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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5 13:4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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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语堂,张振玉(译)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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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岛

奇岛试读:

第一章

尤瑞黛有种飘浮的感觉,没有任何发热的症状,她觉得像在做梦,而又知道那分明不是梦。

她宁可叫自己相信这一切不过是个梦,那她就不至于那么惨了。手腕上因那天在沙滩上摔跤而来的擦伤,现在已经变硬为一片蓝紫。这些伤痕让她知道,她并非在某个天堂似的地方活过来――比如说,金苹果园地吧。不,她仍在尘世上,在一个两周前她与保罗在例行工作中发现的小岛上。他们还曾经开了香槟庆祝这个发现――在他们单调乏味的地学测量工作中,这可是无上光荣的一笔呢!

她深情地注视手表,那是一个复杂的机件,有四个刻盘和五个指针。这只表是地学测量会所属的民主世界联邦所赠,作为感谢她对安第斯山所做的卓越而宝贵的服务的一项礼物。表的背面刻着:“致芭芭拉・梅瑞克小姐,感谢她在民主世界联邦世界粮食健康部门,为地学测量所做的勇敢拓荒工作。公元二〇〇三年,五月二十二日。”(她在这岛上生病复原之后,为了岛民的方便,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尤瑞黛。因这岛上的居民大部分出自希腊祖系。)日历 表是她旅途中得到的最实用的一件礼物。现在表上明确地指示出二〇〇四年,九月十八日,星期六。她再次重复地向自己确定她降落在中太平洋上的一个奇异的岛上。这个岛是她这一时代的人从未听说过的。她清晰地回想起过去几天内所发生的事,他们如何离开智利海岸的圣菲利浦,平稳地飞行,夜间的着陆,是她同事也是未婚夫的保罗之死,以及第二天紧接着来的大葬――再往后就是一片空白了。她一再想这些事情,试图把它们吸取在记忆之中。她不愿将她的处境戏剧化,那与她俄州人的个性不合。她真恨绕着这些想法打转――她是孤单的,是个永远的俘虏,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回去的希望渺渺茫茫。唯有周围环境非常的变化,才能使她的回去变为可能。

她在火化保罗遗体的小山丘昏迷过去,一直昏迷了二十四小时之久。在后来经常昏睡的衰弱日子里,一种不真实感经常困扰着她。南太平洋中的泰诺斯――保罗和她的发现。但那也可能变成真的――她可能在那次坠机事件中死亡――这种想法纠缠着她。她现在在岛上所看到的生命,是她重生的世界。没有人能说出死后的生命是什么样子,也许就像她刚离开的世界,只不过更好,有更多愉快的色彩、更多的祥和。对了,“祥和”,就是这个词。只要是个安详宁静的世界就是一个天堂。或者说,好得足够当一个天堂了。民主世界联邦的唯一目标就是要建立一个和平安详的世界,这也是她全心献身工作的理由。她是在做梦呢,或是实实在在还活着?直到她喝了点汤,她头脑才清楚了些。而且,那些狂野的恐惧和幻想也消失了。她感官的接触得到了印证。毫无疑问,她是活生生的。只是她周围的生活太新奇、太意外、太陌生了而已。

天空更蓝,爬满在小屋外墙上的九重葛,颜色更鲜、更浓,简 直紫得放肆。这还不算奇怪,黄色的香橼,树皮厚厚的,顶端狭长如半屈的手指,形状怪得吓人,也大得吓人。从她的床上,她可以看见早晨海面上的乳白光晕。几只渔船点缀其间,在海面上显得十分突出。如此安详和宁静,没有任何动静。整个景象,静止得像艺术家在瞬间捕捉的画面,成为永恒的静止。在那一刻,整个海洋像一片乳浆,又像淡蓝色浓稠的溶液,在一片银光中静悄悄的,微风掀不起一丝涟漪。幽暗的船影和它们投射在水面上的强劲线条显得醒目而强烈,就像大师笔下的浓黑和暗褐。再望过去,远处像一列闪耀在阳光下的猫眼石,渐渐变为雾般不可辨的乳白而消失在远方地平线上凝固的云层中。

她出汗了,大半由于空气中的一股微温而不是来自她自身的热度。空气中有着微弱难辨的虫鸣骚动,反反复复得令人昏然欲睡。时而划过鸟短促而尖锐的叫声,或白喉鸟的鸣声。她住在岛上偏北山脊上的一栋房子的底楼,俯瞰着深深的溪谷。那里有条河,把山脊上疏落的房子和斜向大海半英里外的陡坡隔开。底楼的房间在白天比较凉快。两边开着窗,可以望见山泉下泻的迷人景象。悦耳的水声,像远处学童嬉戏的声音,在一阵午后的雷雨过后,声音变得更大。这种短暂的阵雨,只不过维持一时半刻,是岛上天气的固定现象。能将空气中和道路上的尘埃冲洗得干干净净。阵雨后,她自午睡中醒来,带着好玩的兴味,她凝神谛听着不同曲调的音乐。树梢上的树叶轻轻抖落下一串串水珠,滴进下面院子里的池塘里。这些纷扰的声音渐渐静下来以后,通常有两三阵有规则的、有节奏的拍击声。各有各的间歇,可能一种比另一种快些。时而一齐唱和,时而错开。时而拉长声音,时而又互相追逐起来。

她从床上半支起身来,她可以看到阴影中的山楂树叶,沿着河的两岸生长。波文娜,一个本地少女,会进入溪水来个午后游泳。她褐色的四肢,她的长发,她闪亮的眼睛和她带着全然自然的姿态所做的裸露,其中所流露出的单纯,这些都使她入迷。偶尔,也有其他的妇女像森林仙子一般在河的上游出现,同样地身上毫无遮掩。她在智利海岸与秘鲁边境的经验,已使她习惯于不同人群的奇异的举止和方式。她早想到这镇上周围有热带林、巨大的杉木和橄榄树。她早该料到这些的。

不,橄榄树该是个例外。那天是个令人困扰的景象,而且不是唯一的一种。在她因惊吓和疲惫而来的昏睡日子中,她还以为她是在某个古希腊岛上,或在阿加底亚的世外桃源里,或阿提卡平原的某个地方。她曾奋力抗拒这种想法,从她后面的窗子望出去,可看见巨大岩峰下的丘陵上,罗列着橄榄树叶和牧人的白色方形小屋,其间还有吃草的羊群,这些的确给人十分希腊的感觉。她觉得不是这个小岛疯了,就是她自己神志不清了。还有那个不可思议的名字,艾玛-艾玛,她是与她同住的美国女人,据推测好像是个人类学家。一头白发掩藏在巨型笔记本后面。为什么一个美国女人把自己叫成艾玛-艾玛呢?那是希腊文里的M.M.。这儿所有的东西都带有希腊风味。

还有位叫利斯帕思的医生,从她生病以来,每天早上都来看她。他是个矮矮壮壮的家伙,总带来一束金盏花和一瓶淡橘色的液体给她喝,向这位迁移过来的现代医生抗议也没用。尤瑞黛非常不信任他,谁能信任一个敞着胸口,看来粗野,永远挂着半像白痴的微笑和口操半古语的医生呢?他眼中没有怜悯,也没有一丝关怀病人福祉的迹象。他就带着那瓶自称是药的东西进来,也不问她的病情如何,对她的问题也毫不在意,只是傲慢而粗鲁地叫她:“喝下去!”

