼镜,笑眯眯的。后来在发动“文化大革命运动”前,赵二海去了美国,在美国得了肝癌,去世时78岁,也算的上寿终正寝,安稳一生。

马清泉对着曲师傅抱拳,对着沈若安夹夹眼,转身离去了,他怕她羞愤而恼,又怕他们说其他的什么话,赶紧撤离了。沈若安想着被马清泉搂着的那一瞬间,有点恍惚。只有她感受到,马清泉在危急时刻,搂着她时把握的分寸有多恰如其分。那份尊重和爱护,让沈若安恍惚、激动。那样的世道,女子尤其是美丽又有名气的女子,总是不可避免的遭遇这些麻烦的。沈若安听到神父讲《圣经》里的故事,女人就是男人的一条肋骨做的,不由得叹口气。自古以来,女人就是男人的衣服,兄弟是男人臂膀。谁能改变命运的安排呢?“女子无才便是德”在这个古老的土地上,流传了几千年,哪个女人不是逆来顺受的呢?就像王宝钏,就像崔安安,这些女人的命运,还不是拴在男人的裤腰上?四

节气已经打春了,空气还很凛冽。沈若安到“布布高升”去拿新作夹棉旗袍,围着纯白的羊毛围巾,拖着一条大辫子,越发显得面目清秀,精神清爽。因为唱戏时盘头方便,沈若安没有剪当时流行的女学生头,虽然有点遗憾,也无可奈何。沈若安想着,只要这辈子一直唱戏,恐怕没有机会剪短发了。想着心事向前走着,抬头看到她的同村人陈龙轩,在布庄大厅里的八仙桌旁边坐着。沈若安有点意外:“龙轩,你咋在这里?”

陈龙轩是个教书先生,在县府中学教书,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国字脸,皮肤有点黑,是种透亮的黑,穿着一件深灰色棉袍长衫。沈若安想,到底是教书先生,穿衣打扮就是与庄稼人不同。陈家祖上中过两个秀才,也算是耕读人家,高大阔气的油漆大门正上方,挂着枣红底色的四个大字“耕读之家”。陈老爷子自己小时不喜欢读书,推着独轮车走村串乡的卖香油、买卖芝麻,走到哪里闻到香油的清香。陈老爷子倒有见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被老爷子逼着读了几年书。只有老二陈龙轩肯下功夫学习,考上府里的师范学院,当了教书先生。陈龙轩面相忠厚、不善言谈,却是个“老实捣”。就是老实人不大说话,说话就惹的别人笑的肚子疼,他一副无辜的样子,这是一种功夫。常常在陈龙轩课堂外,听到教室里的学生哄堂大笑,简直不像是在教学。个别老师看不顺眼,背后叽叽喳喳的,没少在郭校长耳根叨叨。郭校长开始也是生气、不满,又没什么理由直接指责陈龙轩。想着学生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拿着学生成绩羞羞他,也好让他心服口服。谁知,成绩一公布出来,陈龙轩班的学生成绩居然全校第一名。郭校长看着成绩愣了一会,摇摇头自笑了,果然是身手不凡。陈龙轩教的是国文,他上课从来不拿着课本。他从不在班上提问学生回答问题,所以爱捣蛋不爱学习的学生,都不怕他,他上课时他们睡觉,他也不管。他总是天南地北的给学生讲课本外的新闻故事,国外的名人,名人趣事,名家作品,摇头晃脑的背诵作品的精彩片段。陈龙轩在书法和作文上比较严格,他们班学生的作文,在学校校刊上发表的最多,学生的毛笔字,普遍的工整、漂亮。尤其是现代诗歌,受徐志摩、戴望舒、臧克家的影响,学校风行一时。

陈龙轩到“布布高升”布行来拿给嫂子和小弟的衣服,小弟快结婚了。小弟去城西药房当学徒,娶的就是药店老板的三闺女。后来沈若安得了一场大病,还是陈龙轩的弟弟陈龙山救了她的命,这是后话。

他们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沈若安邀请陈龙轩来看她的演出。陈龙轩说,听说你唱得越来越好了,真是咱们村的荣光。今天正好你们没有节目安排,我做东请你吃饭吧,也算给你这个女名角祝贺祝贺。沈若安正想推辞,听到有人喊“龙轩、龙轩”,从正西方向跑来一位青年男子,围着淡黄的围巾,穿着黑色的上衣,灰色裤子。现在正是夕阳西照的时候,满把的金色的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笼照着急急跑来的男子身上,有种神圣的意味。看到来人,沈若安心咚咚直跳,原来是他!

