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齐霁
出版社：中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成都姑娘(上)试读：
壹
导游妹妹被小甲小乙簇拥着往前走，就像两条灰狼绑架了一只小羊。我心里堵是堵了点儿，也不至于堵得火冒三丈。
初到九寨沟那日，太阳随着林间的麻雀一起飞走了。高原反应还没击中我，脑袋瓜还没有钻进九百九十九只蜜蜂嗡嗡嗡地挥针扎我。也就是说我还有点心情看风光看美女，哈！不知怎么了，看到导游妹妹这只单薄的精灵，虽然我还来不及上前与她套近乎，却也忍不住在一边胡思乱想。最好她家住在浣花溪畔，或者住在杜甫草堂边上。我和她在那里嗑着瓜子，散着步，后边跟着一群小小羊……哎呀！我感觉牙龈有点痒痒了。我低头看了看我的伪胖大海，好在还没发起来。我色是色了点儿，也不至于色到哪里去。你看小甲小乙的眼神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色中更有色中手！因为领导摆出长辈的架子，他老人家不好意思马上拿出好色的本事来。我看着导游妹妹的马尾辫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便想，这回完了，羊入狼群喽。
在九月九的九寨沟，我对着她吐出麻辣的舌头。
导游妹妹叫陶洁。她是川大四年级的学生，边当导游边找工作。她个子小是小了点儿，也不至于影响她的形象。小甲小乙这回有事可干了，就是把陶洁挂在嘴边。好像男人在闲散时不谈女人不喝酒就他娘的不正常。我们旅游的时候当然不能一人背一个酒瓶子，边走边往肚子里灌黄汤；我们只能背几瓶矿泉水。那就只好谈女人了。谈女人有谈女人的方法，一般是捡着特别漂亮的谈。那些擦肩而过又特别抢眼的女人不断冒出来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你的心里总是感到遗憾，有渴盼而又没什么希望，干痒痒直难受。因为那些一晃而过的靓女身边总是有男人陪伴，像是狐狸身边跟着个老虎。就是清一水的女客阵营，靓女也总是抬头看着天空，傲气的好像只等天上掉下个大马猴来，人间是找不到中意郎君的（但她们擦肩而过时留下的一团脂粉香气，还算是留下了一点安慰）。美女嘛，傲是傲了点儿，也不至于太不近人情吧。我心里是这样瞎琢磨的。
小甲说，来到旅游区你才体会到相见恨晚这个词的真正意义。我说，晚是晚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希望。小乙就不同意小甲的说法。小乙说，不是光旅游区才能证明这个词的意义，比如在单位，一个新分来的女大学生，看上去有点靓，你能把老婆休了，就立马扑上去拼命追求她吗？如果你不去追求，你立马就觉得相见恨晚了。我说，这个事情难是难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可能性。小甲认为小乙说得不对，他说你别看现在的女大学生看上去年龄都很小，但性事都实践得早。好像出校门之前就已经有了护花人了。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小乙又不同意小甲的说法了，小乙认为小甲说的不是同一个问题，不管她有没有护花使者，而说相见恨晚的那种感觉，小乙对着小甲说，你能证明在旅游区里碰上的单身女游客她家里就没有一个护花人吗？说的是相见恨晚，OK？你懂吗？小甲面露不服的神色，但又嘴笨的不知怎么反驳小乙。便把同事小丙拿出来说事。他说，小丙是北大高材生，又是女单身，你怎么不追求她呢？小乙一听就恼了。他伸出右手，用手指指点着小甲说，你他妈才追求小丙呢，你们家祖孙三代都追求小丙。小乙的话把我给逗笑了。我打圆场地说，小丙黑是黑了点儿，也不至于丑到哪里去。要是按你小乙的说法，小丙得有三生三世才行，不然，祖孙三代怎么追求？小甲也讪讪地说，是啊是啊，三生三世才行。小乙已经走开不再理小甲了。这时候小甲突然看到了导游妹妹，便对陶洁说，你说说，你们这些大学生，都有了护花人了吧？还没等小陶回答，小甲就又说，你呢，你有没有护花使者？导游妹妹不露齿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我发现导游妹妹是这样一个人，猛一看不太抢眼，慢慢看特别迷人。个子小是小了点儿，也不至于影响她的整体魅力。因为小得匀称。就在我看出了这个特点之后，说实在的，我心里又咯噔了一下。用我们领导的话说，我怜香惜玉的毛病快犯了。尤其从陶洁的嘴里说出了她没有护花使者的时候，我的心甚至都往嗓子眼里跳了一下。我给她当护花使者怎么样？晚是晚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机会。谁不想给陶洁这样的靓女当护花使者呢？可是，哪还论的到我，你看，一路上，小甲小乙总是不离她左右，我就只好跟在后边闷闷地看风景了。我想，闷是闷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风景可看。我有点失落，是人神共知的。我们的领导老蒋也肯定看出来了。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儿，越发不坏好意，更加像老蒋了。娘西皮！
只有我们去唱个歌的时候，小甲或小乙才能和我在一起尿一下子，但我发现他们尿的时候也是嘴上不离开陶洁。有一次，先是小甲对我说，你发现了吗，江川，他叫着我的名字对我说，小陶可是个靓女。还有一次小乙对我说，你看出来了吗，小甲那家伙挺好色的，一个劲儿地独霸着导游不放。总是说呀说个没完，有什么说的嘛！你没发现，领导都在用眼瞪他了。后来我就想，他妈的，领导当然得用眼瞪他了，难道领导瞪人不用眼，用他娘的鸡巴吗？废话！说来惭愧，也就是来九寨沟旅游，我才知道唱个歌的意思，就是找个背人的地方撒泡尿。这一路上陶洁从来不去唱个歌。这让我很好奇。她水喝得少是少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尿啊。我就这样瞎猜测。 噢，也许吧。你怎么忍心让一个靓女又拉屎又撒尿？比如，你会想到章子怡拉屎吗？你会想到梦露撒尿吗？不会的。
我还发现，我们在9月来逛九寨沟，是打了“十一”黄金周之前的一个空当。就这样，还得排大长队，挤景区的班车。怎么就跑到高原的山沟里来挤开班车了？真不理解。何况，中国人到了哪里都不会排队，排队都是一个形式，班车一来，队形立刻就头尾不顾了。我边骂别人不排队，边自己往前挤，中国人就这德性，我也就是这样的德性了。挤是挤了点儿，也不至于上不了车。当我们说起了景区淡季还这么多人的时候，景区的人不屑地说，这叫人多吗？人多的时候，比如黄金周，队头和队尾要十几公里远。你想乘车吗？得等几个小时才能轮到你。小陶听了这话，吐了一个舌头。我飞快地瞥见了，尖尖的淡红色的舌头，好像舌苔都白了，姥姥活着的时候说过，舌苔一白就是上火了。陶洁肯定是上火了，你想啊，她到处跑前跑后的，没人心疼，怎么能不上火呢？依我看，她上火是上了点儿，也不至于口舌生疮。
