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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9 13: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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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若昕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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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外卖:一棵饺子树

女巫外卖:一棵饺子树试读:

特别教练

1

总裁辛苦地批完了最后一份报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背后透过落地窗的阳光洒满办公室,只要回过身就可以俯瞰城市,他不禁豪情万丈,想起了 《狮子王》里最出名的那句台词,稍稍改了一下,大声念了出来:“Everythingthelighttouchesismykingdom!” (阳光照耀的一切都是我的王国!)

然后一回头。

吓得一屁股坐回了总裁椅,并且随着这股冲击力在地板上滑行了一小段。

即使在惊吓中,总裁还是抽空担忧了一下: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我的念白?应该没有吧,窗子隔音很好的。

窗外的女孩敲了敲窗户,用口型示意:“我能进来吗?”

总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烧。

窗外是蓝天白云,是高楼大厦,是离地面百米的高空啊!

总裁继续呆滞地看着窗外骑着扫帚的女孩。

女孩坚持不懈地敲着窗户:“我——可——以——进——来——吗?”

总裁呆呆地点了点头,又反应了过来,为了安全,这座高楼的窗户是无法打开的。

但得到他同意的女孩,已经穿窗而入了。窗子分毫未损,女孩却实实在在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女孩身穿黑色蛋糕裙,脚蹬黑色小皮鞋,浑身都是蕾丝和蝴蝶结。她左手抓着扫帚,右手提着一个纸袋。“这是您的外卖,满意请给骑手五星好评哦。”这个蛋糕裙女孩将纸袋子放在总裁的办公桌上,转身跨上扫帚,像骑车一样双脚悬起,手在扫帚杆上拧了拧,便骑着扫帚飞驰而去。

总裁一句话也没时间讲出来,怀着巨大的震惊走过去摸了摸落地窗,推了推,又牢,又稳,又硬。

他谨慎地看了会儿桌上的纸袋子,慢慢地打开,里面是一个硬纸盒,上面是黑体粗壮的 “女巫外卖”四个字,地址也没有,联系电话也没有,刚看见的时候,似乎字面上有光一闪而过,又似乎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纸盒掀开,是热腾腾的饭菜。

一份猪扒饭,朴素……但好吃!

总裁反应过来的时候,猪扒已经被他叼在了嘴里。

真香,肉真嫩,咸淡适中,鲜香扑鼻。

我真是一个没有警惕心的公民,总裁在心里这么责怪着自己。然后迅速把猪扒饭扒完了,饭也松软,配菜也爽脆。

送的汤不晓得是什么做的,入口爽滑得不行,好喝,真好喝啊。

吃饱喝足的总裁抹了抹嘴,终于有空打开手机,点了确认送达,顺便给了五星好评。

半个小时前,和文件搏斗了一下午的总裁错过了公司的午饭时间,食堂关了,他肚子饿着,打开外卖软件找起了吃的,方圆几里的外卖已经吃过一遍了,腻。

新开的几家店里,有个 “女巫外卖”莫名地很顺眼,他就点了份热销榜上销量最高的外卖。“女巫外卖”,名字很普通,和 “小仙女下午茶” “神仙爱炸鸡”“国王烘焙坊”一个套路嘛。

谁能想到,会是真的女巫来送外卖啊?

心里这么想着,他已经又下了一单柠檬茶。

我堂堂一个总裁,连续点两次外卖,有什么奇怪的?

他无心工作,把椅子推到窗边,边就着阳光看手机里这家外卖收到的评价,边等着那个神奇的外卖员。

这是一家新店,评价还很少,但每个评价,都似乎饱含深意,且绝大多数都是五星好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刷单呢。2

总裁沉迷于看评价不能自拔的时候,熟悉的 “笃笃”声响起。

来了。

总裁心一提,露出了一个练习了很久的 “势在必得的笑容”,抬起头说道:“请进。”

还是刚才的蛋糕裙女孩,她biu一下,也许是唰一下,又或者是刺溜一下,就进来了。

总裁装作若无其事地盯着看了会儿,却什么也没看出来,有一些些沮丧。“这是您的外卖,满意请给骑手五星好评哦。”女孩这次都没有下扫帚,将柠檬茶放在桌面上,就转身试图飞走。

总裁:“你等一下!”

女孩一个急刹,扫帚头猛地抬起,在空中扭了扭被制住了。

这扫帚制动性能不太好,总裁在心里评价道。

女孩有点尴尬地稳住扫帚,问道: “您好,请问什么事?”

总裁终于问出了口:“你怎么飞过来的?”

女孩想了想,感觉这不算商业机密: “从城郊的后厨飞过来的。”

总裁:“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怎么飞过来的?”

女孩:“骑扫帚飞过来的呀。”

总裁:“我是问你,怎么是,飞过来的?”

女孩:“因为地面上堵车,飞比较快啊。”

总裁心中一阵郁闷,喝了口柠檬茶,问道:“我是说!你!为什么!会飞?!!”

女孩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总裁,感觉想说什么又忍回去了:“这当然因为我是女巫啊。”

哦,这样,原来你真是女巫啊。

总裁咕咚咕咚咕咚喝掉了半杯柠檬茶。

柠檬茶真好喝,但是,为什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承认自己是女巫啊?

叫 “王子炸鸡”难道是王子炸的鸡吗? “猴子麻辣烫”难道是猴子煮的麻辣烫吗? “江户の雪下午茶”难道是在江户的雪天做的下午茶吗?

大家不都是随便起个名字吗?

那你这 “女巫外卖”凭什么就是由女巫亲自送外卖啊?

总裁喝着柠檬茶,感觉自己失去了对人间的信任。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巫已经又飞走了。

总裁恍恍惚惚地点了五星好评,在 “骑手”一栏里把所有溢美之词的标签都点上了,什么 “送达速度快” “服务态度好”“衣着整洁”“行为文明”……

感觉如果不这么做,可能女巫会在半夜骑着扫帚来殴打客人吧。

总裁下午工作时一直有些恍惚,晚上一走神就走到员工食堂吃了晚饭。他是一个勤奋的总裁,员工五点半按时下班了,他还在加班。

没办法,毕竟是为自己打工。

点个夜宵吧,总裁打开外卖APP(应用软件),心情明媚地想到。

然后发现 “女巫外卖”九点半就打烊了。

真叫人沮丧。

第二天一上班,总裁就迫不及待地想点一单早饭。

失算了!“女巫外卖”九点半才开始接单。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总裁眼巴巴地等在窗边,恨不得在落地窗上贴个 “欢迎光临”的牌子。

女巫来得照旧快得很。

总裁问她:“你们店营业时间这么短啊?”

女巫点点头,认真解释: “早上谁起得来,晚上回去多不安全,而且视野不好,一不小心撞上一只鸟,人和鸟都疼。”

总裁觉得女巫说得非常有道理,问道: “你不考虑在扫帚上装个灯吗?”

女巫忍不住再次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总裁:“你不觉得那样太显眼了吗?”

那你白天骑扫帚就不显眼了吗?总裁在心里咆哮。

总裁拿着手机献殷勤:“你看我给的都是五星好评。”

女巫敷衍地笑了一下:“谢谢了。”“那你能给我表演一个穿窗而入吗?”总裁追问道。

女巫想了想,觉得并不是不可以,提着扫帚,大半个身子探出了玻璃窗:“你看吧。”

总裁简直被吓到心梗,赶紧抓住了女巫的裙摆: “你小心点啊,这可是十九楼!”

