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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30 00:4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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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天向上丛书》编委会

出版社: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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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试读:

前言

假如有一天,我们的双耳再也不能倾听美妙的声音,或是眼睛无法欣赏美好的事物,抑或是嘴巴失去了说话的功能,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然而,海伦·凯勒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又聋又哑又盲的她,凭着坚韧的意志力和不断进取的拼搏精神,与命运抗争,与时间赛跑,活出了精彩的人生。

本书在保持原著风格的基础上,用生动有趣的语言、精致美观的插图,再现了奇女子——海伦·凯勒如何在恩师莎莉文的引领下、在亲人的关怀下、在朋友的鼓励中一步一步走向成功,谱写了辉煌的人生之歌。

阅读本书,你将从书中每个人身上深深地体会到,顽强的意志力和永不服输的拼搏精神具有多么巨大的力量,一切的苦难和挫折在它们面前,是多么的软弱无力、不堪一击。然而,海伦·凯勒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带给我们的远不止是惊异和感动,更多的是让我们透彻领悟了奋斗、坚强和爱的含义。

第一章 跌宕起伏的人生

光明和声音

1880年6月27日我出生在美国南部亚拉巴马州的塔斯甘比亚小镇。

我父亲的祖先来自瑞典,移民美国后定居在马里兰州。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我的祖先中,有一位曾是苏黎世聋哑学校的聋哑教育专家。他肯定没想到会有一个像我这样又盲又聋又哑的后人。每当我想到这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感慨:世事无常,命运难料啊。

从我的祖父在亚拉巴马州的偏僻小镇塔斯甘比亚买了土地开始,我们的家族也就正式在这里定居下来了。我的父亲亚瑟·凯勒曾在南北战争中任过南军上尉,我的母亲凯勒·亚当斯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比我父亲小好几岁。

在疾病令我丧失视觉和听觉之前,我们一直住在一个狭小的房子里面。当时的家是由一个巨大的正方形房间和一个仆人住的小房间构成的。那时候南方人的习俗是,在主要住宅旁边一定要建一座附属的小房子以备不时之需。

南北战争结束后,我父亲也盖了一所这样的屋子。小屋完全被葡萄藤、蔷薇和金银花覆盖了,从远处望去,屋子就好像一座美丽的大凉亭。小阳台则因为有满眼的黄蔷薇和南方茯苓花,所以也变成了蜂雀和蜜蜂的乐园。

祖父和祖母所住的房子距我们家的小凉亭只有几步之遥。由于我们家总是被周围的树丛、篱笆和美丽的常春藤缠绕遮盖着,所以邻居们都亲切地称我们家为“绿色家园”,这个“绿色家园”是我童年时代最美好的回忆。

直到我的老师——莎莉文小姐出现之前,我都是经常独自一人沿着方形的黄杨木慢慢摸索前行。嗅觉是我的向导,通过它我能发现初开的紫罗兰和百合花。

我也会在心情不好时,独自到这里寻找慰藉。我喜欢把自己温热的脸埋进凉凉的树叶和草丛之中,因为这样可以让我烦躁不安的心情冷静下来。

每次置身于这个绿色花园里,我都觉得心旷神怡。这里有趴在地上的卷须藤和垂落于枝叶间的茉莉花,还有一种叫做蝴蝶荷的稀有花卉,这种花因花瓣形似蝴蝶翅膀而得名。但最美丽的还是那些爬藤蔷薇,它到处攀爬,一长串一长串地倒挂在阳台上,散发着芳香。

我从家人口中得知,我从在襁褓中的时候,就显示出了不服输的个性。在六个月大时,我就能咿呀说出“你—好”和“茶,茶,茶”,这引起了家里每一个人的注意。甚至较难发音的“水”字,我也能在生命最初的几个月里学会。直到我所有的语言功能丧失殆尽后,我还能模糊地发出“水”这个词的声音。

家人还告诉我,我在刚满周岁的时候就学会走路了。那天,母亲把我从澡盆里抱出来,放在膝上。当时,我发现树的影子在光滑的地板上闪动,于是我从母亲的膝上溜下来,自己一步一步地、摇摇摆摆地去踩踏那些影子。后来我跌倒在地,哭着要母亲来抱。

快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次年可怕的二月,我突然生病高烧不退,医生诊断结果是急性胃充血和脑充血。然而对此医生们毫无办法,这就相当于对我宣判了死刑。

然而就在一个清晨,我身上的烧突然退了,全家人惊喜得难以言喻。但这场高烧却让我失去了视力和听力,从此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

至今我仍能清楚地回忆起这场疾病,特别是母亲的悉心呵护,她在我痛苦难耐的时候,温柔地抚慰我。失去了视力和听力后,渐渐地,我习惯了被寂静和黑暗所包围。然而我的老师——莎莉文小姐的到来,重新帮我点燃了心灵的烛火。

在我拥有光明与声音的那十九个月,所看到的绿色的家园、明亮的天空、青翠的草木、美丽的花丛,所有这些记忆都被我铭记在心,它们点缀了我黑暗的世界。

童年记忆

病愈后发生了什么,我都记不起来了。只能依稀记得我常坐在母亲的腿上,有时也会紧紧拉着母亲的裙摆,跟着她忙里忙外地到处走。

再长大一点后,我可以通过双手来感知各种物体的形状,分辨它们的用途。后来,我觉得我需要与人进行交流,于是我开始做出一些简单的举动。比如用摇头表示“不”,用点头表示“是”;往回拉人表示“来”,向外推表示“去”。如果我想吃面包的话,我会模仿切面包,然后往上涂抹奶油的动作。当我想告诉别人我冷时,我会缩着脖子,做出发抖的样子。

我的母亲也总是竭尽所能做出各种动作,让我了解她的意思,可能是血缘的关系吧,我也总能很快知道母亲的意思。事实上,在那段漫长的黑暗中,是母亲的慈爱和智慧,驱除了我身边的黑暗,让我体会到生活的美好。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明白了一些事理。五岁的时候,我学会了把干净的衣裳叠好收起来。洗衣店送回衣物时,我能辨别出哪几件是自己的。有客人来的时候,我会和客人打招呼。当他们走时,我会挥手道别。

记得有一天,一些绅士来访。于是我急忙跑上楼,学着母亲的样子穿上外出的礼服,坐在镜子前梳妆,往自己头上抹油,往脸上涂粉,还把一块面纱用发夹固定在头上,让面纱垂下来搭在肩上,轻轻覆盖在我的脸上。完成这身装扮后,我下楼去见客人,可想当时是多么的滑稽。

虽然我已经不记得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是什么时候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在莎莉文老师到来之前。从我注意到我的母亲和我的朋友都是用嘴巴而不是用手势交流后,我就会在大人谈话的时候伸手去摸他们的嘴巴,可是我无法理解他们的意思。后来,我也试着像别人一样蠕动嘴唇,企图与别人交谈,可是人们却总是无法理解我的意图,这令我非常愤怒,每当这时我就会又踢又叫,一直到筋疲力尽。

虽然我心里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我仍会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发脾气。我记得我经常伤害我的保姆埃拉,把她踢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她应该很痛。其实每次我发完脾气后都很懊悔,可一旦有事情不顺我的心意了,我还是忍不住胡踢乱打。

童年时代,我有两个忠实的伙伴,一个是聪明的小姑娘玛莎·华盛顿,她是我家厨师的女儿;还有贝拉,它是一只老猎狗。玛莎·华盛顿总是能很容易明白我的手势,所以每次吩咐她做事,她都能很快完成。我的身体结实健壮,而且性情冲动,做事不顾后果,大概玛莎认为与其跟我打架,还不如乖乖地听我的话,所以总是迁就我,从不与我发生冲突。

我俩总是一起呆在厨房里,揉面团儿,做冰激凌,或是喂火鸡。这些家禽都不怕人,它们会在我手上吃食,并乖乖让我抚摸,有时我们也会为烤制点心而争吵不休。

有一天,竟有一只硕大的火鸡从我手里叼走番茄后,一溜烟地跑了。或许是受到了火鸡的启发,我和玛莎把厨娘刚烤好的蛋糕偷偷拿走,躲在柴堆里吃了,但却因此吃坏了肚子,还生了一场病,我不知道那只火鸡是否也遭到了同样的惩罚。

童年时我最大的快乐就是搜寻珍珠鸡的蛋,因为它们总是喜欢在偏僻角落里筑巢。每当我想去找鸡蛋的时候,都会把两只手攥起来弄成圆形,放在草地上,表示在草地上滚动的东西,而玛莎总能明白我的想法。运气好的话,我们能找到鸡蛋,可是我绝不允许玛莎拿着鸡蛋回家,我会用盛气凌人的手势让她明白,她拿着鸡蛋在路上会摔跤,那样鸡蛋就会被打碎的。

每次回想童年、谷仓、马厩以及每天早晚给奶牛挤奶的庭院,都会给我和玛莎带来无穷的快乐。

当我跟玛莎到乳牛场时,挤牛奶的工人会把我的手放在奶牛的乳部,让我学着挤奶。有时候,我会因为对牛又拧又掐,而遭到牛尾不停地打。

为圣诞节做准备也是一件快乐的事,虽然我并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节日,但是弥漫在房子里的香味,就足以让我非常高兴。有时候,大人们会让我和玛莎研磨香料,挑拣葡萄干,或者用勺子搅拌馅料。我也会像其他孩子那样把自己的长袜子挂起来,虽然我对这种仪式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更不会像别的孩子天没亮就爬起来看袜子里装了什么礼物。

玛莎·华盛顿跟我一样喜欢搞恶作剧。记得七月一个炎热的午后,我和玛莎坐在走廊的台阶上。玛莎八九岁了,皮肤像黑炭一样,她用鞋带把绒毛般的头发扎了起来,一束束的头发看起来就像很多螺丝锥长在头上。而我皮肤白皙,有着一头长长的金色卷发,我那时六岁。