三个人来到一家羊汤烩面店,热气腾腾的小店,倒也温暖干净。几张木质的桌子,擦拭的干干净净的,青砖铺的地面,一丝垃圾也没有。陈龙轩一再声明今天他做东,给他一次荣幸的机会,然后郑重其事的介绍他们两个认识。看到他们两个人相视一笑,陈龙轩眼珠一转,怎么,你们两个认识?两个人相视一笑,沈若安心砰砰直跳。马清泉说,陈大哥,是我认识沈老板,沈老板不认识我,说着望着沈若安嘻嘻一笑。马清泉再怎么装的镇静,沈若安看到他端起茶杯时手有点打颤。沈若安抿着嘴偷笑了,转脸看着马清泉正看着她,她不知道怎么着,“腾”的脸就红了。

马清泉是陈龙轩的同事,教学生体育课、武术,武术练的是“大红拳”,大红拳传人亲自传授。马清泉教给学生武术,也是仅仅让学生们强身健体而已。体育课不像国文课重要,马清泉上课时间比陈龙轩松散许多。再后来大家聚餐时,就只有沈若安和马清泉两个人,龙轩实在太忙。他们逐渐相熟的时候,马清泉对沈若安说,有一段时间,我天天打听你们去哪里演出,只要有机会,借辆自行车就追随去了。可惜,你不知道,也不认识我。沈若安想,怪不得那次赵四海闹事,他正好在场,原来他一直跟着戏班呢。好多次沈若安在台上表演,看到台下观众坐在最前头的,穿纯白短衫的男子,她没有点破他,只是笑着点头,算是认可。沈若安也没有多少自由时间,断续交往大半年,大家都觉得好像相熟认识十几年,其实总共也没有见过几次面。偶尔有机会,沈若安会带着师妹雨虹一起来,雨虹说话满不在乎,高门大嗓,陈龙轩是“老实捣”,逗得沈若安她们笑得直揉肚子。幸福的时光,哪怕是短暂的,能温暖一辈子的。

沈若安穿着一件淡紫色薄棉旗袍站在桃花下,等着马清泉拿着借来的相机,蹲下给她拍照。一阵风吹过,桃花纷纷落下,散了沈若安一头一身。沈若安用手去拂肩膀上的桃花瓣,马清泉说,别动,太美了,蹲在沈若安对面的马清泉痴了。马清泉想起李煜的《清平乐》: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沈若安笑嘻嘻的问他,你念叨的什么呢?抑扬顿挫的,像我们的戏词,听着很美。五

春暖花开,河边的垂柳露出金色的嫰芽,远处看,像笼上一层金色的薄纱。四周黄色的田地上,稀疏麦苗也开始泛绿。有位老汉,戴着棉帽子,眯着眼晒着太阳,靠在榆树下放羊。沈若安看着老汉,轻轻的对马清泉说,无欲无求的,这样过一辈也好,不求富贵,但求安稳!马清泉一改往日嬉皮笑脸,侧过身来正色的对沈若安说,若安,嫁个我好吗?我虽然薪水不多,即使你不再唱戏,我也能养活你。

沈若安说,饿了吧?咱们吃饭去吧。

马清泉痴痴的看着她笑道,秀色可餐,不吃了。

走吧,咱们在这里,别人看着怪扎眼的。

沈若安坐上马清泉的自行车后座上,听见马清泉说,过几年,等我攒下钱来,我买下一座好大的院子,种上满院的桃花,让你在桃花下唱戏!安,你不知道,刚才你在桃花下,人有多美!

沈若安坐在马清泉后自行车后座上,用食指在马清泉背上画了一个圈。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乱乱的,直感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戏本上太平盛世的生活,真的是令人向往的,且不说皇家高官的荣华富贵,即使男耕女织的平民小日子,倒也怡然自得。可是,一场风暴就要来了,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他们恋爱了。除了唱戏的时间,只要有机会,沈若安就会安静的等着马清泉的到来。有时他会给她捎来一尾鱼、两只野兔,或者一只野鸡,然后炖好端在师傅跟前,吃的时候不忘在小小的碗里给沈若安留上几块。他非常耐心的手把手的教她练字。一次次不耐其烦的给她读唐诗宋词,提高她的文化素养。他说,戏曲里的美不只是演员的表演和唱腔,美丽精炼的戏词才能使整部戏更加完整、完美。他和她反复推敲戏词的每个字,跟着师傅讨论什么样的语气、眼神更能体现角色的感情和神色。在他的督促下,沈若安认识了好的诗词,表演出的人物更加传神、细腻。