女巫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你快看,看完了我还要继续送外卖呢。”

总裁悬着心观察,发现玻璃和女巫身体的交界边缘处,是一厘米左右宽的黏滞胶体状态,呈透明乳白色,看起来就很神奇,伸手去摸,手是可以陷进去的,总裁把手指伸进去又抽出来,玩得蛮开心。

女巫把他手指捉了出去:“你才小心点儿,我一离开,你手可就卡玻璃里了啊。”

总裁默然无语,并欢送了女巫。3

总裁已经连续吃了一个星期的 “女巫外卖”了,但好像还没有腻。

和女巫的对话,终于也从——“这是您的外卖,满意请给骑手五星好评哦。”“谢谢,再见。”

进化成了——“哎呀妈呀,你咋老吃我们店?”“你今天送了多少单啊?”

女巫摆摆手: “洒洒水啦,今天这是我送的第78单啦,都快飞晕车啦。”

总裁好笑:“你这应该是晕扫帚啊。”“不不不,真的是晕车。”女巫潇洒地打了个响指,“见证奇迹的时刻。”

女巫胯下的扫帚一点点褪去木头的颜色,在空气中展现出真正的样貌——一辆黑亮的电瓶车。

总裁惊讶地发现,自己对此情此景,居然没有想象中应有的惊讶。

他甚至提出了一个疑问:“我以为你会开摩托车。”

女巫对他比了比大拇指: “你猜对了,我一开始申请的就是摩托车,但是骑了几天发现穿窄裙子完全骑不了,而且骑一天特累,真的,腰椎间盘快骑突出了。”

总裁说: “那你好好的干吗非得把电瓶车伪装成扫帚的样子啊,这小黑电瓶车挺好看的啊。”“在天上骑电瓶车不奇怪啊?”女巫反问。

总裁虽不言语,心中却在默默吐槽:你以为你骑扫帚别人就不觉得奇怪了吗?

女巫抱怨道:“其实金牌骑手是可以开汽车送的呢。”

总裁精神为之一振:“你还差多少单?我帮你刷!”“啊呀,没用的,我到现在汽车驾照的科目五还没考过呢。”女巫神情痛苦。“我以为只有四个科目。”总裁喃喃道。

女巫撇撇嘴: “我们可是高空作业。没有驾照的苦谁能懂。”“我懂。”总裁突然出声,他似乎下定很大的决心一样,说出了这个事实。

在其他人面前,他都说自己是因为有车祸的心理阴影,所以不能开车,平时都是司机接送。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车祸之前,他就没能获得驾照,尽管他已经考了八回科目三了。

女巫:“我记得陆地的科目三不算难吧?”“学不会,手抖。”总裁言简意赅。“你这么……天真可爱,”女巫将 “笨”字咽了回去,“是怎么当上总裁的?”

女巫十分想听到一个笨小子努力打拼走上人生巅峰的励志故事。

总裁腼腆地笑了:“因为我爸是上一任总裁啊。”“那你爸爸退休啦?”女巫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儿。“退休去天国了,出了场车祸。”总裁平静地解释道。

一时间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女巫非常后悔自己的多嘴,盯着自己的车把手,思索该不该说要继续送单然后逃离自己制造的尴尬。

但这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女巫应有的作为。“抱歉。”女巫说道。“这同你没有任何关系。”总裁回答道, “你不必为此自责。”

女巫摇了摇头,走到桌边,敲了敲桌面,回过头来问他:“那你想学会开车吗?”“想。”男孩子,哪有不想开车的。“但是,”总裁回过神来接着说,“我没有被刚才的对话伤害到,你真的不需要对此有任何心理负担。”“是我想帮你。”女巫摁住总裁的肩膀,“首先,这难度不大;其次,你吃了这么多我们店的外卖,给了我这么多次五星好评,说过这么多中午好,还看见了我电瓶车的真实模样,我们还不算朋友吗?”“我有点害怕自己做不好让你失望,”总裁老实交代,“我考了八回科目三了。”“不要害怕,”女巫直视着总裁的眼睛说道, “有我帮你。”

在这一刻,总裁觉得对面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姑娘,才是真正的霸道总裁。

于是,送外卖的和吃外卖的第一次互留了联系方式。

而且这天女巫乘着小电瓶车飞驰而去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耳熟的台词:“Everythingthelighttouchesisyourking⁃dom!!Bebrave!” (阳光照耀的一切都是你的王国!!要勇敢!)

那天她果然听见了!怪不得她一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总裁羞臊地捂着脸倒在椅子里说不出话来。4

几乎在女巫外卖店结束营业,网页上的商铺页面转为灰色的一瞬间,女巫和她的小电瓶车就悬停在了总裁的窗边。

于是,这天的总裁没有加班到深夜,而是在尚有些亮光的天色里,跟着女巫飞去了城郊。

小电瓶车在风中开出了音速,总裁戴着女巫捎给他的大号头盔,觉得一切还好,倒没有什么不适,就是胸被这风力击打得有点痛痛的。

总裁一手抓着车杠,一手护着胸,仿佛一个坐在学长车后座的女高中生,并且被自己的想象力恶心了一下。

这是城郊的旷地。

暮色四合。

却突然亮如白昼。

女巫一个响指,眼前的空地上便陡然出现了一辆车牌号为55666的小轿车。

总裁在这个变化中忍不住四下张望。啥也没瞅着。

他见女巫似乎没有开口介绍的意思,便没有询问人家的机密,只是心里默念:“你是女巫,你干什么都对。”

女巫走过去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示意他坐进去,女巫自己则上了驾驶座。

总裁继第一次不靠飞机在天上飞以后,又第一次坐进了女巫的轿车,这是怎样的荣幸啊。总裁的脑海里不禁出现了一个小人,做作地点着自己的肩膀,说: “你好幸运啊——”

他心里美着,嘴角忍不住咧开了,脸上笑容浮现。

女巫怪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还没学会呢,兴奋啥啊?

总裁敛了敛神色,安静地打量车内的装饰,好像和一般的汽车内部也没什么不同,甚至可以说,还没有自己司机开的车豪华宽敞呢。

但当女巫按下方向盘后面一个十分不起眼的按键以后,总裁就扔掉了自己轻忽的想法。

太……酷了吧。

以现在的车为起点,周围的空气中出现了由深到浅的蓝色的光线,延伸出了完整的行驶路线。

车内也不例外,而且车内的蓝线更为多样,一部分在手旁,呈箭头图案缓缓流动,一看便知,是指示方向盘的操纵方向。还有一部分像食指一样点在左右大腿上,光线有强有弱,想必是在提醒司机该如何踩油门和刹车。

女巫发动了车,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每步都是按照蓝色光线的轨迹操作,在随后的驾驶中,不免出现了方向或者速度偏离一开始的蓝线的情况,但那蓝线像水流一样,迅速依照车辆现行的轨迹重新规划,使驾驶的人总能依着蓝线练下去,开过的路线里,蓝线便消失掉了。

做完一套规划动作后,刚才的蓝线重新浮现,在车辆开的不规范的路段里,蓝线都标成了红色。

总裁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操作?”“这是傻瓜模式。”女巫回答。

总裁委屈地看着女巫。

女巫:“好吧,说实话,我们都是这么学的。”

女巫将车内的操作按键调整为普通车辆模式,和总裁换了座位:“尽管开,防撞性能没的说。”