当时我们俩在剪纸娃娃玩,可是没多久我便厌倦了这个游戏。于是,我们俩又开始剪我们能够到的金银花藤叶子。接着,我突然发现玛莎那像螺丝锥的头发,虽然一开始她极力反对我动她的头发,但最终还是在我的蛮横下屈服了。就这样,我拿起剪刀剪下去,剪完玛莎的头发,我就让她剪我的头发。当时要不是母亲及时制止,她一定会把我的头发都剪光的。

贝拉是我们家的狗,也就是我的另一个玩伴。它又老又懒,喜欢在暖炉旁睡觉,不太愿意陪我玩,也不够精明,我怎么努力教它我的“手势语言”,它都不懂,这令我十分懊恼,挥起拳头对它一阵乱捶。贝拉却无精打采地爬起来,伸伸懒腰,嗅一嗅暖炉,然后又在另一端躺下继续睡觉,每到这个时候我都只能去找玛莎玩。

虽然童年的记忆都是片断零碎的,但相比起没有光、没有声音的黑暗世界,这些记忆就会显得格外清晰。

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溅湿了围裙,便把围裙铺在客厅的壁炉边烘烤。急性子的我觉得它干得太慢了,就离火更近了一些。结果,围裙一下子烧着了,甚至连我的衣服都被烧着了。我惊慌失措的叫声,惊动了老保姆维妮,维妮把一条毯子裹在我身上,火很快扑灭了。但我差点儿窒息。所幸的是,除了双手和头发被烧外,其余地方并无大碍。

就是在那个时期,我对钥匙非常感兴趣。一天早晨,我把母亲锁在了储藏室,她被迫在里面待了足足三个小时,母亲在里边不停地敲打房门,但因为那时仆人们都在屋外干活,所以并没有人过来。我边感受着敲击房门的震动声,边坐在走廊的石阶上“咯咯”地笑。这种恶作剧使我的父母意识到,必须尽快请人来管教我了,于是他们请来了莎莉文小姐。但是在莎莉文老师到来之初,也曾被我锁在房间里。

有一次,母亲让我上楼送东西给莎莉文小姐,我出来的时候她在里面,我回转身来“砰”的一下把门锁上,将钥匙藏在客厅角落的衣柜下。任凭家人怎么哄劝,我就是不肯说出藏钥匙的地方。结果,我的父亲不得不搬了一把梯子,让莎莉文小姐从窗口爬了出来。我暗自得意,没有丝毫的后悔。几个月之后,我才交出了那把钥匙。

爱的摇篮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家从爬满藤萝的小房子搬到了一所新建的大房子里。这个家庭由父母,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还有后出生的小妹妹米尔德莱德六个人组成。我最早而且最清晰的有关父亲的记忆,就是当我穿过一堆堆的报纸来到父亲身边时,总是看见他拿着一摞报纸遮住自己的脸。对此我感到极其迷惑,所以也模仿他的动作,举起一张纸,甚至还会戴上他的眼镜,因为我认为这样就能解开父亲的秘密了。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父亲是报纸编辑。

我的父亲是那种极其仁慈宽厚而眷顾家庭的人,除了狩猎季节外,他很少离开我们。据家人描述,他是一个出色的猎人,也是一名神枪手,除家人之外,他最爱他的狗和猎枪。另外,他还极其好客,这几乎都成了他的一个性格缺点,因为每次回家他都要带着客人。

他最引以为豪的就是我们家的大花园。据说,父亲培育的西瓜和草莓是全村最好的,我还记得他总是把最先成熟的葡萄和精选的草莓摘给我吃。有时还会慈爱地领着我在瓜田和藤萝之间散步。

父亲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在我学会了语言以后,他常常会认真地在我手上拼写我刚学会的词,以此来讲述许多奇闻逸事。“讲完”故事后,他会让我马上“复述”他讲过的那些故事,父亲说再也没有什么比我的“复述”能更令他高兴了。

一八九六年,当我正在北方惬意地享受着夏日温暖阳光的时候,接到了父亲逝世的消息。父亲死于一次突发性疾病。父亲的死亡使我第一次感受到巨大的悲痛,也使我对死亡有了自己的认识。

我应当如何描述我的母亲呢?她是那样的宠爱我,对我而言,用语言来描述她是一种近乎失礼的举动。从出生起,我就是父母的心肝宝贝,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妹妹出生,我的心开始变得不平静,并且满怀嫉妒。

妹妹坐在母亲的膝盖上,那里本是我的位置,而现在却被她占领了,她受到了母亲的呵护与关爱。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情,那件事使我觉得不仅母爱被分割了,而且还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那时我有一个成天抱在手里,非常喜欢的洋娃娃,我给它起名叫南希。实际上,它只是供我发脾气的牺牲品,所以,已经被我折磨得一塌糊涂。南希有一个摇篮,我经常把它放在摇篮里,学着母亲的样子,花一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去安抚它。

但是有一天,我发现小妹妹安安静静地在摇篮里熟睡。于是,我愤怒地冲过去把摇篮推翻了。要不是母亲上前抓住了她,妹妹恐怕会摔死的。后来,当我懂事后,我和妹妹也变得心心相印起来。我们俩经常手拉手地到处游玩,虽然她看不懂我的手语,而我也听不见她那些咿咿呀呀的童言童语。

无尽的希望

我想表达自己想法的意愿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当我发现几种简单的手势已经不能表达自己的意图时就会大发脾气。我感到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紧紧地抓着我,而我则拼命地想挣脱束缚。我会反抗、哭闹,直至筋疲力尽。

如果这时母亲在身边,我会钻进她的怀里,甚至于忘记了发脾气的原因。后来,日子越来越难熬,以至我每天都要发脾气,这足以看出我想表达思想的愿望是多么的迫切。

我的变化使父母陷入了痛苦和困惑之中。因为当时我们家附近根本没有盲人或聋哑学校,而且没有任何人愿意跑到像塔斯甘比亚这样偏僻的地方来教一个又聋又哑又瞎的小孩子。

事实上,大家也很怀疑像我这样的人能否接受教育。后来我的母亲从狄更斯的《美国札记》看到了一线希望。因为书中的女孩也是又聋又瞎的,但是她受到了正规的教育。

在我六岁时,父亲听说在巴尔的摩有一位著名的眼科医生,他曾治好过无数看似无望的病人。于是,我的父母决定带我去巴尔的摩治眼睛。

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至今我依然有清晰的记忆。在火车上,我同许多人成了朋友。有一位女士还送给我一盒贝壳。我让父亲在贝壳上面钻孔,这样我就可以把贝壳用线串在一起,这些贝壳在很长时间里都给我带来了无比的快乐和满足。列车长也是和蔼可亲的人,当他为乘客检票的时候,我常会拉着他的衣角,他还让我玩他检票用的剪子。我也会蜷缩在座位的角落里,连着好几个小时在一片片纸板上打小孔。

我的姑妈用毛巾给我做了一个布娃娃。大概是准备得过于仓促,它没有鼻子、嘴巴、耳朵和眼睛。我并不在乎娃娃头上的其他器官,唯独没有眼睛,深深触动了我。我坚持向大家指出我的发现,可是没有一一动,翻下座位,发现了姑妈的披肩,披肩上面缀着很多大珠子。我扯下两颗珠子,指给姑妈看。于是姑妈把我的手放在了她的眼睛上,我使劲地点头。珠子终于被缝上了,我开心得直蹦。但是我很快就失去了对布娃娃的兴趣。

在整个旅途中,我没有发过一次脾气,因为吸引我的事层出不穷。

我们来到巴尔的摩后,受到了切斯霍尔姆医生热情的招待。他对父亲说,虽然我的眼睛已经没办法治疗了,但我可以接受教育。他还建议父亲去华盛顿亚历山大·贝尔博士那里进行咨询,因为华盛顿亚历山大·贝尔博士可以告诉我们关于聋哑和盲童学校的资料。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们全家人立刻前往华盛顿,我的父亲一路上愁肠满腹。但我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觉得到处旅游很开心。

虽然是个小孩子,可我一同贝尔博士接触,马上就感到了贝尔博士的善良和宽厚。他把我抱在膝盖上,我对他的表产生了兴趣,他就让我玩他的表。因为他能懂得我的手势,所以我很快就喜欢上了他。

贝尔博士建议父亲给安纳诺斯先生写封信,安纳诺斯是波士顿柏金斯学校的校长,而柏金斯学校正是治疗盲聋哑病人的地方。

我的父亲立刻写了信。几个星期后就收到了安纳诺斯先生的回复,他告诉我们他已经找到了一位老师。这事发生在一八八六年夏天,但这位老师是一八八七年三月才到我家的。

得知找到老师以后,我觉得一幅宏伟的画卷已经在我的眼前展开,老师的出现为我带来了光明,带来了无尽的希望。对我来说,“知识就是爱,就是光明,就是智慧。”

再塑生命的人

在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就是我的老师——安妮·莎莉文来到我家的这一天。那天是一八八七年三月三日,再过三个月我就满七岁了。

那天下午,我默默地站在门廊里,从家人们忙前忙后的样子以及母亲的手势中,我知道家里有事要发生了。所以,我就坐在台阶上等着。

午后的阳光穿透阳台上茂密的金银花叶子,暖暖地照射到我仰起的脸上。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搓捻着花叶。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一连好几个星期的懊恼和苦闷已经令我身心疲惫。我感觉自己就好像丢失指南针和探测仪的航船一样,已经在茫茫的大海中迷失了方向,我希望有人能带我回到正确的航道上。

