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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1 10:5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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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国星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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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香飘

乳香飘试读:

那一季马蹄声碎的爱情

我第一眼看见牛车里的那位姑娘时,我的心醉了,就像干渴的人喝下一杯醇香的马奶酒一样,人都有种飘升的甜蜜感觉。是时,斡难河水流欢唱,草原泛绿,鲜花正开。那架缀满鲜花的牛车闯进我的视野时,我正纵鹰狩猎,马蹄生香。当我看见那位姑娘时,我知道,我被爱情的利箭射中了。

我抽出马刀,毫不犹豫地纵马向牛车扑去,向那群在我眼里不堪一击的蔑儿乞部众扑去。我是蒙古部的巴特尔,我叫也速该,我是草原上的英雄。

在反攻不反攻我的问题上,马蹄声碎中,几个人竟有过争论。

这是蒙古部的营盘,我们快逃吧!

不,是草原男儿,就要把血洒在冲锋的路上。

现在冲上去,全都会没命!

你,你是个好丈夫,但却不是草原的英雄!你,你快逃吧!

马蹄声中,几个人落荒而逃。

我纵马追赶,他们还是留下了两具谷个子似的尸体,逃远了。

抢亲,在蒙古高原古已有之,抢来的新娘比娶来得还要珍贵!何况蒙古高原争战不休,蒙古部和蔑儿乞部更是世仇。

我拨马再看牛车里的姑娘时,再一次惊呆了——她太美了,我呆呆的不知怎么形容她。我还嗅到一股类似于鲜花和牛奶混合的芬芳,使我响亮地打了几个喷嚏。

后来我知道她叫月额伦,我牵着牛车往营盘走去时,月额伦大声哀呼:我的丈夫赤列都啊!在吹乱乌发的野风中,在漫漫无际的荒野中,你将如何熬过?那身单影只饥肠辘辘的日子啊!如今的我,长发两辫前后分,此苦此难怎度过!

我说,我会对你好的!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月额伦抬头看看我,又垂下头,啜泣不止。

我会让你爱上我的!我重复着又说了一遍。

我得到了月额伦,但她却从来不笑。我知道,我还没得到她的心。

草原部落的争战此起彼伏。塔塔儿部曾把蒙古部的可汗俺把孩送给金国,被活活地钉死在木驴上,俺把孩曾说,让蒙古部的后世子孙报仇,直至磨尽指甲,十指流血。我们多次发动战斗,每次我都参加了。第一是报仇,第二是想让月额伦承认我是英雄。我想让她喜欢我!

一年后的一次战斗中,我擒获了塔塔儿部的首领铁木真兀格,回到营盘,月额伦竟生下一个手握凝血的男孩。我以俘虏的名字给孩子命名叫“铁木真”,就是希望把敌人的勇气智慧都凝聚在这孩子的身上。

我的部众喝酒跳舞,以示庆贺。

可我发现月额伦的脸上还是没有笑意。难道她还没爱上我?

一转眼,铁木真十二岁了,我领他去弘吉惕部结亲,月额伦却很担心,我们上路时,她的眼睛里满是忧伤,长袖轻挥,一瓢一瓢地泼洒奶酒,祝福我们一路平安。我私下揣度,她担心的是否只是铁木真?

在回来的路上,几个人在林间摆下宴席,我们按照礼节坐下喝酒,向主人表示敬意。那献酒的孩童唱道:飘香的奶酒啊,真醇美!远方的贵客请你干一杯,杯里的情意啊深似湖水,沁人心肺啊人不醉……

我仰头一饮而尽。

后来,我才听出下面是这样唱的:……客人畅饮啊主人相随,千言万语关在我心扉,喝下去的是孤儿的血和泪,冤怨相报,你能怨谁?

我喝下了毒酒,那伙人竟是塔塔儿人,他们不在战场上解决争端,而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害我。我无悔,我觉得我是光明正大的,我是英雄,而他们虽然达到目的,可是一些龌龊小人。

我更后悔的是,这一生,我可能再也得不到月额伦的心了。

我强撑一口气驱马赶回营盘,月额伦和孩子们呼天抢地冲上来,月额伦紧紧抱住我,大声呼唤我的名字,“也速该!也速该……”

我睁开眼,看着美丽依旧的月额伦。我轻轻地问:“你,你爱过我吗?”

月额伦的泪水悄然滑落脸腮,握住我的手,连连点头说:“爱过!爱过!”“为何?”“因为你是草原上的英雄!从你拔刀冲向我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了你。”

我眼睛里缓缓流出泪,“你为什么不笑?”“我笑,怕你看轻我,就不爱我啦!”

刹时,我的心灵开阔如一望无际的草原,可眼皮却越来越重。朦胧中,马蹄声碎,我觉得自己正骑在追风驹上,手举马刀,向那个缀满鲜花的牛车驰去……

一场关于额吉的雪

蒙古部首领也速该被塔塔儿部毒死,蒙古部众皆散尽。

那天恰好降一场大雪,天地一色,草场蓦然间空旷无边。

额吉诃额伦牵着几个孩子冰凉的小手,凄然无语,同样无语的还有不儿罕山和冰封的斡难河水。

七个孩子,七张嘴,无底洞。

奶酪风干肉秋季转场就已吃尽。诃额伦只存一小袋炒米,她看得异常金贵,她知道这将是家里一冬天的保命粮。

那天一大早,诃额伦和孩子们踏雪上不儿罕山挖草根,拾野菜,回来洗净放进锅里,再放几颗炒米粒,热气腾腾,香味依然袭鼻……铁木真、别克贴儿和弟弟妹妹们吃得鲜美无比。锅空了,孩子们仍握紧空碗,伸出红红的小舌头,里外地舔。就在这时,却发生了意外——别克贴儿放下碗,眼光瞟瞟悬在屋梁上的炒米,猛一个飞身竟抄下炒米袋子,一把一把向嘴里猛灌……铁木真鹰隼般冲上前,拳打脚踢,夺下袋子,可炒米已所剩无几。

铁木真“刷”一声抽出蒙古刀,要杀别克贴儿。“住手!”诃额伦母亲愤怒地喊住铁木真。

诃额伦身材高挑,身上的皮袍补丁盖补丁,但却合身,她月亮般的脸颜和黑宝石般的眼睛周围,也早浅浅地浮出皱纹。她知道今冬的日子将更加艰难。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她看到孩子们草原狼般的目光,更恐惧的情绪就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诃额伦母亲自箭筒里取出一枝箭,递给铁木真,说:“你能折断吗?”铁木真不言语,“咔嚓”一声,箭杆已折。

诃额伦又递给别克贴儿一枝箭,说:“你能折断吗?”别克贴儿咽一口,也“咔嚓”一声,折断箭杆。

诃额伦一一把箭递给孩子们,他们都毫不费力地折断了箭杆。

诃额伦又拿出七枝箭,放在一起,让铁木真折,铁木真没折断。别克贴儿也没折断,所有孩子都没折断。诃额伦看着别克贴儿和别勒古台,深情地说:“你们同为也速该的孩子,为何不能同心协力团结呢!为何又象阿阑阿母亲的五个孩子一样不和呢?你们要团结起来,共渡难关!”

铁木真和别克贴儿都深深地低下头。

谁知,刚过一天,别克贴儿的老毛病又犯了。

铁木真射下一只沙鸡子,别克贴儿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前抢下猎物,一口口往嘴里吞,鲜血淋漓……

铁木真想起诃额伦额吉的话,只是怒目而视。

铁木真刚钓上一尾鱼,别克贴儿又蹿上前,活着就吞进肚里。

铁木真张弓搭箭,一箭竟洞穿别克贴儿的胸膛。

诃额伦额吉大骂铁木真:“你还有点情义吗?你这个咬断驼羔脚跟的公驼,你这个雨天扑向羊群的饿狼!”