其实，小甲小乙和我，都是刚从内地来海市晨报应聘的，现在还在试用期。还差两个月就到了半年的期限，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期调进来。我来海市晚是晚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机会。这次出来旅游全是因为海市晨报的福利好，才下雨不打伞轮（淋）到我们三个打工者跟着我们的部主任出来玩一趟。因为那些报社的正式员工就不是来什么九寨沟了，他们看不上这地方，他们瞄准的是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那沟才是深沟呢。虽然美国的月亮并不见得时时都比中国的圆，但美国的沟还是比中国的沟深沟好。它好不是说它有多原始，而是它的开发程度比我们高。还好在它虽然开发程度比我们高，可人家并没有失去原始的味道。这就比我们开发的一些地方强得多。我们是不开发则已，一开发就把那地方糟蹋死。我们开发的地方越多，也就说明糟蹋的地方越多。当然，我这可不是说九寨沟呢，因为九寨沟是国家级的风景旅游区，它的开发程度当然不能和那些小地方自己凑钱开发的破景区相比。我说的是那些小县城啊，小乡村啊，小地区啊，小县级市啊，前几年一窝蜂似地开发旅游区，结果不是弄成了妖魔鬼怪就是弄成个猪八戒，红火不了三天两早夕就完蛋了。
九寨沟还是不错的，虽然它让我头一天晚上就整夜失眠。第二天进景区游玩弄得我的脚都打了泡。但我还说这景区不错，非常值得来一趟，何况我们还是公费来的。我对九寨沟的印象是这样的：笼统地说，它是高原景色，已经是四川的藏区了。我总算不进西藏就看到了藏区的景象，也看到了藏族的建筑和家庭模式。那天我们还在一个藏民的家里喝了一会儿酥油茶，看了他们的木结构的房子、牦牛肉干儿和一个坐在屋里的胖大的中年喇嘛。一个藏族女人不停地用墩布擦她家的木地板，但她再怎么擦也架不住我们这些客人一个一个的大泥脚出出进进。从这户藏民家出来，就是一个藏族特色的旅游商业市场，大帐篷顶上飘着彩幡。我们走进了那些卖旅游品的店铺，小甲小乙立马就一人买了一顶大遮沿尼子礼帽。那帽子还有带子，还可以把带子系在脖子上。他们戴上那大礼帽之后，就非常像美国西部的牛仔了。只可惜他俩与我一样，既没个头也没块头儿。后来我发现我们领导也买了一顶那样的帽子。他们戴上那帽子傻是傻了点儿，也不至于傻到哪里去。
小陶问我为什么不买？我说我不想当牛仔。她说你戴上比他们都好看。我说为什么呢？她说，因为你鼻子高挺，更像牛仔。好家伙！我的心又快跳到嗓子眼了，我赶紧用手捂住嘴，不敢张嘴。因为我怕一张嘴那颗心就会登着我的舌头跳出来。小陶问我怎么了？你捂嘴干啥？我说我有个毛病，与美女说话就要捂住嘴。她说为什么？我说怕美女嫌我嘴臭。小陶说，你真逗人。我说逗是逗了点儿，也不至于逗到哪里去。我说着话就打了个哈欠。小陶说你困了？我说昨晚我失眠了。她说你是高山反应了。我说不是。她就非常认真地对我说，怎么不是？你别以为你是换了新地方睡不着觉，到这地方来的大部分人头天晚上都要失眠。那是因为高山反应，空气中含氧量低了，我们的血氧含量也变低了。身体机能自己保护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让睡觉，怕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看着陶洁那么认真地给我讲了一通理论，我就想逗逗她。我说你讲得不适于我，我从来不高山反应，我失眠另有原因。她张着小嘴看着我。那为什么？我说，我失眠是因为你。因为我？她脸色绯红起来，像长了高原红似的。为什么？我说因为你没有地方睡觉，和宾馆的服务员去挤一张床，所以我替你担心，所以就失眠了。她半信半疑地瞪大眼睛，歪着头，看样子，信是了信了点儿，也不至于信到哪里去。我看到她的胸脯挺得很高。她说，其实……不可能！你骗我！我就哈哈笑了起来。小乙和小甲都走过来，问我们说什么呢，这么好笑？我说就说你们俩呢。小甲看了看我，我们有什么好说的？我说你不是两天不大便了嘛？小甲一看我在美女面前出他的丑，满脸不高兴。他说你别胡说。我更加得意地笑了。小甲恨是恨了点儿，也不至于恨到哪里去。我是这样想的。
其实，小甲小乙都比我会做多了。他们是真正的报社新闻出身。而我却是身在新闻单位，搞的却是副刊，从来没有新闻意识。说实话，我来到海市晨报之后，就像进了一个劳改农场。那时我非常苦恼，我以为我完了蛋了，其实现在我才明白，在报社的层次是这样分的，从新闻上说，正分有三个层次，从文化上说，倒过来分也有三个层次，正分的是“显层次”，倒分的却是“隐层次”。我想我是在显与隐的边缘呆着，所以我是个边缘客。边缘客来到这样的前沿城市，就是有被流放的感觉，因为，所谓前沿城市，就是用金钱流放了文化。如果你是一个在文化的木头里还没有见天日的小虫子，那就更难羽化飞出森林了。惨是惨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起色。我是这么希望的。
甲乙丙加上我，在海市晨报社会部，我们是四个新人。小丙就更不行了。她是唯一一个来应聘的女大学生，还是中国最高学府的。没什么工作经验，也没写过什么文章。她的表现有点神经质，再说，最高学府更不容易让人原谅你，因为你要有最高的水平才行，稍微差点，人们就会跳起来骂你。人们会说，你学府高是高了点儿，也不至于水平高到哪里去。可她还不自觉，自觉意识比我还差，她眼有点斜。有人说眼斜的人心也斜，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们都挺讨厌她的，小甲小乙简直不怎么理她，她就成天粘着我了。你别提她有多讨厌了。我真想把她的讨厌之处跟小陶讲一讲。小陶说，那你给我讲一讲，省得我到了工作单位让人讨厌。怎么讲呢？小丙讨厌是讨厌了点儿，可也不至于可恶到哪里去。让我讲讲她，一时还不知道说什么……噢，对了，比如说她食堂的饭卡上没钱了，一次忘了充值，吃我的，两次忘了充值还吃我的，到了第三次，还是忘了充值，还要吃我的。好像她从来不去自己吃饭，我不去她也不去，我一去她就说等等她，然后就跟着我往食堂跑。到了食堂之后，排队买了饭之后，才说，对不起江川，我又忘充值了。气得我真想把饭盆扣在她脸上。小陶说，她是故意的吗？我说，至今我也不相信她是故意的，可是小甲小乙都说我是冤大头。冤是冤了点儿，也不至于冤到哪里去。我是这样骗自己的。
我们正在谈论小丙的时候，小丙却给我发了一个短信。我让小陶看了。我说你看，小丙的短信，说好羡慕我们能跟领导一起来九寨沟旅游。别忘了带纪念品回来。小陶沉着个脸有点不屑地说，她怎么不给小甲小乙发，单给你发，是不是她喜欢上你了？我感到我的脸红了。我说，让她喜欢上我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那她就更不去充值了。我看了小陶一眼说，或许……喜欢是喜欢了点儿，也不至于喜欢到哪里去。小陶听到我自言自语之后，没有说话，扭过头去看风景了。之后，什么也不说，就离开我，与小甲小乙走在一起去了。嘿，我想，是不是我得罪了小陶？我真糊涂，怎么能让小陶看小丙的短信呢？这是常识嘛！她还以为我向她炫耀呢。其实……我没有啊。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对不起小陶的感觉。我一下子失落了。嗨！失落是失落了点儿，也不至于失落到哪里去。我想小陶会原谅我的。