后来我感觉到了走近的脚步,以为是母亲,就伸出了双手。有一个人抓住了我的手,还把我紧紧抱在怀中。我能感觉到她就是来向我揭示世间真理的人——安妮·莎莉文老师。

次日早晨,她领我来到了她的房间,给了我一个布娃娃。后来我知道,这个娃娃是柏金斯盲人学校的一个小盲童送的。当时,我玩了一会儿娃娃,莎莉文小姐则在我手上拼写“doll”这个词。我立刻对这种游戏产生了兴趣,并且努力模仿她。最终,我正确地拼写出了这个单词时,我无比的快乐和自豪。后来,我跑到楼下,举起母亲的手,在上面拼写出了“doll”。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是在拼写单词,甚至不知道文字的存在,只是调皮地用手指依瓢画葫芦而已。在随后的几天里,我用这种不求甚解的方式学会了拼写“pin,cup,sit,stand,walk”之类的单词。事实上,我是在好几星期之后,才知道万物都有一个名字。

有一天,莎莉文小姐把我的那个大破娃娃和她给我的新布娃娃都放在了我的膝盖上,然后又一次在我手上拼出了“doll”,她试图让我明白,它们都叫“doll”。

还有一次,我们为“mug”和“water”争得不可开交。莎莉文小姐想让我了解“杯是杯,水是水”,可是我总把两样东西混为一谈。没有办法,她不再同我争辩,而是重新开始教我。我对她开始厌烦了,于是一把抓起新娃娃摔在地上,我只觉得心里十分痛快。发这种脾气,既不悲伤,也不愧疚,我不再爱那个洋娃娃。显然,在我生活的黑暗世界里,是没有温柔和同情的。我感觉我的老师把娃娃的碎片扫到了壁炉边。后来,老师给我递来了帽子,我知道我可以去外面晒太阳了。

我们走在路上,房顶上金银花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有人开始压水,老师把我的手放在了水管边上。当一股清凉的水流接触到我的手时,她就在我的另一只手上拼写着“water”。起初是慢慢地,后来写得飞快。突然间,我感觉到一种被遗忘的朦胧意识正在逐渐苏醒,好像一下子理解了语言文字的奥秘。于是我知道了“water”的意思就是凉爽地从我手上流过的这个东西的名字。

水这个具有生命力的词语唤醒了我的灵魂,给我带来了光明、希望、欢乐和自由。我极其渴望了解更多的事物。对我而言,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种新思想。

当我再次回到屋里后,我觉得似乎每一件物品都有了生命。然后,我想起了那个被我摔坏的洋娃娃。我摸索着走到壁炉跟前,捡起了娃娃的碎片,想把它们拼凑在一起,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因为我意识到了自己怎么也拼不好,生平第一次,我感到既悔恨又伤心。

那天,我学会了大量的新词汇。有几个词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母亲、父亲、姐妹、老师”——这些词把我带进了一个缤纷美丽的世界。在具有意义的那一天结束之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期盼着新的一天快点来临。

亲近大自然

一八八七年是我生命中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年。那时我整天用自己的双手去探索,去认识我接触到的每一件东西。我摸到的东西越多,我对外界的感受就越强烈,我就更加喜悦和自信。

当夏季来临的时候,莎莉文小姐牵着我的手沿着田纳西河的岸边漫步,人们都在做着播种的准备。坐在河边温暖的草地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大自然对人类的恩惠。我了解了阳光和雨露是如何滋润树木、花草,令它们茁壮成长的。我还知道了鸟儿们如何筑巢,如何迁徙生存,也明白了松鼠、鹿、狮子等各种动物如何觅食栖息。随着知识的增多,我对这个世界越来越感兴趣。

一天,我和老师正从一个较远的地方往回走。那天早上我们出门的时候天气还很凉爽,可是当我们往家走的时候就变得闷热起来。好几次我们停在路旁的大树下歇息。最后,我们准备在离家不远的一棵野樱桃树下歇息。因为那棵树很容易攀爬,所以我在老师的帮助下,很快就爬到树上骑在枝丫间了。莎莉文小姐打算在这里吃午餐,我就答应她坐在树杈上等她,于是老师回家里去拿午饭了。

突然,天色变黑了,因为所有的热度对我而言都意味着光,我已经感觉不到太阳的温暖了,所以我知道天黑了。接着,我又闻到地上散发的一股奇怪的味道,知道一场雷雨就要来临。我的心被一种恐惧感包围着,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我伫立不动,急切地企盼着老师快点回来。

片刻的宁静后,周围的树叶大肆抖动起来,强风似乎要将大树连根拔起。我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抱住树枝,生怕迎面而来的狂风把我吹走。树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不停地打在我身上的小树枝让我愈发恐惧起来。

我蜷缩在树杈之间,一动也不敢动。我突然感到了身下强烈的震动,好像有某种重物掉到了地上。我的恐惧感已经达到了极限,正要放声大叫时,莎莉文老师及时抓住了我的手,扶我下来了。

我紧紧地抱着老师,高兴得全身颤抖。我又一次接触到了脚下坚实的土地,我想我又学会了新知识——大自然也会向她的孩子发起战争,在那最温柔的触摸之下,隐藏着一双险恶的利爪。

那次惊险的经历,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爬树,甚至一想到爬树就全身颤抖。但是最终,金合欢树上一簇簇鲜花扑鼻的芬芳终于帮我克服了恐惧。

那是个非常温暖的早晨,我正独自坐在凉亭里阅读。渐渐地,我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一股淡淡的香气,我马上就认定了这是金合欢花的花香。我慢慢摸索着来到了花园的尽头,我知道金合欢树就在篱笆外边,小路的拐角处。

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金合欢树枝轻轻飞舞,它那开满花朵的枝丫几乎垂到了草丛上。即使是最轻微的碰触,也会惹得它那精致的花瓣纷纷掉落。拨开繁茂的花瓣,我走到了大树下面。我先是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把双脚放在了树杈之间开始向上爬。因为树干非常粗,所以我攀爬得相当吃力,树皮还磨破了我的手。可是我依然沉浸在喜悦之中,后来我爬到了一个舒适的凳子上。这个小凳子是很早以前绑在这里的,日久天长,它已经成了大树的一部分。我在凳子上坐了很长时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坐在云彩上的小仙女。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天都会去这棵树上坐一会儿。在那里,我做了许多有关光明的梦。

了解“爱”的含意

通过不懈的努力,我已经完全掌握了语言,它可以帮我应付生活中的很多事。

对那些正常的孩子而言,学习语言是很容易的事情,他们可以通过听、说来学习。但是对于一个聋哑孩子,这个过程就非常痛苦了。但无论过程怎样,结果都是令人无比喜悦的。渐渐地,我从单一物体的名字,一步步延伸到了可以在莎士比亚的诗行间沉思想象。

起初,我的老师讲解新鲜事物时,我几乎没有可问的。我的意识非常模糊,词汇量也很有限,但是随着接触的事物逐渐增加,词汇量逐渐增多,我的问题也越来越多了。

记得一天早晨,我在花园里发现了几朵刚刚开的紫罗兰,于是我把花朵摘了给我的老师。她很想吻我,但是在那个时候,除了我的母亲,我不喜欢被别人亲吻。于是莎莉文小姐轻轻地用一只胳膊揽着我,并且在我手上拼写“我爱海伦”。“什么是爱?”我问。

她把我揽到她的身边,然后就指着我的心对我“说”:“爱就在这里”。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了心脏的跳动。老师的动作让我迷惑不解,因为那时候,除非我能用手摸到它,否则我是无法理解这个东西的。

我闻着老师手里的紫罗兰,一边拼写文字,一边用手势比划:“爱是这种花香吗?”“不。”老师对我说。

于是我再次揣摩。阳光照在我和老师身上。“那是爱吗?”我指着发出热量的方向“问”:“那是爱吗?”

在我看来,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太阳更好的东西了,它的光和热令万物生生不息。

可是莎莉文小姐仍然摇头,我陷入了困惑和失望之中。为什么老师不能让我摸到“爱”呢?

大约在一两天之后,我在那里串珠子玩,应该是两个大的,三个小的这种顺序,可我总是弄错。莎莉文小姐耐心地帮我调整顺序。后来我注意到,有很长的一大段都被我弄错了,当我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莎莉文小姐摸摸我的头,慢慢地拼写出了“think”这个词。

刹那间,我明白了这个词就是我头脑正在运行的产物,这是我初次认识一个抽象概念。

当我学会“think”这个词后,就试图用新的观念找到“爱”的含义。当时太阳已被乌云遮盖,随后还下了一阵细雨,雨停后,太阳便散发出了暖暖的光芒。

我又一次问老师:“这是爱吗?”“爱有点像遮盖太阳的云彩。”老师回答道。显然,对我来说这样的回答还不够具体,老师继续解释道:“你无法摸到云彩,可是你能感觉到降落的雨水。你也知道,一整天的酷热后,花儿和土地是多么渴望雨水的滋润。虽然你不能触摸到爱,但是你能感觉到它的美好。如果没有爱,你一定就不快乐了,也没有心思玩了。”

莎莉文老师对我就像对待那些正常的孩子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她是在我手上拼写句子,而不是直接用嘴说出来。假如我理解不了那些词汇和成语,她就会不厌其烦地为我解释无数次。

这种过程持续了好多年。对于一个失聪儿童来说,根本无法在短短一个月,乃至两三年的时间里掌握日常生活用语。正常的孩子可以靠不断地重复和模仿学习语言。他们只要多倾听家里大人们谈话,最后自然就能表达出自己的思想了。但可惜,这种交流方式对失聪儿童是行不通的。莎莉文老师很清楚这一点,她一字一句,反反复复地教我,告诉我怎样与别人对话。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有能力和别人交流,后来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学会根据不同的场合调整用词。