诃额伦额吉病卧穹庐。

铁木真冒雪打猎,眼前晃动着额吉瘦弱的面容。

傍晚,铁木真猎回一只山鸡,烤好后,捧给额吉,诃额伦摇头不吃,孩子们风卷残云般吃下。

第二天,铁木真捉来土拨鼠,烤好后,再捧给诃额伦,仍不吃,孩子们互相看看,又吃下。

第三天,铁木真射一只草原狼,烤熟后,跪捧给诃额伦,额吉仍不吃,孩子们互相瞅瞅,一个个也不吃,却跪倒在额吉的榻前。

额吉诃额伦说:“孩子们,你们吃吧!”

孩子们说:“你不吃,我们吃不下!”

慢慢地,诃额伦脸上露出笑容,眼里却流出眼泪,“你们知道了吗?世上有比吃饭保命更重要的情义啊!”

铁木真扑上前,抱紧额吉,大声说:“额吉,我知道啦!”

那场雪慢慢融化了,春草萌发,百灵鸟又筑巢唱歌了。

额吉诃额伦和孩子们挖野菜、抓小兽,食物终于果腹了。更让诃额伦和孩子们温暖的是萦绕在心间的一种情愫。

后来,铁木真统一草原,各部纷纷臣服,可独独就有安答扎木合四处挑拔,拒绝投降,致使蒙古部众还生活在战乱之中——而扎木合却是铁木真结义三次的安答。

一日,扎木合的几名随从擒住扎木合,竟押扎木合来向铁木真请赏。

原来,扎木合和几个随从穷途末路,扑猎一只盘羊,扎木合野狼般进餐时,几个随从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私下计议,抓住他向铁木真请赏吧!或许才能保住一条命。

铁木真近前松开扎木合的绳索,赐座奉为上宾。却命令卫士杀掉扎木合的几个随从,随从皆高声喊冤!

铁木真说:“你们和扎木合曾是兄弟,你们不知道世上有比生命更贵的东西吗?”

随从一时无语。

扎木合起身,引颈待戮。

铁木真问:“你是我结义的安答,我不杀你!”

扎木合说:“我现在知道,做为安答,我唯有速死,才能证明我知道了世上还有比命更贵的东西!”

扎木合和铁木真抱头痛哭。

扎木合奔赴刑场那天,天降大雪,白茫茫一片。

铁木真长跪不起,他的眼前脑海里一片洁白。

他想起许多年前的一场雪,一场关于额吉的雪。

和八骏一起狂奔

十三岁那年,我拉开了阿爸的宝雕弓,驯服了马群里最生猛的铁青马。

额吉抚着我鼓突的胸肌喜极而泣:“博而术啊博而术,你长大啦!你终于成了一匹草原上的千里马啦!”阿爸却神色漠然,“唉,再好的千里马,也没有驰骋的草场啊!”

我明白阿爸和额吉的意思,那时草原上七十二部全反了,你攻我掠,草原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鲜血,每一缕风中都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战争让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朝不保夕。

那天早晨我见到那个孩子时,我正在挤马奶。他骑着马急急地问我,“有马群通过吗?”我见他双目带火,面部有光,心里就很好奇,就告诉他,“是的,有马群通过!”他拨转马头就要追,我一下抓住缰绳,“不行,他们十几个人呢?他们会杀死你!”其实我看出他丢了马,我想吓唬他一下,看他有没有胆量和大人斗。

他竟然笑了,眉毛一挑,“哼!他们杀我,我不会杀他们吗?”

我的好奇心又来了,是的,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杀那些盗马贼!

我说:“我和你一同追他们吧!”

我们码着蹄印和粪迹追上马群时,太阳斜在西边的山头上。我们躲在山丘后,见十几个人挎着马刀,圈住马群,正在扎帐篷……他们要宿营了。

我说:“我们冲上去,杀他个冷不防!夺回你的马吧!”

他却按住我的手,说:“不急,我们等到天黑后,再去抢马!”

我心里不禁冷笑,什么呀!我看着他飘忽的眼神想,他是不是害怕啦?

天黑后,我们溜进马群,我很奇怪,他在前面走,那八匹马不用赶,竟兀自跟着他快步跑出马群……一匹马竟兴奋地“咴咴”叫出了声。“不好,有偷马的!”盗马贼们乱纷纷爬起身来追,却被我们用箭射退了。

天蒙蒙亮时,我们赶着马已逃出几十里地,我和他纵马驰骋,我们就象驰在一幅画里:绿绿的大草原,八匹骏马个个神采飞扬,扬鬃奋蹄,初升的朝阳打红了我们年轻的脸膛……我们赶着马,兴奋地哈哈大笑。谁知,这时身后却传来叫喊声和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不好,盗马贼们追上来了。我大惊,张弓搭箭射倒了前排的两个,再搭箭时,箭筒已空。我急得满头大汗,原来,在骑马夜奔时,慌里慌张,竟让箭蹿出了箭筒,丢了。

他却说:“我有箭,我射!”

我赶着八骏先行,回头时,只见他驻马弯弓,弓开如月,竟慢慢向天空中的海东青瞄去……我以为他糊涂了,正欲喝止,却见那箭啸叫着飞了出去,海东青尖叫一声,栽到追兵面前……

我的心要跳出嗓子眼,盗马贼和我们相距不到一箭地,战马几个纵身就能冲上来。我握紧马刀,脑门和手心里竟沁出冷汗。

他怒吼,声若洪钟:“你们偷了我的马,还不知悔悟?谁再追,就如这只海东青!”

马队为首那人慌乱地举起手,勒住马,止住追上的马队,交谈几句,竟慢慢退了下去……

几个月后,那人派他的弟弟别勒古台来找我,要给我结友,统一草原。

正在牧羊的我连家都没回,只让牧羊人告诉阿爸和额吉:“我走了,我要和八骏一起狂奔!”

其实,就在盗马贼退却时,我滚鞍下马,与那个人紧紧相拥,我热泪盈眶,我说:“我找到了草原!”

那人叫铁木真,后来的成吉思汗。

他说:“抢马等到天黑,盗马贼不知虚实,我们才能真正做到出其不意!射死海东青而没射盗马贼,是震慑住他们,因为我也只剩下最后一支箭!”

美人如梦

你向铁木真提出的第一个建议是让他称汗。

那时,铁木真内忧外患,草原还雄踞着塔塔儿部、蔑儿乞部、克烈部、札答兰部等几大兀鲁思;乞颜部里的黄金家族主儿乞人也虎视着可汗的宝座。

你没多说,其实多说也无益。

铁木真虎视眈眈地看着你,部将们也用野狼的目光看着你。他们的心思你当然明白,铁木真刚刚战败,你和扎木合可是一个祖宗,你来投奔铁木真,谁不怀疑呢?

你投降铁木真,你是想做出一番事业。

你让铁木真称汗,是抢先一步,竖起大旗,收拾散失的蒙古人的心呀!

可这些你不能说,你说,我梦见一头草黄色的母牛,撞倒扎木合,而拉着房车,跟着铁木真走在宽阔的大路上,这时,天地相商,让铁木真做国主啊!

部将者勒蔑尖着嗓子说,不信,不信,一个梦来糊弄谁?

你又盯着众人说,如果铁木真做国主,我还有个条件呢!那就是给我三十个美人做老婆!

铁木真哈哈大笑,部众们也哈哈大笑。

你总算对付过去这个场面,可是,可是,你投降铁木真,真就是为那三十个美人吗?

草原争雄,每次召开军事会议之后,者勒蔑都尖着嗓子盯嘱你,千万要保住小命呀!要不你就没福享用你那三十个老婆啦!

众人都哈哈大笑,你起初还强辩,后来就说,这有什么可笑的,谁没个三房四妾?