于是总裁接过方向盘一阵疯狂操作,车辆停下来后,女巫拉开车门,下车吐了。

女巫心情复杂: “我就是太相信你的车技,才会这样……呕……你是这么多年唯一让我晕车的人……呕……”

总裁在旁边满脸羞愧: “你还好吧?我下次一定控制我自己……”“没有下次了。”女巫冷酷地说。

勉强直起腰,打了个响指。

周围陡然落回夜色之中,只有远处城市里的灯火,将黑暗烫出一些微弱的光明。“真想把你扔在这儿。”女巫恨恨地说,不过还是忍住反胃,示意总裁上了她的小电瓶车,把总裁送回了家。5

第二天,营业时间一到,总裁立马订了 “女巫外卖”一百份猪脚饭作为赔罪。

女巫提着一个小盒子飞了过来,然后从盒子里掏出了一份,两份,三份……整整一百份猪脚饭。

女巫叹了口气:“我数得超累,点了三遍。”

总裁情不自禁地问道:“你可以在上面写上序号的……”

在此之前真的没有想到用这个方法的女巫用吓人的目光盯着总裁。

总裁闭上了嘴,觉得自己好像似乎并没有挽回女巫的友谊……

女巫把外卖放下后,骑着小电瓶车一溜烟儿飞走了。

剩下的九十九份猪脚饭都被送到了公司食堂,当作加菜,员工赞不绝口,令总裁不禁为自己的审美感到微微的得意。

员工陆续下班,总裁还在办公桌前加班,眼睛盯在电脑上,被光亮得生疼。

依旧是工作到深夜的一天吗……“笃笃笃!”

熟悉的敲窗声响了起来。

总裁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几个跨步走到窗边。“你不是说再也不来了吗……”总裁嗫嚅道。

女巫翻了个白眼:“说说而已啦,还能真不管你啦?”

于是这天傍晚,总裁又坐上了驾驶座。

他用眼神向女巫示意:车外的蓝线呢?

女巫狡黠一笑。

在明亮的旷地中,出现了一群小猫,神态各异,憨态可掬。它们乖乖地排成了不同的线路,走到自己的点位上,挨个儿坐下,有的好奇地探头看着面前的小轿车,有的舔着自己的爪子,专心地整理着身上的毛发。

可爱极了。

也吓人极了。

总裁哆哆嗦嗦地看向女巫:“用小猫代替蓝线?”

女巫点了点头:“我看你还像不像昨天那样一摸方向盘就乱来。”

总裁感到自己第一天接手公司时的压力,都没有现在这么大。“我能不学了吗?”

女巫微笑着看着他:“你说呢?”

总裁迟疑。

女巫:“你猜我会不会把你和这群猫崽儿一起,一只一只地从空中丢下去?”

总裁嗷的一声,发动了车。

别说加速了,总裁像溺水的人抓浮木一般,将方向盘握得死紧,一点点挪,和昨天的动若脱兔比起来,今天的总裁与车,行动迟缓如一百九十岁的老人。

缓慢,但规范。

饶是总裁在非比寻常的压力之下,行动得极为小心,还是不小心碰到了一只小猫的前爪。在车轮轧上去的一瞬间,总裁就狠狠地踩下了刹车。

还是迟了。

那只被误伤的小猫在惊愕中,维持着逃跑的姿势逸散成了蓝色的光点。

总裁呆呆地看着蓝色光点的消失,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眼角湿湿的。“怎么办?”他听见自己在问。

女巫有些尴尬地递了一张纸巾,解释道: “放心啦,都不是真猫,只是变出来的幻象,用来纠正你开车心态的呀。”

总裁放下心来,却还是有些难过。

女巫举手保证道:“别想了,继续练,考过了科目三,我让它们在你办公室陪你玩好不?”“好!”

在这种级别的难度的调教下,半个月后,总裁又去考了科目三。

一次通过。“这是我见过动作最谨慎的考生。”见证了全程的考官评价道。“这人我看着眼熟啊……”曾经围观过总裁前八次科目三失败的考官回忆着,“绝对不是一个人,那个人动作太疯癫了。”6“女巫外卖”开发了两道新菜的今天,总裁正在端详着办公桌上的驾驶证。

心里美得不行了。

随着熟悉的 “笃笃”声响起,总裁故作不知地倒退到窗边,大声朗诵:“我能拿到这本驾照,多亏了一个美丽、机智、耐心、善良的女巫,她……”

念完回头,只看见女巫的背影,窗边搁着一袋外卖。

总裁有些失落地准备将袋子提起来的时候,袋子里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它歪着头看着总裁:“喵?”

然后灵巧地跳了出来,然后又是一只,一只,一只……

总裁被猫猫淹没,不知所措,脸上却浮现出了幸福的笑容:我就知道,她一定听见啦!

物语者

1

秃秃是从小学时开始大量掉头发的。每天妈妈都能从地上扫出大量的落发,仿佛自己养的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儿子,而是一条正在脱毛季的小狗。

秃秃时常抱怨:“太吵了!”

妈妈回头看看安静的客厅和关得好好的电视机,实在想不通还有哪里会吵到自己的小宝贝。

爸爸妈妈的头发都是被亲戚朋友开口认证过的茂密,托了这两层基因的福,秃秃虽然掉头发,但脑袋上始终有一层细软的植被。

秃秃二年级的时候,妈妈就带他去看过医生,医生很少遇见这么小的病患,研究很久,判断:“压力性脱发。”

妈妈冤枉极了:“我连奥数班也没给宝贝报呀!”

大家都想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压力,左思右想,妈妈认为这都是爸爸不怎么带孩子的原因: “一回来就往沙发上倒,能多陪陪孩子吗?我儿子就是因为有你这样冷落他的爹,才会小小年纪气脱了发!”

爸爸哭了:“我上班好累的。”

妈妈:“我上班就不累吗?”

爸爸挣扎道: “我只是不辅导孩子读课文罢了,我普通话不如你标准……”

妈妈:“那你学!”

爸爸含泪点头。

于是秃秃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祖籍山东的爸爸有了一口堪比播音腔的普通话。

在爸爸被选为公司年会主持人的时候,他发言道:“作为本公司的声音担当,我的成就都来自对我严格要求的妻子……”

其实心里想的是:这都是因为我儿子脱发。2

秃秃升上初中以后,换了一群同学,不像原先的同学那样嘴毒不饶人了——说来也怪,越是年纪小的孩子,越是天真无知,讲的话越是伤人。初中的同学会看人脸色,会晓得给人留面子,见秃秃脑门上的头发浅而薄,都以为是天生的一贯如此,刚开学时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与众不同的脑袋,时间一长,班上染头发的也出现了,少白头的也有了,秃秃的发型更加无人在意了。

有知道秃秃以前外号的,也只以为那叫兔兔。

因为秃秃属兔,生得又白又安静,很少讲话,总是在教室的角落里戴着耳塞趴着发呆,就像一只笼子里的小兔子。

如果有人能听见秃秃的世界,可能世界上会多一个秃子吧。

这个世界在我们的耳朵里,是什么呢?

是春天的微风与秋天的落叶,是夏日的雷雨阵阵和冬日的雪花簌簌,是亲人的喁喁细语和朋友的言笑晏晏,是门外的车水马龙和关上门后静谧的私人空间。

这个世界在秃秃的耳朵里呢?

是永无止境的吵闹。

某一个春天,秃秃被父母带到公园里玩耍,爸爸妈妈笑嘻嘻地哄秃秃到花丛中拍照,还要他拈住一根较为高挑的花枝摆造型。

秃秃站着不动,被妈妈催得厉害,才伸出手抓住了一根花枝……“你干吗呢!死孩子!”