贰
我们在城市里心眼儿动得太多了。猛男玉女累得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了。水箱太热，油泵失灵，喷油嘴儿堵泥，火花塞也老化。都是因为没完没了地围着钱神打转的缘故。你说一个钱神治了多少人呐！什么策划呀、推销啊，交易呀，评奖啊，超女呀，考试啊，还有没完没了的加班，没日没夜的明星梦，发财梦，不可遏止的官欲、情欲，等等。除了工作上的麻烦，还有同事之间更大的内心磨擦，有人称为中国特色的“内耗文明”。比如，有谁吃香了，谁受领导青眼了，谁有提拔的希望了，谁的奖金高了，领导和谁吃饭了，等等。就是这样。我们成天陷在自己制造的物质刺激和精神幻境里，比他娘的太虚幻境还诱惑，还让人早衰。直接的结果就是，男的阳萎早泄，女的月经不调。旅游的好处就是不动心眼儿，恢复人本身的动物特性。这样就有一个养心的过程。我们的身体累是累了点儿，也不至于累到哪里去，可我们的心态却大大地放松了。
然而，事情远没有整齐划一的那么简单。比如说我吧，就是一个苦命的人。小甲小乙或者领导和导游妹妹，哪个不是活蹦乱跳、有说有笑的？而我却是忍受着头疼的折磨。据小陶说，高山反应的第一症状先是失眠，然后就是因为缺氧而不停地头疼。
第二天，我们到了黄龙，我就开始头疼了。起初是若有若无的，好像这头疼还是慢慢地着陆的，就像当年鬼子进村时那样，悄悄来了。接着就会有一个头疼的程序被镶进了脑袋里。我敢打堵，那头疼绝对有声音，嗡嗡直响，像一万个蜜蜂在脑袋里飞来飞去。
小陶说，黄龙是九寨沟之旅的第二站，海拔2900米。其实，近三千米的海拔，对高原来说，那太是小弟弟的小弟弟了，可我就不行了，头疼了。小陶负责花50元钱给我买了一个像充气枕头似的氧气袋，当然钱是我自己掏的。我把它夹在腋下，主要是听小陶的指点，说是到了高海拔的时候怕我缺氧。离黄龙还很远的时候，路边就有卖氧气袋的了。我从来没有吸过氧气，一个平常的塑料透明管儿，有半米多长，管口儿要夹在鼻孔里，还挺不好操作的。我先是练习了一下，把一截管子绕到耳朵后边卡住才行。原来到处是学问呢。由于头疼，我心里压力很大。因为不知道再往高处走空气稀薄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空气稀薄不稀薄肉眼也看不见。就在我摆弄氧气袋的时候，小甲小乙都觉得新鲜，冲我直笑。我想，我的样子傻是了傻了点儿，也不至于傻到哪里去。自从我头疼以来，我就对小甲小乙和小陶说，当年唐僧一念紧箍咒，孙悟空就会头疼不止，是不是一种高山反应？于是他们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讨论。小甲说，要是高山反应不停的话，就不用唐僧念咒语了，孙悟空就自己疼自己的去了。小乙说，不对，很可能唐僧有一种消除高山反应的方法，平时他是给孙悟空消除了的，当孙悟空发起了泼猴性子的时候，他就把高山反应又加给了孙悟空。小甲说，不可能，那为什么别人、比如猪八戒就不头疼？小乙说，猪八戒又不是孙悟空。小甲小乙只要有机会就争论不休，或者叫抬扛。这体现了他们俩谁也不服谁，自我感觉一个更比一个好的缘故。我看他俩也就是那样子，好像小甲比小乙强点儿？亦或小乙比小甲强点儿？反正他们能互为强点儿，反之亦然。谁比谁强是强了点儿，也不至于强到哪里去。当然，他们俩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强。这我心里即便是不服也没办法。一想起他们比我强来，烦是烦了点儿，也不至于烦到哪里去。
就在小甲小乙他们俩为了孙悟空抬扛的时候，大家转过了一个弯子，我看到了雪山。啊！雪山。我这一声喊，把小甲小乙都吸引了过来，他们也就看到了雪山。原来黄龙也是一个条很长的大沟，也就是山谷。我们会随着山谷越走越高，到了最高处，其实还是山谷，但那里已经是2900米了。山谷往哪里拐，我们就跟着往哪里转，就在山谷的尽头，有一座远处的雪山，露出一个雪山的尖尖。那座山确实很高，并且是一个高耸的孤峰。山尖上覆盖着一层很薄的雪。我看到雪山之后，心里就一直兴奋，好像暂时忘了头疼的事。我想都看到雪山了，知道已经到了海拔高的地方了，我就心安理得地开始吸氧了。原来我以为吸氧会让我眉清目爽，心里会为之一振的，可是吸上氧之后，我等了半天却没有任何感觉。开始的时候还能听见有一点气息在往外放的响声，多少有点凉意。后来，随着气袋的渐渐干瘪，那种丝丝的响声也没了。还没等我往回走，氧气袋就成了一个没了枕心的枕头皮了。氧气再也没有什么信息了。小甲走过来挤了挤，他说，肯定是买到了一个假货。小陶赶紧过来，你说什么，是假货吗？不可能。我赶紧反驳小甲说，不可能是假货，我给了小陶一个台阶下。小陶说，就是嘛，不可能是假货的。其实我的头疼症状自从插上氧气袋之后，一点儿也没有减轻，该怎么疼还是怎么疼，像一万个蜜蜂在我的脑袋里嗡嗡直转。有时候，我就会忘记头疼的毛病，那是因为有小陶跟我说话的时候，或者是看到雪山那一刹那，还有就是领导来到我身边跟我没话找话说的时候。我发现，原来领导是可以当药的，小陶跟领导一样，也可以当药。就像长歌可以当哭，望梅可以止渴一样。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好多，但因为头疼的缘故，一时想不起来了。其实，最让我容易忘掉头疼的时候，是我走在小陶的身后，在一心琢磨她的时候，或者因琢磨她而不小心摔了一跤的时候。当我摔一跤的时候，屁股疼是疼了点儿，也不至于疼到哪里去，关键是弄了一身泥。这里的森林湿气太大，身边又是没完没了的小溪了、池塘了什么的，所以最不缺水，有水的地方当然就会有泥了。所以我摔了一屁股的泥。除了惹得甲乙两个小王八蛋大笑起来以外，就是还摔出了小陶的怜惜之情。小陶过来把我搀扶起来，并且打开矿泉水的瓶子，给我倒水洗手。我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儿，那不是香水的香味儿，也不是高级化妆品的香味儿，而是一种擦脸油的香味儿，那香味儿让我想起儿时尝到过的杏仁的甜香味儿。其实她扶我的时候我已经自己起来了，但是她那种要扶我的急迫，让我心里好感动。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我忘记了什么是头疼。