就是在十三翼之战,你冒着生命危险提前来到扎木合营地,送礼问候扎木合,让其撤兵,其实是铁木真派你稳住扎木合争取时间。

当时,扎木合与他的部将真在蒸羊肉,大锅架起来,火势熊熊,水汽迷漫……扎木合让你闭住嘴,等他们吃完羊肉再说话……场里的气息都是凝住的。你的两个随从忽然转身就跑,你大喊,别负了扎木合古儿汗的盛情呀!扎木合让人端碗热汤,让你喝下去,你挨个桌子,礼貌地先让客人们喝,扎木合图穷匕现,一脚踢翻了热汤,全弄到你的脸上……你逃回营后,铁木真夸赞你立了头功,者勒蔑却还调侃说,你可别破了相,那样你的三十个美人可要遭殃了。

部将们哈哈大笑,你也笑了。你在心里说,别看你们个个如狼似虎,可这次你们谁去,都未见保住性命啊!

十几年,草原大局定矣,铁木真平定草原各部,成了成吉思汗,就是大海一样的汗,你被封为林中万户。

你去视察属民时,林木中的首领塔儿浑夫人陪你喝酒看舞,你多喝了几杯,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耳畔确有狼的嗥叫声,你立身问为什么?塔儿浑夫人说,你个老色鬼,你要在我的部落里选美女呀!

十几天过去了,来救你的人说,博儿忽为救你被射死了。

你一下闭上了双眼,巨大的悲凉几欲击倒你。博儿忽是成吉思汗的猛将,没死在战场,却死在这个阴沟里呀!

者勒蔑尖着嗓子责难,你呀!都是你的好色!

你向成吉思汗进言,请收回成命,不再要那三十个美女啦!

成吉思汗却说,不,你必须娶三十个美女,这是命令,可汗的命令不能改。

在与三十个美女入洞房时,很热闹,那夜,你们没睡觉,喝酒喝个通宵。

第二天,恰逢库里台大会,你整装进帐,准备接受者勒蔑等人的嘲笑,可是,可是,一直到散会走出军帐,人们也没嘲笑你。

你忍不住问者勒蔑,我有三十个老婆呀?

者勒蔑轻轻推开你,你不就是有三十个老婆吗?谁不知道?

你慢慢地闭上眼睛,你知道,你的三十个老婆掩盖了你的满腹奇谋,这就是你的墓志铭啊!

你叫豁儿赤。

大草原

我们相逢于草原深处。

你的首领要送我一匹马,我想到的却是你这匹千里马。

我走向你时,大草原的东方正喷薄出一轮鲜红的太阳,空气沁人心脾,绿的草杂色的花上洒满颗颗晶莹的露珠。我的心竟也随着脚步,莫名地跳快了半拍。

那时你骑在马上,握一柄长长的套马杆,套绳垂呈弧状,若月牙。群马嘶鸣,你奋力向一匹乌龙驹驰去……

我是蒙古部的首领,而你只是主儿乞部的一名奴隶。可草原部众都说:没有木华黎拉不开的弓,也没有木华黎驯不服的马。

主儿乞部首领却只让你牧马,部众都为你鸣不平,你却爽快地答应了。

牧马、喝酒、唱歌,你好象生活得挺快乐。

你没有看见我,你驰马只盯着那匹宛如黑炭一般的乌龙驹。乌龙驹跑几圈,竟狡猾地闪入马群,你嘘个空儿,挥杆如满月,一套,一跃,身形腾闪,几个箭步竟蹿上乌龙驹的脊背。乌龙驹前蹄一竖,足有一丈高,接着就猛烈连续地尥蹶子,扒下的草皮被扬向半空……你紧握马鬃,象长在乌龙驹的脊背上。乌龙驹昂头长嘶一声,风一样地奔向东方的太阳。

群马次第低头吃草,草原恢复了平静。

远远地,牧羊姑娘的歌声飘过来:星空团团旋转着,众部落都反了,你争我夺,不得安卧。天边的草地都翻转了,众部落都反了,你攻我打,不得下榻……

我怅然若失,我错过与你相识的一次机会。

正当我欲转身离去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震耳鼓,你的剪影一晃一晃地冲入我的视线。

你笑声朗朗,大声喊着赛白努,向我问好,身后的乌龙驹竟温顺地用唇亲吻你的脊背,我知道,你又驯服了一匹千里马。后来你向别人说,那时你见到我,见大汗身材魁伟,极其雄壮。

我没向别人说过,我只盯住你的眼,在那里,我看到了广阔无边的大草原和清清的贝加尔湖,也看到了智慧、忠诚和勇敢。

你拉过乌龙驹,朗声说:“铁木真首领,主儿乞部赠你的乌龙驹!”我盯视你的眼睛,也朗声说:“我不要一马驰骋,我要的是万马奔腾!”

你一愣,垂下头,旋即,眼中闪过一丝迷惘,我知道,你的心里已掀起万丈波澜。

我问你:“不儿罕山岿然不动,斡难河水奔涌不歇,你木华黎真想遁世渡一个人吗?”

我感叹地说:“是千里马,就需要广阔的大草原啊!”

你紧紧握住我的手,热泪盈眶。我也久久地紧紧握住你的手,眼里也涌出泪,泪珠滚落尘埃,洇进茫茫的大草原。

远处,牧羊姑娘还在唱:星空团团旋转着,众部落都反了,你争我夺,不得安卧。天边的草地都翻转了,众部落都反了,你攻我打,不得下榻……

你拉过那匹乌龙驹,要我上马,我笑着婉拒。你“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含泪说道:“铁木真首领,请上马,我只是一名奴隶,我敬你有大草原一样的胸怀啊!”

后来,我们平定了蒙古高原。

再后来,我西征。

你攻金。

捷报象飞扬的雪片,铺天盖地报往军中。我们像上帝的鞭子,不停地挥舞,可也有不和谐的声音闯进我的心里——木华黎位高权重,大汗恐怕要养虎为患啊!当我定神寻找这声音时,它又象草原的风一样,无迹可寻。

一次军宴,你报捷的兵士闯进来,“报大汗,木华黎大捷!”喧哗的大帐骤然静下来,我停住牛角杯,眼望风尘仆仆的兵士,默然无语。身边的八字胡谋士却站起身,公鸭一般的嗓子,尖尖地叫:“大汗,木华黎攻金长翅,威望几与大汗比肩,望大汗早作定夺呀!”我怒摔牛角杯,飞起一剑,鲜血溅洒,人头落地,八字胡谋士的嘴巴仍鱼嘴般一翕一合。

你怎知大草原?你怎知木华黎?

众将股抖,莫敢仰视。

帐内帐外,只有草原的风在草尖上打着呼哨。

我诏封你为太师、国王,且谕曰:“太行之北,朕自经略,太行以南,卿其勉之。”赐大驾所建九斿大旗,仍谕诸将曰:“木华黎建此旗以出号令,如朕亲临也。”

兵士欢呼雀跃而去。

我仿佛又看到十几年前的一幕:大草原红日初升,你手擎套马杆,跨下乌龙驹,风一般向我驰来……

羊毛堆里的秘密

那一个有月的夜晚,

大汗

掀帘走进我的蒙古包,我往火撑子加柴的手不禁颤了一下。我赶忙深深一揖,我说,大汗。

大汗双手扶起我,大汗说,合答安,别这样,你对我就没别的称呼了吗?

我摇摇头。

大汗就长长地叹了一声,坐在我的卧榻上。

我知道,大汗并不是因为我叫他大汗而叹气,也不是因为他的仇敌而叹气,他叹气的原因是他的儿子术赤。

我理解大汗,也源于我们彼此不幸的爱情。

大汗还不是大汗的时候,

大妃

勃儿帖被蔑儿乞人掠去,生下术赤。有人说术赤是异族血统,有人说大妃抢走前就已怀了孕。谁也说不清楚了。

大汗的心底最深处就被割了一刀,永不愈合。

大汗说,给我酒。

我端上马奶酒,大汗一仰头,就喝个底朝天。我再倒满,大汗又喝了下去。我没有拦他,酒也许能缓解那深入大汗骨髓里的痛。

我再加酒时,大汗双手扶住我的肩,大汗双眼望着我,依然是有火在烧,大汗说,合答安,嫁给我吧!