对于一个盲人或者聋人而言,领会对话的细微之处确实很难。而对于那些又盲又聋的人而言,想要正常地与人交流更是难上加难!他们不能辨别语气、声调,也无法通过观察讲话者的神色来判断情况。

阅读生涯

我接受的第二阶段教育是“阅读”

当我刚刚学会拼写单词时,老师就给我拿了一些硬卡片,这些卡片上的字母都是凸起的。

我学得很快,没多久就知道了每一个词语都代表着一个物体、一种行为或者一种特性。我有一个拼写板,可以在上面拼凑出短句。比如我用“isonbed”表示把洋娃娃放在床上。

有一天,莎莉文小姐让我把“girl”的卡片别在围裙上,然后站在衣橱里。于是,我马上用“isinwardrobe”表示出来了。这种游戏是我刚开始学习时最喜欢的,我和老师可以连着玩好几个小时。当我发现可以在书中搜寻到认识的字时,就会高兴得活蹦乱跳。于是,我的阅读生涯就开始了。

我学习的过程,更像是玩耍娱乐。莎莉文小姐总是可以找到有趣的办法来教我。比如许多小孩子都畏惧学习枯燥乏味的语法、艰涩的算术题和严格的名词解释,但在她形象生动的讲解下,这些都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

我们通常都在户外阅读和学习。空气中除了松针的清香,还夹杂着野葡萄的芬芳。在我看来,每一件事物都是非常值得我学习的。我会把青蛙、蝈蝈和蟋蟀抓在手里,感受它们的跳动和鸣叫。毛茸茸的小鸡和绽放的野花,草地上的紫罗兰和毛绒的棉籽散发着芳香,我都感觉到了。我还感觉到了微风吹过玉米田时发出的沙沙低鸣,还有被我抓回来的小马烦躁地嘶鸣——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

有时候,我会在黎明时爬起来,偷偷地溜到花园,去体会把玫瑰花轻轻捧在手里的乐趣,偶尔也会在采花的时候抓到昆虫,我能感受到它因惊恐而发出的细微振动。

果园是另一个我喜欢去的地方,那里的果实七月初就成熟了。覆盖着绒毛的桃子触手可及,微风穿过树丛,苹果在脚下滚来滚去。我把果实收集到围裙里,然后把脸贴在光滑的苹果上,感受着阳光的余温,然后就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散步时我最喜欢去“凯勒码头”,这是田纳西河边一个破败的码头。南北战争期间,这里是运输军队的专用码头。我在这里学习地理知识,用小石子搭建水坝,建造岛屿,还挖掘河床,这一切都非常好玩,我从没意识到我在学习。我新奇地“听”莎莉文小姐描述世界——燃烧的山、被埋葬的城市、不断移动的冰河,以及其他众多奇妙的自然现象。老师会用黏土制作地图,这样我就能感觉到山脊和峡谷,我也会触摸到河流的流向。我喜欢这种讲解,但是赤道和两极的概念还很模糊。老师最后用细线和代表极点的橘树枝说明地球的经纬线和两极,可以说,这是最形象的比喻了。

算术似乎是我唯一不喜欢的课程。从一开始我就对数字不感兴趣。莎莉文小姐用串珠子的方式教我加减法。但是,我很没有耐心,每次最多排列五六道题,就不耐烦了。完成算术题以后,我的心马上就飞到了别处,会立刻跑出去找伙伴玩。

动物学和植物学的知识我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学习的。以前一位先生曾给过我一套化石,一块块砂岩上凸显出飞鸟的爪子和蕨类植物。我“听”莎莉文小姐讲过这些猛兽的故事。这些叫不出名字的野兽曾经生活在广袤的原始森林里,它们吃巨树的枝丫。后来,在一个未知年代,这些猛兽消失在了沼泽之中。当时这些古怪的生物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这些恐怖的生物和花园里美丽的花朵在我脑中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还有一次,有人送了我一个美丽的贝壳,老师通过它让我了解到了一个微小的软体动物是如何在它们的小壳内栖息的。我还知道了风平浪静的晚上,鹦鹉螺是怎样在“珍珠船”的搭载下,航行在印度洋上的。

在种满了各类花草的窗户边,放着一个球形玻璃鱼缸,里面有十一只蝌蚪。我时常把手伸进鱼缸里,兴奋地感受蝌蚪在手指间穿梭游动的感觉。一天,有一只雄心勃勃的家伙蹦出了鱼缸,落到地上。等我好不容易找到它时,它已经半死不活了。我很快把它放回了鱼缸,这只蝌蚪就一头扎进水底,欢快地在水里游来游去。它的奋力一跃使它看到了广阔的世界。在生死边缘转了一圈以后,它心甘情愿地回到了那玻璃房子里。当它最终成长为一只神气活现的青蛙时,就可以生活在花园美丽的池塘里,尽情吟唱出它优雅的情歌了。

我就是这样了解生命的。老师的到来,让我的生命中充满了喜悦和惊奇。她从来不放过任何一次向我展示万物美妙的机会,也从不放弃以她的思想和言行影响我,让我成为对社会有益的人。她知道,孩子的思想就像一条小溪,这条小溪的水面上会反射出一枝花,一株小树,一朵浮云的倒影。她引导我这条小溪,被山川的溪流和地下的泉水哺育,最后成长为宽广深远的大河,这样这条大河的水面上就能够反射出连绵的山脉、耀眼的树影和蓝天。

任何一个老师都可以把孩子领进课堂,但并不是每个老师都能让孩子学到东西。我的老师与我密不可分。我无法说清,是我天生就有喜爱美好事物的本能,还是源于老师的指导。我只觉得我的生命足迹就是她的生活轨迹。我的才能、欢乐以及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她所赐。

第一个圣诞节

对我来说,和莎莉文小姐在塔斯甘比亚过第一个圣诞节是件大事。家里每一个人都筹划着给我惊喜,但是最令我兴奋的是,我和莎莉文小姐也筹划着给其他人惊喜。对于那些神秘的礼物,我充满了好奇心。我的家人极尽所能,通过种种暗示吊我的胃口。而我和莎莉文小姐继续玩猜谜游戏,这种寓教于乐的方式让我掌握了许多词的用法。

每天晚上,我们都坐在燃烧的火炉前玩猜谜游戏。离圣诞节越近,我就越兴奋。

圣诞前夜,塔斯甘比亚的学生们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庆祝活动。在教室中间立着一棵美丽的圣诞树,这棵树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微光,树上还缀满了奇特的果实。我不由自主地绕着圣诞树又蹦又跳。当我得知每个孩子都会得到一件礼物时,我更高兴了。那里的人允许我把礼物分发给孩子们。我知道我的礼物不像家人们暗示的那些东西,因为老师告诉我,我的礼物要比他们描述得好得多。

圣诞夜,我把长袜挂好后,躺在床上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眠。不知过了多久,我搂着晚上新得到的娃娃和小白熊睡着了。第二天,我想第一个起来祝全家人“圣诞快乐”。但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家人比我起得还早。礼物不仅藏在袜子里,连桌子上、椅子上、门边、窗台上都是礼物。而当老师把一只金丝雀送给我时,我简直高兴极了。

这只金丝雀叫小蒂姆。它非常温顺,喜欢在我的手指上跳来跳去,还喜欢从我手里叼樱桃、蜜饯吃。莎莉文小姐教我怎样照顾宠物。每天早餐后,我会给小鸟洗澡,打扫它的笼子,再给它的小杯子里添满种子和清水,最后还要给它的跳架上悬挂一朵繁缕。

有一天早上,当我把鸟笼放在窗台上,然后去给它打洗澡水的时候,感觉到一只大猫从身边溜了过去。起初我并没有注意,但是当我把手伸进笼子里,发现摸不到蒂姆漂亮的翅膀、尖细的小爪子时,我就知道再也见不到可爱的小蒂姆了。

波士顿之旅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一八八八年五月的波士顿之旅是我生命中的第二件大事。在莎莉文小姐和妈妈的陪同下,我来到了波士顿。与两年前的巴尔的摩之行相比,这次旅行迥然不同。因为我不再是那个兴奋好动、引人注意的小丫头了。这次,我安静地坐在莎莉文小姐身边,聚精会神地“听”她讲述车窗外的一切:秀美的田纳西河、广阔的棉花地、山丘和森林,甚至还有站台上的黑人。我把我的布娃娃南希放在了对面的位子上,它穿着新的花布衣服,头戴花边遮阳帽,用两只玻璃眼珠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偶尔,当我听不懂莎莉文小姐描述的时候,就会抱起南希。

可能我再也没有机会提到南希了,柏金斯盲人学校的洗衣女工瞒着我给满身污渍的南希洗了个澡,这对可怜的南希来说是灭顶之灾。当我再见到它时,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棉花团。除了那两只玻璃眼珠,我都认不出它了。

当火车终于停靠在波士顿时,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好像就要变成现实了。因为“在很久以前”变成了此时,“遥远的地方”变成了此地。

刚到柏金斯盲人学校,我就开始和这里的盲童交朋友。当我发现同伴我像外国人一样,需要翻译才能和别人沟通。当我被一群热情好客、而看不见的伙伴们围在身边的时候,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他们会把他们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让我跟他们说话,而且,他们还会用手指阅读。当我发现这一切后,我感到既惊奇又痛苦。尽管我知道自己的缺陷,可我还是认为,他们既然具备听力,那他们肯定有一种“第二视觉”。后来我终于认识到,听觉和视觉一样,都是人类珍贵的礼物。但是,他们如此的快乐和满足,置身在他们之中,我完全忘却了痛苦。