然后就和艾玛 - 艾玛谈起正飞临这个小岛的各种麻雀和鷃鸟――利 斯帕思医生还是个鸟类学家呢!他可是对鸟类学比对病人还要更认 真。“喝了它!”他说。他简直没有一点医生的样子,他甚至很可能 连他的职业都不信任,他对病人毫无用处。

尤瑞黛自艾玛-艾玛处得知,在这岛上,病人会自己痊愈的,不管吃不吃药。连利斯帕思都这么说。她开始怀疑那淡橘色液体了――可怕的医生处方、可怕的东西。他说如果她不服他开的药,他就要替她放血了。他说他是不随意替人放血的,尤其是对这么美丽年轻的女士。“这个美国女人,真漂亮――像黛安娜一样,难道不是吗?”他以他支离破碎的英文说。这话听来真舒服。希腊语的音调总是轻柔、安逸和悦耳的,还有在每句话后面加上“不是吗”的优雅习惯。好像某人正在从事,或正要陷入一长串的哲学问题,以探究事物的真相和思想的本质。这神秘的字眼蛊惑着她。任何女人都将乐意走出病房,告诉她朋友说她被医生放血了吧!

利斯帕思医生离开以后,她问艾玛-艾玛说:“什么是放血啊?”“放血就是将你的血脉割开。”“我的血脉?”“是呀,你的血脉――血管。”“哦,我懂了。”尤瑞黛说着,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念头不断地往她脑袋里钻――模糊而不确定――医生要放她的血。不,她宁可做个乖孩子,喝下那瓶邋遢药。

尤瑞黛怀疑那橘色汁液是种春药,因为她很清楚地听到他和艾玛-艾玛的谈话。她衷心希望那不是使她爱上那个矮胖、裸胸和卷胡须医生的媚药才好。不管她身在何处,她看到、听到或想起的总是与希腊有关的东西。希腊人似乎取得了“爱”的专利权――从爱情之药到哲学,不一而足,还有媚药!希腊人真有那么多爱情吗?那橘色汁液有种说不出的怪味道,对她颇有效。她觉察到,它能使她平静,使她恢复愉快。通常她喝完后,头脑就清楚多了。

坦白说,她曾昏迷不醒。如果她在这儿发现了野蛮人,甚至食人族,她都不会太吃惊。但为什么她发现的竟是个欧洲人的殖民地呢?快乐,知足,文化程度高,显然没有战争的干扰。她突然想到,如果没有战争的阴影,而过一种快乐、无忧和简单的生活,这也许是现代人可以享有的生活方式和人类社会理想的可能发展,并能脱离现代文明中自我的复杂和冲突。自从一九八〇年她出生以来,所听到的尽是战争和战争的威胁。这个殖民地是从哪里来的呢?谁策划的?这个自称艾玛-艾玛的美国女人在这儿干什么呢?一切的一切都不太对劲,她觉得身体稍微好一点时,这种不真实感就消逝,她又恢复正常了。但到了半夜,这些疑虑又再度袭来。

她曾读到过,在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的丛林中的某处德国和奥地利的殖民地,完全被世人所遗忘,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却被几个飞行员所发现。他们与世隔绝,根本不知道世界大战这回事。当地的女人被问及最需要的是什么时,答案竟是一部新的碎肉机。一九五三年,英国当局在马来亚重新殖民的时候,在丛林中发现一个中国人的殖民地,已经遗世独立了二百余年,他们只约略听祖先们谈起过大海,他们仍读《论语》的手抄本。希特勒投降后,一艘德国潜水艇连船员一起失踪了。十五年后,人们才发现他们已在一个遥远的太平洋小岛上建立了殖民地,与当地土女结婚成家,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也许泰诺斯就是这种奇异的殖民地之一吧!在战乱的环境中形成,完全被世人所遗忘。

是的,她知道自己没毛病。身心完整无伤,只不过受了最近事件的惊吓和在这岛上所见男女的穿着和风俗,再加上保罗的死,这一切使她一时承受不了而己。这里的生活方式与她以前所熟悉的生活截然不同,难免给她带来古怪、不稳的印象。也可以说,此地的秩序和和平太令人不解。她仍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自己,再找到自己的方向。

说不定她在泰诺斯,会有一番新奇和刺激的遭遇呢!

第二章

她还没有完全复原,躺在床上,她试着将过去几天来所发生的事,一件一件地拼凑起来。“卡美,卡塞,卡太。”她记得自己病重时,躺在床上不断地重复这几个字。葬礼的仪式,音乐,歌舞,身穿白袍、头盖白纱和袒胸露肩的美女――非人世所有的七弦琴声,仿佛来自阴间的迷人乐曲,还有琵琶和小提琴的声音――这些片片段段的影像,模模糊糊飘过她的脑际,像梦境般不真实。怎么会有小提琴呢?是谁带来的?自然不是遇难的水手,也不会是逃避原子弹的难民在匆忙中将它收拾起来的。她学过希腊文,离开大学后就全忘了,也许是藏起来了,现在却有小部分自她潜意识中浮现。在大学念过的希腊文中,这串字特别萦绕在心头――卡美,卡塞,卡太,她喜欢这串字。我静静躺着――你静静躺着――他静静躺着。听起来好慵懒、好迷人。她曾在礼拜天早上,赖在床上直到十一点,反复地念着这几个字,心里有种奢侈的感觉。那时候,她和她的同学老爱说:“我瞌睡兮兮的。”她说的意思就是昏昏欲睡。只不过是四五天前,她还是芭芭拉・梅瑞克。她和保罗同在智利村庄的一个孤立前哨站工作,他们的工作有时须驾机在空中,以四方格的模式测量这一带所有的陆地和海洋。这个工作逐渐变得单调、机械化,后来还显得愚昧。当然,在这地区没有岛屿――有的只是几千万平方公里的海水。有一次,他们飞行到三千英尺的高空,下面的海洋密布着泡沫般的云层,能见度很低。从云缝中,只看见一片片紫蓝的水面。为了安全的理由,保罗坚持这个高度。他们木然地拍了几张照片。在回圣菲利浦的途中,他们发现其中有张照片上,有极暗的阴影露在云层间,可能是林地或水面,四周是海岸线,突出在一圈色泽较浅的阴影中。在浓黑的部分,有些很小的白色直线,分布在三四个不同的点上,那可能是某种石造的房屋。如果那是个小岛,甚至可能是能住的或已有人住的小岛,也是他们日渐烦闷工作中最刺激的一大发现,他们可有些新鲜报告送给世界粮食健康部了。当然,非等到他们完全证实了他们的发现,他们是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

尤瑞黛清晰地记得,那夜他们起飞的时候相当兴奋,如果小岛确实存在,他们将在第二天太阳下山前飞过该岛。第二天,当亚热带的太阳在他们面前缓缓沉下海面时,他们抵达了。起先是一阵兴奋,然后是一阵迷惑和恐惧。上面也许有食人族呢!尤瑞黛记得保罗调整了他的安全带,还将手枪的扳机扣上了。那样子看来蛮好笑的。保罗不是军人,他是个科学家。他低飞了三小时,绕着小岛转了又转。从飞机上看,这个岛像趴着的章鱼,伤了手脚,有着锯齿状的海岸线,部分外缘有更小的岛屿围绕着,西边和南边有珊瑚礁罗列着。小岛本身是一大片的林地和牧草,中间是一座平滑的圆形石峰,相当高,在西沉的夕阳下闪着红紫色的光辉。