秃秃吓得猛地一跳: “妈妈!你有没有听见有人说话啊?”

妈妈迟疑地摇了摇头,这里是公园的一角,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接下来,秃秃听见花丛间突然就传来了又轻又杂的吵闹声:“蜜蜂呢?今天还来不来啊?我的粉攒不住啦!!”“走开,你离我远点,就算大家是同一个妈生的,我也不想被你传粉,啊啊啊,滚!走开走开!!”“哎呀,来了呀,快快快来呀,来呀来呀……”“好烦,不想授粉。”

……

这些声音有的低回有的轻佻,却都是一样的细柔,似乎说话的人也是又娇小又细嫩。“嗡嗡嗡,噜噜噜,花蜜真甜,哈哈哈,略略略,一起吃,哈哈哈……”“开工啦,收工啦,开工啦,这里的花蜜不如别家的多啊!”“啊呀,这个甜!吸溜吸溜!哎呀,这个也甜,吸溜吸溜,好吃好吃……”

这个声音又响又密集,让人觉得说话者也必定是话痨且低智商。“妈妈妈妈!好多人在说话啊!”

妈妈脸都吓白了,带着孩子去了医院。什么事也没有。脑子和耳朵也都好好的。

医生说这是幻听。

于是秃秃吃了许多药。

没用的。声音还在耳边,还不是同一种。

药那么苦,医院的味道又那么臭,秃秃学会了听见说话声也不慌张,只是越来越不想说话,越来越不爱出门,掉的头发越来越多。

秃秃逐渐长大,心里越来越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幻听。

他只是能听懂别人无法听懂的话而已。

所以,秃秃最讨厌夏天。

爸爸妈妈带秃秃回老家,所有人都在夏夜的院子里乘凉,只有秃秃不愿意,躲在屋里门窗紧闭。

但依旧拦不住聒噪的虫鸣。

妈妈感慨着: “这夏日蝉鸣真是清脆嘹亮呀,不愧是音乐家。”

什么音乐家?

分明是一群骚扰狂!

秃秃在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蝉叫的是: “美女?在吗?在吗?听得见吗?有空吗?我们说说话呀?夏天好热呀?在吗?你还在吗?……”

如果下了雨,青蛙的声音就会一声比一声高: “啊!!天!! 真热!! 真!! 热!!! 啊!!! 这!! 天——!! 热啊!!!夜!!! 啊!!! 雨!!! 啊!!! 啊!!! 好!!! 啊!!!”

最可怕的是骤雨初歇。

蝉和青蛙都在叫。

此起彼伏,互相穿插,各自撩妹。

为什么?他们彼此听不懂,我却都听得明明白白呢?

秃秃用被子蒙住头,塞着耳塞,竭尽全力地试图入睡。

烦人,睡不着,头发又要掉了。3

秃秃长大后与他人同席吃饭,聊到各自喜爱的生物。

有的人说猫,有的人说狗,只有秃秃坚定不移: “母虫子,母青蛙。”

大家都惊呆了:“为什么?”“因为她们不叫唤。”

秃秃成年后就搬出来自己住了,成了一个美食栏目的编辑。

食物是不会瞎嚷嚷的。

直到他需要撰写一篇有关天南海北不同地方的醉虾的做法的文章。

有啥区别呢,无非有的用的是二锅头,有的用的是绍兴黄酒。有的虾喝醉了就趴窝,有的虾喝醉了狂讲江南话,如果喝的是路易十三的话,还会用法语讲。

好烦。

秃秃吃刺身是一绝,虽然他不喜欢吃,但饭桌上总会有人点。

有次老板和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全部从冰岛空运过来的!”

秃秃:“这明明是青岛的。”

食客和老板共同质疑:“你怎么知道?”

秃秃指了指趴在冰沙上奄奄一息的北极贝:“它讲的是山东话。”

于是众人大笑,纷纷夸秃秃不愧是搞文字的,讲话幽默。

只有秃秃和那只嘟囔着 “踢蹬咯踢蹬咯”的北极贝知道这是实话。4

秃秃的小家装修万事从简,唯独隔音设备砸了重金,保准外面丢颗炸弹,都不会影响到屋内的人的睡眠。

然而还是会有烦人的时候。

秃秃午睡失败,爬起来稳准狠地打死了藏在衣柜和墙壁缝隙里的蚊子。

蚊子死不瞑目:“我啥也没干。”

秃秃:“你打鼾的声音太大了。”

秃秃虽然写美食,却并不擅长做美食。

甚至,他很不愿意做饭。

说起来,出去考察食物的日子是痛苦与快乐交织的,固然从偏僻的被世人忘记的角落里搜寻出不同凡响的吃食令人充满成就感,但凡外出就必须戴上耳塞隔绝噪音的旅途却也是疲惫的。只要不在马路上行走,耳朵里就紧紧地塞着耳塞的状况是生理性与精神性的同时桎梏,长期塞着耳塞,秃秃觉得自己的耳朵眼都比寻常人要大一码,入耳式耳机就老从里头掉出来。

秃秃想走遍大好河山,想尝遍人间百味,却又抗拒这种一时不察就会被嗡嗡嗡的絮语声紧急环绕的生活,没得选,只能宅,只能经常闭门造车。

不出去调研的宅中岁月,一日三餐靠周围的馆子和外卖。

例如看上去好像还没开多久的 “女巫外卖”。

距离301001b125千米,平均配送速度15分钟?

这家店是开飞机送外卖的吗?

秃秃下完单就躺在床上看视频,二十分钟的短视频刚放到一半,窗户就被敲响了。

秃秃唰地拉开窗帘,凝滞了数秒,又唰地将窗帘拉上了。“搞什么,我在白日做梦吗?”

窗户上继续传来有节奏的叩击声。

一听就知道这声音的主人对这样的对待是多么的习以为常。

秃秃掐了自己一下,在疼痛中老老实实地把窗帘拉开,把骑着扫帚在窗外飘着的女孩放了进来。“这是您的外卖,满意请给骑手五星好评哦。”

穿着黄色蓬蓬裙的女孩露出标准的外卖员微笑,脑袋上扎的明黄色发带就像蝴蝶一样随着主人的行动微微颤动。她将袋子递给秃秃,转身跨上扫帚,像骑车一样双脚悬起,手在扫帚杆上拧了拧,便骑着扫帚飞驰而去,未遂。

因为秃秃眼疾手快地抓住扫帚杆把女孩拦住了。“你是真的女巫吗?”“我是啊。”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女巫?不应该在深山老林里熬制各种魔法药水吗?为什么会送外卖?还送到我家?还承认得如此爽快,让我始料未及?

秃秃在心里无声地指控着。

女巫抱着扫帚默默地看着他,见他还在发呆,便一溜烟儿飞走了。

妈妈!我看见活的女巫啦!!

