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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7 05:2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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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上村松园(著),贝青(译)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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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眉抄

青眉抄试读:

青眉抄

作者:[日]上村松园(著),贝青(译)排版:红枫出版社:现代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0-01ISBN:9787514372748本书由现代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庭之雪》(1948年,山种美术馆藏)《操纵人偶的人》(1910年,松伯美术馆藏)《舞仕度》(1914年,京都国立近代美术馆藏)《花筐》(1915年,松伯美术馆藏)《春秋(左)》(1930年,名都美术馆藏)《春秋(右)》(1930年,名都美术馆藏)《序之舞》(1936年,东京艺术大学藏)《春宵》(1936年,松冈美术馆藏)《秋之妆》(1936年,西宫市大谷纪念美术馆藏)《草纸洗小町》(1937年,东京艺术大学藏)《雪月花》(1937年,宫内厅三之丸尚藏馆藏)《萤》(1943年,大川美术馆藏)《初夏的傍晚》(1949年,松伯美术馆藏)序上村淳之

这一次出版的上村松园随笔全集《青眉抄》包括由松园口述整理而成的《青眉抄》,及其续篇《青眉抄拾遗》。松园去世已有六十多年,而今依然有这么多人喜爱松园的艺术,我为此再一次感到惊喜与欣慰。

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京都或许也有遭遇空袭的危险,松园不情愿离去,但还是被硬生生地疏散到了我的父亲松篁建造画室的所在地——奈良市的郊外,神功皇后陵北侧的丘陵地带。那是一栋独户院落,距离邻居有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但松园却说“安静就挺好的”,战后就再也没回到京都。

我原本很喜欢画室,在休息的日子就往那儿跑,在前庭种些四季的花草,探望与女佣、学仆一起生活的松园。

我从池塘里捕到过食用蛙,让人用蛙肉代替鸡肉,熬制出高汤。“肉质柔软,很鲜美。”松园吃得很开心,又问:“这是什么肉?”我回答道:“是蛙呀。”松园一听便急了:“你啊,这是让我吃的什么?”“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好吃嘛。”我与松园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回忆起这些快乐的往事真是无穷无尽。

现在,我有时会陷入幻觉,总觉得梅林里还有松园正在写生的身影。

她养了一只杂交的看门狗,狗一次又一次地产崽,多的时候家里得有十只狗。大概是同母异父的关系吧,这些杂交小狗的身形和大小都不一致。如果全养在一个地方,它们就会吵架,所以学仆把喂食点分开了。有时候,野生的狐狸还跑过来与小狗们一起和和气气地吃食,松园就把那情景画下来准备送给友人,她还开心地给我看过这画信。

在松园五十周年忌的席上,我感慨了一句:“我不能给父亲办五十周年忌啊——”我的父亲松篁便问道:“为什么?”“最快也要等到您一百二十岁的时候了。”听了我的话,父亲训斥道:“你那时也该老了吧!”

不太考虑自己的年纪,或许是一心一意追求创作的作者的特点吧。

父亲松篁也随松园而去,两人大概会这么对话吧:“让您久等了啊——其实,淳之也去画画哦。”“是啊是啊,这可真了不得呢——”大家便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曾坚决反对我走绘画这条路,大概也是在侍奉祖母松园和支持父亲工作的时候,目睹了创作者日常精进的艰辛吧。青眉抄

眉之记

眉清目秀,青眉如黛的年轻一辈,柳眉倒竖,颦蹙蛾眉,舒展愁眉……

古人把眼睛比作心灵的窗口,同时又将眉毛看作情感的警报旗帜。自古以来便流传着种种关于眉的说法。

虽然人们常说眼睛像嘴巴一样会说话……但实际上与眼睛、嘴巴相比,眉毛更能如实地表达人的内心的情感。

一个人在高兴的时候,眉梢就会带上欢喜之色,像更春的花朵那般美丽绽放;悲伤的时候,眉身则会浮现忧郁之色,眉心深深锁。

人们不能从紧闭的双目中看到眼神,也不能从紧闭的嘴巴中听到任何话语。但是,一个人在合目噤口的时候,他的眉毛却能表达出或苦痛或欣喜的心理活动。

有一次我去探望一个病人,他被打了麻醉剂,刚做完手术出来。只见他闭着眼睛躺在病榻上,随着麻醉的药效逐渐退去,他的双眉便像痉挛一样扭曲起来。很明显,他是在忍受着手术后袭来的疼痛。坦率地讲,较之嘴巴和眼睛,眉毛更能表现当事人的心境,眉毛就是最佳的心灵之窗。