我摇摇头,大汗急急地说,你,你答应过的啊!

看着大汗那双眼睛,我不禁想起那个有月的夜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震得地皮直颤,我们的蒙古包里冲进一个十五六岁的带枷少年,我在阿爸愣神的功夫,就把他藏在包外的羊毛堆里,一群壮汉挥舞马刀来寻,却怎么也没找到。白日里,艳阳高照,整个部落都被翻个底朝天,怎么也寻不到他?我悄悄去看他,见他把鼻子嘴巴露在外面,已经热得奄奄一息。我心底一热,我也钻进羊毛堆,我尽力撑开羊毛,让微风吹在他的身上……他忽然握住的手,说,你对我真好,我会娶你的!我看着他那双热切的眼睛,我说,我同意!

可是,可是,在我十八岁那年,我却被首领赏给与大汗对阵勇敢的傻骆驼。从十八岁起,我再没笑过,我的心里始终飘着那雪白雪白的羊毛堆。

大汗终于带兵攻来了,傻骆驼为他的勇敢献出了生命。

可我,可我,还是那个撑着羊毛的合答安吗?我的心早死了啊!

我对着那双眼睛再次摇摇头,我轻轻地唤一声,大汗。大汗放开手,无奈地苦笑说,唉,一个可汗,竟会这样。哈哈哈。大汗走出包外,大汗说,我等着你,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还希望你能回心转意啊!

我的泪水流下来,不,让我做你的奴仆吧!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

大汗的大军又远征了,并没有带我这个奴仆。

在离开大汗的日子里,我的心都是悬着的,我怕大汗受了风寒,怕他受伤,怕他失败……怎么会这样?原来,我竟发现,在羊毛堆分别后,我的心从来就没离开过他。

日子越来越多,我的头脑里,处处涌现着大汗的音容笑貌……远远地,终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我慌慌张张奔出帐外,我要迎接我的大汗……冲过一匹怒马,挥刀的汉子,奋力一刀,我的身子就抛上空中,一阵剧痛传遍全身,耳边传来部众的惊呼,西夏军偷营啦!

我大睁着眼睛,我看见天空的白云似雪白的羊毛堆,我暗哑着嗓子叫道:铁、木、真……大汗

腾格里的旨意,要我和大汗齐降草原。

我是苏鲁锭,是战场上的利器。挑、劈、刺、抽、挡……无一不能,无坚不摧。后来几十年,我和大汗须臾不离——大汗手持苏鲁锭,俨若天神,指向那里,蒙古兵的铁骑马刀就卷向那里,截山断水,无往不胜。

我喜爱红色,我爱血。

大汗降生时,右手握着我——赫然凝结的血块。大汗眼神似火,容颜生光,触蛇般哭闹着丢弃,以为就避开了我,但我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大汗。只不过有时他看不见我,而我却看得见他。我知道,我们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

沉寂了好一阵子,在大汗十四岁那年,我终于嗅到血的腥甜,听见血的啸叫。我颤栗不已。

大汗和弟弟哈撒儿登上不儿罕山山梁,汗流浃背,头晕眼花。大汗又累又饿,甚至都没有拉弓的气力,而哈撒儿却还是射落一只山鹰。两人欢叫着捡拾猎物,一家人的晚餐终于有了着落。谁知,异母弟别克帖儿却不知何时,尾随上来,一把夺过山鹰,毛也不褪就往嘴里塞……大汗和哈撒儿双目喷火,怒气撑得皮肤鼓涨,别克帖儿却舔着嘴角的鲜血,津津有味。大汗仿佛见到哈着腥气的野狼。我的魂魄盘旋在大汗头顶,但大汗和哈撒儿还是放下了箭。我怅然若失。也就在山下斡难河畔,大汗和哈撒儿钓上一条金色的鱼时,别克帖儿又一把抢过去,捂到嘴里。哈撒儿大喊:“别克帖不死,全家人都得饿死!”大汗紧闭双目,咬紧牙齿,张弓发箭,竟贯穿别克帖儿的胸膛,一股鲜血呼啸而出……

我五脏六腑迸溅快意,痴望那血,如霞似虹。大汗却在额吉的皮鞭下痛苦地闭着眼睛,我亦看见他内心流淌的红色。

在随后的日子里,大汗娶回美人孛儿帖,旋即又被蔑儿乞人抢去,我才终于以苏鲁锭的形状握于大汗手中。

十二世纪的蒙古高原,部落纷争不断,今日为座上宾,明日就变刀下鬼。大汗常望着腾格里,低沉地说:“不统一草原,草原将永无安宁!”

我春风得意,饱尝血的味道。

大汗统一草原大小七十二部,真正地坐在大汗的位置上。大汗分封万户、千户、百户、十户,让他们的子弟组成怯薛军,明是护卫大汗,实则以子为质。蒙古草原内部果然不起刀兵。

那些日子,大汗心底涌动的是难以形容的欢乐。我却陷入落寞。

大汗握苏鲁锭的手,拿起笔管,创立蒙古文字,还向花拉子模派出五百人的商队,要把和平的种子,播向世界。

也就在那一刻,我再次嗅到血的腥甜,听见血的啸叫,遥远苍茫的天际,我看见漫天血雨随风扬洒——花拉子模血屠商队,抢尽财物。

消息传到草原,大汗登上不儿罕山,三天不吃不喝,向腾格里祈祷。三天后,大汗走向山岗,人已形销骨立,蒙古将士个个热泪盈眶。风儿拂动利刃,我听到铁器干燥的轻响。

大汗的苏鲁锭指向花拉子模后,花拉子模就消失了。大汗又把苏鲁锭指向西夏。大汗约西夏共同进兵,西夏却置信誉不顾,断然拒绝。看着大帐外前来投降的西夏王,我再次尝到血的滋味。大汗说:“不处死这些反复无常的小人,天下就没有和平的日子!”

策马草原,天下英雄谁挡苏鲁锭?我志得意满。

后来,你也许不相信,我看到的血竟是大汗的。大汗骑红沙马围猎,红沙马被野马惊怒,双蹄一竖,跌落大汗,大汗伤口流血,竟洇红草地……大汗脸上亦平静似蓝天草原,远去了,回归了腾格里。

我再次落寞于草原。

而今,只每年祭祀大汗,我才被请上祭坛。

一匹快马,驮定苏鲁锭,扬鬃奋蹄跑向祭坛。无论多烈的马,驮上苏鲁锭都驯服的象只绵羊。

因为马也知道,我爱红色,我爱血。大妃

我本该早就去见长生天的。

我有花的容颜,云的秀发,水的肌肤,草原部落的人都说我是草原美人。我叫孛儿帖。

铁木真迎娶我时,弘吉惕部的青年汉子眼里有火。巴图竟撸胳膊挽袖子跳出来,要和铁木真

摔跤

较力。草原汉子谁不气吞山河,谁有力气谁就是英雄。巴图是部落里的大力士,是摔跤王,近年从未有人摔倒过他。众人目光里的铁木真竟镇定自如步入场地,我和阿爸的心都悬起来。铁木真微笑着凑近巴图耳语,折转身,大喝一声:“我进攻了!”直扑上去,巴图竟举双手护住眼睛,铁木真一个绊子竟摔倒了牛样的巴图。巴图站起身仍拦住铁木真,不让他进毡包,“你,你还要射下天上的月亮!”四周笑声涌起。都觉得巴图有点无理取闹。铁木真笑着轻声附在我耳边说:“我告诉他,我要进攻他的眼睛,他才输给我的。”我心里一震,我觉得铁木真是草原真正的英雄,机智没人比过他。