原来，所谓黄龙这条大沟的尽头还是别有洞天的，除了雪山近在眼前以外，还有一个寺院，那就是黄龙寺了。此外，还有一个地下的大洞，也就是黄龙洞了。人们都入乡随俗地围着黄龙寺转一圈儿，说是吉祥如意。也有的先到寺里磕头烧香的。我没有磕头烧香，只是忍不住围着黄龙寺转了一圈儿，而更多的时候，我是站在有点湿的草地上，看着前面的雪山发呆。我是想，如果我翻过这座山，就能爬上那座雪山了。爬上雪山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首先，雪山上一定很冷。因为在黄龙寺这里就已经很冷了。山总是给人以神奇的想像，由其是雪山。正当我一个人面对着雪山发呆的时候，我发现我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小陶也不见了。原来他们都下到黄龙洞里去了。我也只好急急忙忙追了过去。一个人落单的时候，尤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有那么一种害怕的感觉。怕是怕了点儿，也不至于怕到哪里去。但人不是种落单的动物，他需要有人群，不像北极熊，一头熊就可以在冻原上生活。我边往洞里下着，边想，人是可以忍受孤独的，但那得有适合的条件，比如（我看到小陶的马尾辫了，这时我的心里感到塌实多了），在一个你所熟悉的地方，你可以孤独。那样子，有时候孤独说不定还是一种享受。黄龙洞里的梯子很陡峭，并且又湿又滑。往下走的时候，还不能东撒西瞧的，否则就要摔下去。好家伙！那要摔下去可不得了，因为全是泥泥水水，并且有十几米深，肯定要摔坏。这时候，我加小心不算，心里还一直惦念着小陶的安全。
晚上我们住在了松潘县。那是明代洪武年间就开始设置松州卫、潘州卫的地方。地理上说那是岷山山脉的东沿地带，也属于青藏高原的东边。我们不想在宾馆里吃饭，想在县城里找一个饭馆。我们在县城里转了一圈儿，竟然找不到一个饭馆。这让我们非常失望。这里好像是一个贫困县，县城也非常小，像个小镇子。不出一会就转完了。那里的房屋都非常破旧，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好像那些破旧的建筑，还停留在历史上的某一个瞬间不动了。又好像是孙悟空路过这里用定身法把这个小镇给定住了。那些建筑，就那样突然停在了时间的那头，不再走动，风和雨、甚至阳光，都没有去拨动它们。它们就那样静静地烂掉、毁掉，消失掉。我们转的时候，除了小陶以外，因为她可能见怪不怪了。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发出一声声的叹息。为了这个破败的小镇，也为了时间。最终，我们又回到了宾馆里，在苍蝇的相伴下开始吃这天的晚饭。我端起了白米饭碗，但一点胃口也没有。我吃不下去。我感到我开始哆嗦起来了，浑身发冷。我放下了饭碗，我说我浑身发冷。领导很关心的样子。小甲说你的脸色煞白。我说我要去捂上被子发汗。小陶也站了起来，要送我回屋去。我制止了她。因为这一天她也很累，并且比我还累。小陶说，这是高山反应的第三阶段，发烧开始了。这是一个关键的阶段，如果挺过去了，就好了，挺不过去就要变成肺炎的症状了。这是她第二天到了牟尼沟之后才对我说的，因为第二天我已经好了，头也不疼了，也不发烧了。我发烧的时候她不敢说什么，怕吓着我，但是她还是建议我吃点退烧的药。那时我脚底下好像踩着棉花一样，整个人都虚脱了的感觉。我硬撑着来到了宾馆附近的一家还开着门的药店（幸好还有一家开门的药店），买了一些退烧的药，当时我说的是买感冒药，因为我的症状就是重感冒的症状。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药的名字了，只记得我买了四片。那药片很大，我吃了两片。然后我就合衣躺进了被子里。那被子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我现在好像还记得那味道。那个屋子是个阴面，很冷。我躺下之后并没有担心我的感冒会怎么样，只是害怕再睡不着觉。我钻进被子，合上眼之后，心里祈祷的是上帝赐我一个好觉。我很快打了一个哈欠，心里说，我的身体差是差了点儿，但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叁
在松潘县的宾馆里睡了一夜之后，我的高山反应消失了。烧退了，头不疼了，脑袋里嗡嗡不停的一万只蜜蜂也飞走了。世界静默了。我只看到一个大白脸似的太阳在松潘的草原上飘着，也像浮在水上，又像一个异乡客。天地昏黄。我还看到松潘的古老的城门洞，像一个通往时间深处的洞口，我感到怪异。我不敢穿过那个洞去，我害怕看到时间的另一头。我心里向松潘告别。我说，生命在于运动，你就在这里静止着你的静止吧。我可要走了。我这就向你告别。你古老着你的古老，我年轻着我的年轻。咱们虽然擦身而过，也不会再有什么后会有期的许诺了。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一个明代的年轮一直留到现在。你是代表明代呢还是代表现在？我伤感了一会儿，并且给我的伤感找了一个理由，叫做，伤感是智慧的花朵。我心里觉得我自己有点酸，酸是酸了点儿，也不至于酸到哪里去。
我整个换了一个人似的，我有点不相信。我把脖子来回转动一下，拍拍头，掏掏耳朵，耳朵里有一些像谷皮似的东西被我的小手指的指甲抠了出来，那是死去的细胞，学名叫耳屎。我管它叫死去的声音的尸体，或者是噪音的遗体吧。那是我的耳毛的过滤功能起了作用，把噪音都挡在了音道的外部，让它们变成了遗骨。
小陶也许还以为我是个病人，就在我们要去牟尼沟的时候，小陶第一个替我拉着我的带滑轮的旅行箱去装车。我问小陶，你看我还是昨天的我吗？她看了看我说，好像不是了。变是变了点儿，也不至于变到哪里去。我说我大变样了，你怎么看不出来呢？我头不疼了，烧也不发了，浑身清爽得很，看什么都好看，吃什么都香。尤其是……小陶没等我说完，就说，那真的要恭喜你！你知道吗？你的体质不错，你的高山反应消失了。就在一个临界点上，你战胜了它，而没有输给它。你这一下子最少能管三年。我说是吗，可三年之内我也不见得再来一次呢。临上车，小陶问我，你刚才好像没把话说完。我说是啊，你接了我的话。她说你说吧。我说……我忘了，噢，想起来了。我看什么都好看，吃什么都香，尤其是看你格外漂亮。小陶把马尾辫一甩说，你就会拿我开玩笑，然后就帮别人往车上装东西去了。嘿，我想，她还不好意思了。我的话甜是甜了点儿，也不至于甜到哪里去。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你猜怎么着，牟尼沟可不好进去，原来是修路呢。本来车可以开到景区门口的，这下可好了，路没修好，又赶上了一场雨。路上不是水就是泥，并且是深深的大泥沟。实在走不了了，领导就只好对司机说，小丁，不要太勉强，我们可以自己走进去。司机说，好像路有点远。领导说，远是远了点儿，也不至于远到哪里去。旅游还怕走路吗？换句话说，怕走路就不旅游了。领导率先下了车，还在借题发挥地说，我老人家这辈子除了怕坐飞机以外，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于是，我们二话不说，把矿泉水和相机背上，其他就都放在车上，轻装出发了。一路上领导来了劲儿，对小陶格外地话多，并且说，江川，回去后（指回到成都）多给小陶发点奖金。我说没问题。领导还对小陶说，到我们海市来找工作吧，我们那里可有大把的机会。小陶说，我是学经济管理的，能进你们的报社吗？领导一下子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领导才说，进报社还是比较难的，其一，听说我们那里这两年不再要大学生了；其二，我回去也就该退休了，说话也不灵了。这次就是我的告别游。小陶也就不再问了。我看小陶有点失落。