毫无疑问,小岛有人住。上面有白色的小屋,一些大点的方形建筑,充满廊柱,是由凝灰岩造成的。他们惊异极了,拿不定主意。小岛不该在这儿的,房子多少说明了某种程度的人类文明,一种未曾听说过的文明。然后,在飞第二圈的时候,他们又发现在海岸外停着几艘渔船。但是,虽有这些迹象,这小岛却一片死寂。城中心掩盖在丛生的植物中,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保罗决定低飞,来把全岛的人吵出来,看他们尖叫着跑向户外。结果似乎连一个活人也没有。

他们决定在礁湖岸边降落。他们骇然发现,竟有成堆的尸体散布在沙滩上。飞机的引擎以缓缓下降之势呼呼转动着,试探性地掠过水面,准备一看见林中有子弹或长矛射出来时,他们就飞走。他们安静地着陆,眼睛望着四周,耳朵保持警觉。一片死寂。他们继续留在机舱中,随时等待任何事情的发生。沉默令人费解。居民一定看见他们了,黑暗的灌木叶后面是否有一双双眼睛向外偷看呢?保罗疲倦了,尤瑞黛的心像村子里的水泵一样,扑扑直跳,显然没人注意到他们。

夜色降临岛上,带来了虚伪的安全感。无论如何,他们很高兴被仁慈的夜所掩护。他们得做些什么,他们也实在太累了。谁知道呢?也许岛上的居民很友善。慢慢地,他们壮起了胆子从机舱中走出来,呼吸着岛上的新鲜空气。他们无法探险,黑夜中也没什么好看的。极目所望之处,一盏灯也没有。单是这一点就非常奇特。两人一起在无人的世界里默不出声。保罗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尤瑞黛也笑出来了,整个情况把人逼得要发疯。然后保罗又有意地发出一阵笑声,其实是一连串的咆哮。保罗害怕了,任何人都会害怕的。岛上的居民为何不开一枪什么的呢?这样他们至少知道该做什么――爬回机舱,立刻飞回无边的夜色之中。

但是什么都没有,礁湖水面在温暖、芳香、半明半暗的亚热带的黑夜里闪着金属的灰光。那晚,他们就在飞机下过了一夜。保罗把枪带来真是一个错误。尤瑞黛只记得,他们第二天早上站在城市的入口处,离喷泉大约几百码a,上头是枝丫交错、树须垂地的红树,保罗咻咻地挥舞着手枪,使他的样子看来可笑。在他们面前,是一群长着胡子的半裸男人围成半圆,其中还有几个女人。保罗很紧张,尤瑞黛站在他旁边,可以听到他粗重而短促的呼吸声。居民的面孔很阴沉,冷冷的,很不高兴。

其中一个人,双手交叉在胸前,狠狠盯着保罗。“把那玩具放下来!”那人说着很好的英语。保罗该高兴的,可是他并不。也许他是被外表奇异的居民吓坏了,一些居民穿长袍和凉鞋,有些人穿衬衫和短裤,他还是挥动着他的枪。“把那玩意儿放下来!”那人又说。尤瑞黛站得很近,她轻轻地把他手里的枪放下去。保罗松了一口气,他把要命的武器慢慢放回枪套里。但是,无论有没有枪都不会有多大分别。那人走上前,他们握了手,那人说他叫格鲁丘,是美国人。居民们还算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友善的,一种对不受欢迎的客人的友善。接下来的是一连串问题与回答,保罗向格鲁丘解释他们的身份和正在从事的工作。

这时,一个名叫劳斯的人走上前来。他能说流利的英文,而且还带点学者风味和希腊口音。他们被带到广场上,在一家餐馆接受招待。他们和劳斯与格鲁丘一起吃午饭,劳斯对他们的工作提了许多问题,侍者送来当地产的红酒。一大群男人、女人和小孩挤在广场上,显得非常兴奋。他们觉得自己简直像外星来的怪物一样。保罗和尤瑞黛现在放心了,事实上他们对这块殖民地的发现还显得相当热心,相当快乐。

a英美制长度单位,1码等于3英尺,即0.9144米。

格鲁丘也变得非常友善了,他说他名叫马克斯,是个名喜剧家的儿子。没人知道他是否在戏弄他们,反正真假也无所谓。格鲁丘以前是领航驾驶员,飞机于降落此岛时坠毁,他是唯一的生还者,所以他在这里。他快乐吗?非常快乐。难道他们没看见这个地方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吗?

格鲁丘,一个肩膀厚实的大块头,爱吹牛,话多,友善又虚荣,喜欢在女士面前出风头。他为她们服务,带她们逛街。不,他们不该想要离开,在上帝的乐园里多待几天又有什么关系?唉!连安拉的乐园里也找不到更美的黑眼女神呢!劳斯吩咐酒店主人琪隆说,楼上有间房间,他们可小睡一小时――他们该休息一会儿的,飞了那么久。午睡之后,他再带他们到内陆湖去。保罗见过公开的裸浴吗?他是指地中海式的公浴。哦,他什么都还没见过。

尤瑞黛想起她第一次到湖滨的情景,那简直是一幅活生生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仙子戏水图”!她几乎不能相信她的眼睛,如果说岛上年轻的女孩习惯于露上半身,她并不惊奇。可是现在却有六七个少女在深浅不同的水中嬉戏,全都是一丝不挂的。格鲁丘是个游泳好手。“下来吧!”他在水里大叫。午间的闷热,使清水格外诱人。保罗脱掉衣服,随他跃入水中,尤瑞黛觉得有趣极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就上岸了。有两三个女孩也同时上来了,就在高大的松树下公然地穿起裙子。“你不觉得该去看看飞机吗?”尤瑞黛问。“是的,是该去看看。”

第三章

跟着发生的是一件悲剧,却也是情势所迫,避免不了的。一切只发生在几分钟之间。

保罗和尤瑞黛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小岛了。友好的午餐、中午的休息和内陆湖的游泳,全都是事先设计好的,以便让那儿的人有时间检查飞机,执行命令。但保罗却是可以不必死的。

尤瑞黛跟着保罗来到飞机停留的岸边。当他们接近飞机时,听到一阵乱砍、乱劈的声音。有一会儿,他们惊骇地躲在灌木丛后望着。毫无疑问,那些岛民正想把飞机弄坏,一面为了好玩而拆零件,一面破坏其他的部分。亮亮的银色机身在炙热的沙地上闪闪发光。他们已破坏了多少?保罗奋不顾身地想去抢救。“你在这儿等着。”保罗冲出丛林,疯狂地向他们大叫,要他们住手。他开了一枪,一个人立刻倒下。另外两个人避开乱枪的扫射,躲到另一边去了。“回来!保罗,别这样!”