众人簇拥着我们欲步入毡包。我大喊一声:“慢着!”我向铁木真指指我的头饰,那里面镜子里映出一轮初升的月亮,全场哗然。我步出一百步,我相信铁木真,射落镜子我是你的人,稍有偏差,我就去见长生天,我要让我的英雄有始有终。场内静极,铁木真拈弓搭箭,一下竟射落镜子。弘吉惕部的汉子们高声呼好。

新婚回到斡难河畔,蔑儿乞人的马蹄声惊天动地而来,直震耳膜,铁木真和他的弟弟们都逃进不儿罕山,我钻进羊毛车里逃跑,谁知车轴断了,蔑儿乞人抓走了我,把我许配给他们的族人。

三年后一夜,蔑儿乞人营地里喊杀声震天。我看着怀中瑟缩的孩子,面色平静,置若罔闻。有几次,我站起身,欲冲进蒙古刀和马蹄的影子里……孩子红扑扑的小脸上挂满泪水,羔羊般喊:“额吉,我怕。”那一瞬,我知道我再也不是原先的孛儿帖,我的心在喊杀声里,一点点变冷,直沉下去。第二日黎明,有人冲进大帐,我看见是铁木真,铁木真冲上前抱住我,但他象是没看见我怀里的孩子。铁木真拉住我要走,我大喊:“孩子!我的孩子!”铁木真一愣神,竟一把抢过孩子,我张大嘴巴看着他,铁木真热泪盈眶地大声喊:“孩子,我的孩子!”我觉得心里的血冲遍我的全身,阳光瞬间照亮草原。

几年征战,铁木真踏平塔塔尔部,竟纳娶也速干和也遂做妃子。大将木华黎来到我面前吞吞吐吐当说客,我眼睛里流出泪水,心底却划过一只雄鹰,我知道,鹰是属于天空的,是属于草原的。我扶起木华黎,列队出迎大汗铁木真,也和也速干和也遂相见。

草原拼杀,几十年就过去了。大汗征西夏身受重伤,他派人接我去见他,他说:“昆仑神来召唤他,他就要走了。”我没有流泪,我知道,大汗是腾格里的儿子,他不属于个人,他属于草原。

大汗走了两年,我真得去见腾格里,我阿爸说,他明白,海东青牵着的日是铁木真,而月就是孛儿帖。

2010年《金山》第2期

最是那回眸一顾的温柔

三年来,一双眼睛生长在我心里,常令二十岁的我脸红心跳。那双眼睛,时远时近,真切又模糊。但我坚信,绝没有一刻离开过我。

逃亡路上,父亲时望我涨红的脸庞,莫名不知所以。一转身的刹那,父亲说:“女孩子的心,是风是云呀!”接着又悲叹:“可怜!还是没开的花骨朵啊!呜呜……”我看着父亲耸动的肩膀,没言语。我觉得死即死矣,眼泪冲涮得他哪象个男人?在这里,我也隐约看清了那人战胜蔑儿乞部的原因。

秋季围猎,草原金黄一片,风中有草籽的清香,也夹杂着野兽惊慌无措的啼鸣。三天三夜,部众们饥食风干肉,渴饮马奶酒,人不解甲,马不离鞍,终于把大小野兽合围在一处断崖内……有野狼、黄羊、野兔,乱乱地挤在一处。草原部众们驾鹰牵狗,人欢马叫。

我和父亲骑马站在高坡上,也激动不已,都暂时忘记了我们逃亡的身份。

场内,百骑中闪出一人,那人身材魁梧,马快如风,奔驰间连珠箭响,野兽应声倒地……部众们的呐喊声和叫好声,直冲云霄。

其实我没看到,我的父亲却几欲坠马,身体已哆嗦成一团。我却从心底里,不禁喊出个好来。嘈杂声里,那人竟听到了。那人回眸看了我一眼,就是那一眼,在我的心底里生了根。我与我父亲一样,也几欲坠下马来。

那人的马直竖起来,把那人立得无比高大,又引得部众一片惊呼。

我父亲也许重新又看到那人消灭蔑儿乞部雄姿,但现在我和父亲是克烈部的客人,那人也是克烈部的朋友,我们还有短暂的和平,所以也才有了那一个刻骨铭心的回眸。

后来,那人的铁骑把草原搅得天翻地覆,也仿佛成了我们的影子。先消灭克烈部,我们就跑到乃蛮部;那人又攻破乃蛮部,我们只好再跑……我们跑到那里,他的铁骑就追到那里。

父亲说,不能投靠他呀!他父亲也速该抢走诃额伦与我们结仇。后来,我们去抢勃儿帖,让他蒙羞。他抓到我,会要了我的老命。除非……父亲说到这,就会停住,就会拿眼睛观察我。

我知道父亲要说的那句话,那就是把我当礼物一样献给那个人,借以保全自己的性命!那不是爱情!我觉得那简直是对我的侮辱,那样还不如痛快地去死。

秋雁行行,叫声扯人心碎。枯黄的野草迎风摇曳,又是一个秋天啦!父亲满面沧桑,白头发也如枯草一样杂乱拂动。我们并缰而行,逃亡在去西辽的路上。说实话,我们已两天没有吃东西啦!几个随从,都被那人的战将纳牙阿箭射而亡。父亲突然跳下马,把耳朵贴在地上,他是怕后面的追兵冲上来。几年来,这已然成了他的习惯。就是睡觉,他的耳朵也不敢离开地面半寸。我不得不跳下马,看着胆颤心惊的父亲。后来,父亲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了,父亲说,你嫁给他吧!我看见父亲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几近一个讨饭的乞丐。我的心一酸,要知道,我们曾经是蔑儿乞部的贵族。

于是,我点点头。

我也想探求一下,那回眸一顾的后面,是否存有温柔?

于是,父亲领我来见追赶我们的纳牙阿。纳牙阿说好啊!这事越快越好啊!父亲连连点头,表示赞赏。我却打量着这个满面胡须,勇猛似野狼般的壮汉,说,不行,我要休息,我累啦!当然,我想考验一下那个人,那双眼,更主要的是,我们这副狼狈样,怎不会被他看轻?

三天后,父亲和我才出现在那人面前。

那人知道我在纳牙阿的营房里休息三天时,竟勃然大怒,命人擒住纳牙阿,严加审问。我的父亲哆嗦着跪倒在地,语不成声地说,饶!饶命!早有如狼似虎的勇士拖走了父亲。

那人一步步走向我,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那人感叹地说,我找得好苦!

我疑惑地问,找我,为啥?

那人说,是围猎时的回眸一顾!你就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心剧烈地抖动一下,我说,放了纳牙阿和我父亲吧!

那人愤怒地说,可你背叛了我!

那时的蒙古高原,战败一方的妇女随时都会成为胜利一方的奴隶、奴仆。

那人的眼睛紧盯着我,一半是海水,另一半就是火焰……我再也撑不住身子,软摊下来,袖中匕首铿然落地。

几年来,我须臾不离这把利刃,只是为了守护我的冰清玉洁,守护那回眸一顾的万般柔情!

我无力地说,这把匕首,我是想留到新婚夜的!