天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有时还要掉几点雨。对于路上乏味的风景和深一脚浅一脚的泥巴。小乙就开始发牢骚了。小甲则一心在陪着小陶走路，根本顾不上路的艰难。我发现了路上有些由于修路被新翻出来的石头，光溜溜的五颜六色，非常吸引我。我就产生了要寻找一块漂亮石头的念头。我是低头寻石头，台头看陶洁的马尾辫。司机则无精打采地走在最后边。我们走了有几公里的路，也就到了牟尼沟的沟口。
这里还被旅游管理部门设了一个寨门。寨门附近有卖水和茶叶蛋之类的当地人。我们也就在寨门口打尖。
牟尼沟是一个小巧玲珑的景区。里边人为地在水上建了一些亭台、木桥、栈道、台阶、护栏等等。古木参天和花草遍地就不用说了。它们都长了绿苔。脚下很滑。小甲和我在这里想大便，多亏还有一个分别男女的厕所，是用木头搭建的。而后我们便去追赶他们。牟尼沟实际上就是一个大瀑布，我们迎着瀑布而上，最后上到瀑布的源头，看一看水花飞溅，然后从瀑布的源头绕一圈儿，就可以回去了。这一路都伴随着呼隆隆的响声。远听的时候，还以为深处有一只四川虎在不停地吼叫呢。虽然我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四川虎这种虎的存在。
小甲小乙和我，商量着在这里能不能拍一部电影，是武侠电影。于是，我想像着有一个临水的侠女站在亭子上吹着绿玉的笛子。然后等他的师兄来与她有一约会。我看到了那个站着的侠女就是小陶的影子。我就开始搜寻我视野里的小陶。这时候，她与司机走在一起，正在瀑布边上看飞花的银练。我依然陷在了我的想像中不能自拔。我把那个司机想像成了她的师兄。我心里有一股子妒火在熊熊燃烧。我感到我浑身发热。我向小陶的背影伸出手去，我想抓她过来。我要告诉她，我才是她的师兄，才是她的情郎。我心里默念着，小陶，你要是我的，你就扭回头来，不然，我会抓你过来的。这时候的小陶离我有几十米远。而且瀑布的响声淹没了一切。我的意念也许被瀑布震碎了，根本就达不到小陶的意识里。没想到，突然的事情发生了，小陶莫明其妙地向后摔倒了，她的手机像个红色的小鸟一样从她的手里飞了出去，打着旋，飞进了瀑布的深潭里。啊，我心里一惊！难道是我的心念在起了作用了吗？我顾不上多想，跑向了小陶。等我跑到了她的跟前，小陶已被司机小丁扶了起来。小陶正死盯着瀑布的深潭发呆呢。我站在小陶的身后，问她怎么回事，小陶说，我的手机，前天刚买的一个新手机。小甲走过来，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小乙也走过来说，你怎么不小心点儿？领导也过来，打着哈哈说，你的导游费这次是白挣了。我听到他们三个在那里的狗屁议论，觉得他们真是没有人性。我说，小陶，只要人没事就行了，手机是身外之物。说完之后，我感到我说的话也不是什么人话。我心里好恨我自己。我怎么就不会说，没事小陶，师兄我回成都再给你买个新的。我真是感到灰心丧气。我看到小陶从此再也不快乐了，我的心比瀑布的水还凉。因为我不能显得太心疼小陶了，因为我们领导动不动就给扣上一顶怜香惜玉的大帽子。我哪受得了啊。因为我的转正问题还在他老人家手里攥着呢。
我看到小陶一路上再也快乐不起来的样子。我心里总是嘀咕个没完没了。可以说，她的不快乐直接影响了我，我也就快乐不起来了。并且我还悄悄地有一种负罪感。难道真的是我那么一抓，就把她的灵魂的辫子给抓住了吗？是我把她抓倒了吗？如果是真的，这又预示着什么呢？也许是巧合吧？但愿是巧合。如果小陶手机飞进了瀑布是因我的一把抓，那我的良心负担可就重了。我有负罪感，我真的有负罪感。我可受不了。趁没人的时候，我悄悄对小陶说，还在为手机伤心吗？她说，那是我刚买了三天的一个新款。我非常喜欢。我斗胆对她说，等回成都我给你买一个，怎么样？你就别伤心了。她苦笑了一下，谢谢你，我不要。我说，我们欢蹦乱跳的小陶哪里去了？嗯？不就是一个手机吗？高兴点吧？小陶说，没事儿，我已经忘了。我说这就对了。我开始给她讲大道理。我说，现在虽然是物质时代，但人也不能让物质给左右了。因物质乐而乐，因物质忧而忧，物质着它的物质，生命就实在太没意思了。我们来这里是看山看水的，你应该忘情地看山看水。陶渊明当年没有手机，那不也过得很快乐了？噢，对了，陶渊明是你的祖上呢，你应该向他学习。我知道我说的话连我自己都不太信，就像是一个饱汉子在向一个总是喊饿的饿汉子说，你不吃正好，省得减肥了。
小陶听着我的话，一副在听外星人讲话的样子。我又说，再说了，你现在的隐忧不是你丢了一个手机，从环境卫生角度讲，你应该想到，你的化学物质污染了这里的精神，你应该向山水道歉。物质向精神道一声歉吧。在这里物质是渺小的，精神是伟大的。小陶，你想过吗？如果没有山水，你的祖上陶渊明，也包括更多的中国文人早就活不下去了。是因为山水给了他们清白的精神滋养，才不至于让物质的浊流把他们毒死。
小陶让我说的眼泪都出来了。但她终于笑了。她说，没想到江川老师还是一个有道道的人呢。我现在才知道我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一个手机而焦心了，应该换一个角度想问题。我又对他说，中国人又是不会换角度的民族。他们多数人是死抱着自己的角度不放。我问她，听了我的胡说，你心里好受点儿了吗？我说我没别的本事，就是会劝解点儿人。她说，哪里，你的话正应该是在这山水里说的。小陶说，即便是山水听见了，也会同意你的话的。我说你挺聪明的，马上就换了角度，替山水想问题了，我说给你个进步奖，加一百分。不过，我心里常常想起那个红色的手机飞进瀑布的那个瞬间的影像，好像是一个徇情的少女的身影。小陶说，是啊，我应该向我的手机告别。只要水不枯竭，瀑布不灭，我的手机我再也见不到它了。想起来也真是够惨的，这也算生离死别的一种了。物质不灭，我们等着它转世吧。但愿我的手机会给我一个梦。我长叹了一声，人有多种无奈，小陶啊小陶，你走上社会后就会体会到的。小陶说，那不是很惨？我说，惨是惨了点儿，也不至于惨到哪里去。因为我们还要活着。我是这样安慰陶洁的。
肆
到成都就要和小陶离别了。离别时的心境真是太坏了。想来这就跟一场梦似的，刚一闭眼就醒了。离别时他们都不出面了。他们在友好单位的送别豪宴上正在吃喝。小陶来结清她的导游费，领导对我说，一千八，还要发票。你去吧。他老人家让我出去给小陶钱。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就像掉进了一个冰洞里。路上还说给人家点奖金呢，再说人家还牺牲了一部新手机，怎么不多给人家点钱呢？我们的一桌子饭菜也得值两三千呢。嗨！钱呐，真不是个东西。我心里骂了领导又骂钱。这怎么让我出去见小陶嘛。这时候，小甲小乙也开始装聋作哑地与友好单位的人举杯相庆。这样的烂摊子去让我收拾。我怎么对着小陶说？这帮王八蛋。是我怜香惜玉还是他们太无情无义？我不是喝了点酒才火气大了。嗨，转念一想，火气大是大了点儿，也不至于大到哪里去。因为我才是个临时工，没有说话的权利，领导怎么说我就得怎么执行。