尤瑞黛在后面追他。她只看到另一边有好多条腿缠在一起扭打着。又是一声枪响,一个人应声而倒在沙地上。第三个人奔向靠近的一边,大声狂喊。突然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由机座跳出来,手上拿着一把斧头,猛扑到另一端。霎时,一只赤脚和保罗的靴子缠在一起,打得天昏地暗。接着是一阵沉默,保罗疲软的身体跌落在另一具伏下的身体旁边。尤瑞黛想跑到保罗身旁,但双膝发软。她绊倒在沙地上,脸孔朝下。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一只手肘的力量无法把她撑起来。她看见一只古铜色的赤脚恶意地踢起一阵沙土,盖在保罗身上。沙地热得炙人,好在她的头部是在阴影里。最先倒下去的那个人已坐起来了。

尤瑞黛动也不动地躺着,对所发生的事无动于衷。一股汽油味渗进海上的空气里,她的头脑十分清楚。当她向上一望,她看见汽油正从机翼处流下来,在沙地上汇成一股小河。从远处传来许多男人、女人的嘈杂声,一大堆清清楚楚但却不了解的字句,愈来愈近。保罗的尸体躺在沙地上,一动也不动。血从他的太阳穴涌出,在沙地上聚成一摊血泊,与逐渐流向他的汽油混在一起,染湿了他的裤子,然后是他的夹克。保罗死了,僵硬一如海边的石块。

群众被枪声吸引过来,围拢在一起。尤瑞黛茫茫然地坐起来,她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水中走来,他是到水中冲洗他斧头上的血迹的。居民正帮忙将受伤的人扶起来,并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尤瑞黛抬头望着身边一对对充满同情与愤怒的眼睛。

这个时候,一个满头白发的瘦长老妇人走上前来,帮助尤瑞黛站起来。“不要怕。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她就是艾玛-艾玛。“你是美国人,是吧?我也是。”“他死了吗?”“是的,我真遗憾会发生这件事,他不该射杀了我们的一个人。”“你们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我们没有恶意呀!”“唉,你不了解,我们不愿任何人离开这儿,我以后会解释给你听的。”

在艾玛-艾玛的小屋中,尤瑞黛昏眩地躺着,无法思想,看来她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了。就她所知,这个小岛离南太平洋不定期货轮的航线至少也有一千海里a。世界粮食健康部简直没有机会知道他们失踪,并派人寻找他们。圣菲利浦只是个临时的前哨站,只有保罗和她据守着。世界粮食健康部可能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因为他们曾沿着安第斯山西麓寻找古印加文化的遗迹。他们或许会以为他们在安第斯山迷失了,而放弃寻找他们。因为他们一直飞来飞去在收集资料,每四个月才交一次报告。至于村民,他们虽然常见到这两个疯狂的观光客在镇上走动,但对他们也没有特殊兴趣。警察局长对自己钓鱼船的兴趣,更胜过观光客呢。不,他不会带来任何信心。也许守了好几个礼拜他们才会突然想起这两个游客没回来,房租也没付。这些疯狂的美国观光客能干出什么好事?也许等分局的报告慢慢拟好送到瓦尔帕莱索的时候,一个月又过去了。然后瓦尔帕莱索分局可能又要求更详细的资料……几个月以后,当世界粮食健康部听说他们的野外工作者失踪的时候,会觉得时间太迟而干脆放弃了。她在岛上被寻获的机会还不到百分之一呢!

她想起第二天的葬礼。她实在不习惯岛民的服装和习俗,整个事情的经过简直像一个梦境。别人告诉她,保罗的遗体将与被他杀死的人一块儿火葬,她强迫她自己起床去参加那个葬礼。

a计量海洋上距离的长度单位,1海里等于1852米。

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全村的人倾巢而出,从小巷和山顶零落的房子中,奔向广场不远的橄榄林中聚拢。妇女们着白色衣服,头上蒙着面纱;男人则穿着长袍,其他有些人则穿着敞开前胸的衬衫,每个人都穿凉鞋。其中还有些土著,肢体晒得黑黑的,几近全裸,全身的肌肤像骏马一样,发出健康的金属般的光泽。其中有几个显然是被派来抬担架中的尸体的。

穿白袍的人开始聚拢,排成一长排。妇女们双手放在胸前,头垂得低低的。笛声飘过幽谷,断断续续地奏着试探性的练习曲,陶制的笛子也杂乱地吹出几个尖锐的音符,尤瑞黛木然地跟着他们走。阳光由叶缝中筛下来,使万物都掩映在一池绿光里。亚里士多提玛,头戴高高的青冠,穿着豪华的法衣和凉鞋,在人群中缓缓移动,低声回答旁人的问话。一队横笛与吉他的管弦乐队突然冒出来,站在这个高大的希腊祭师后面,高声谈笑。在担架的前方,站着约有二十个跳舞的女孩,穿着白色镶蓝边的舞衣,黑黑的头发披下来拂动着,不像其他的女人把头发梳成高髻,盘在脑后。其中许多人转过头来盯着尤瑞黛,似乎对她的异国服装――罩衫和贴身的长裤很好奇。她也好奇地打量她们。“这个美国佬。”――她们这样叫她――是个“旧世界”里的人物,她们只在传闻里听说过,或在故事书里看过,却突然像流星一样掉在她们眼前。不过,这些女孩子的风采也足以媲美雅典娜,她们显然接受过美的训练。很文明吧?确实如此,只是方式很奇特、很优雅。她并不常看到年轻人的面孔散发着友善、愉快和开朗的气质。也许真正有教养的人,看来就应该是那副样子吧!

当亚里士多提玛领着这一大排男女开始移动,两个男孩手拿铃铛跟在后面,这一大堆杂乱的印象更加强烈了。他们走了有一百码,穿过一条两旁种有高大瘦长棕榈的宽阔小径,继续向乡间走去。乡间有许多斜坡和突出的礁石,缓缓由山区斜向海边。横笛与吉他开始演奏,舞蹈者也开始唱着哀怨的曲子,起伏而反复不停的韵律,听来哀怨但非常悦耳,令人陶醉,具有催眠性,忧郁,且绵无止境,简直像来自阴间的音乐。

他们来到一山丘,火葬堆已准备好了,担架上的尸体被放在上面,男男女女在三十英尺外排成一个圆圈。木柴点燃了,当木柴被烧得噼啪作响,一股蓝色的烟柱自柴堆升向蔚蓝的天空时,少女开始节奏慢但极富韵律的舞蹈,象征肉体与灵魂的合一,以及生命的疯狂与渴望,最后由一主角将面纱抛入火中,象征灵魂的告别。

尤瑞黛简直入迷了,当火焰跃起吞噬了保罗的担架时,她曾把脸蒙起来。然后她的注意力又猛然被现场景象所吸引,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哪儿来的这种音乐和舞蹈?这些人又是谁?

尤瑞黛在恍惚惊吓中,力持镇定。一位高大、留着长胡子的老人走上前来,宣读祭文,在场的人都跟着念。他的声音从胡须中清晰而稳定地传出来。仪式完毕,男男女女都各自回去。尤瑞黛还留在那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呆望着几个人把火弄灭,把灰烬清理好。一缕缕青烟升入天空,小岛就伸展在蓝空下,岸边是一圈白沙,外面就是碧绿的海水。远处礁湖的那一端,她望了一眼飞机的残骸,仍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死亡并不丑陋。她望着最后一缕青烟消逝在岛上清爽的空气中,心里这么想。这就是再见了,保罗,再见。而她还活在这世界上。