我和盲童们待了一天后,就找到了如同在家般的感觉。日子过得飞快,我每天都过得非常愉快。我把波士顿当成世界的起始点和终结地了。

在波士顿,我们参观了邦克山,我在那里上了第一堂历史课。我的脚下就是英雄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他们的故事令我激动不已。我一边数着台阶,一边想象着当年勇士们爬到高坡,居高临下向敌人射击的情景。

第二天,我们经由水路去了普利茅斯,这是我第一次乘船在海上旅行。不过这个隆隆作响的机器带来的震动,让我想起了打雷,我便哭了起来,因为我担心一旦下雨,就不能出去野餐了。在普利茅斯,我对清教徒登陆时踩过的巨大岩石最感兴趣。我触摸着这些岩石,更真切地体会了先民们的艰辛和磨难。我有一小块“普利茅斯岩石”模型,这是清教徒纪念堂的一位友善的先生送给我的。我能用手指摸到它的形状、中间的裂纹,以及“1620年”浮雕数字。这时,我满脑子里都是清教徒先民们开疆拓土的英雄事迹。

我认为先民们是最勇敢、最有气魄的开拓者。他们不但要为自己争取自由,还要为民族同胞争取自由。多年后,我又知道了他们的出走是迫于无奈,这让我深感惊讶和失望。

威廉·恩迪考特先生和他的女儿是我在波士顿认识的新朋友,他们的友善和热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天,我们去贝弗利农庄拜访他们家。我兴高采烈地穿过他们的玫瑰园,然后遇到了大狗利奥,还有卷毛长耳朵的小狗弗里茨,还有行动敏捷的大马吃我手里的糖块。我还记得那片海滩,那是我第一次到海边玩沙子。那是一种质地坚硬、手感光滑的沙子,同布鲁斯特掺杂着海藻和贝壳、松软尖锐的沙子完全不同。恩迪考特先生还跟我讲了巨轮从波士顿起航开往欧洲的故事。事实上,我把波士顿叫做“慈爱之城”,就是因为他。

拥抱大海

临近柏金斯盲人学校放暑假时,我和老师打算去科德角的布鲁斯特海滨度假,我们亲密的朋友霍普金斯夫人也会一起去。我很兴奋,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跟大海有关的神话故事。

那年夏天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大海。我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呼吸过带咸味的海边空气。我曾读到过一本叫做《我们的世界》的书,书中对于海洋的描写令我渴望能触摸到茫茫的大海和巨浪的咆哮。我知道我的愿望终于要实现时,我那小小的心脏怦怦直跳。

刚换好游泳衣,我就冲向了温暖的沙滩,触摸到了巨大的浪涛冲击。在海水中漂流,我高兴得全身战栗。但是紧接着,我的脚撞到了一块岩石,一股水浪又打在了我的头顶。我伸出手想抓住能支撑的东西,可我只能抓到脸上的海草。海浪似乎想和我玩游戏,把我随意地抛来抛去,我开始晕头转向,太可怕了!坚实的陆地从我脚下溜走了,生命、空气、温暖和友爱都被海浪挡在了外面。终于,大海对它的玩具感到了厌倦,于是又把我抛到岸边了。我感觉自己立刻被老师紧紧地搂住了。哦!温柔的拥抱是多么舒适啊!一从恐惧中恢复过来,我就问她:“谁在海水里放了盐的?”

经过了这次水中历险后,我就穿着泳衣安分地坐在大礁石上了,静静地感受海浪撞击岩石的气势。我还能感觉到卵石的滚动,整个海滩都在遭受着波浪的冲击,空气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翻滚的大浪先是向后退,然后再奋力一跃,更猛烈地扑下来。我紧紧地靠在岩石上,海浪的撞击令我心醉神迷。

洁净、清新而奔放的大海,就像一种冷静清醒的思想。对我而言,贝壳、卵石、海草、微小生物都具有它们独特的魅力。一天,莎莉文小姐从浅滩捉到了一条长相独特的家伙,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巨大的鲎,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生物。我一边摸一边想,这种奇怪的生物怎么会把它的房子背在了身上呢?突然,我想让它成为我的宠物。于是,我抓着它的尾巴把它拖回了家。由于它很沉,所以拖着它走半英里就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后来,莎莉文小姐把它放在了靠近井边的水槽里,我想它在那里最安全。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去看时,发现它竟然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它是如何溜走的。当时,我非常气恼,但是我逐渐意识到,强迫这个不能说话的可怜生物待在这里,是既不仁慈,又不明智的。一想到它可能自己返回了大海,我的心情才又变好一些。

山间秋季

带着美好的回忆,我在秋天返回了南方家乡。这次奇妙的北方之旅让我心中充满了欢乐。一切似乎都从这里开始,这个美丽的世界就躺在我的脚下,我渴望汲取快乐和知识。我把自己融入世界万物之中,就像那些小昆虫一样,我会忙碌地度过每一天。我遇到过许多人,他们通过手掌上拼写的方式与我“交谈”,这真是一个神奇的过程!

在距离塔斯甘比亚大约十四英里的一座山上,我和家人一同度过了那年秋天。人们把那里叫做凤尾草石场,因为在那附近有一个早已废弃的石灰石矿场。三条小溪流从此地流过,这些来自山泉的水流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小瀑布。这座山全部被茂密的森林所覆盖,有巨大的橡树、常青树。这些树的树干就像包裹着苔藓的圆柱,树枝上挂满了常春藤和寄生草。柿子树的甜美气息也弥漫在树林中的每一个角落,令人神魂飘荡。野生的圆叶葡萄形成了一大片葡萄藤,葡萄藤上总会有蝴蝶和不停飞舞的蜜蜂。在黄昏时分,谷地散发着清爽宜人的气息,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我们的别墅其实只是个简陋的露营地,它坐落在橡树和松树环绕的山顶上。房子的四面是宽广的游廊。山风从这里吹过带来了树木的香气。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游廊里,这里是我们学习、吃饭和玩耍的地方。后门那里还有一棵巨大的胡桃树,我们在它的周围修建了石阶。我可以轻易地摸到被风吹拂的树枝和瑟瑟飘落的树叶。

凤尾草石场有很多游客。夜晚,男人们聚集在篝火旁玩扑克或是聊天。他们讲述打鸟、钓鱼和捕猎的高超本领——比如,他们射杀了多少野鸭和火鸡,如何打捞凶猛的鲑鱼,如何诱捕狡猾的狐狸,如何捉住聪明的松鼠以及如何追赶动作迅速的鹿。我想,在这些老谋深算的猎人面前,像狮子、老虎那样凶猛的动物也都会遭殃。当好兄弟们散开去睡觉的时候,“明天去捕猎”的叫喊声成了他们祝大家晚安的告别语。他们都睡在门外的走廊里,虽然我看不见他们,但是我能感觉到猎人熟睡后的鼻息。

黎明时分,我被咖啡的香味、猎枪的撞击以及男人们沉重的脚步唤醒了。我甚至还能感觉到马蹄踏地的震动,它们站了一整夜后,高声嘶鸣,迫不及待地想脱离这里。终于,男人们爬上了马,就像老歌里歌唱的那样,他们策马奔驰,奔向战场,他们为狩猎冠军而呼声四起!

在等待他们归来的时间里,我们也忙着准备野外烧烤。我们在一个深深的土坑里点上火,把粗大的树枝架在火堆顶部,再把肉挂在上面烧烤。火堆周围蹲坐着很多黑人,他们不停地用长树枝驱赶着苍蝇。还未等餐桌布置好,香喷喷的味道就已经让我饥肠辘辘了。

就在兴奋的准备工作快结束时,猎手们就开始一个一个回来了。不止猎手们疲惫不堪,就连马儿们也口吐白沫,最让人沮丧的是,居然一头猎物都没有打到!每个人都声称自己见到了一头鹿,而且距离猎物非常近,但是不管猎人的枪口瞄得是多么准确无误,扣动扳机的一刹那,猎物都会神奇般的突然消失。我觉得,他们真像小男孩,小男孩不是经常说,他曾看到了一只兔子,但其实他只是看到了兔子的足迹而已。失望的情绪很快就被欢笑声驱散了。我们围坐在一起,开心地享受烤牛肉和烤乳猪。

那年夏天,我还在凤尾草石场收养了一匹小马。我给它起名为“黑美人”,这是我刚读过的一本书的名字。我的小马“马如其名”,油光闪亮的黑色“外套”,额头上的白色星形,无不帅气非凡。我在它的背上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有时候,老师也会松开缰绳,这时小马就会悠闲地在林中漫步,偶尔还会停下来吃草,或者是啃小树的叶子。

当我不想骑马的时候,我们就会在早餐后去森林里散步。我们让自己完全迷失在绿藤之间,除了被牛儿马儿踩出的小径外,那里无路可寻。拦住去路的灌木丛常常迫使我们绕道行进。但最终我们会满载而归地回到小屋,怀里抱满了大束的月桂花、黄花、蕨菜等只有南方才有的沼泽花卉。

有时候,我也会和米尔德莱德以及小表妹们一起去摘柿子。虽然我并不吃柿子,但是我确喜欢闻柿子的香味,还喜欢在草地上搜索柿子的感觉。我们还会去采集坚果,我帮她们剥开栗子的刺皮,或者敲开核桃的硬壳,那些核桃仁又大又香甜!

山脚下有一条铁路,我们会等着火车呼啸而过。吓人的汽笛声常常会把我们赶到台阶上。这时米尔德莱德会紧张地告诉我,有一头牛或者一匹马还在铁路上游荡呢。离铁路线大约一英里之外的深谷上,横跨着一座高架桥。峡谷很宽,桥梁极窄,走在上面就像走在刀刃上。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直到有一天,米尔德莱德、莎莉文小姐和我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我们转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突然,米尔德莱德指着前方惊叫:“那儿有高架桥!”我知道,任何一条路都比那条路强,但是此时天色已晚,只有这个高架桥是认识的通道。我不得不用脚尖,试探着在桥栏上行走。我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感觉良好。走了一会儿,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隆隆”声。“火车!”米尔德莱德喊道。如果不是我们爬到下面的桥桁上,那么火车就会把我们压得粉碎。我能够感觉到火车的蒸汽弥漫在四周,烟雾和灰尘令我们窒息。火车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时,铁桥震动起来了,我们差点被抛进脚下的深谷里。费了好一番周折,我们总算回到了铁轨上。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小屋里空无一人,家人们全都出去找我们了!