那个时候,我就想起了泉镜花的小说《外科室》的情节。

贵妇人常年思慕着一位知名的年轻医生,她在不打麻醉剂的情况下,执意要这位医生给她做手术。在手术过程中,她强忍着肉体的痛苦,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唯有那对秀美的眉黛恐怕在诉说着千言万语。那美丽的眉毛展现出了生命难以承受之痛。

画美人画,最难画的就是美人的青黛。

画完嘴形、鼻子和眼睛,接下来就该画眉毛了,倘若在这时稍有闪失,整幅画的神韵便难以想象。

如果眉毛画得前高后低,女子就显得轻佻;如果在收笔时上挑眉梢,就画成了武士的剑眉,好不容易绘制的美人图便前功尽弃。

眉毛不能画得太细,也不能画得像毛毛虫那么粗。我屡屡体会到,一支笔所牵引出的粗细线条就能影响整张脸。

所以,画眉毛时最花心思的地方之一就在收笔上。

女性的眉毛也和发型、腰带一样,能彰显出阶级地位的高低。

王朝时代,眉毛充分表现王朝时代的阶级划分。描眉、修眉的方法不仅显露每位女子的身份,也能塑造出一双双优雅端庄的眉毛。上臈女房——御匣殿、尚侍、二位三位的典侍、允许穿禁色的大臣的女儿或孙女——的眉毛,肯定与官位低下的妇人的不同。

从前只消根据眉毛便能判断女子的出身,这一点也可以说是日本女性的优点。当然判断依据除了眉毛,还有发式、腰带等其他服饰搭配……

其实,现在也可以通过眉毛来推测一个女子大体是个怎样的人。

但遗憾的是,大多数女性都缺乏古代女性那种日式的审美观念。

现在的年轻女孩在出阁之前,好不容易剃掉了从父母那里继承的宝贵眉毛,暂时形成了青眉,却要在青眉上描出细细的抛物线。这样的眉线看起来就像两片芒草叶,一点都不美。

看到有人把眉线画到发际附近,我不禁担忧起来,这抛物线是要延伸到哪里去呢。我甚至对她的国籍暗暗起疑。这种眉毛必定会打破五官的平衡,可往脸上画出这种眉毛的女子,究竟对自己的脸抱有怎样的想法呢。我从这样的眉毛中感觉不到纤毫的美感。

肯定是体会不到的,因为一味地模仿美国女明星,这种西式眉毛当然一点都不适合日本女性。

美丽的新月般的清秀眉毛给人带来美的享受,让人欣喜。而剃掉秀美独特的眉毛后,青须须的青眉也能让人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魅力。