那人愣一下,明白过来,就兴奋地拥抱我,令我几欲窒息。

我叫忽阑。

那人叫铁木真,草原部众都称他成吉思汗。

三年来,一双眼睛生长在我心里,常令二十岁的我脸红心跳。那双眼睛,时远时近,真切又模糊。但我坚信,绝没有一刻离开过我。

逃亡路上,父亲时望我涨红的脸庞,莫名不知所以。一转身的刹那,父亲说:“女孩子的心,是风是云呀!”接着又悲叹:“可怜!还是没开的花骨朵啊!呜呜……”我看着父亲耸动的肩膀,没言语。我觉得死即死矣,眼泪冲涮得他哪象个男人?在这里,我也隐约看清了那人战胜蔑儿乞部的原因。

秋季围猎,草原金黄一片,风中有草籽的清香,也夹杂着野兽惊慌无措的啼鸣。三天三夜,部众们饥食风干肉,渴饮马奶酒,人不解甲,马不离鞍,终于把大小野兽合围在一处断崖内……有野狼、黄羊、野兔,乱乱地挤在一处。草原部众们驾鹰牵狗,人欢马叫。

我和父亲骑马站在高坡上,也激动不已,都暂时忘记了我们逃亡的身份。

场内,百骑中闪出一人,那人身材魁梧,马快如风,奔驰间连珠箭响,野兽应声倒地……部众们的呐喊声和叫好声,直冲云霄。

其实我没看到,我的父亲却几欲坠马,身体已哆嗦成一团。我却从心底里,不禁喊出个好来。嘈杂声里,那人竟听到了。那人回眸看了我一眼,就是那一眼,在我的心底里生了根。我与我父亲一样,也几欲坠下马来。

那人的马直竖起来,把那人立得无比高大,又引得部众一片惊呼。

我父亲也许重新又看到那人消灭蔑儿乞部雄姿,但现在我和父亲是克烈部的客人,那人也是克烈部的朋友,我们还有短暂的和平,所以也才有了那一个刻骨铭心的回眸。

后来,那人的铁骑把草原搅得天翻地覆,也仿佛成了我们的影子。先消灭克烈部,我们就跑到乃蛮部;那人又攻破乃蛮部,我们只好再跑……我们跑到那里,他的铁骑就追到那里。

父亲说,不能投靠他呀!他父亲也速该抢走诃额伦与我们结仇。后来,我们去抢勃儿帖,让他蒙羞。他抓到我,会要了我的老命。除非……父亲说到这,就会停住,就会拿眼睛观察我。

我知道父亲要说的那句话,那就是把我当礼物一样献给那个人,借以保全自己的性命!那不是爱情!我觉得那简直是对我的侮辱,那样还不如痛快地去死。

秋雁行行,叫声扯人心碎。枯黄的野草迎风摇曳,又是一个秋天啦!父亲满面沧桑,白头发也如枯草一样杂乱拂动。我们并缰而行,逃亡在去西辽的路上。说实话,我们已两天没有吃东西啦!几个随从,都被那人的战将纳牙阿箭射而亡。父亲突然跳下马,把耳朵贴在地上,他是怕后面的追兵冲上来。几年来,这已然成了他的习惯。就是睡觉,他的耳朵也不敢离开地面半寸。我不得不跳下马,看着胆颤心惊的父亲。后来,父亲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了,父亲说,你嫁给他吧!我看见父亲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几近一个讨饭的乞丐。我的心一酸,要知道,我们曾经是蔑儿乞部的贵族。

于是,我点点头。

我也想探求一下,那回眸一顾的后面,是否存有温柔?

于是,父亲领我来见追赶我们的纳牙阿。纳牙阿说好啊!这事越快越好啊!父亲连连点头,表示赞赏。我却打量着这个满面胡须,勇猛似野狼般的壮汉,说,不行,我要休息,我累啦!当然,我想考验一下那个人,那双眼,更主要的是,我们这副狼狈样,怎不会被他看轻?

三天后,父亲和我才出现在那人面前。

那人知道我在纳牙阿的营房里休息三天时,竟勃然大怒,命人擒住纳牙阿,严加审问。我的父亲哆嗦着跪倒在地,语不成声地说,饶!饶命!早有如狼似虎的勇士拖走了父亲。

那人一步步走向我,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那人感叹地说,我找得好苦!

我疑惑地问,找我,为啥?

那人说,是围猎时的回眸一顾!你就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心剧烈地抖动一下,我说,放了纳牙阿和我父亲吧!

那人愤怒地说,可你背叛了我!

那时的蒙古高原,战败一方的妇女随时都会成为胜利一方的奴隶、奴仆。

那人的眼睛紧盯着我,一半是海水,另一半就是火焰……我再也撑不住身子,软摊下来,袖中匕首铿然落地。

几年来,我须臾不离这把利刃,只是为了守护我的冰清玉洁,守护那回眸一顾的万般柔情!

我无力地说,这把匕首,我是想留到新婚夜的!

那人愣一下,明白过来,就兴奋地拥抱我,令我几欲窒息。

我叫忽阑。

那人叫铁木真,草原部众都称他成吉思汗。

安答

扎木合步入穹庐,掩住草场内的人欢马叫。扎木合觉得又有一种恐惧扼住他,让他呼不出气来。他颤抖着手抄起羊皮酒袋,“咕咚咕咚”猛灌。喘口气,还喝。侍从个个胆战心惊,头都不敢抬一下。

草场内的蒙古兵马刀齐舞,卷起片片阳光,若大海起潮。

铁木真手持苏鲁锭,端坐于红沙马上,目光严峻。侍女接连来报,“大妃生产,要首领陪护身侧。”铁木真山岩般的头颅纹丝未动,只冷冷地一挥手,要侍女退下,铁木真眼睛只盯着场内的兵马和手中的苏鲁锭。

安答扎木合也没言语,可心里却浮现出俨若天人的勃儿帖。叹一声,唉!我若有此夫人,夫复何求!

扎木合又接连猛灌几口酒,心里略微平静下来。扎木合觉得今天再次败给铁木真,不是战场上的那种败,是冒出那种想法之后,再一定神才觉得失败的那种败。恐惧复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斡难河畔是扎木合与铁木真结拜安答的第一个地方,两人当时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有人问,你们为何结拜?扎木合和铁木真望望天空的雄鹰和洁白的冰面,几乎同时回答,“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几年的部落争战,扎木合和铁木真都成了各自部落的首领,草原的雄鹰。

也不知从那天起,扎木合心底老是有种莫名的恐惧。扎木合提出要和铁木真安答合营,铁木真欣然同意。

其实扎木合怕铁木真在自己的视力范围外发展壮大,可在扎木合眼皮底下的铁木真,还是让扎木合坐卧不安。

扎木合狠狠地甩开酒袋子,眼睛里射出雄狼一般的目光,钢牙错动。

后来战争还是爆发了,铁木真的族人竟然射杀了扎木合的弟弟。扎木合带领军队把铁木真逼进峡谷。

谋士急急进言,“应挥师急进,消灭铁木真!”

扎木合大怒,揪住谋士的耳朵嚷:“吃肉不吐骨头的白眼狼,他是我的安答!安——答——”谋士再不敢言。

扎木合总觉得有股气没发出去,就命人架起七十口大锅,把擒获的降卒都煮了。扎木合心里那种恐惧象是消失了,搂着侍妾美美地睡下。夜里他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坐在汗位上,旁边侍侯他的竟是铁木真,侍妾几次见他都笑出了声。

谁知第二日有人报告,部落里不少人跑去投了铁木真。

扎木合仰天长叹,心底那种恐惧又铺天盖天席卷而来。

有部落围攻铁木真,扎木合听说,铁木真和十九名部下喝下浑水,盟誓祸福与共,永不相弃。

扎木合坐卧不宁,茶饭不思,一次次地联系其他部落挑起战争。王罕带兵围攻铁木真,对扎木合说:“你来指挥我的军队,与铁木真决战!”扎木合打量王罕,瞅得王罕心里发毛。扎木合心里还是恐惧包裹着,悄悄派人把军队部署告诉了铁木真,说:“我怎么在他们身上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呢!”也吓得连夜逃往别处。铁木真彻底击溃王罕的军队。铁木真说:“我们这次胜利,得利于我的安答扎木合。”

后来,扎木合失去所有部众,已经形销骨立,这天只领着五个亲随在山坡上失魂落魄地吃生肉。亲随突然下手把他捆住来见铁木真。铁木真命人先砍了五个随从,铁木真大骂:“狗奴才大胆,竟敢背主绑我的安答!”扎木合却惨然一笑说:“唉!是我出主意给他们一条活路啊!”