马清泉是个很容易接触的人,很快他就在他们团里成了熟人,甚至在人员不够的情况下,他扮演士兵,给剧团救急。好长时间大伙还记得他去他们剧团,有个同伴因为拉肚子拉的上不了台。该师傅的戏了,需要四个兵给师傅扮演,无奈之中,马清泉挺身而出。唐千墨赶紧给马清泉化妆,打扮。师傅在台上表演演唱,一回身看到当兵的换成了马清泉,一愣神。马清泉装模作样的看着师傅,一动不动。曲师傅在台上看到如此胡闹,马清泉装模作样的学得很像,一肚子的气才消了些。等师傅下台后,大伙等着挨批,没想到曲师傅拍拍马清泉的肩膀,还夸了几句。呵斥众人,以后不准这么胡闹。

他在台下观赏她的表演,就像最初他们那样,可是他们心中的感觉不一样了。马清泉看着沈若安鲜红的嘴唇在一张一合的翕动,恨不得跑上去把她搂在怀里。他知道,无论如何,他要明媒正娶这个女人,才能对得起她。他常常等她深夜散场,帮她打理收拾东西,陪着她回去。常常在黑影里,忍不住拉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忍不住在没人的时候,抚摸她纤瘦的肩膀亲她。他一次次的要求结婚,都让沈若安用各种理由拒绝了。他知道,她觉得自己年龄小,想好好的唱几年的戏。她那么有天资,一定会成为轰动全国的名角。

他们为了他们自己的爱和将来,都在努力着、美好着。

白天街上的行人不似先前那样热闹,现在就更越来越稀少了,偶尔有个把孩子出来玩耍,也不像过去那样满街追打嬉闹。一个赶驴车的,拉着满马车的物品,嘚嘚的驴蹄声从街上走过,显得格外响亮。驴好像被四周的安静惊住了,放慢了脚步,头也不敢抬似的,低头向前走。临街住户有偷偷打开门窗,四下看一眼,就赶紧关上。商铺也早早上了门板,从没有过的安静,整个世界充满着不安和隐隐的威胁感。这个小县城,不像上海、北京大城市热闹繁华,夜晚,行人散尽,瞌睡似的昏暗的路灯,静静的守着这方天地,宽大的街道越发显得空旷。

曲家班豫剧团的演出也暂时停演了。日本人已经打进来快打到北京城,打到了山东省青岛、济南。沈若安偶尔在曲师傅家看到几个陌生人,虽然乔装打扮,并不是庄稼人,个个都神色严峻,心事重重的。她敏锐的感觉到曲师傅的变化,她不打听也不好奇,在她心里,曲师傅是胸有丘壑的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剧团,十几口人,也不是一般的人能打理好的。但她意识到,曲师傅一定有什么大事瞒着她,虽然他不给她说,也许处于对他们徒弟们的保护。外面的形势那么紧张,即使不参与其中,也不可能无有所耳闻。无论师傅干什么事,她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他。

沈若安一直早起晚睡的练功,不敢有丝毫松懈,何况,只有在戏曲里才让她忘记眼前世道的不安和动乱。剩下的主要精力就用在挣钱上了,团里那么多人,没有粮食,大伙怎么活下去?有天,她突然意识到,她现在有宽裕的时间了,马清泉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竟然一二周看不到他的人影。沈若安他们忙完一些手工活,或者去别人家做个短工,时常去师傅家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活,主要是怕有错过剧目接单,大伙好方便集合。虽然同伴们戏台上踢打演唱早起晚睡的非常辛苦,现在猛地一离开舞台,心里没着没落的,像丢了魂似的,沈若安人也瘦了好多。

关于战争的风声越来越紧张,整个天地之间,就像笼罩一份乌云。听说日本人在东北、南京烧杀抢过,无恶不作,其手段、恶毒,比起野兽过犹不及。沈若安绝望的意识到,舞台,怕是再也登不上了。心中的怨恨,不知道如何发泄,排解。“布布高升”“一锤定音”“王家烧鸡老店”大小商铺几乎不大营业了。沈若安抽机会回到沈家庄看望爹娘,看到爹趁着夜色,在后院荒芜的院子里挖坑埋粮食,然后,上面铺上树叶、乱草。沈若安她爹告诉若安,区里传信来了,让村民把大多数粮食掩埋好,妇女、媳妇,最好藏在地窖里,要是城里有亲戚,最好藏在亲戚家,千万别抛头露面了。爹这把老骨头不要了,跟他们拼了,你大哥三弟参加国民军去了,听说你二哥参加了共产党。现在儿女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爹娘也管不了,你们自己管好自己。你们一个唱戏的,别掺和那么多事,兵荒马乱的,尽量别出门。对了,闺女,到城里要远离陈龙虎,有人说他当汉奸了。