我发现我恨这几个同行者了。我私下里瞪他们，我想，如果我有特异功能的话，就让小甲把啤酒喝到支气管里去，让他咳嗽一阵子，让他脸红脖子粗起来，让他把饭喷到对面的友好单位的领导的脸上去，让友好单位的领导在尴尬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甲果然喝呛了，他大声咳嗽，脸红脖子粗。然后他非常明智而快捷地用一张餐巾纸把嘴给捂住了，对面的友好单位的那位领导命里没有这一劫，让他逃过去了。我又看了看小乙，他正在没事人似地大口地嚼一个大基围虾的中后段。我心里发着指令说，让小乙把自己的嘴里咬个血泡出来，我刚想完了，吹了一口气，小乙那里就哎呀一声，他张大了嘴，瞪大了如牛的眼，左手赶紧托住了腮帮子。他把那个虾段吐了出来，也是用餐巾纸接着。虾段上果然带了血印子。我斜眼看到了，心里实在有点痛快。我喝了一口茶水，心里感到清爽了许多。我又偷眼看看了领导，没想到领导也正在眼偷看我。这下把我吓了一跳。好像领导就是道行大一点儿，要不怎么他会当上领导呢？我信这个，冥冥中事，我非常信。我心里说这下完了，领导识破我了。这时候领导一笑说，江川，敬李社长一杯。李社长是友好单位的副社长。就是刚才命里不该被小甲把饭喷到脸上的那个人。我只好端起杯，敬那个猴子般的李社长。我端得是啤酒，他端得是红酒。我心里说，给他把杯子碰碎。果然，只听当的一声，李社长的杯子掉下来一块。像个眼镜片一样地滚到了铺着白色台布的桌子上。全场的人都傻了眼。我说对不起，我的手按说没有缚鸡之力，怎么就把杯子给碰碎了？要不就是这杯子太不结实了。难道我的手因为吃了成都的饭，喝了成都的水产生了神力不成？对不起，对不起。李社长的红酒洒了一手，像血一样往下流着，滴在了白色的台布上，成了暗红色。友好单位的办公室副主任赶忙拿了餐巾纸递给他们的李社长，又把李社长的破杯子接了过去。他还说，没事没事，这真是朽了，碎碎平安嘛。他又把小姐喊过来，让她给李社长换上新酒杯。我不好意思地说了许多对不起，然后把杯里的啤酒一饮而进。
小陶就在外面等着呢。我们却在这里大吃大喝。怎么这样势利眼，连最后一顿饭也不让她参加呢？当然，她是中途下车了，她说她要先赶回学校去。后来我才知道，她挣的这一千八百元，介绍她的旅游中介公司还要抽走三分之二。小陶也就剩六百块钱，那么也就是一天挣了一百块钱。当然，小陶比街上修鞋女还要挣得多，比捡破烂的老太太也挣得多。可是不能这么算嘛。我记得开始的时候，我对从成都就雇一个导游十分的不理解，甚至还反感了。但几天下来之后，我发现一路上少不了小陶的，因为我们到哪里都是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也不熟悉，有了一个小陶，她就给我们办了许多的事情，介绍了许多情况，还调解了许多的气氛，解除了许多的寂寞，毫不隐瞒的说，她还成了所有人旅途上的精神恋爱的对象，更是我想入非非的天仙妹妹下凡来。她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就这样一个功不可没的小姑娘，我们竟然说一脚踢开就一脚踢开了。
我虽然心里老大的不痛快，也得出去了，因为领导又在催促我说，快去呀，别让小陶总是等着，赶紧把账给她结了。我只好拿起我的腰包，开门出去，在楼道里找小陶。我走到了楼道的尽头，才看见一个可怜的小姑娘呆呆地坐在一张凳子上。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小陶啊小陶，你可别抱太大的希望啊。小陶看见了我，她站了起来，表情木然。我想，我的表情可能也是僵化的，否则不会影响到小陶的表情。再说了，小陶也许是累了。我不知为什么又飞出了一个怪念头，小陶肯定是来例假了吧，不然她不会那样萎靡不振。
走了过去，我请小陶重新坐下，我也坐下。我想，何必那么匆忙，我先问小陶吃饭了吗？我想把话岔开，不要谈钱吧。我不想和小陶有一种金钱关系。两个人如果发生了金钱关系，好像就是一种结束的证明了。一切都该收场了。只要数钱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我说，我请你吃顿饭吧？她笑了笑，不用了，她说。我说你打算去哪里找工作。她说还没想好。我又问她还想念那个手机吗？她说，怎么不想。我们的同学说给我发信息我也不回，他们哪里知道我的手机已经没了。我听到她的同学后，我就有点吃醋，就觉得是她的男同学在给她发信息。但是我也没法问她呀。要不咱们出去转转，看看我给你买个手机，怎么样？她摇摇头说不要。我说你别客气嘛，就算我借钱给你的，以后有了钱再还我。小陶说，我有一部旧手机还能用呢。这下我就有点放心了。
不久，我拿出了钱，递给她。我说才一千八，你数一下。小陶的神色有点暗淡。她说不数了。就把钱装进了随身的包里。我说能不能开一张发票。她说，我就是给你们绕道要发票去了。她把发票给了我，我也装进了我的腰包。心想，多好的成都姑娘啊。不知怎么的，我又有一个怪念头飞了出来，我心里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非常清楚地映现在了我的眼前，那句话是：好想和一个成都姑娘谈一场恋爱。为了掩饰我心虚，我就又问她现实的问题。我说，你自己这一趟能挣多少钱？她说六百元。我心里感到更不是滋味了，但我什么也没说，那个手机得两三千，这一趟，小陶太不划算了。小陶说，我走了。但她深情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好像被蜜蜂蜇了一下。我说我送你下楼。她虽然说别送了，可是当我送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再推辞。到了院子里，我送她到了大门口，我们告别的时刻真的到来了。我好像不知道跟她说句什么话。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的名片来，我从包里翻出了一张名片给了她。她接过去，看了一眼，就装在了包里，我打着哈哈说，欢乐的日子总是太短暂。你以后如果去海市，别忘了给我打电话联系。小陶突然来了精神似的说，难道不去海市就不能跟你联系吗？我说随时都可以打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为小陶服务。她笑了。并且看了我一眼，低下了头，用脚尖在地上画起了线来。我也不知再说什么，只好摸摸头，拍拍自己袖子什么的，还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但转眼就忘了。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小陶抬起头来。我发现她的眼里若隐若现地潮湿了。都说成都姑娘多情，小陶果然是这样吗？一想到就要离别，她心里也难受了吗？说实在的，像这样旅游时擦肩而过的短暂缘分，说不定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想起来真让人感伤不已。