扎木合只求速死。

扎木合躺在地上,眼前是蓝天白云,耳边是牛羊的哞叫,几十年前斡难河畔的笑声仿佛也响在耳畔,他觉得那种恐惧没了,心底涌起无边的澄净……

扎木合死后被葬于高山之巅,扎木合说:“他要生生世世护佑草原!护佑他的安答和他的子孙!”

射向大汗的箭

其实在此之前,我从未向一个活生生的人发过箭。

没想到,我第一次向人发箭欲取其性命的这个人,竟是大汗,竟是铁木真。

我是部落里的神箭手。

我很长时间不参加那达慕大会了,那里的摔跤、赛马和射箭比赛,我都不参加,我若参加,别人只能得亚军。我喜欢草原,喜欢天上的白云和地上如白云一样的羊群,还有身上有花香嗓子似百灵的牧羊姑娘塔娜。

我喜欢骑上快马,抄着羊皮袋喝酒,随意哼唱长调,或是一阵风似地刮到塔娜身边,拦腰将她抱上马背,在草海铺就的路上,洒一路歌声笑声,塔娜袍子里的香甜气息,让我沉醉。

谁知,这样的美丽日子说没就没了。

冬季雪盖草原,部落遭狼患,虽然夜间巡夜不断,可每夜仍有牲畜丢失。首领派我和众骑手猎狼,终于在一个早晨,我们围住那只白毛披拂的白狼王。众骑手纷纷发箭,那狼王左躲右闪,用爪子拨、挑、打,羽箭纷纷坠地,竟无一射中目标。原来这狼王成精会躲箭。众骑手停住手,都求救似地望着我,我一拨马头冲上前,那狼王见到我,眼睛里蓦然闪过一丝绝望,接下来发生了更奇怪的事情,狼王前腿一屈,双目竟流出眼泪,我心一震,放下箭,大喝:“走远点,别来祸害我们的牲畜啦!”众人闪开一条路,那狼也象听懂似的,点点头夹着尾巴逃跑了。

我和众人回到部落,眼前的一幕却让人难以相信——毡房冒火,尸体狼藉,营盘里弥漫着腥甜的血腥气。我发疯似地闯进穹庐寻找塔娜,却没有踪影,受伤的首领告诉我们是塔塔儿部袭击了我们,抢走了塔娜。

半夜里,我们去寻仇,路过毫无防备的蒙古部,首领下令袭击了他们。

我不解,我们要找的是塔塔儿部啊!首领说,现在的草原,手里有刀得势就砍就杀吧!

我们抢了蒙古部的牲畜和女人,返回营地,昼夜狂欢。

我仍旧灌酒,营盘上空若有若无飘荡着一首歌谣:

星空团团旋转着,众部落都反了,你争我夺,不得安卧。天边的草地都翻转了,众部落都反了,你攻我打,不得下榻。

蒙古部是在凌晨进攻的,我们的勒勒车一辆接着一辆,蒙古部众攻不进营盘,只是与我们对射,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那个人,他骑一匹黄口白马,手持苏鲁德,身材魁伟,极其雄壮。首领命令我,射杀他。我张弓如满月,箭如流星,我听见战场上,不同嘴里发出的“嘘”声,所有的手都停下来,耳边只是那支箭的呼啸声,我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躲过这一箭的,那样的话,战斗立见分晓。也就在电光火石间,那匹神骏的黄口白马,竟一竖身躯挡住那支箭。那个人坠地,竟没倒。我蓦然领悟,他是英雄。“快射!”首领再次在我耳边怒吼,我一箭射过去,擦过了大汗的颈动脉,他仍没倒下,其实我已不想杀死他了。他一挥苏鲁德,成百上千的蒙古兵潮水般攻进我们的营盘。

我是最后被擒的。

押进大帐里,帐上的那个人问:“是你射我的吗?”

首领吓得脸都白了,我心里知道,那一箭我没要他的命,现在他肯定会要我的命。但我还是说:“是我!我想射死你,就阻止了这场战斗!”

大帐里一片沉静,仿佛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那人说:“你知道吗?我也是用战斗阻止草原的争斗啊!”

我心灵为之一震。

那人后来还说,他叫铁木真,我敢于在掉脑袋的时刻承认自己的行为,是个可交的人,他要我跟随他。

我同意了,就在他的话语里,我知道,我们都是爱好和平的人。我也知道,我又有希望寻找塔娜了。

铁木真坚定地看着我,我们的目光交错在一起,男人的目光也缠绵。

在随后的战斗中,我们平定了塔塔儿部,我找遍了所有营帐,问遍了所有的人,可是竟没塔娜半点消息。

许多年过去了,我从未放弃寻找塔娜的脚步,可塔娜却象是一阵风,是几滴水,没了影踪。可她仍象一座神供在我心灵的庙中。

我成了铁木真帐下的先锋官,蒙古部众赞誉我,有铜的额颅、凿子似的嘴、铁的心、锥子似的舌。

其实我的名字叫“者别”,是铁木真大汗赐给我的,就是“箭”的意思。这支箭射向他,又被他改变了方向,他要我象箭一样守护着草原。

等待的弯刀

你是一把弯刀。

你是一把若秋水般、等待北归的蒙古弯刀。

你被悬挂在金国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时时有人擦拭刀鞘、刀柄、刀身,令你一尘不染,充溢华贵。可你以一把刀的思维,却不知金国君臣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几年来,每每金国君臣饮宴歌舞前,他们总是聚拢过来,一个个肥胖的身子走过去,丰润的脸颊上嵌着笑,即使在你的脚下,他们也是侧着脸,目光一水是从眼角放过来的。如果一把刀有生命,你觉得那是多么地冷入肌骨,多么地生不如死。

你是一把秋水般的弯刀。

一把等待北归的蒙古弯刀。

你曾经淬火浸水,千锤百炼,以一把弯刀的荣誉挂在蒙古勇士的腰间。在辽阔的草原上,一次次地,在龙吟般的出鞘声里,在风一般的马背上,冲向人丛……勇士的铁腕只是斜提着你,象收割稻谷似的,划过去,便有彩虹般的鲜血在你的上方扬起……那一刻,你觉得你会飞。每每战罢,乞颜部的部众就围着你的主人,大声地喊,俺巴孩汗,俺巴孩汗。那声音让一把刀热血沸腾、豪气干云。

多少次,在夜深人静的大殿里,一把秋水般的蒙古弯刀,在寂寞地回味着那个远逝的梦。

是一个午夜,城外的呐喊声、剌杀声再次响起,大殿里难闻丝竹之声,到处跌撞着慌乱的人影……几个月来,金国大殿里的君臣没有饮宴歌舞,却是阵阵嘈杂的争论和长吁短叹。他们不在围观你,你仿佛被人遗忘了,如果一把刀有眼睛,你想你是整日整夜地大睁着的。在不可遏止的喊杀声里……你猜测,你北归的日子也许就这样轰然来临了。

金国的君臣们最后都把目光盯向你,这次,你看他们的眼光里五味杂陈。给你最深的印象是一群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求和,你被金国的讲和大君捧在手里,走向城外的蒙古军营,走向草原……如果一把刀有生命,你肯定是激动难抑的。

金国使臣的脚是哆嗦的,你的身躯竟能感觉出来。在蒙古包大帐里,金国使臣对成吉思汗说,讲和,给贵国军马、童男童女,再送公主给大汗侍奉枕席。为表达诚意,还带来了俺巴孩汗的遗物。金国使臣说着话就庄重地把你捧于胸前。如果一把刀有生命,那时你会哭,是一种看到亲人的喜悦。大帐里忽拉拉跪倒一片人,大汗铁木真面色凝重,目光如炬,俺巴孩汗以真诚之心结盟塔塔尔人,却被塔塔尔人以虎狼之心捆送金国,被活活钉死在木驴之上……哼,讲和?你把弯刀拿回去,好好地给我放着,等我的铁骑攻进城时,我会自己去拿。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眼看回乡梦想实现的之时,你的梦又再次离你远去,一把刀不懂政治,一把刀只懂回乡。