所谓青眉,就是指女人出嫁、生完孩子后将眉毛剃掉后的眉楂儿。

这又为女子增添了一种不同于秀美眉毛的风情。

结婚生子,女人方才有青眉。我实在想将这青眉称为:独具日本色彩的端庄圣洁之眉。

不知从何时起,剃剔青眉的风习渐渐消逝了。现在,虽然还能经常在祇园等地方看到内掌柜的青眉,但是年轻人却少有留青眉的。再加上普通人不能发现青眉的美。

生儿育女、成为母亲的人才有资格剃青眉——换句话说,青眉应该叫作“母亲之眉”,真是寓意吉祥的眉毛。

每每见到那些年芳十八九便出阁,在二十几岁的花样年华里当上母亲,而后剃青眉的夫人,我便能从眉宇间感受到她们的娇艳之美。

刚刚剃完的青眉,就像黑夜里恰好落在蚊帐上的萤火虫,闪烁出青亮亮的光泽,让人好想拥抱在怀中。

另外,剃了青眉后,女子会顷刻出落得文静贤淑。这其实也有当上母亲的缘故……

每次想到青眉,我就会忆起母亲的眉毛。

我的母亲比一般人的眉毛浓黑茂盛。她几乎每天都用剃眉刀修整眉毛,无论什么时候她的眉毛都不失光泽,总是青亮亮的。就算我现在闭上双眼,眼皮内侧还能浮现出某天母亲正在认真修整眉毛的身影。

大概在记忆最深刻的孩提时代,我每天看着母亲的青眉长大,所以我长大后每当下笔描画妇人的青眉,都会把记忆中母亲的青眉重新落到纸上。

可以说在我至今为止画的画中,剃着青眉的女子的眉毛全部是母亲的青眉。我将自己美好的梦想都寄托在了青眉上。

发髻

从小时候起,我就用邻家小伙伴的头发盘出我早已设想好的发式,玩得可开心了。慢慢长大后,我也越来越对女士发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画的画十有八九是美人画,如此看来,我或许跟女士发髻有着不解之缘——我觉得发髻需要投入研究与调查,它就像是一条与绘画的辛劳并行的平行线。

过了二十岁,我总是随随便便地用梳子卷起头发。自己从不好好打理头发,反而拼命研究别人的发髻——想来,我的做法还是挺奇怪的。

然而发髻与绘画工作密不可分,所以需要时不时地调查研究一番,我把众多发型都铭刻进脑袋里,排兵布阵。从记忆中逐一抽取出各式发髻,铺展在眼前,或许对现在的绘画有所帮助……

每个时代的发髻名称也大不相同。从明治初期到末期,就有相当多的发髻种类,再加上关东和关西地区的叫法不一样,发髻名就真的是数不胜数了。

结棉、割唐子、夫妇髻、唐人髻、蝴蝶髻、文金岛田、岛田崩、投岛田、奴岛田、天神福来雀、御盥、银杏卷、长船、少女髻、兵库、胜山丸髻、三轮、艺伎结、茶筌、达摩卷、虾蛄、切发、艺子髻、鬘下、久米三髻、新桥形丸髻。

上述都来自关东——其实主要是东京地区的发髻。而说到关西,此地任何一种发髻都有一个极具关西地方特色的名字。

不过就算是关西地区,京都和大阪的叫法也存在着差异。

大阪有大阪风格,京都有京都风韵。我们能从中洞见每个都市的好恶差别,非常有意思。

达摩卷、虾蛄结、世带少女、三叶蝶、新蝶大形鹿子、新蝶流形、新蝶平形、焦心结、三髻、束鸭脚、梳卷、鹿子、娘岛田、町方丸髻、赔蝶流形、赔蝶丸形、竹之节。

这些都是大阪人才能起的发髻名。“焦心结”“世带少女”等,怎么看都像是每天在都市中过得急急忙忙,又重视家庭的人起出来的名字。没见过这些也没关系,只要一听名字,眼前就能浮现出发髻的模样了。

在京都,发髻名又充盈着京都式的情愫,让人着实欣慰。

丸髻、溃岛田、先笄、胜山、两手、蝴蝶、三轮、吹髻、挂下、切天神、割忍、割鹿子、唐团扇、结棉、鹿子天神、四目崩、松叶蝴蝶、秋沙、裂桃式顶髻、立兵库、横兵库。另外还有鸳鸯髻(分雄雌),各式发髻好不热闹,单单是记下这些名字就要下一番苦心。

此外,还派生出了以下的发式。它们不是某地独有的,而是在各个城市都十分流行。

立花崩、反银杏、芝雀、夕颜、皿轮、横贝、鹿伏、阿弥陀、两轮崩、笨蛋、天保山、居飞系、浦岛、猫耳、涩农、綛兵库、后胜山、大吉、捻子梅、手鞠、数寄屋、思付、咚咚、锦祥女、什锦、引倒、稻本髻、疣毟卷、杉梅、杉蝶……