秃秃回过神来,将桌上的纸袋子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份土黄色牛皮纸包装的方盒,很朴素,没什么讲究,除了“女巫外卖”几个大字,什么都没有。

他有点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打开了这个纸盒。就在掀开的那一刻,一股夹杂着水汽的热腾腾的气息扑了出来,裹在这股气息里的,是浓郁却不厚重的食物的香味。

那味道,像春天的柳絮,悄没声儿地钻进了秃秃的鼻腔,又顺着鼻腔一路滑进了胃。像一个柔软的钩子,勾起了他心底深深潜藏的馋意。

秃秃始终没发现自己在拿起筷子前就咽了好几下口水。他还没扒拉几下,也没仔细地挑三拣四,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纸盒子已经空了,连沾着菜汁的饭粒,都被他塞进了嘴里。

谁能想到,我堂堂一个美食专栏的编辑,居然被一份外卖征服了。

甚至想起身为它写个食评。

忍住。秃秃摸着肚皮想到。

晚饭,是 “女巫外卖”的猪脚饭。

秃秃也并不是没有想过 “会不会其实女巫用的食材都是人肉”。

但他看看外卖APP(应用软件)“女巫外卖”的月销量,立刻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揣测。

如果真用人肉的话,怕是每个月都会有一个村寨的人被吃掉,哈哈哈。

晚饭也很好吃。

女巫从窗口将外卖送进来的时候,秃秃正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女巫作为体力工作者,蛮好奇地看了会儿脑力工作者的劳作,并不是很想打扰他,就从窗户缝里把外卖塞了进来。

秃秃吓得嗷了一声,女巫倒是蛮稳当的,波澜不惊地挑挑眉,转身飞走了。

老实说,有点酷。5

连续三天把热销榜上的外卖菜品点了一遍。

秃秃向美味屈服了。

食物的本质在于出色的材料与味道,怎么可以仅仅因为贩售的方式和容器的形态,而抵触食物本身的价值呢?

秃秃不仅迅速倒戈,改换了口调,甚至还单独为 “女巫外卖”写了短评。

写不了长的,毕竟对于食材甄选自何处,外卖店开在哪里,厨师是什么出身,一概不知。

唯一可写的,是秃秃心里实实在在的赞叹而已。

大概是这篇短评的感情太真挚太热烈了,以至于读者看了几行字就仿佛尝到了软烂酥香的肉、清爽脆口的菜。

那期文章发出去没多久,“女巫外卖”就跃升成月销量第三的大店了。

这个军功章上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呢,秃秃不无得意地想道。

窗户被敲响的时候,秃秃有些犹疑: “我今天还没点外卖呢。”

女巫摆摆手:“我知道。”随即掏出了一份彩印菜单塞到秃秃手里。“是这样的,为了回馈对本店助益良多的老客户,特邀您尝试我们的新品菜式哦。”

秃秃顿时来了兴趣,粗粗一看,有些惊讶: “你们换风格啦?”

原先APP(应用软件)上的 “女巫外卖”,风格极其简约,简约到了一看就知道 “这家店老板没钱请美工”,就是极其朴素的食物名字加上写实的照片配图,连滤镜都不加的。

这张菜单,却花哨极了——和原先的相比。

菜名从 “猪脚饭配两素料”“鸡排饭一菜一汤”这种憨厚,变成了 “宁静生活 (配杂蔬水果)” “阳光心曲(配甜点饮料)”这种土里吧唧的文艺风。

看上去老板请不起文案以后终于选择了自己操刀。

价格翻了三倍。

秃秃皱着眉,心中有一堆不适合当面陈述的话想说,例如: “你们店不要这么膨胀,一火就搞成贵价浮夸风,这样子走不长……”说出来怕是要被女巫殴打,于是只是憋得脸都有些红了。“你随便选,不收钱,回馈款!”女巫掷地有声。

罢了,先尝尝看吧,说不定当真能有配得上价格的口味呢,秃秃劝自己,于是挑了 “宁静生活”。“不多点点儿吗?”女巫热情地问。“不了不了,我只是尝鲜,不好占便宜的。”秃秃拒绝得很坚决。“女巫外卖”依旧来得很快,快得秃秃怀疑自己下楼扔垃圾的速度都及不上女巫的脚程。

的确好吃,不过也只是比之前的菜多了些新鲜感而已,犯不着涨三倍价嘛。秃秃有点遗憾地点评着,水果蔬菜的沙拉倒是与众不同,他一个老饕,居然不太吃得出是什么。

秃秃收拾着外卖垃圾,随手塞上耳塞下楼扔垃圾,丢垃圾的动作因为有些不宁静的心绪而剧烈了些,刚买的耳塞和耳朵还不怎么适配,居然掉下来了一只。

感觉到耳朵眼里的那个小海绵掉出去的一瞬间,秃秃就做好了迎接扑耳而来的蚊子蟑螂臭虫苍蝇飞蛾的啰唆声的准备,然而,他居然,什么也没听到。

耳朵里只有小区外头的道路上传来的车辆和行人的噪音,以及风吹过绿化树木的簌簌声。

其他,什么也没有。

这不可能。

秃秃把另外一只耳朵里的耳塞也取了下来,依旧什么噪音也没听见。

他转身撒腿就跑,几步就冲回了楼道,几乎是一刻也不能等地恨不得给电梯屁股上装个火箭。

他快速跑回卧室拿手机又下单点了一份 “女巫外卖”,点的是那么仓促,根本没看清自己点的是什么。直到看见商家接了单,秃秃才放松了呼吸,发现自己点的居然是暖宫茶,不禁哑然失笑。

他从未觉得女巫来得这么慢过,可能只有十分钟吧,他却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感受到自己的额角在突突直跳,心脏仿佛要冲出胸膛。

他将窗子大开,享受着二十多年来从未感受到嘈杂的宁静。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梦是幻,是自己此刻出现了幻觉,还是前二十年的折磨是一场噩梦。

直到女巫来了,他扑上去,仿佛深渊里的囚徒直视天空,他紧盯着自己的救赎:“你知道的对不对,为什么我吃了刚才的套餐,就听不见那些动物植物的说话声了,我一直吃那个行不行?”

他语无伦次。

女巫正在为他的点餐而迷茫,刚将茶放在书桌上,就大吃一惊:“你失聪了?食物中毒了?!”“如果这是中毒,我想中一辈子。”秃秃抓着女巫的扫帚,生怕她飞走,带着祈求的口吻解释道, “我一直可以听见动植物的说话声,直到今天吃了你们的新品套餐,我终于可以摆脱那些噪音了。”

女巫这才放下心来,轻松而有些得意地解说道: “我们新出的 ‘宁静套餐’的作用,是让被烦人的噪音打扰的人,可以自主隔绝内心最害怕听见的声音,譬如装修的噪音、同事的坏话、父母的唠叨……凡是你害怕听见的,都可以通通听不见!你这个,大概就是功效的具体表现啦!”

秃秃的希望之火并没有被扑灭,相反燃烧得更猛烈了。如果这么神奇的饭食女巫都可以做出来,那么,困扰他二十年的问题不一定就无解了。“……如果可以解决我身上的问题,我承诺终身订购‘女巫外卖’,我会为它无偿写推广文章,此外还需要多少具体酬金,只要能出得起的我都会给!”

女巫有一点点被秃秃的激情剖白吓到:“你先别着急啊,我回去帮你问问。”“等下班了我来找你哈!”