雪的世界

在第一次访问了波士顿后,几乎以后的每个冬天我都在北方度过。我还去过新英格兰的一个村庄,那里的冻湖和广袤的雪原令我记忆犹新。

我惊奇地发现,冬天的大树和灌木会遭受摧残,只剩下一些皱巴巴的叶子。鸟儿全都飞走了,鸟巢里装满了雪。山头和田野里也都是一派冬天的萧瑟气象,在冰雪的触摸下,大地也被冻得僵硬麻木。树木的灵魂也纷纷退缩到根部。所有的生物似乎都已退到幕后,甚至连白天的阳光也变得短暂而无力,像老迈而枯萎的血脉,它软弱无力地爬起来,只是为了再看一眼大地和海洋。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冷空气,这预示着暴风雪即将来临。我冲出屋外,去迎接最先降落的小雪花。雪片悄无声息地飘落,广袤的原野变得白茫茫一片。第二天我就辨认不出眼前的景物了,所有的道路都不见了,也找不到标记性的建筑,只剩下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森林。

夜晚再度降临的时候,一股来自东北部的狂风将雪片吹得漫天飞舞。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火炉旁,我们一边讲故事,一边尽情嬉戏,全然忘记了被风雪隔绝在屋子里孤立无援的处境。但到了晚上,我们就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因为房椽吱吱作响,树枝哗啦哗啦地击打着窗户。

肆虐的暴风雪第三天终于停止了。太阳穿过云层照耀在白色原野上,高高的雪丘姿态万千。

人们在积雪上踏出了一条小路。我穿上斗篷、系着头巾走出来了,冷风顿时把我的脸颊刺得火烧火燎地疼。我们一边试探一边行走,最终,总算来到了牧场外围的松树林。松树一动不动地矗立着,挂满积雪的树就像未经加工的大理石,连松针的味道都消失了。阳光洒落在树枝上,只要轻轻一碰,积雪就像宝石雨一样纷纷飘落。那晶莹剔透的光线,甚至能穿透蒙在我眼睛上的黑暗。

我们最喜爱的冬季活动是滑雪橇。我们跨过陡峭的斜坡坐上了雪橇,然后就“嗖”地滑了出去!雪橇穿过积雪,越过凹坑,冲向湖心。最后,我们会穿过冰面滑到对岸。这是多么有趣、疯狂的游戏啊!伴随着耳边的疾风,我觉得自己好像驾云飞翔一样。

开口说话

一八九零年的春天,我开始学习说话。因为我想发声讲话的冲动日益强烈。我常常会发出一些音,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让别人用手感知我声带的颤抖。我对自己发出的任何声音都感到无比高兴。我也喜欢触摸猫儿的哼唱,或者是狗儿的吠叫。我还会把手放在歌唱家的喉咙上,或者是正在弹奏的钢琴上面。在我失去视觉和听觉之前,我学习的速度很快,但是在得病之后,我就停止了说话。我整天坐在母亲的腿上,还把手放在她的脸上,因为她嘴唇的移动会令我兴趣盎然。我移动着自己的嘴唇,但我早已忘了说话是什么。无论是笑是哭,我流露出的声音都很自然。我还会发出许多模糊的词语。当然,这些声音并不是在与人交流,它只是表明我本能地在练习使用发音器官。但我仍然记得“water”这个词,一开始,我总是发出“wa…wa”的声音。直到莎莉文小姐教我用手指拼写后,我便放弃了用发音进行交流。

我早就知道,人们都用与我不同的方式在交流。当我知道耳聋的人也能学会说话时,我就开始对自己的交流方式感到不满了。一个人如果完全靠手语与别人交流,总是会有被约束和受限的感觉。这种感觉令我越来越懊恼,我极力想弥补自己的缺陷。我常常急得一个劲儿地鼓动嘴唇,想用嘴说话。家里人竭力阻止我用嘴说话,就怕我学不好更加失望,但我毫不动摇。后来娜布·卡达的故事,更增强了我学说话的信念。

一八九零年,刚从挪威和瑞典访问归来的拉姆森夫人来探访我,她是劳拉·布里吉曼的授课教师。她对我讲了娜布·卡达的故事。娜布·卡达是一个又聋又盲的挪威女孩,她已成功学会了开口说话。于是,老师把我送到了萨拉·富勒小姐那里,她是霍勒斯学校的校长。这位和蔼可亲的女士决定亲自给我讲课,一八九零年三月二十六日开始,我正式学习说话了。

富勒小姐的授课方法是: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脸上,当她发音的时候,我就能触摸到她的舌头和嘴唇的移动。我模仿老师的每一个口形,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学会了六个字母的读音:M、P、A、S、T、I。富勒小姐总共给我上了十一堂课,我永远也忘不了开口说第一句话时的喜悦,那句话是“天很暖和”。当然,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它的确是人类的语言。在灵魂深处,我终于挣脱了束缚自己的力量。此刻,我正在用那些断裂的音节,奔向知识和信仰。

一个聋哑孩子会用心学习他不曾听过的词语,那些词语来自于“无声的牢狱”,那里没有柔情细语,没有鸟儿的歌唱,也没有音乐的旋律。当他开口说出平生第一个单词时,他会忘掉所有的惊惧,沉浸在喜悦之中。如果我能够迅速地说出我想要表达的话而无须翻译,那将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恩赐。

不过,对我来说,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学会讲话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我只是掌握了讲话的基本要领。除了富勒小姐和莎莉文小姐明白我说的话之外,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没有莎莉文小姐孜孜不倦的努力和奉献,我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自然交流的。刚开始,为了想让我最亲密的朋友听懂我的话,我夜以继日地加强练习。后来,莎莉文小姐耐心地帮我纠正每一个发音,然后再把所有的音节组合在一起。直到现在,她仍会经常提醒我读错的音。

聋哑学校的老师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于我的勇气,他们也表示出了赞赏。我完全依靠手指来感受老师的嘴唇动作,用触觉感知喉咙的震动、口腔的开启和老师的面目表情。刚开始总会出错,我只能强迫自己重复练习,有时候,这个过程会持续好几个小时,直到发音正确为止。我的作业就是练习,练习,再练习。失败和疲劳的情绪时常困扰着我,但是一想到我回到家里后,向亲人们展示我的进步,我就信心大增。我渴望与家人们分享我的成功。“我的小妹妹能听懂我的话。”这个念头已经超越了学习上的任何障碍。我常常出神地重复一句话:“我不再哑了。”可以预见,当我同母亲快乐地交谈时,我就不会再感到沮丧和失望了。而且我惊讶地发现,语言交流比手指拼写更容易。所以,我放弃使用手语字母的交流方式。不过莎莉文小姐和少数朋友仍然用手指拼写同我讲话,因为与唇读相比,这种方式更容易让我理解。

当我能够开口讲话的时候,我完全无法抑制迫切的归家心情。终于,我踏上了返乡的旅程。一路上,我不停地和莎莉文小姐说话。这并不是为了单纯地说话,而是为了提高我的说话水平。不知不觉间,火车已经停靠在塔斯甘比亚车站,全家人都站在站台上迎接我。母亲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我也激动得浑身颤抖。家人都仔细地聆听我发出的每一个音,妹妹米尔德莱德抓住我的手又吻又跳,父亲以沉默来表达他的慈爱和自豪,我则热泪盈眶。

《霜王》事件

一八九二年冬天,我的童年生活被一抹乌云所遮盖。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我都生活在疑惑、焦虑和恐惧之中。书本在我眼中失去了吸引力,直到现在,那段日子仍然让我心有余悸。我写过一篇叫做《霜王》的故事,把它送给了柏金斯盲人学校的阿纳戈诺斯先生,这件事就是引起麻烦的根源。为了把事实交代清楚,我必须先从相关的线索写起,这样才能给我的老师和我挽回公道。

那是在我学会说话之后的那年秋天。当时,我们住在凤尾草石场,睡觉时间也比平时晚得多。莎莉文小姐向我描述了树叶的美丽多彩,她的描述唤醒了我对某个故事沉睡的记忆。我想一定是在不知不觉间记住了这个故事,所以我才想把它写出来。后来我体会到了文思泉涌的快乐和创作的喜悦,富有生命的文字和想象游走在我的指端,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在了盲文木板上。如今,假如词语和想象变得唾手可得,那就表明它们绝对不是出自我思想的产物,只是被我头脑遗弃的他人的零星碎片而已。但是那时候,我无法完全在我的思想和读到的那些书之间划清界限。我想,这是因为我只能依靠别人的眼睛“看”世界。

故事一写完,我就念给老师听。至今,我仍然记得当时的情景——我沉醉其中,还有被老师纠正读音时的懊恼之情。晚餐时,我把故事读给家人听。他们惊讶,甚至有人问我是不是从书里读到的。

这让我感到非常吃惊,因为我不记得有谁为我读过这个故事。我大声说道:“不,这是我自己写的,我给阿纳戈诺斯先生写的。”