她昏了过去,劳斯吩咐随行的人把她抬到艾玛-艾玛的小屋。

第四章

“你觉得怎么样?”艾玛-艾玛问道。她那深邃的眸子,尖挺的鼻子――据说代表率直的思想,宽阔而富感性的嘴唇,说明了她有高度智慧和高尚的头脑,以及正常的情绪,聪明的女人总要坚持她们有女性的正常情绪。尤瑞黛可以看出这位老年妇人――谁都看得出来,她七八十岁了,但健康――这个女人很为她担心。尤瑞黛看出艾玛-艾玛偷偷看了她几眼,不过她掩饰得很好。“我觉得好些了,谢谢。”“你病得很厉害。”“是吗?”“是的,我确信你一两天内就能起床了。”“你真是天使。”她大大地睁开她的眼睛,看看这女人的肩膀上是否会立刻长出翅膀来。然后又说:“为什么利斯帕思医生没来?”“噢,他中午以前会来,我相信。”加上去的“我相信”正表示她不确定,“也许他要去看别的病人,伯爵夫人最近身体不大舒服,你们飞机被发现的时候,她病发了一次。”“伯爵夫人?”“是,柯蒂莉亚・卡士提利欧尼伯爵夫人,是意大利人,跟我们一起来的,也是原始移民之一。她住在城市那头,在南面海角的别墅里。我打赌,他正和她一块儿吃早餐,她不到十一点是不会起来的。”“我以为这里的居民全都是希腊人。”“不,也有很多意大利移民。他们对这个地方的欢乐和多姿多彩的气氛颇有贡献。伯爵夫人是我们的创始人,阿山诺波利斯的朋友,她在船开航的最后一分钟跳到岛上,满身的绫罗绸缎和珠宝。然后她又要我们再等两个钟头,等她的忏悔神父唐那提罗。他并不是走上船来的,他简直是像酒桶一样滚上来的,样子非常滑稽。我记得很清楚,虽然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别担心,利斯帕思医生会来看你的。他在城里到处走动,虽然有一点跛足,但精力充沛……啊!波文娜来了。”

波文娜黑俏的身影出现在门廊芦苇屏风外面,棕色的四肢光滑细致,眼睛亮晶晶的。“母羊来了,你要几碗羊奶呢?”她用泰诺斯土语问道。波文娜是土生土长的泰诺斯女孩,当她五岁时,被艾玛-艾玛收养。根据艾玛的理论,泰诺斯的土著大概属于印加族,已迁来这岛上好几百年了,个子要比南海的土著高一点。北方,有个泰诺斯村落,住着几百个人,大多数是来替欧洲移民做事的。艾玛-艾玛特别把房子选在这儿,以接近他们,好从阳台上观察村民的活动。

她对泰诺斯人最感兴趣,曾写过一篇又一篇的个案,研究泰诺斯的男孩、女孩和成年男女,以及他们的风俗习惯、宗教仪式、社区生活、亲戚关系、青春期、第一次月经时间……异族通婚对青春期的迟速有什么影响?这是她的工作《艾音尼基族与泰诺斯族之间的种族混合对文化模式的影响》一文中重要主题之一。艾音尼基族是欧洲人取的名字,其中包括希腊人、意大利人、色雷斯人以及弗里吉亚人和其他来自爱琴海地区的人,其中最多的是住在中部高原的德里安牧羊人和葡萄果农。艾音尼基人和泰诺斯人通婚的例子相当多,因此成为艾玛-艾玛最着迷、最丰富的研究题材。事实上,这位女学者,为了自己的研究利益,还鼓励这种异族间的通婚呢!任何施洗宴和婴儿发牙期都少不了她。别人都觉得她太狂热了,但又认为毫无害处。文化的结合,地方神祇的混同!双方彼此互借自己喜欢的女神所形成混淆,大量神话故事的阐明,在生理方面,种族混合对下颚骨和牙齿构造的影响,潮湿气候与牙齿衰落的关系,气候与居所改变对身高和体型的影响,等等。这些形成了辽阔的研究范围,只要其中的一项,就够让十个更狂热的艾玛-艾玛研究终身了。

在波文娜个案中,艾玛-艾玛能记录下第一手资料,例如,她初经的时间是十三岁又七个月零七天的时候。这博学的老妇对这年轻女孩很有感情,就像一个园丁对他亲手栽种的胡瓜一样,尤其是第一棵胡瓜。

要几碗羊奶的问题解决了,艾玛-艾玛不经意地问起她是否见过利斯帕思大夫了,波文娜应该知道的。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屋里是待不住的,因此她每天早上都从市场带来各种闲话。

波文娜说了一大堆快音节,她浑厚洪亮的声音,并不缺少女性化。她那乌黑的长发和柔软年轻的棕色身体,使她格外俏丽。是的,利斯帕思医生已在琪隆酒店待了一个多钟头了,他现在还在那里。

利斯帕思医生曾来看过尤瑞黛。艾玛-艾玛的猜测是错误的,他并没有和伯爵夫人一起吃早餐。医生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你不能经常定时去看病人,以免养成他们的依赖心理。否则他们会在固定的时间等你去,医生的生活就被破坏了。社区里病人的自由必须不侵犯医生的自由。这个理论之所以能实现成功,是因为岛上唯一的另外一位医生卡德莫斯很早就死了。利斯帕思很喜欢他的工作,以医生职业的需要,他可以跑遍小岛,从日出到日落。打高尔夫球也不过是到乡间停留一天的借口,否则的话,把小球打进洞里有什么用?他从不幻想自己的探访有多重要,但是他像邮差一样受人欢迎。所有人家的大门都为他打开,有些母亲甚至会在路上拦住他,为生病的孩子向他请教问题。他到哪里,安慰就随着散布到哪里。他最喜欢出诊了,毫无疑问,他是这项工作的适当人选。

但是,今天他却是许多人询问的目标,主要是大家都想知道约在一周前来到这岛上、现由他治疗的美国女人的近况。她被迫降在这小岛所引起的兴奋和困惑,尤瑞黛并不知情。自从一九七四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前一年,这岛上就没见过陌生人了。除了格鲁丘,而他早就被这个古怪的异国情调和不寻常的欧洲社会所同化了。

利斯帕思医生知道自己掌握着重大机密。当尤瑞黛被抬到艾玛-艾玛家的时候,哲学家兼智多星劳斯曾告诉过他们,大家对她要十分尊重,十分礼貌。她的未婚夫才被火化,最重要的是,要让她有充分的休息和完全的松弛。在这岛上,劳斯的话就是法律。没有他,这岛上就没有今天的安定;他们自己和子孙的生命都要归功于他。否则他们也许不会从第三、第四次世界的大屠杀中幸存,即使保住了性命,也会生活在废墟中。因此当地人都把他的话当作先知的智慧。

这位卷胡子的医生一走近城中心广场,身边就围满了人,广场中心有一座喷泉,赫尔墨斯的雕像正继续不断地进行自然的功能。他把问话的人推开,一副外交官要搭机去参加国际会议的姿态,他直接走向琪隆的酒店。群众拥在他身后,男人有的穿长袍,有的穿敞胸衬衫;女人在腰间系着一条便裙,上身则一丝不挂。不用说,那位精瘦的琪隆已站在他面前,手中端着一杯松脂酒,还有一碟小菜――橄榄和乳酪,还有看来像马铃薯片之类的东西。

利斯帕思医生并不急着讲话,他颇懂得悬宕的艺术。对这问题感兴趣的人太多了,各国人都有,连广场对面意大利餐厅老板乔凡尼大嗓门的太太裘安娜也跨进这家希腊酒馆的门槛――这实在非比寻常,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几乎每天都要隔着广场上赫尔墨斯的雕像吵架,声音大得足可盖过喷泉的汩汩声。裘安娜认为她有责任知道岛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作为餐馆主人的太太,她应该消息灵通,这样对客人的问题才能对答如流。即使顾客不开口,也要主动地提出一点刺激的消息。裘安娜的舌头足可媲美塞费苏斯河,永远流个不停。若要把她的话记载下来,得不用逗点和句点才能传真。她是所有罗曼史、订婚事件、怀孕、感情不和、遗弃、打老婆等消息的来源。她口若悬河,用字丰富,说故事的技巧就仿佛她曾身临其境一般。要记住这么多复杂又不确定的事件,有时不免记忆失灵,但她能适时用一些猜想、臆测,以及丰富的想象力和彻底的杜撰来弥补。她滔滔不绝的口才,加上她儿子亚伯特的手风琴,和小提琴手迦里不时的光临,使得乔凡尼的餐厅经常高朋满座,热闹非凡,甚至吸引希腊人的光顾,这使得琪隆非常难过。