秃秃还没来得及盛邀女巫留个联系方式,女巫就已经消失在了天边。

不管了,秃秃将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站在窗边,感受着和煦的微风,怀揣着阔别了二十年的平静心绪。

有一只麻雀从窗前飞了过去,叽了一声,其余什么也没有。

除了宁静。

和盛在胸膛里的快乐。6

女巫乘着夜色而来。

带着答案。

这世上有一类人,天生能读懂自然万物,能与世间生灵沟通。

被称为 “物语者”。

在古代常为神职,任祭司,任天师,能预知灾害,祈求风雨。

后来,这样的人常被当成妖人抓起来,于是物语者便隐匿起来,不让外人知晓,也不让有同样天赋的人知晓,逐渐分散和失传。

秃秃的父母虽非近亲,却极有可能都是不同物语者的后代。虽然他俩继承的天赋极其微薄,两者生的孩子却阴差阳错地有了明显的能力,不过也只是能听,不能交流。

秃秃苦恼了二十年的问题终于拨云见日。“我带了药水,可以让你的天赋沉寂,但是从此你就再也听不懂花鸟虫鱼的话语了,你愿意吗?”女巫问他。“我愿意。”秃秃毫不迟疑。

和做一个被迫听懂一切废话的长耳朵相比,秃秃更渴望平静的生活。

他接过药水一饮而尽,从此拥有了精神的自由。

三年后的秃秃,是一个有名而高产的旅行美食撰稿人,把国内的犄角旮旯都跑遍了,又去搜罗欧洲。

即使在欧洲的旅店里,也能点上一份 “女巫外卖”。

此时 “女巫外卖”的种类已经丰富到下拉列表几乎兜不住了,美味,却不减分毫。

大巴司机

1

老姜是一个大巴司机,跑长途的。

他一年只喜欢一个季节——淡季。

路上没有什么车,车上没有什么客,他开着犀牛一样沉重的车子,在高架上跑出孟加拉虎的速度。

舒坦。

春运,端午,中秋,国庆,寒暑假……在其他岗位上的人为了久别重逢的假期欢欣鼓舞的时候,老姜的脸皱得像黄焖鸡米饭里伪装得最好的那块姜。

苦闷。

天干物燥,车流紧密,他拉着一大车的南来北往的乘客,在高速上走走停停,踩一脚油门,又赶紧踩一脚刹车。他觉着自己开的不是大巴车,而是旋转木马,原地打转。

不,应该是小型杂货超市门口的摇摇车,一前一后地颠。“哇——噗哈!”

又颠吐了一个。

酸臭的味道逐渐在车厢内弥漫开来,老姜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

妈的。

怀念从前。

怀念到处漏风的破车。

现在的长途大巴车全都更新换代成了空调车,车窗玻璃全都是封闭的,车内空调打得低低的。外面的热气在车窗外扑腾,里面的臭气在车窗内抓挠。

唯有驾驶室旁边的车窗可以打开,老姜稍微露出一点轻松的神色,随手将窗子拉开,用力吐出一口唾沫,抒发自己心中的恶心之情。

这口唾沫没能自由几秒钟,便被高速公路上与车身摩擦极烈的风拍到了车中部的玻璃上。

贴在车窗上眺望车外风景的乘客被横空飞过来的唾沫吓了一跳,讪讪地把窗帘拉好,眼不见为净。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一直试图提醒那个文艺女青年拉窗帘挡阳光的乘客,满意地合上了跃跃欲试的嘴。一时间,除了那坨还在孜孜不倦地散发着某种味道的物体,车里的众人睡觉的继续睡,醒着的捂住鼻子发呆,倒也相安无事。“呕——”

咋又吐了,这啥人啊,嗓子跟水泵似的超强续航。

老姜被烦得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响亮地鸣叫了一声。

惊醒了数个歪头耷脑的乘客。

大家像被石子儿惊到的湖里的大鹅一样叽叽呱呱互相交流了一阵子,发现车况良好,于是又安稳地低下头各自忙活。

不开车窗,味儿馊,开了车窗,车外的热浪一阵阵地往老姜脸上扑。

烦哪。

还是好好开车,安全第一。

早点开到站离了这馊味儿吧,老姜稍微提了一下速,在合理合法的限度内。

然而热浪与馊味儿两头夹击,烦得老姜又吐了口唾沫。

失嘴了。

暑气翻腾,让老姜的弹舌失了应有的力道;速度一提,外头的风力大得超出前半程,两个因素都超出预估,这口痰刚脱离老姜的嘴,竟是被罡风稳准狠地又拍回了老姜的脖子上。

呕呕呕!!

那口痰搭在脖子上,直往下滑,老姜赶紧降了车速,伸手扯了两张纸把脖子里的那啥抹掉了。那啥虽然大体擦干净了,湿乎乎热乎乎的感觉犹在,老姜快被自己恶心死了。又热!又臭!心躁不已!

恨不得与这一车子人一起开进湖里洗洗澡降降温!

虽然是这么想的,车还是要好好开的,老姜打心里比谁都惜命呢。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移了炮火:“谁吐的!自己收拾!自己收拾不动就让同行的人收拾好!”

他的声音又响又快。

然而车里还是一片安静。

窸窸窣窣的,就是没人应声。

妈的!爸的!奶奶爷爷的!

老姜对着方向盘狂怼一气,车子嗷嗷嗷嘤嘤嘤地一阵乱叫,彻底把车里的人都叫醒了。“那谁?!聋的传人啊?家里住盱眙啊?专做小聋瞎啊?!自己吐的玩意儿自己不知道收拾啊!应不应声啊?不收拾了下车了别想走啊!都什么素质……”

在老姜严肃的批评声和肇事者的装聋作哑中,车到站了,门一开,大家一股脑儿地往下溜。

说是要揪出罪魁祸首,哪里揪得了呢,脸皮薄有点责任心的早就自己收拾清爽了,脸皮厚的仗着法不责众,没人指认就装作不知,乘着人流跑得飞快。老姜开车不能回头张望,偏偏今天后半程没堵车,中间又不能随意停车,只能听之任之,除了说点厉害话,其余的就只能照旧吃闷亏。2

说起来,今天还算好的呢。

这人脸皮虽厚,倒没吃啥奇怪的,估计只是单纯的晕车,不像之前的几回。

那几次,真是不堪回首。

一次是醉汉,八成是上车之前用力吃了顿饯别宴,那吐的呀,一路作呕声不绝于耳,酒味儿加持下的呕吐物堪比在地下埋了十八年的陈酿,那次老姜还没来得及骂人,醉汉身边的人就纷纷举报了,举报也没用,那人醉得只晓得在吐完以后倒在车座儿上傻笑,指望他倒不如指望自己。

于是车停在服务区,大家作鸟兽散,只有老姜一个人不得不对付那摊秽物。

服务区找不到拖把,老姜只得带了双一次性手套硬着头皮上战场。在醉汉的傻笑声中,眯着眼哄自己看不见,屏着息努力闻不到,快准狠地伸手将那啥搂进了垃圾桶,剩下的用纸擦了擦,转身锁住车,摘了手套,自己跑厕所吐了,洗了两分钟的手。

一次是老大爷,大爷心不坏,想往垃圾桶里吐,奈何胃比腿快,人还没来得及弯下腰对准桶,就噗的一声天“男”散花,半数撒在地上,四分之一喷在车前窗上,四分之一……在老姜的右半身上。

头皮都热热的。老姜当时骂了一声,没敢骂大爷,骂了自己,骂自己为啥不用尽全力学习考试换个职业。

话是这么说,车还是要照常开的。

还有一次,是小娃娃。胖大妈带的小娃娃吵闹了半路,全车人连带着老姜都被骚扰得头昏脑涨。小孩儿尖叫声堪比维塔斯,胖大妈还柔情似水地轻轻提点: “不要叫……嗓子会痛痛……”

这是嗓子痛的问题吗?