于是,我把故事再抄写下来,把它作为生日礼物寄给了阿纳戈诺斯先生。还有人建议我把“霜王”这个题目改为“秋天的落叶”,但是我坚持用自己写的题目。我亲自把书稿送到了邮局。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会为这本书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阿纳戈诺斯先生很欣赏我的故事,他把故事登在了柏金斯学校的刊物上。这把我推到了快乐的顶点,但是片刻之间,我就从云端直坠深渊。我刚回到波士顿不久,就有人发现了同《霜王》类似的故事,那个故事叫《冰雪仙子》,作者是玛格利特·肯拜小姐。这篇故事出自一本叫做《布莱迪和他的伙伴们》的书,而这本书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出版了。无论在思路还是语言上,这两篇故事都非常相像,令人不得不相信我的故事是一篇剽窃之作。起初我感到难以理解,但是后来彻底理解后,我感到既震惊又伤心。没有一个孩子像我这样遭受过这么多的苦难。可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我左思右想,直到厌倦了回忆我读到过的任何故事。事实上,在写这个故事之前,我并不记得看到过这类故事,只记得有一个杰克·弗罗斯特为孩子们写的一首叫做《霜的异想天开》的诗,可是我没有在我的故事中使用那些诗。

虽然阿纳戈诺斯先生深受困扰,但是他相信我的清白,他对我更加和蔼可亲。为了让他高兴,我也以最优雅的举止参加了华盛顿诞辰的庆典活动。

在舞会中,我扮演了谷物女神色瑞斯。我的身上围着华丽的织物,头上缠绕着秋叶花环,手脚上全是果实和谷物。而在欢乐的气氛之下,我的心里则充满了深深的愁苦。

庆典活动的前一天晚上,学校里的一位老师问了有关《霜王》的问题。我告诉她,莎莉文小姐曾跟我介绍过杰克·弗罗斯特出色的诗作。我想我讲的某些事情更让她从中觉察到了我对肯拜小姐《冰雪仙子》的记忆。虽然我一再重申推断错了,但她还是把自己的结论提交给了阿纳戈诺斯先生。

于是,阿纳戈诺斯先生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继而对我的辩解充耳不闻。他相信,或者至少是怀疑我和莎莉文小姐故意偷取了别人的作品,将其用来赢得他人的赞赏。我还受到了由学校教师组成的“调查法庭”的质询。我被翻来覆去地问讯,调查团下定决心要将我判定为读过《冰雪仙子》。同时,我也感觉到了阿纳戈诺斯先生正在用责备的眼光看着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终于,我被获准离开。我头晕脑涨,根本没有留意老师的拥抱和朋友们的鼓励、安慰。

那晚躺在床上,我难过得哭了。我浑身发冷,觉得自己将会死去,可怕的是,这种想法居然让我感到宽慰。我想,假如在我长大后遇到这种事,那么我的灵魂一定会破碎得无法修补。幸亏遗忘天使收走了我痛苦岁月里的所有悲伤。

莎莉文小姐从来没有听说过《冰雪仙子》,也不知道有这本书。在贝尔博士的帮助下,她仔细地调查了这件事,最后终于发现,一八八八年霍普金斯夫人有一本肯拜小姐的《布莱迪和他的伙伴们》。而那一年,我们正和她一起在布鲁斯特度假。霍普金斯夫人已经无法找到那本书,但是她告诉我,为了逗我开心,她就给我讲了各种各样的书。虽然她不记得是否曾为我读过《冰雪仙子》,但是她确信有过一本《布莱迪和他的伙伴们》的书。她向我解释,在把房子卖掉之前,她处理了大量的青少年读物和童话故事,而《布莱迪和他的伙伴们》可能就是在那时不见了。

当时,这些故事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不过,那些奇异的单词拼写,却让没有任何乐趣的我开心了好一阵子。虽然我一个故事情节都记不起来,但是我无法忘掉学习单词的艰苦过程。在老师休假归来后,我马上让老师给我解释那些词。因此,语言在我头脑中留下的烙印是无法抹杀的,只是我很久没有去留意这些词语。

在那段日子里,我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情和关爱。连肯拜小姐也亲自写信安慰我:“有朝一日,你会用自己的头脑写出一篇故事,它会让很多人受益的。”但是这个预言从来没有实现,我不再敢做玩弄辞藻的游戏了。从那以后,我害怕我写的东西不是我自己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即便是给母亲写信的时候,我也会感到惴惴不安。我会反反复复地拼写句子,以确信我没有在某本书中读到过这些句子。如果不是莎莉文小姐的鼓励,我肯定无法写出任何句子。

事实上,那时我不但读了《冰雪仙子》,还在我写的信中借用了肯拜小姐的一些观点。我在一封信中找到了佐证,时间是一八九一年九月二十九日,信中的措辞和观点很像那本书的语言。这封信中也包含了那篇故事所使用的语句。当然,这些成语已经被我融会贯通了。比如,我是这样描述秋日中的金黄色树叶的:“是的,它们的美丽足以安抚我们对逝去夏日的眷恋之情。”而这句直接来自于肯拜小姐的故事。

这种深受周围事物同化的习惯,在我早期的通信和最初的写作中都透露出来了。我曾在作文中写到了希腊和意大利古老城市,借用了生动的描述,但已经遗忘了它们的出处。我知道阿纳戈诺斯先生对希腊和罗马的古迹情有独钟。因此,我就从我所有书本中搜集相关的诗歌和历史,希望能取悦他。阿纳戈诺斯先生也说我描写古代城市的作文“非常有诗意”。

那些文章成了我早期的智力训练课程。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我通过吸收和模仿把自己的思想变成文字。有一位年轻的作家史蒂文森曾说过,受本能驱使,他总是不知不觉地再现最令人景仰的崇高思想,而且,他最终也会将这种崇高转化为文字效果。即使是再伟大的人,也只有经年累月地训练,才能汇聚起通往思想小径的文字大军。

至今,我仍担心无法完成这一过程。显而易见,我无法从我读到的东西里辨认出哪些是我自己的思想,因为这些东西早已与我融为一体。所以,我创造出的东西很像我最初学女红时所缝制的一件色彩斑斓的衣服。这件衣服由各种碎布头制成,虽然也有精美的丝绸和天鹅绒,可是这件衣服始终不能令人满意。同样,我的作文也是既有自己的粗鄙思想,也掺杂了一些别人的真知灼见。我认为,写作的最大困难就是,怎样用理性的语言去表达混乱的思绪和不成熟的观念。写作的过程就像拼凑七巧板一样复杂。我们先在脑海中勾勒出图案,然后借助文字表达其含意,有时候,文字不一定能表达得很到位。但尽管如此,我依旧会努力尝试,因为我既然知道别人已经取得了成功,怎能可能承认自己是失败者呢?

我希望有朝一日,我的思想和人生经验也能让人满意。我满怀信心,坚持不懈,不让《霜王》的痛苦记忆变成我学习路上的障碍。从另一方面看,这个惨痛的经历未尝不是件好事,它使我对写作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唯一遗憾的是,我从此失去了最亲爱的朋友阿纳戈诺斯先生。

在这两年中,阿纳戈诺斯先生一直相信我和莎莉文小姐是清白的。但后来,他的立场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我不知为什么。我甚至连“陪审团”成员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他们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话。事实上,我想不起来当时我说过什么话,或者别人跟我说了什么。

我之所以把《霜王》事件详加描述,是因为它对我早期的学习和生活影响很大。《霜王》事件之后那年的夏天和冬天,我是同家人一起在家乡度过的。我愉快地找到了家的感觉,也很高兴《霜王》事件已全部结束。秋天,地上撒满了深红色和金黄色的树叶。我开始用笔勾勒我的生活,此时距我写《霜王》已经隔了一年。

此时,我仍对我写的东西抱着谨慎的态度。我写的东西并不属于我自己,这样的想法常常折磨着我。变得神经过敏的我竭力想从《霜王》事件中逃脱。在同老师交谈中,当我萌生出一个想法时,我就会对她说:“我不肯定这是我自己的。”另外,当我把某段文字写完以后就会对自己说:“这些东西可能早已经被写过了!”深深的恐惧牢牢地禁锢了我的双手。直到现在,我还能时常感受到同样的焦虑和不安。为了帮我重新树立自信,老师鼓励我为《青年之友》写一篇生活自传。那年我十二岁,回想起来,我当时一定是意识到了这项工作的最后结果,否则一定写不出来。

虽然下笔时有些提心吊胆,但是在老师的鼓励下,我还是坚持写了出来。她知道,只要我能够坚持不懈地写下去,就一定会再次找到自信,重拾写作才能。直到《霜王》事件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懵懂无知之中,但现在我变得内敛,也能更加深入地看待事物。渐渐地,我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我那经过残酷考验的心志也变得更加澄澈清明了。

参观世界博览会

对我来说,一八九三年的主要大事就是克利夫兰总统就职典礼期间的旅行,以及参观尼亚加拉瀑布和世界博览会。

我在一八九三年三月去了尼亚加拉。当我站在瀑布的悬崖上,感受着空气的震动和大地的颤抖时,我的心情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

在很多人看来,这非常奇怪,我怎么可能会被尼亚加拉瀑布的雄浑美丽所感动呢?他们经常问我:“它的美丽和声音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看不见惊涛澎湃,听不到巨浪怒吼,这些对你有意义吗?”的确,我无法透彻理解它们并对其做出解释,但是我能透彻理解爱、宗教和仁慈并对其做出解释。

夏天,我和莎莉文小姐还有贝尔博士参观了世界博览会。每天我都在想象中度过。我见识了许多奇迹,伟大的创造发明,工业技术的结晶,这些都曾在我的指尖下滑过。

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万国馆,这里对我来说就好像“天方夜谭”一样,在我看来里面充满了奇思妙想。集市里满是“湿婆”和“象神”的雕像,让我能感受到书中的印度。这里还有金字塔和开罗城模型,清真寺和驼队也在其中。最里面是威尼斯水道,每晚,我们都航行在灯光绚烂的城市和喷泉之下。我甚至还登上了一艘海盗船,在波士顿的时候我曾登上过军舰。我的思绪不停地在海盗船和军舰之间转换,我觉得自己的灵魂甚至参与了自己幻想出来的海盗船和军舰的战争。