这回,她用一块意大利脆饼就诱使艾玛-艾玛的女仆波文娜说出那美国人的消息。尤瑞黛睡得很好,喜欢土产的羊油酪,她没有假牙,她抽烟,但不像艾音尼基的女人抽烟斗,而是一种名叫香烟的白纸卷。不错,她穿衬裙。令年轻女人费解的是她从不把她的衬衫脱掉,换句话说她的躯体被小心地掩盖着,波文娜对此非常不解。波文娜对这美国女人有着同情的看法,尤瑞黛大概不超过二十五岁,而她也不相信她有什么好隐藏的。是的,她记得尤瑞黛二十五岁,未婚,没有小孩,这在泰诺斯女孩的眼中是十分可怕的情境……第四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旧世界有了和平。波文娜真想不透……

裘安娜在一大群男人、女人和小孩的拥簇下,走进了琪隆酒店。没人留意她,她双手叉腰地越走越近。她的神经紧张,脖子往前伸(她身高比一般人矮),竖着耳朵凝神谛听利斯帕思医生低声说的每一个字。“猩红色的莺鸟还在附近,我今早在郊外看到的,它们那种鲜明的红色――真是迷人极了。它们今年到得比往年早。”那是医生的诡计――故意像预言家在说出预言之前,或戏剧家宣布结局以前,不祥地停顿了好一会儿。“别管那猩红色的莺鸟了,告诉我们那个美国女人的事吧!”有人这么说。“是呀!告诉我们吧!”

利斯帕思医生的眼睛扫描着他的听众,他很满意。他慢慢地,以不经意的语气说:“你知道吧,她告诉艾玛-艾玛第四次世界大战在几年前就结束了。旧世界的人把那次大战称为十年战争,真是场最没意思的战争,一点也不刺激。第三次大战才像那么一回事,一下这边政变,一下那边暴动,使美国纳税人精疲力竭。他们厌倦了统治这世界,美国第四十一任总统被暗杀了,美国人民受够了他。

记得格鲁丘来的时候十年战争还在进行吗?唉,六年前就结束了。现在他们有个叫什么民主世界联邦的组织,这个美国女人就在这个机构做事。”“呸!”有人打断了他的话,“才没有用呢!格鲁丘告诉我们说在第三和第四次大战之间也有个这种组织,他们只不过又换了个名称而已,永远起不了作用的。”“她一直在问她的收音机,艾玛-艾玛不愿告诉她,你们也知道收音机怎么样了。”

收音机是他们砸烂的许多东西之一,就像当年他们捣毁格鲁丘飞机上的残留物品一样。“她的亲友会不会来找她呢?”有人提出来。“不知道。劳斯很担心,这几天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不愿有陌生人闯入这块地方,我们都不愿。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们呢?”一个穿黑衣的粗壮身影从外围出现,那是瑟巴斯丁・唐那提罗神父。远远的,你就可从他摇摇晃晃的样子认出他来,等他一走近,他那特殊的鼻息,就像微风吹过橄榄树林一样,你马上就能觉察到他的存在。他是一小群忠实信徒的牧者,也是每个人的朋友。在这岛上,只有唐那提罗神父是无所不在的人物。他认得每一个人,每个人也都认识他。他甚至也爱希腊人,因为他们虽然是希腊正教徒,但总还是上帝的子民,何况,他们的人数占了一大半。他爱所有的希腊人,只对正教神父亚里士多提玛例外,他称之为“叛教者亚里士多提玛”。身为小孩的朋友,苦难者的救星,寡妇的友伴――唐那提罗神父可整晚陪伴他们――他的宗教是愉快的宗教。隐藏在他黑色外衣的口袋里,随时都为孩子们装满了糖果。他把光明和愉快带到各处,而利斯帕思传播的则是比较实际的快慰。“我已经把尸体移开了。”他用特有的男中音说。虽然语气略显平淡,大家也都听见了,听众都转过头来。他讲道的圣汤玛士教堂很小。有时候,在讲完道后,一个意大利老妇会走上前来对他说:“你的布道给的启示很大,但是下星期请你声音轻点好吗?”这位好脾气的神父会回答说:“啊,真抱歉。我不是故意大声喊叫。”“我把尸体移开,把它们依照更有效、更实际的方式排列。”他继续说,“不知道是不是有效,有些长矛掉下来了,我把它们重新插上去,就插在胸口。我希望有更多的尸体来摆,不管陌生人从哪一面接近,都会注意到。”

这段神秘的谈话并没有吓到他的听众,所谓的“尸体”,不过是涂着羊血的假人,摆在礁湖岸边沙滩上,用来吓退侵入小岛的外人。他们以为,成百的假人以千奇百怪的姿态躺在沙地上,将会吓跑无意中闯入的访客,不管是野蛮的或是文明的。这是个很古老的伎俩,很久都没用过了。直到最近,为了怕民主世界联邦的人来访,才又把这些尸体拖出来的。这是小岛自卫系统的“利牙”,这力量最好别让来犯的敌人知道。其实是一点用也没有。

唐那提罗神父简短的几句话,使大家的兴致消沉不少。这个殖民地成功的最佳实证,就是岛民不希望和所谓旧世界扯上关系的事实。他们在三十年前就把旧世界抛在身后了,如今可能有人从外面的世界来访,这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同时,由于没有海军入侵,岛上的居民倒很容易以切断逃生的路来对付小规模的入侵者。就像现在他们对付尤瑞黛,和以前对付格鲁丘一样。他们这些人变成受欢迎的客人,或者变成心不甘情不愿的俘虏――这就看闯入者自己的选择了。格鲁丘已经适应得不错,尤瑞黛或许也会这样。“伯爵夫人怎么样?”利斯帕思一面站起来,一面问这位意大利神父,“我今天下午会到她那里。今天我是由南边绕起,换换口味。变化是生活的香料,你不觉得吗?”“当然。我昨天到过那里,伯爵夫人说她喜欢她的药再甜一点。她真是个可人儿,也许你可以服务一下……”

神父会心地眨了下眼,拉着利斯帕思的手臂,离开了琪隆的酒店,穿过广场,进入一条蜿蜒的石头窄巷。躲开了众人的耳目,神父才对医生说:“其实伯爵夫人一点毛病也没有,只是神经衰弱罢了。当你去看她的时候,千万别提起或暗示岛上的焦虑。我建议你:让她喝点强烈的白兰地,对她有莫大的好处。那种珍品,只有奥兰莎才有,但是,第一点,她住得太远了。对我这样年纪的人,爬到她那儿可真是一趟要命的旅程。第二点,有了你的处方,所要求的才显得更正当,也更像那么回事。我不愿奥兰莎认为伯爵夫人要那些酒,只是为了满足肉体的欲望。你肯吧?好极了。那我们就说定啰,你开张小条子就行了,我会叫人来拿。不公平,不太公平了。别人都没有,她却有满地窖……”

这位好神父提到奥兰莎时,有些不满的语气,这可是不寻常的。因为以前提到过,神父是每个人的朋友。其他时刻,唐那提罗神父曾带着一点酒意,在伯爵夫人面前说奥兰莎是“好一个婊子”。

事实上,奥兰莎从来都不想见这位天主教神父,其中原因,说来就话长了。他若胆敢为了区区一瓶白兰地而去见她的话,他大概会被扔出来呢。至于为什么要那一瓶酒,一来是伯爵夫人神经衰弱,二来则是她常常邀他去下棋。“我很愿意效劳。”利斯帕思医生说。“噢,我就知道你会的。”神父说着用手友善地拍拍医生的肩膀。利斯帕思医生抓了抓头:“我在三个月以前,就为伯爵夫人开了这样的处方。但是,我还是会再开。甘美的德里安酒,或者特拉西马丘斯的产品怎么样?”