这关乎全车人的身心健康。老姜自荐,代家长之职,一边直视前方路况,一边颠三倒四地对小朋友这种没啥素质的行为进行了批评教育,别看老姜的教育内容缺乏科技含量,优势在嗓门儿大,孩子被这洪亮的声音唬住了,略微老实下来,虽然嘴里还在嘟囔,间或还能听见他拍打胖大妈手臂的声音,但大家只作不知。后半程全车都获得了久违的宁静。

唯一的缺憾是,所有人都走光后,老姜按惯例检查着车内,在小孩儿的座位上发现了一坨屎。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蓄意报复。不过那大妈怕是瞎的。

老姜一没养宠物,二没生小孩儿,那次不得已做了回铲屎官。3

老姜在成为大巴司机之前,只知道开车难在路途久时间长,一个姿势长时间不动,却得不骄不躁,起码握着方向盘的手得稳如老僧,盯着路况的双眼却要灵活如游鱼。

真正做了几年大巴司机以后,他才知道,腰酸背痛、路途枯燥,都是在长时间的行车中可以自我克服的,真正给人添堵的,是这南来北往性格迥异萍水相逢却要并行一路的人。

醉酒的,嗜烟的,原先有气的,天生爱抬杠的,贪小便宜的,过分蠢笨的……可以给司机和他人添上无穷无尽的麻烦。

老姜最初时常憋着火气,后来气急了就忍不住骂人,甚至和乘客对骂。有时候,一个月吃的投诉比行车里程数还多,老姜拿着工资条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想去听着大悲咒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然后也就学乖了,气到脑门上的热度比燃油表还高怎么办呢,打开车窗大声骂前车。路况良好,前车无辜又怎样?反正在高速公路的狂风中,前车压根儿听不见。

乘客听见了又能咋样?又没骂你。还不允许一个可怜的长途大巴司机发泄一下心中的苦闷吗?

想当年,上学的时候一节课45分钟都坐不住,老师的话听几分钟就烦。现如今,每天端坐在驾驶室里好几个小时坐如钟,上个厕所都费劲,想求老师在耳边说几句话都求不着,双耳听的是十年如一日的风声,双眼看的只有快速划过的黑色车道。

无聊,腰疼,不能动,憋尿。

悔不当初。

思及此处,老姜又打开车窗愤怒地咒骂了今天的空气。

虽然PM21001b15并没有很高。

天热有天热的骂法,天凉有天凉的批判。一年四季,老姜把对乘客的吐槽与抱怨化为与空气的对骂。

国庆节,司机受难日。

老姜一趟平日里三个半小时即可抵达终点的车次,开了十一个小时。

老姜已经骂不动了,所有人,从司机到乘客,都僵硬地坐在座位上,神情呆滞,目光游移,试图用恒定的坐姿转移自己膀胱的巨大压力和胃袋的极度空虚。

到了终点,大家一哄而散,仿佛植物大战僵尸里刚啃掉障碍物的僵尸一样。老姜忍饥挨饿了一路,收拾收拾,也下了班。上完厕所临走时,被车队队长抓住了: “老姜啊,最近忍着点啊,又有你的投诉啦。”“唉!你去查监控!我可没骂人没打人啊!”老姜又饿又累,随口辩驳。“哎呀,我知道嘛,你只是 ‘嗓门儿大了点儿’嘛。”队长挤眉弄眼打着官腔, “但还是收着点啊,投诉太多,我们也是要就司机的素质问题进行队内整改的啊。”队长拍拍老姜的肩膀,施施然走了。

老姜且饿且累且烦,在夜色中回到了家。4

太晚了,冰箱里只有点陈粮,周围的饭馆早就关门打烊了。

老姜开了瓶啤酒,吃了点冷馒头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也没什么劲儿出门找食,难得地点起了外卖。太久不用外卖软件,才发现周围的外卖店怎么都是菜品又贵,起送费又高。老姜戳了很久的手机屏幕,找到家起送费低的店,点了一份热销的套餐。

蛮经济实惠,就是不知道味道怎样。

店名看起来像是小女孩儿起的,叫什么 “女巫外卖”。

老姜蹲了会儿厕所,熟门熟路地打开了手机里的音乐软件,点开最熟悉的歌儿跟着唱起来,唱了前半段,不是很过瘾,结束了厕所行程,出卫生间把斥巨资网购的音响打开了。

老姜这人,蛮分裂。

他打小就喜欢唱歌,喜欢听音乐,喜欢有旋律的一切,无论是哪种风格,哪种语言,他听见了中意了,就会在音乐播放器的界面上,珍而重之地点一颗红心。外文歌和中文歌在他耳中的区别,只是是否易于跟着哼或唱罢了。

但是他从来不在人前唱歌。

和朋友们在KTV聚会时,他总是闷声不响地在旁边摇骰子玩,或者拿着手机看点好笑的视频,又或者就着酒瞎聊天。他的眼睛盯在桌子上,耳朵却将拿着麦的人的歌声抓得紧紧的。

嘁,这调跑的。

嘁,这唱的没我一半好吧。

老姜在心里直摇头,嘴都忍不住撇了起来。可一旦有人催他点首歌吼两嗓子,他却一正脸色,直摆手,满口说:“我就不爱唱歌!”

装得太像了,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老姜这人压根儿不爱唱歌。

老姜怎么会不爱唱歌呢,他喜欢唱歌喜欢得不行啊。连经过步行街时,都会跟着人家店里的音乐声哼两句。

可是,他就是不好意思在人前唱歌。其实不仅仅是唱歌,是一切可以与 “好”字沾边的爱好,他都羞于在人前展示出来。

他敢于粗暴地在大巴车上骂人,敢于和领导顶嘴,敢于一脚踹翻公交车上的小偷,可他不好意思唱歌,也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自己做的 “好事”,被让座的老人想拉着老姜说几句谢谢的时候,他溜得比贼还快。

他放弃了一切当面接受荣誉的资格,自从小学以后。

老姜上五年级的时候,还是小姜,小小姜。小小姜念的学校里历来有组建童声合唱团的传统,只不过合唱团里选的都是五六年级的学生。小小姜自从知道合唱团的存在以后,就没有一天觉得自己不会加入这个合唱团的,毕竟他那么爱唱歌,唱得又那么好,上音乐课的时候,音乐老师经常夸他。人人都知道,小小姜是个很会唱歌的小孩。升入五年级以后,小小姜每天都盼着合唱团招人。

合唱团开始招人了,合唱团招募结束了。

和小小姜却没有什么关系。

为了防止班级之间招得不公平,负责招生的是每个班的班主任,而不是一个人教好几个班的音乐老师。

直到班上有好几个同学扬扬得意地说自己被班主任叫过去 “面试”了,小小姜也没有等到班主任的召唤。于是小小姜自己去找班主任:“老师,我想进合唱团。”“合唱团里的孩子,可都是成绩在班上前百分之三十的。”班主任微笑着回绝了。“可我真的唱得很好,老师,你听我唱给你听。”

小小姜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唱音乐课本上的歌,还是自己在家里学的流行歌。脸涨得通红,最后憋出了一首爸爸在家最常陪他唱的 《精忠报国》。

对小孩子而言,唱的是真的好,可唱了一半,老师还是把他打断了: “你想想你自己的成绩,还精忠报国呢,不拖累班级拖累祖国就万幸了。要唱歌在家里好好唱,学校就是学习的地方,知道吗?不要总想着玩。成绩好的同学唱歌不影响学习,你自己的成绩,有资格进合唱团吗?能兼顾唱歌吗?你想想。得了得了,快回去上课吧。”