她说，你回去吧，我走了。再见，江川老师。我说，别叫我老师，就叫我江川好了。小陶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好几眼，那睫毛忽闪了好几次。最后，她终于说出来了。她说，我很有可能去海市找工作，那时候我真的可以找你吗？我心里一阵欢喜。我说，当然可以找我啦！难道我身边还拴着老虎让你害怕吗？她又笑了。她说那我走了，你回去吧。再见！我也说再见。我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眼里花了起来。我想，我怎么这么没出息，竟然含了眼泪吗？冲着她的背影，我大声喊道，喂，你回来，小陶，我还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呢？小陶扭回头来说，等我有了手机，我就给你打电话。我说你千万啊！发个信息也行。她即将拐弯了，向我最后招了招手，然后就消失了……我独自发了一会呆，突然听到附近的一个幼儿园里传出了歌声：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成行地流了下来。我擦了擦眼泪，咧了几下嘴，让脸上的肌肉放松，做出笑的样子来。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这么没出息的熊样。来日方长嘛，看缘分吧。这样一想，我的心情就起了变化，好是好了点儿，也不至于好到哪里去……
伍
在这个世界的上，对女人的要求比对男人的要求更过分。如果一个女人很有才，这好像不应该成为她的全部，而应该是她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或者最多就像个业余爱好。有时候，女人越有才华让男人越讨厌。因为她抢了男人的风头。男人也是很容易嫉妒的动物，因为男人也是动物嘛。是动物就会嫉妒。但男人的嫉妒可能并不太狠毒。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嫉妒是嫉妒了点儿，也不至于嫉妒到哪里去。比如，我嫉妒小甲小乙，我就不会恨他们。有时候，无非是看到他们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而已，或者是长叹一声罢了，并不至于到了不理采的程度，也不至于发一通自己也莫明其妙的邪火。世界上要求男人必须有修养。不能随便发火便是人生最大的修养之一。如果一个男人随便发火，不能刻制自己，那就成了与泼妇等同的女动物了。当男人们发现一个同类有了无端发火的毛病时，他们就会很快对他采取措施的，轻者是对他孤立起来，重者会把他私下里开除出男人的行列——也就是男子汉的行列。至于把他送不送到泼妇的行列，那是另一个问题。
首先声明，我可不是大男子主义者，也不是一个拥护大男子主义者。我只是想说，如果一个女人有才，并不是坏事，但她不能一才压百丑，或一才压百恶。也就是说，男人对她的要求，还有才华之外的许多许多。比如说，美丽、动人、甜美、有气质、性感、乖、善解人意、能给男人面子（在必要的时候）、适时撒娇，不闹妖、不是非、不粗心大意、不随便瞧不起人（尤其身边的男同事）、不矫揉造作、不娇生惯养、不娇滴滴、不显摆老公（如果有老公的话）、不在电话里恶声恶气数落老公、不装假、不满地吐瓜子皮、不露出婴儿屁股似的乳沟、不露齿、不走猫步、不随便搭男人的私家车、不颐指气使、不打小报告、不搞小圈子、不恶搞、不恶作剧、不小偷小摸、不指使男同事给买零食、不随便向所有的男同事撒娇或撒泼、不明显巴结上司、不肉麻、不怪声怪气、不涂太难看的眼影、不长小胡子、不长太粗壮的腋毛、不长明显的雀斑、不长灰指甲、不穿有汗味的衣服，不一问三不知（在业务上）、不一心光想着玩、不炫耀自己是个万人迷、不装出正在与港澳台及外籍人士谈恋爱的优越感、不大声打手机，不口吃、不乱说外语、不能有狐臭、不翘二郎腿、不能把袜子穿错、不把口红沾在茶杯口、不把口红沾在门牙上、不口臭、不抽烟、不把月经印在座椅上，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要求苛刻吗？苛刻是苛刻了点儿，也不至于苛刻到哪里去。因为这都是为了女同志们好嘛，是为了一个女士在男士们心中的形象嘛……女人在男士们心中形象好了，也就是在世界上形象好了。虽然世界并不是男人开的一个什么店，但毕竟男人是女人的另一半，一半加一半才是个整体嘛。如果作为一半的女人不能让另一半的男人来欣赏，那你这一半不就失败了吗？反之也说的通嘛。但有一样，如果一个男人有才华，他有一大堆的毛病、比如爱放屁、爱抽烟、爱打嗝儿、爱大声喧哗、爱撒酒疯、爱大呼小叫、爱一惊一诈、爱随地吐痰、爱不洗脚、爱有头皮屑，爱说家乡土话，等等。这都可以让人原谅。因为，反正男人的一半有女人，他的这些毛病让一个爱管闲事的女人一收拾，就都没有了，可以忽略不计了。人们记住的，还是他横溢的才华。从这一点上说，男人就是比女人优越。表面上是优越了点儿，其实也优越不到哪里去。因为，哪个男人在私下里不怕他所爱的女人呢？男人小的时候，怕他的妈妈、姑姑、奶奶、姥姥、幼儿园的阿姨、小学女老师等等一大堆的女人。男人长大了以后，就怕一个女人了。那个女人不是他的老婆，也是他的女朋友。尤其是有阳痿毛病的男人，最怕老婆。那些阳具短小的男人自卑、举而不坚的男人自卑、个子太矮的男人自卑、坚而不久的男人自卑、自慰太多的男人自卑、早泄不治的男人自卑、老婆特别漂亮的男人自卑，有妻管炎的男人自卑，酒鬼无赖赌棍神汉等等都自卑，都是怕女人的男人。
可是，你让我怎么说我的女同事小丙呢？这个可恨的女魔头。有的时候别看她比我岁数小，好像她还比我高，或者直逼我的个头儿。因为她在女人里算是高的，我在男人里算是矮的。就是这个小女魔头，本来我不愿意揭露她的丑事的，没想到，我们从四川一回来，她就把我恶心死了。我问她，她还不承认，并且耍无赖。是什么事让我生这么大的气，想揭露她呢，她就是那个既无才又有许多有才女人的毛病的傻拼音（傻拼音是从傻逼那里先演变到拼音字母B，然后为了再含蓄，人们就说傻拼音了），粗心、大意、死硬、自私。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我这人平时就比较细心，我又与小丙坐在一排，她就在我左边。小甲在我的前边，小乙在小丙的前边。我们四个人形成一个四方联，像个邮票四方联似的。一个人一个小猪圈，然后大家再组成一个大猪圈（这是我们自己的猪圈文化）。我们是开放性办公，所有记者差不多都在一层，一人一个格子。有一天，我发现，小丙的电脑椅上被她自己印上一片血迹。我看到之后，虽然没有浮想联翩（因为我已经过了对女人的月经浮想联翩的年龄），但我马上就意识到是她的月经把椅子污染了。我当时心里骂她，真是个粗心的家伙，这样形象多受损啊。果然印证了我的判断。小丙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她的裙子上也有血迹，非常明显的一片。