唐那提罗神父殷勤地大笑:“哦,医生,你不是认真的吧!特拉西马丘斯的酒窖即使在罗马或雅典都会受到高度的欣赏。有四五十年的历史,而且全是法国‘大克芦a’的产品。那股味道,那种优雅甘美的滑润感,那种芳香!哎!简直像一首诗,真可以治疗一切疾病。我想伯爵夫人一定很高兴替你做些事来报答你的。”“我今天下午会到那儿。”“你正要去看那个美国人?”

利斯帕思扬了扬手中的橘色液体,表示承认。汁液很辣,主要是由于里面有种野柿子汁,加上少量味道苦涩的松脂,喝下去当然精神一振。“那就请你帮个忙,告诉她柯蒂莉亚・卡士提利欧尼伯爵夫人问候她。当她身体情况许可的时候,希望第一个有机会请她吃饭。而且,只要她能接见任何人――这得由你来判断――我希望有幸第一个见到她。我觉得,和她交朋友,成为她灵魂的牧师,是我的责任。她是天主徒吗?唉,你问问看。如果她是,我最高兴;如果不是,我也高兴。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她就更需要我了。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愿见到这样一位纯洁、年轻的灵魂,落入叛教者的手中。好吧,再见!”“再见!”利斯帕思医生对自己微弱地笑了笑,他往北走向艾玛-艾玛的小屋。唐那提罗神父关心这位新来者的精神福祉是很显然的,可理解的。在全岛的异教浪潮下,他是在打一场输了的战争。只有一小aGrandCru,特级葡萄园。

批天主教徒还对教会效忠,他们大部分是意大利人。他也曾使一些泰诺斯土著皈依天主教,但希腊社区,在神父亚里士多提玛的默许下,大体上都变成了异端。艾玛-艾玛认为这是因为他们现在生活更接近自然的关系,“异教徒”本来只是指住在乡下的人。当时罗马天主教徒都是城市居民,因此就将“异端”一词加在他们身上。由于歪曲的用法,或者基于主要宗教之间,示尊重和礼貌的不成文传统,犹太教徒或伊斯兰教徒都不算是异端,但信奉希腊或罗马神祇的就被称为异端。艾玛-艾玛认为,岛上迷人的美景,开阔的天空和大海,相当原始的生活,居民的日常生活受到海、风和南方太阳的影响,这一切都对岛民有解放的作用,使他们更接近宗教精神的泉源,而将宗教整个简化了。坐在万里无云的苍穹之下,很难想到罪恶,或者永恒的天罚。他们身上具有的希腊人的血液又回来了,开朗,富于幻想,不以上帝的宇宙为耻。当天堂就在他们周围,落日景色雄伟,谁也不想逃避这尘世间的生命。亚里士多提玛妥协了,他本身是个希腊人。他很坦白地说他是“自由无私”的。他把自己交付给比圣保罗更大的权威――就是这广大的一切。劳斯当初以社会哲学家建立这个殖民地,目标就是要简化万事,宗教就是他希望简化的第一件事。

但是,艾玛-艾玛凭女性的直觉和慧眼,也凭一点学者的深思智慧下结论说,劳斯的影响和亚里士多提玛的回归希腊文化只是外来因素。基本上,是南方气候,充分的阳光、空气和空间,轻柔明朗的天空,给万物带来特殊的清澄和色彩,再加上地理上远离旧世界,扬弃了过去的恶魔;这一切孕育并掀起了回归古希腊异端的狂潮。拿一群未受文明腐化的聪明人,把他们放回大自然,结果一定会产生异端的男女神祇。如果自然具有动乱和毁减的因素,就会产生可怕的、恶毒的神和恶魔:如果自然景观是美丽而亲切的,空气柔媚,就会有从海浪中升起的维纳斯;假设神话故事的创造者身心平衡,又有幽默感,就不会将众神祇理想化,而是把他们描写成多情、不忠实、风流,甚至乱伦的角色,希腊人就是如此。希腊人对神祇保持理性,这就是他们了不起的地方。

总而言之,瑟巴斯丁・唐那提罗神父正孤军奋斗,打一场英勇的战争,可惜是大势已去。但他并未认输,他一心希望亚里士多提玛不要比他先接近尤瑞黛这个新来的、纯净的、柔顺而迷人的传教对象。

第五章

尤瑞黛很开朗。怎么会不开朗呢?一个女孩愿意冒着生命的危险,为了世界和平而去探测亚马孙河的资源――由于这项服务她得到了那只漂亮的日历表――她怎么会不开朗呢?旅行使人心胸开阔。在她看来,民主世界联邦之下的世界粮食健康部就是世界和平的关键。她的想法与其他同时代的人一样,简单地说,世界和平建立在粮食和人口的平均分配上。人不应该挨饿,否则的话就会发动战争。生活水准的提高就是世界和平的一种保证。那是旧世界里的人都赞同的理论,是一种非常方便的观点,把战争和国际争端的祸源推到自己国家之外,放到一些边远、未开化的地区。有人愿意为其他东西而战,也确实为其他东西打过仗,但世界大战皆起源于几个富裕的国家,这一点却被忽略了。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世界粮食趋向严重的缺乏。部分是因为医药进步,扑灭了肺病、霍乱、痢疾和其他致命的病源。婴儿的死亡率也降低了――大体上是世界粮食健康部的功劳。再者,由于亚洲妈妈们不负责任地生孩子,单单亚洲一个地区的人口,就高达十九亿之多。第三次世界大战使美国人口减掉一千万,但是美国妈妈们继续努力,到了二十世纪最后十年,美国人口已升高到一亿九千五百万。只有法国是个天主教国家,又不注重节育,政府还奖励大家庭,人口却维持在四千万。在这种情况下,巴西吸引了世界粮食健康部的注意,被认为是未来食物来源的最大未开发地。

还有许多关于尤瑞黛的事。她生于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成长在一个自觉、理智、世故的时代,她极力抗拒当代道德堕落的影响。自从芝加哥和曼哈顿毁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火后(曼哈顿连同新泽西和布鲁克林的一长条土地消失了,不过这在整个地图上来说,并不十分重要),辛辛那提成为中西部的大城。这是聪明、爱嘲讽的一代。大家对纯粹物质进步的自豪,已被世界大战无情地摧毁。整整两世纪以来的物质主义思想,经济学家是社会最高的导师,年轻的一代充满了机械主义的嘲讽和享乐主义的狂放。十年战争期间(一九八九至一九九八年),阿沙狄・维特模仿安布鲁斯・比尔斯的风格,以歪曲和辛辣的幽默而名重一时。自从《纽约时报》被美国第四十一任总统,也是当时世界大独裁者(这种局面的发展因素容后解释)查封之后,美国文坛兴起一种特殊的尖刻作风。随着正常舆论途径的消失,刻薄的嘲弄蔚然成风,在某些年轻人的圈子中形成一项祭礼,可说是萨沙主义和萨特主义的混合,夸张的诡辩加上衰微的主智学说,无论世界发生什么事,他们只肯定生存的意志,及时行乐。