沈若安虽然有点迷糊,但是她感觉到爹和哥哥、弟弟,他们要干大事了,这种事可能随时都有杀头的危险、随时都可能牺牲,虎狼肆虐之下,焉有完卵?即使你逆来顺受,就有人让你好好活下去吗?想起师傅和清泉最近的神色,沈若安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她有点紧张,手心都出汗了,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强大了好多,这些日子笼罩在头顶的恐惧感一下子消失。生与死,原来就在一念之间。

沈若安总感觉雨虹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也不像先前那样没心没肺的开心大笑了。是啊,时局不定,国家有难,他们的剧团也不知道命运将来如何。换谁也开心不起来了。雨虹躲躲闪闪,好像有什么事隐瞒着她,她迷惑不解,直到有天无意看到唐千墨递给雨虹一个大红苹果,若安明白了,不由得笑了。这个小丫头,我还能跟你抢苹果吃不成?粮油米面物价飞似的上涨,越来越多的人吃不起饭了。树上的叶子被撸光,树皮被剥光。县城到处看到衣衫褴褛的人,拖儿带女的要饭。

众生百相,其中也有喜悦的,那些独具眼光的商人,可趁机发一大笔国难财了。马清泉不在的时候,沈若安就一个人去曲师傅家,陪师母说说话,有时也和雨虹一起。有次,师母小声的劝告沈若安,等世道太平,知道等哪一年?趁着年轻,两个人把喜事办了吧,在乱世,也好多一个人照顾你。七

马清泉有一些事是瞒着沈若安的,倒也不是成心瞒她,原是她从没有问过他。沈若安自小在剧团待着,剧团虽然有十几口人,大小矛盾也不是没有。因为大家为了共同的目的,所有关系比较简单好处。即便有一点小小误会,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化解了。唯一让沈若安心里负疚的就是郭素芬,她总觉得是自己抢了她的饭碗。好像事情发展的结局,也不是她能把握的。现在她的生活圈子很简单,每天就是吊嗓资子、练功,翻来覆去的就唱那几处戏。而且,戏中的人生那么明了,根本没有什么其他复杂的事情。在沈若安心里,她喜欢马清泉,她整个人就是他的,不能有丝毫的隐瞒和欺骗,她也没有可隐瞒、欺骗的地方。如果,唐千墨一直对他那么好,也是一点小秘密的话,她愿意跟他分享这个秘密。沈若安发现雨虹喜欢自己,远没有喜欢唐千墨那么重要。戏中常有女主角漂亮、善良,家中的老父亲不是皇上就是宰相,有权有势,偏偏这个女子就喜欢一位无权无势的书生,跟父母决裂,然后毅然嫁给了书生,最后书生经过努力,金榜题名,考上了状元。全国那么多的学子,哪里有那么多的状元?即使有状元,哪里就会落在自己的身上?沈若安唱这一类的戏,觉得好玩好笑又轻松。

她给马清泉说她的这些想法,喜得马清泉捏着她的鼻子笑,你真是有头脑的机灵鬼。人活着,就得有自己的一些看法,想法,才不是活的行尸走肉一般。她又问他,啥是行尸走肉?他一把搂过她,使劲亲她的小手,手把手的教给她说,以后就拜我为师吧。沈若安脆灵灵的叫了声马先生好。马清泉觉得心里一颤,简直控制不了自己了。

开玩笑的时候,他问她,你就不怕我是坏人,把你拐走卖掉?也不打听我家是哪里的?沈若安很认真的看着他,才不管你是何方神仙,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跟定你了。他把她弯在怀里,笑话她,唱了这么多年的戏,听过这么多故事,怎么一点心机、城府也没有呢?他到底是忍不住搂住了她,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她喜悦、惊慌的推开他又期待得看着他,眼睛里像蒙上一层晶莹的水。马清泉看着她的眼睛,叹口气又坚定的说,安,我一定要明媒正娶的把你娶到马家。这有这样,我才配的上你。她知道,他内心得用的多大的毅力,才推开她的。

马清泉的身世,沈若安似乎不关心这些,反正她从没问过,他也没有告诉她。马清泉他爹是杂戏团的,当时俗话说“玩把戏”的,说起玩把戏,就想起舞枪弄鬼,刀枪穿喉,手拿铜锣,在人群中敲打吆喝,招揽观众。“什么在家靠父母,什么靠朋友,”,“什么有钱的帮钱场,无钱的帮个人场”,这些都是小把戏。马清泉他们家是祖传的玩凳子,把一个个的凳子平衡放齐,然后有演员一步步登上去,在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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