你还是被使者拿回城里,再次挂在金国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这回你的心仿佛跌进了失落的深渊——因为你听不到城外的呐喊声和刺杀声了。你在寂静的大殿里胡思乱想,也许大汗他们带走的只是公主、骏马和童男童女,只留下了你。

金国君臣的饮酒歌舞生活再次开始,不过,每一次,他们不再来参观你了。你只是落寞地悬挂在那里,仿佛是空气,而不是一把骄傲的蒙古弯刀。

日升日落。

你守着那个承诺,回味那些曾经的草原之梦。

你是一把秋水般的弯刀。

一把等待北归的蒙古弯刀。

再一次的呐喊声、刺杀声响起来时,你激动地战栗起来了。金国的大殿里,这次是左晃右晃的是逃跑的黑影。黎明时分,蒙古将士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大殿。他们恭敬地把你捧起,象对待一件圣物……你被运回了草原,你重新嗅到了草香、乳香。可是,可是你却被蒙古部供奉起来,日日被人顶礼膜拜。

你的耳边响着主人俺巴孩汗的话,他在被钉在木驴上时,愤怒地说:你的子孙会来报仇的,即使磨掉五根指甲,磨断十根指头,也会来报仇的。

你是一把弯刀。

一把如秋水般的蒙古弯刀。

抢亲

草原的夜真静啊!虫鸣和雾蔼都隐退下去,只有清冷的星月照耀大地。几天的撕杀让将士们都疲累地进入梦乡,而我却没有一丝睡意,相反,一个巨大的声音震耳欲聋——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大帐里还能听到勃儿帖的呻吟声,以及母亲与老仆豁阿黑臣来回的走动声。

我仰望星空,心里没有一点点胜利的喜悦,却觉得有把尖刀刺进了我的心房……一年前,草原蔑儿乞部抢走了我的新婚妻子勃儿帖,我心急如焚,勃儿帖是草原闻名的美人,她这不是羊入狼口吗?我带领我部下的一百多人,冲进了蔑儿乞部的营盘,却被如潮水般的部众挡了回来,我知道,我的力量还远远救不出勃儿帖。我向我三次结拜的安达扎木合借兵,向我父亲的挚友王罕借兵……以四万之众,终于救出了勃儿帖和老仆豁阿黑臣。可我在乱军之中找到勃儿帖时,我险些栽倒在地,才一年光景,勃儿帖的腰身却陡然增粗了一圈,我几乎不敢认她啦!勃儿帖和老仆豁阿黑臣却早已哭倒在地……我隐忍着,回军途中,我的安达扎木合说,这孩子莫不是蔑儿乞人的血统啊!我的心里一紧,我说,那样我会杀死他。

我想得头都要裂开啦!还是不能确定。我叫出豁阿黑臣,我问,你知道我找你做什么吗?豁阿黑臣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味道。她生气地说,不要怪我和勃儿帖,打仗是你们男人的事啊!你没保护好勃儿帖是你的错,还能有什么?我厌烦地的挥手,我是问你,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豁阿黑臣却说,嚷嚷啥!是不是你的你都不确定?你真是个糊涂的父亲。竟然转身走进包里。我一下愣在那里。

我还是一头雾水,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呢?

母亲这时却走出来。母亲看看我,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我先告诉你,我就是你父亲从蔑儿乞人手里抢来的新娘,你还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我被震惊的险些倒地,我自认为黄金家庭高贵的血统,这难道也有问题?

我问,那我是?

母亲说,你父亲也速该巴特儿从来没问过,我从来也没想过。可你却是也速该首领的长子,是他事业的继承人呀!

母亲说完转身走进包里。

我呆愣地站在包外,思绪却似潮水般起伏不平……草原自古就有抢亲习俗,女人和牛羊一样,从来就是胜者据之,弱者失之。可这血统?我再度茫然起来……也许,也许就象血战后的战场,那血早就河样地交汇在一起,染了大地,肥沃了生生不息、蓬蓬勃勃的草……

生了,是个儿子。

我走进大帐,看到泪流满面、疲惫不堪的勃儿帖,心里一软,轻声说,你受苦了。

勃儿帖说,为给你生个勇士,让我死也愿意。

我急掩住她的嘴,别说死,我们还有许多好日子没过哩!

勃儿帖说,你给孩子起个名吧!

叫术赤!我随口答道。

我看见,一丝不安从勃儿帖的眼底划过。“术赤”是客人的意思呀!

我忙握住她的手,是长生天送给我们的小客人,汉人说是“天使”。我们更要好好对待他,恩养他。

勃儿帖美丽端庄的脸庞上,浮出了笑意。

后来,术赤成了草原著名的勇士。在西征后,我把花拉子模最好的城市玉龙杰赤给了他,让他做国王。

当然,我统一的草原,再也没有了抢亲事情的发生。草原部众都尊我为“成吉思汗”。

大海一样伟大的汗。摔跤

铁木真看到斡难河畔人喊马嘶,脸上露出微微笑意。消灭主儿乞部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套住了这匹害群之马,就等于拔掉了自己身体内生长的一根毒刺。铁木真处死了他们的首领,只留下大力士不里勃阔照顾首领母亲额里真妃的起居,铁木真说,是因为你们的背叛,所以才处死你们的。蒙古部众们的兴奋之情溢满草原。毡子样的草场里,蒙古壮士排成排,古铜色面孔,古铜色肌肤,个个赤裸上身,块块肌肉饱绽力量。他们共同对付铁木真的弟弟别勒古台。“呼瑞呼瑞”,铁木真微笑着看着这一切,他的弟弟别勒古台说过,他不败于任何有生命的东西!

场内,别勒古台出场了。他身材匀称,剑眉虎目,也是赤裸上身,脖颈上的章嘎,左摇右晃,象狮子的颈毛。两旁的部众唱起挑战歌:

种公牛的犄角

种公驼的牙齿

雄鹏展的翅

老鹰的攫取

大老虎的力气

英雄的气慨

土地软又软

大力士们

赛出你的本事

摔跤手们

摔出你的绝技!

只见别勒古台从第一个蒙古壮士摔起,九九八十一人,顷刻人仰马翻……四周部众,叫好声山呼海啸。

铁木真的笑脸别过远方,脸上却瞬间挂上一层霜——只见不远处的不里勃阔一脚踢翻一个奴隶,抢过一块羊腿大吃大嚼。昨晚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扎木合又纠结一些部落要进攻他,岳父德薛禅随在弘吉惕部内,悄悄派人送来攻防地图。额里真妃却领着不里勃阔闯进来,你不说只要背叛你就犯死罪吗?你的岳父德薛禅是不是背叛了你,让不里勃阔杀死你的妻子勃儿帖吧!不里勃阔竟冲上前来,铁木真不得不拿出地图,说,德薛禅并没有背叛我们,这是他冒死派人送来的地图。额里真妃只好讪讪而去。可自那一刻起,铁木真就知道,不除掉不里勃阔这条蛮牛,额里真妃婶母是不会安静的。

铁木真站起身,举举手,场里瞬间静下来。铁木真喊过别勒古台,敬给他一碗酒,悄声说,你跟不里勃阔摔一跤吧!别勒古台面色一寒,悄声说,汗兄,我摔不过他。我们曾相约在一处背坡较量,他一只手一只脚就摔倒了我。铁木真说,你敢摔吗?敢摔你就能赢。

别勒古台仰头喝下酒,一甩手把酒碗摔在草地上,大喊,不里勃阔,你敢和我比试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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