现代艺术也一样离谱,已经进步到一块名为《无限的孤寂》的白帆布,上面什么也没有,却在一九九五年被“美国画评协会”评选为第一名,说它有创意,富于幻想。事实上,有个新工具主义画派,早就发现画笔是多余的。揉皱的棉纸球、香蕉头、水枪往往比画笔更具表现效果。新工具主义派的信徒说,此派最大的优点是消除了油彩和水彩的界限,甚至水彩和黑白的界限。

尤瑞黛,曾一时受到这些人的影响,后来终于明智地挣脱开来,加入民主世界联邦工作。联合国早在一九七五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初,就无声无息地瓦解了。继起的是民主世界联盟,一个胜利国的联盟,坦白承认武力的重要性,取代了联合国对文字力量的信仰。他们坚信并时常辩称世界和平可以靠武力维持,而美国作为一个领导国,拥有维持它的力量,就有道德上的义务。联合国失败在武力太弱,民主世界联盟又太倚重武力。然后就发生了十年战争,一个根本称不上是战争的战争,只不过是一连串找麻烦的探险罢了。十年战争以后,民主世界联盟又被民主世界联邦所取代,后者更具有民主观念。尤瑞黛愿意给它一个考验的机会。

美国人彻底觉悟了,美国式的和平在民主世界联盟时代是一种痛苦。当然,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苏联战败后,美国所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以一颗崇高的心来养两亿的苏联人民。起先当然是心理战术,美国不断大声疾呼:“我们将养你们,并给每一个苏联男、女、小孩一双全新的鞋子。”在这种攻势下,苏联招架不住,马上就像沙皇统治下的俄国一样溃败了,连秘密警察也没有用。美国当然就信守诺言,山姆叔叔从来不背信,但结果连骆驼背也被压垮了。最低的所得税升高到工人薪资的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每个人每周要工作二十小时,来供应苏联人的鞋子,否则文明就要灭亡了。由一亿九千五百万美国人养两亿苏联人的欧门计划,是美国总统的一项狡猾的提议。起先为了赢得美国工人的支持,后来则使大家一想到苏联人就恨之入骨;正如美国总统所宣称的,这样可以拯救民主世界,结果也导致了他自己所期待的独裁力量。在经济不景气的压力下,阶级斗争到处蔓延,第四十一任总统又从国会中榨取了专制的权力。《纽约时报》强烈攻击这种趋势,被总统指控为故意妨害国家的和平与安全――因此被查封。

这位总统在白宫一连待了四任,于一九九八年被暗杀。美国人已疲惫不堪,他们要重新开始。世界上应该有个真正民主的世界政府,由爱好和平的国家所组成,共同建立世界法和执法的原则,这一点已非常明显了。没有什么新奇,只是平实可靠的民主规则和代表组织,加上对全体的公正态度,这是任何民主校舍或县间政府都可以找到的精神。但最大的障碍是国家主权。不,没有人会告诉大国该做什么,他们只是为所欲为。国家主权就是这个意思。远在六十年前,一个名叫埃默里・里夫斯的美国人就曾指出这一点。所有浪费时间,敷衍世界政府的似是而非的论点,都有武力做后盾。世人宁可由痛苦中学习,心理惯性是人类史上最大的力量,现在他们已在两次代价极大的战争中取得教训。一位美国参议员于一九九九年起来大声疾呼,呼吁美国人民正视事实,他们自愿花掉八千五百亿美金,使国家负债达到天文数字,二十多个繁华的城市惨遭轰炸,一千万妇孺丧失了生命――却不愿放弃部分的“自主权”。世上没有一个名词曾付出过这么大的代价。

往者已矣,哭泣也无济于事。结果是民主世界联邦的应运而生,幸运地在千年起转点――公元二千年一月一日成立。这只是基本常识。但是,美国觉悟了,其他国家却又是嘲讽、不悦和漠然的。裘迦那(印度诱人迷信牺牲的神)不祥的隆隆声才过去不久,余音仍在耳旁。由于这种美式和平,其他国家对美国的领导权开始怀疑和不信任。美国烧了自己的手指,美国可不愿意再建议供养苏联人了。

为什么大家都昏睡不醒,无动于衷?民主世界联邦就在大家不怎么热心的情况下诞生了。

虽然伦敦全毁了,大英帝国仍在混乱中撑下来,国王查理三世仍在位,受到工会会员的爱戴。这一点马克思看错了,人性是永远不变的。英国侥幸生存下来,它具有神秘的特质,能够不靠逻辑就恰当地掌握状况,这就是英国成功,他国绝望的关键。英国人饱受轰炸蹂躏之余,全国一致咬紧牙关,勒紧裤带,一句话也不说地在短短几年中,就把国家恢复到战前的水准。

法国仍然是欧洲有“文化”的国家,很有文化但非常疲倦。众议院中诸议员,仍然用优美的柯尼利安法文在那儿指手画脚,放言高论,偶尔还互抓颈背。这个动作还产生过一种路易十四的社交惯例,用耸肩来抵挡对方抓颈背的动作。

意大利变成共产党国家了,这一点倒没有人担心,因为苏联已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垮台了。共产主义实在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加上去的豪华标签,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天然资源和主要工业的国有化。

至于苏联本身,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自从维辛斯基在斯大林手下当“国家执行者”,谋杀了所有老布尔什维克党员以后,苏联就没有共产党了。苏联的本质变化太大,一九八〇年,苏联中央政治局决定扬弃那古老、陈旧、导致误解的标语――“无产阶级专政”。从此,苏维埃政府决定自称为“衙门阶级专政”,实在恰当。苏联社会演变的结果是中产阶级和资本家都消失了,社会上只有两种阶级存在,一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二是其他的人。一位牛津大学的经济学教授曾说,这种新的阶级划分法实在简明扼要。在“办公桌后”和“办公桌前”两大阶级中,前者显然受到大家的欢迎,因为每一个医生、音乐家、作家、农民、放牛者、兽医和铁匠都渴望能坐在办公桌后面。为了配合这种必然的演变,认可新的阶级组织,苏联的国旗也换了。不再是镰刀和铁锤,而改为在红色的背景上,两边各放一个有二脚、四抽屉的办公桌――作为苏联统治者非凡鉴赏力和理智上诚实的明证。马克思主义者所谓的对改变人性具有决定性因素的“环境”或环境影响力,现在已经是指你面对办公桌的方向了,看你是在桌子前面或后面。那才是决定性的因素,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如果你很安全地在桌子后面,你就代表社会主义的进步;你若站在桌子前面,你就很可能有歪曲的思想和性格,喜欢以怠工来宣泄情绪,常常受卑下的欲望的冲击,想做帝国主义的代理人。苏联官方《真理报》解释说,环境对人心的影响,完全是一种心理学的问题。

这一切尤瑞黛全知道,她和艾玛-艾玛谈了不少。但其中有很奇怪的一点,由于艾玛-艾玛太专注于她人类学的笔记而没听到。这件事发生在斯大林政权的最后十年中,根据斯大林派生物学的要旨,环境的影响胜过遗传的理论,中央政治委员会就指示各地的农商,美国人改良小麦和苹果品种的理论是中产阶级式的,不够科学。土壤、肥料和阳光――环境――才是决定性因素。去他的小麦种子!任何专家提出报告,推荐良好种子的重要性,就会被指控有反动的倾向,甚至被控冒犯神明,因为他违反了正统的生物学,这一套当然行不通。小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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