但是她不自知，我也不能在这些小问题上提醒她，于公于私都不能提醒她。于私，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更不是我的老婆。于公，我又不是妇联会聘请的监督员。我管那么多的闲事干什么？可是，我替她感到丢脸。如果她就那样出出进进的，或者到了阳光下，让人看到她的屁股上一片血迹，那多没面子。她又不是初朝的小女孩子。她刚才是去厕所了，我想，她回来后，看到自己椅子的血痕，那将是多么不好意思啊？可是，她大大咧咧地回来了，什么也没看见，就又心安理得地坐到了她的电脑椅上。我的心里噢了一声。他妈的，这个粗心鬼！后来，我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担什么心？我害什么臊？我就不管了，开始做自己的事，写稿或准备写稿。说实在的，自从我看到她椅子上的血痕之后，每次来上班，把包儿往我的桌上一扔的时候，总是忘不了往小丙的椅子上看一眼。这都成了强迫症了。因为我好奇。我是想，突然我哪天来上班的时候，发现她的椅子上的痕迹不见了。是她自己发现了，并且用洗涤液把痕迹擦洗掉了。然而，她总是不擦！这让我好失望，也让我成天想着看她的椅子。真是无聊透顶了我。这到底是怨她还是怨我有强迫症呢？我真是闹不清了。
终于有一天，她的电脑椅上没了痕迹，那痕迹跑到我的电脑椅上来了。这事情就是刚刚发生的，也就是我们从四川旅游回来的事情。我一眼就看到，她的椅子终于干净了。我还心里说，她趁我们不在的时候，进步了？我心里一阵高兴和暗暗佩服。没想到，我一低头，我一转动我的椅子。我的头嗡地一声，我感到整个人都晕了。因为我们的电脑椅子是一个型号、一个颜色，一个大小高低，一个柔软程度。如果不写上自己的名字或弄个什么记号的话，你怎么证明甲椅子是你的，而乙椅子不是你的？我当时就看了看那个没事人似的小丙。我心里说，如果是她粗心搞错了，我提醒她一下，换过来就行了；如果是她有意换的，我今天非……非操她姥姥不可！我有点恼了。我问她，我说小丙，你的椅子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你弄错了吧。小丙斜着眼瞪了我一下说，江川，都说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那是假相，你怎么刚一回来就诬陷好人呢？我为什么要把你的椅子换了呢，你的椅子是金的还是银的。我说，你看，这上边有痕迹。她一下子更火了，她说，你血口喷人！没想到你是个卑鄙小人，动不动就陷害忠良。我当时让她骂得一愣。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因为我最不爱听的就是有人说我是卑鄙小人。这对我实在伤害太大了。我从来也没有当过卑鄙小人。可以说，长这么大，没有打过一个小报告、没有像王连举一样当过一次叛徒。我当时真想说，难道他妈的我也来月经了吗？可是我看到一层楼的人都在关注着这个傻拼音的大声发作。我如果把她的丑事捅出来，她受不了要跳楼怎么办？
一连几天，我都不想坐我的椅子。可是，那个傻拼音小丙，每天都是乐呵呵的，相反，我到成了一个傻呵呵的家伙了。后来，我给小甲小乙说了我心里的证据和窝囊事。我说，事不大，心里腻烦。小甲说，要是谁娶了她当老婆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小乙说，她要是有老公才怪呢。我说这可怎么办呢？小甲说，这也好，我看现在她没脸再吃你的饭卡了。我说这就是因祸得福吗？还是小乙聪明。他说江川，你也别为那个椅子发愁了，你这样，等我们开周会的时候，你从会议室里找一个干净的椅子换了不就行了。我这才心里舒服点了，因为我有了希望。我高兴是高兴了点儿，也不至于高兴到哪里去。因为，那个招人讨厌的小丙，那个傻拼音，又开始主动跟我说话了，并且说，江川，哪天我请你吃饭。我心里想，吃你姥姥个什么饭。后来，我把她要请我吃饭的事情跟小甲小乙说了，他们俩都撺掇我说，就让她个傻拼音请吃饭，你到时候就说得叫上我们两个。对她这么死抠的人，不吃白不吃。这叫吃孙喝孙不谢孙。反正你不吃她，不定哪天她的卡上又没钱了，又吃你这个冤大头江川了。我一想是啊，于是我们就算计着让小丙请吃饭。这样想来，我的心情好是好了点儿，也不至于好到哪里去。
让小丙请了一顿饭，我们三个大男人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没想到，经过请吃饭，小丙又开始对我颐指气使起来。比如，江川，我今天不舒服，你给我倒杯水喝。要不就是，江川，我今天不想下楼吃饭了，你给我打个包回来。你说把我气的，鼻子都歪了。我想啊，你要是个美女也行啊，你又不是美女。如果你是个美女，我们在你那里获得了精神上的享受，然后我江川甘愿跑个腿效个劳什么的，也不冤枉到哪里去。你说我们几个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你还在那里使着公主的性子。他妈的！这到哪儿说理去。虽然骂归骂，我这个人还是不太爱拒绝别人的要求，只好就帮她干了。
还有，深夜的时候，我都睡着了，她不定想起了什么，也不管我方便不方便，就打我的手机，然后问一个根本不值得问的问题。比如，明天她要去一个地方采访，问我可以坐几路车。你说把我气个半死吧，你这不是成心吗？你打个160不就问了吗？我又不是160，更不是你的秘书。但我还是说不出口，只好说，我也不知道，你自己问160吧。于是。她神经兮兮、没话找话地就对我说，江川，你是不是已经有了调动的准信了？是不是领导都答应你了？你知道点什么风声没有？她还故作神秘地说，她已经知道这一次都是谁先调动了。她说，好像有小甲小乙他们俩。我就问有我吗？她就说不知道。其实，我也挺关心调动一事的。尤其是我听她说小甲小乙有信调动了，我心里立刻就不是滋味了。我悲观了。我的心跳在加快。说实在的，我也很嫉妒小甲小乙。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男人不是靠小动作而活着的，也不是靠嫉妒人来活着的。男人是靠了拼博来活着的，至于才华那就因人而异了。也许我就不具备新闻的敏感性，也不具备那方面的才华？那么，我适合干什么呢？这是我最苦恼的问题，想来想去还得在报社干，然而又干不出个名堂来，这就是我的死穴。
小丙在电话里说，要不我们找找社长？她说她和社长有一个八竿子能搭上的关系。找社长？找社长干吗呢？我心里一阵想，那样不妥吧？小丙说，你难道就能保证小甲小乙没找过社长或总编？说不定他们早已请社长、总编吃过饭，并且送了礼呢。我提醒她，你可别瞎说。我看人家小甲小乙不是那种人。小丙在电话那头发出非常不屑的那种嘘声。她说，你呀你，江川，你别老天真了，你总是把人都想像成你那样子。这年头没有关系哪儿行啊？她说，你别管了，我负责跟社长联系，到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去吧。我长出了一口气，说那好吧。小丙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