小小姜的眼泪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他低着头努力瞪大眼睛,希望这些眼泪能早点风干,不要掉出来让他更丢脸。办公室门口站了两个偷偷摸摸扒着门框围观的同学,小小姜假装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试图无视他们的偷笑声。好像就在他走出办公室门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也许有些人经过这样的打击,会发愤图强一下子提高成绩,但小小姜,一个并不是聪明绝顶的、爱唱歌的普通小孩子,只是就此丢失了自己在人前展现自己的特长与渴望荣誉的心。

没有资格。

小小姜就这么一直告诉着自己,一路长成了一块老姜。看起来辛辣,其实被辣痛的只是自己。5

老姜跟着音响里的歌轻轻哼着,前奏结束后就跟着歌手一起唱了起来,字字清晰。不仅这首,他会唱的歌多了去了,比起KTV包间里不对着字幕和原声就唱不出来的“麦霸”朋友来,不知道厉害多少呢。

老姜沉醉在自己的歌声中,忘情得在屋子里踱步,唱到高潮部分,双手都随着自己的高音向上举了起来。“我只是把别人说废话的时间都用在背歌词上了而已。”老姜想道。

一曲结束,还不无得意地给自己鼓了鼓掌。

音响里下一首又放了起来,这首是丹麦语,老姜虽然对发音进行了中文标注,却还是没能完全学会,所以只是倚在墙上闭着眼跟着音乐哼唱着。

一睁眼,吓得差点心脏病发。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个小姑娘,穿的裙子又大又蓬,裙子虽然是黑色,但是一种五彩斑斓的黑,上面缀着各种蕾丝蝴蝶结,花里胡哨的。“这是您的外卖,满意请给骑手五星好评哦。”这个黑裙子女孩将手里的纸袋子递过来。

老姜呆滞地接了过来:“你什么人?外卖?怎么进来的?”

女孩诚恳地道了歉: “不好意思,我刚才一直在敲门和窗子,还打了电话,没人接,我听音乐声挺大的,猜您可能听不见,就进来了,对不起。”

老姜怀疑地走到门旁边,试了试门锁,没坏。“您唱歌真好听。”女孩站在一旁夸奖道。

老姜顿时脑袋一蒙,脸臊得通红,连质问都忘了,慌忙辩解道:“没有的事,谁喜欢唱歌了。这就是无聊,跟着乱哼哼。”“您是唱得不错呀,我听了好几首呢。”女孩不解地说道。

老姜已经尴尬成了红姜,开了门请女孩出去: “没没没。”

女孩笑嘻嘻地转身出去了:“五星好评哦。”

老姜嘴硬:“别说了,只给一星。”

随后老老实实打了五星好评,顺手把骑手的几个优质服务标签都点亮了。

虽然被看见了自嗨唱歌的样子有点窘迫,但老姜哪好意思为难一个小姑娘呢。

老姜在音乐声中干掉了一份猪脚饭,满足地倒在躺椅上直叹气,物美价廉,量足管饱。

于是晚饭也点了这家。

果然还是上次那个姑娘,老姜已经从上次的尴尬中走出来了,仿佛很淡然似的接过了外卖袋。

女孩贼活泼:“不要不好意思唱歌嘛,你唱得这——么好。”

老姜凌乱了:“放过这个话题吧。”

女孩点点外卖袋: “为了感谢你给骑手的好评,我也给你一个惊喜哦。”

老姜关上门,打开外卖,以为女孩子说的惊喜是什么免单优惠或者加赠饮料之类的,发现什么都没有,不禁一头雾水。但鸡排饭也好吃啊,老姜心满意足地收拾收拾,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警觉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没啥人,才跟着音乐APP(应用软件)唱了会儿,睡觉。

老姜睡得相当早。早上要开长途的前一晚,他都尽可能早睡,以保持充足的睡眠,这样对自己和乘客都负责。何况这节假日的路况,鬼知道会堵车堵成什么样子。6

果然,堵车堵得厉害,可喜今天行至一半,都没人表现出跃跃欲吐的征兆。

但这大热天的,堵得车子步履蹒跚,老姜开得心烦无比,打开窗子,照旧想喷一波前车。

话出口,却发现完全不按自己的想法来了。

喷完了,车上还有乘客鼓起了掌:“师傅唱得可以啊!再来一首!”

老姜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知道自己唱的这首,是他平素洗澡时最爱大声吼的。

可他明明只想骂人,怎么就不受控制地把最熟的那首小调唱出来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老姜趁着大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之时,回头想说两句这个起哄的,一开腔又无法自制地发挥了平时在家的歌唱实力。

这咋回事儿!

老姜顶着大红脸回过头来专心地盯着路况,想捂住自己的嘴,却捂不住自己的声音,否则看起来更加奇怪,只能忍着心中的尴尬,放飞嗓门。

一曲结束,那个起哄的鼓起了掌,车上不少乘客居然都跟风鼓起掌来。

这是在嘲笑我吗?老姜愤愤地想。

几个乘客七嘴八舌地夸:“师傅行啊!真不错!”“师傅去参加 ‘中国好嗓子’呗!”“这高音都不费劲地唱下来了,厉害啊!”

老姜握紧了方向盘,不说话,怕一开口又开始飙歌。

大家见司机不搭腔,也不追着问了,只是时不时感慨一声 “高手在民间”之类的。

车子继续像摇摇车似的,走走停停,时间飞行,车在原地。老姜一开始害臊到面红耳赤心脏乱跳,随后逐渐平静下来,想起昨天那个奇怪女孩说的 “惊喜”。

这要真是她说的惊喜,我非得给个差评了,名不副实,这明明是惊吓啊!!

后半程老姜紧闭嘴巴,开到傍晚,到了车站。

下车的乘客有几个困得不厉害的,走之前和他强聊两句:“师傅下次我还坐你的车啊,到时候再来几首呗……”

坐屁坐,老姜假装在收拾,随意地点点头,直到乘客下光了,才松了一口气,锁好车子,下了班。

回到家,老姜才打开手机看信息,全是同事发的:“老姜你红啦!!”附着链接。

打开一看,是老姜的行车飙歌视频。“本地群都在转呢!”同事说。

老姜的第一反应是:“不会又扣我钱吧?”

大队长表示啥问题也没有,毕竟有规定客车司机不可以骂人,有规定客车司机不可以抽烟,可从没人说过,司机师傅他不能唱歌呀。

老姜又点了几次 “女巫外卖”,那个小姑娘不是把外卖挂在门口,就是一递过来就转身跑路,好不容易被老姜逮住一回,她说:“还有半个月失效哈。”

算是不打自招。

老姜依旧是不为难小姑娘的老姜。

不就半个月嘛,忍一忍不发脾气就行啦。

谁能想到,区区半个月,对人的改变就这么大呢。

前两个星期,老姜还是一不小心就发脾气,可脾气一上来,喝骂就变飙歌。

后几天,老姜已经完全习惯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歌声。

半个月过去,老姜经常开着车窗,自己高歌一曲,脸不红,心不乱跳啦,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向乘客们调研一下:“对我选的歌有意见不?”“没有!”好几个人嬉笑着回应道,“再来一个!”

也有提意见的,角落里的青年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大热天的可不可以不要唱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

老姜咂咂嘴:“这叫 《热情的沙漠》。”不过他还是愉快地答应了,并在火辣辣的阳光下用美声唱了 《我的太阳》。

在一车人的笑声和掌声中,老姜载着热情洋溢的人们,开着大巴,跑在回家的大路上。

夕阳西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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