海盗船附近还有“圣玛利亚”号模型。“船长”领我参观了哥伦布住过的船舱,其中桌子上的沙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小巧的仪器让我想到了这位伟大的航海家看着沙粒一点一点滴落时,心中可能涌现的万千思绪。

希尔博特姆先生是世界博览会的主席,他仁慈地允许我触摸展品。我就像皮萨罗掳掠秘鲁的珍宝一样,用手指摸遍了博览会中的所有精华。每一样东西都让我感到新奇,特别是法国的青铜雕像,栩栩如生的雕像宛如天使下凡。我想,艺术家们一定是抓住了天使后,依照她的样子塑造的。

在“好望角”展厅,我了解了有关钻石开采的过程。为了能更清晰地感受到矿石的重量和切割抛光的过程,一有机会,我就会摸一下正在运转的机器,后来,我还亲自摸了正在清洗之中的钻石,人们说,这是这次展览的唯一一颗真钻石。

贝尔博士陪我们参观了所有的地方,他向我描述那些有趣的展品。在电子大厅,我们试用了电话机、留声机和其他发明。贝尔博士让我明白了信息是怎样突破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在不同区域间传播的,这项发明就像普罗米修斯将火种带到了人间一样伟大。我们还参观了人类学展厅,我对古代墨西哥遗迹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粗糙的石器是那个时代留下来的唯一记录。通过对这些遗物的触摸,我了解了人类文明的进化过程,而这些在书中是学不到的。

学习拉丁语

在一八九三年十月之前,我断断续续地自学了希腊、罗马和美国的历史。我有一本盲文版法语语法书,而且学习了几句法语。其实学习法语只是为了自娱自乐,我用随意想到的新单词造句,完全不在意语法的规则。这本语法书里还有所有字母和音节的发音讲解,所以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我甚至掌握了法语发音。这些法语可以帮我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打发时间,因为我可以利用所学法语阅读拉封丹的《寓言》,莫里哀的《屈打成医》,以及拉辛的《阿达莉》。

我用了很长时间来提高自己的说话能力。我大声地为莎莉文小姐朗读课文,背诵我喜爱的诗歌,而她则会纠正我的发音,教我断句和改变词形。直到一八九三年十月,我才从参观世界博览会的兴奋中恢复了平静,开始在固定时间学习固定的课程。

那时,我和莎莉文小姐正在宾夕法尼亚州霍尔顿市的韦德先生家做客。艾恩先生是韦德先生家的邻居,是一位优秀的拉丁语学家,所以我就很自然地跟他学习起拉丁语了。在我的记忆中,艾恩先生是一位乐观、博学的人。他主要教我拉丁语语法,但是偶尔也会帮我解决算术难题。艾恩先生还陪我一起读丁尼生的《回忆》。我以前也读过很多书,但是从来没有以批判性的观点去读,艾恩先生教给我的这种阅读方式让我受益匪浅。

起初,我很不情愿地学习拉丁语。因为我要对所遇到的每个单词进行分析,比如名词属性、所有格、单数、阴性等等,我觉得这是一种浪费时间的愚蠢行为。但是随着学习的深入,我越来越对它感兴趣了。我常常靠读拉丁文文章来消磨时间,还会仔细体味所学词语的含义。在其后的生活中,我也一直用这种方式消磨时间。

当我返回亚拉巴马老家时,已经可以读恺撒的《高卢战记》了。

就读聋哑学校

一八九四年夏天,我参加了美国聋哑人语言教育促进协会在夏达奎市举办的第一次会议。根据安排,我应去纽约市的赖特休梅森聋哑人学校上学,所以莎莉文小姐和我在一八九四年十月抵达了那里。这是一所专门为训练聋哑人唇读而建的学校。在学校学习的两年之中,我学了算术、自然地理学、法语和德语。

瑞米小姐是我的德语老师,她能用手语同我交流。在我掌握了一点词汇后,我就利用每一次机会用德语同她交谈。

几个月之后,我几乎能全部听懂她说的话了。第一年结束的时候,我就可以阅读《威廉·退尔》了。我认为我在德文学习上的进步远远胜过其他学科。但是对我而言,法语相当难学。奥里维埃夫人教我法语,因为这位法国女士不懂手语,想读懂她的唇语实在太难了,所以我学习法语的速度要慢得多。不过,我仍设法重读了《屈打成医》,虽然这本书非常有趣,但是我还是更喜欢《威廉·退尔》。

我在唇读和说话方面取得的进步与授课并没有直接关系,我的动力只有一个,希望能像其他人一样说话。而我的老师也相信,我一定能够实现这个目标,但是,尽管我非常努力,却仍然没有达到理想的目标。我想,或许是目标太高,所以失望在所难免。

我依然把算术当做充满陷阱的学科,喜欢自己乱猜想。这个毛病给我和老师惹了不少的麻烦。而且当我不再猜想时,我便胡乱下各种结论。这种感官上的迟钝加大了学习算术的困难。

虽然法语学科和算数学科的打击令我消沉沮丧,但是我对其他科目的兴趣却丝毫未减,尤其是自然地理学。对我来说,自然界的奥秘拥有无穷的吸引力,比如风是如何吹向四方,水蒸气是如何从大地飘升至天空,河流是如何劈风斩浪,群山是如何被大地所倾覆,人类又是以何种方式战胜比自己强大的自然之力的等等。

我还记得我们每天在中央公园散步的事。这座公园是这个城市唯一令我感到满意的地方。我喜欢不停地描述公园里的景色,因为这里的景色是如此美丽而多变。我在纽约的九个月中,每天都可以感受到不同的美景。

春天,我们会到处去旅行。我们驾船航行在赫德森河上,徜徉在布莱恩特所吟唱的芳草如茵的岸边。我特别喜欢河边朴素雄浑的断崖。我们还参观了西点军校,游览了华盛顿·欧文的家乡。

在我即将离开纽约的时候,波士顿的约翰·斯鲍尔丁先生不幸去世了。这对我来说是仅次于父亲去世时的悲痛,只有那些对他最为敬重的人,才会理解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多么重要。他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带来了快乐,给予了我和莎莉文小姐最无私的关怀。他的慈爱让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斯鲍尔丁先生的去世给我们的生命留下了无法填补的空白。

进入剑桥女子学校

一八九六年十月,我进入剑桥女子中学学习,这是为迈入拉德克利夫学校做必要的准备。

当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曾去韦尔斯利参观过。当时我对朋友们说:“将来我也要上大学,而且要上就上哈佛大学!”他们惊讶地问我为什么不选择韦尔斯利学校,我回答说那所学校里只有女生。上大学的念头已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变为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因为我的对手是耳目俱全的女孩子,所以我身边那些明智而真诚的朋友们总是不遗余力地劝阻我打消这个看似荒唐的想法,但是我仍下定决心前往剑桥,因为这是距我实现童年宣言最近的一条路。

在剑桥女子中学,莎莉文小姐跟我一起上课并为我翻译授课的所有内容。因为我的导师没有任何教授残疾学生的经验,所以,我与老师们交流的唯一手段就是唇读。第一学年的课程包括英国历史、英国文学、德语、拉丁文、算术、拉丁文写作和一些选修课程。虽然我从来没有为上大学做过学业准备,但在英语方面,我已接受过莎莉文小姐很好的训练。因此,我所在的学校的老师很快认定,除了那些指定课本外,并不需要对我进行特别的传授。此外,德语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科目,所以,最初的六个月,我要学习的只有拉丁文。

莎莉文小姐不可能把所有指定的书籍在我手上写出来。而且想把这些课本转换成浮雕文字,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因此,我不得不将拉丁文写成盲文,这样我才能和其他女孩一起朗诵课文。我的导师们很快就熟悉了我那不完整的语音,而且能迅速地解答我的问题并及时纠正我的错误。虽然我无法在课堂上记笔记或做练习,但是我会在家里用打字机完成所有的作文和盲文翻译。

每天,莎莉文小姐都会陪我一起上课,她会以无限的耐心把老师们讲的内容写在我的手上。其间她还要帮我查生词,并且反复为我读笔记和尚未译成盲文的课本。这种冗长乏味的工作是难以想象的。我的德文老师格鲁特女士和校长吉尔曼先生是学校里仅有的两位能用手语授课的老师。格鲁特女士的拼写是那么地缓慢和不熟练,尽管如此,她仍然不辞辛劳地一周两次为我授课,而莎莉文小姐就可以稍作休息。虽然每一个人都对我们慷慨相助,但只有莎莉文小姐一人能够把苦差事变为乐事。

那一年,我学习了算术课程,复习了拉丁文语法,还读了三章《高卢战记》。另外,靠莎莉文小姐的帮助和我自己的手指,我还“阅读”了德文著作。具体有席勒的《钟之歌》和《潜水者》,海涅的《哈尔茨山游记》,弗赖塔格的《从弗雷德里希大帝的国度来》,里尔的《美的诅咒》,莱辛的《明娜·冯·巴尔赫姆》,以及歌德的《诗与真》。这些德文名著非常有趣,尤其是席勒的恢弘诗篇,腓特烈大帝所取得的历史成就,以及对歌德个人生活的描述。《哈尔茨山游记》使我久久不能忘怀,这部诗集对醉人美景的描写随处可见——紫藤覆盖的山冈,阳光下水波潋滟的小溪,神圣传奇的蛮荒之地,还有尘封已久的“灰衣姊妹”——只有那些对大自然怀有真挚感情的人,才能够写出如此生动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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