人们竟然为发髻起了这么多名字。

古代女子长发垂髫。随着国内文化之风盛行,人们越来越细心打理头发,于是盘发的方法便应运而生了。

以前不论是谁都要将长长的发丝垂于脑后,但女劳动者发现冗长散乱的慵懒头发是个拖累。她们就把整束头发扎到后脖颈,这下就方便劳动了。女人都爱美,所以她们又开始在绑扎头发的花样上开动脑筋——或许,就是从这里翻开了盘发发展史的第一页。

女子在垂发时代都留着一头长长的秀发,打理起来很是简单。即便梳妆打扮也很少侍弄头发,任由万缕青丝自然健康地生长。

现代女子都不养长发,这是因为她们要做各种发型,将头发盘向那边又扭卷到这边,经过这一番拾掇,头发哪里会变长,反而变得更短了。

我这个老古董发表的言论,恐怕会让专门烫头发的年轻人见笑吧……

总之,从前的人都蓄长发。大多数人站起身来,头发就倾泻而下,垂坠到榻榻米上的发梢有四五寸长。

在《宇治大纳言物语》中,上东门院的头发比自己的身高还长二尺,虽然不清楚她的身高几何,但从拖在地上的二尺头发也能推想出她有一头悠长的黑发。

因“安珍清姬”而闻名遐迩的绘卷《道成寺的缘起》中,我记得好像有一只麻雀的口中衔着一根头发——就算对各类文献将信将疑,也能确定古代女子的头发很长。

往古(现今虽也如此),女子的刘海长长了,就得沿着额头剪齐。

人们管这种发型叫“目刺”,但为什么要给刘海起一个像鱼干儿似的名字呢……据某位专家称,因为前额垂下来的头发会刺进眼里,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这算是一种比较可信的说法吧。

女孩大概在十岁前留这种目刺刘海,一过了十岁,大人就将女孩儿前额渐次蓄长的头发往后梳,再剪齐。

如果前面的头发再长一些,就可以改成振分发,将头发梳向后面,在耳朵两侧用布带系住头发,保持整洁。

如果振分发再长长一些,就要用布或麻绳在后背上扎出一束垂发。扎头的方法也花样繁多,不过一般只在身后系一个发绳。

另外也有将头发分成两股辫,垂于身前或身后的。这种叫双股垂发。

夜晚女子就寝的时候,长发要束在枕边,一头凉飕飕、青黑的头发便不会碰触到脖颈,搅扰人睡觉的心情。

近来,女性的发髻也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根据一个人的发型就能判断出她是夫人还是小姐了。

现在女性非常不喜欢被人识别出身份来,有的更是在新婚宴尔阶段,也不想把头发装饰成新娘的样子。

夫人模样的人看起来像未婚女子,而未婚女子模样的人也有夫人般稳重成熟的一面……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新媳妇。

历史上发生源平合战的时候,在加贺国的篠原,手塚太郎就这么评价实盛:乍一看像侍大将却形同杂兵,看着像杂兵却是个身着锦缎武士礼服的诸侯——想到他不可思议地口出此言,我便苦笑起来。

从前的年轻女性渴望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伴侣,将婚姻视作重要的人生梦想,成为新娘后立刻改换发型。

那发髻的丝丝缕缕中都盘结着无言的喜悦,仿佛在向旁人炫耀“我是一位幸福的新娘”。可随着社会的发展,女人们哪儿还有余裕为此欢天喜地呢,反倒是努力掩盖起一切。

不论婚前还是婚后,她们都把头发烫得乱蓬蓬的,头上像顶了一个麻雀窝。现代人的发型可不“简单”,需要各种小工具才能烫出鬈发。难得天生丽质,拥有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却要特意下大功夫把它烫弯。像我这辈人,每周一次花上三十分钟就能盘出梳卷髻,接下来的一周里,每天早晨用短短五分钟把头发梳顺滑,就能完成梳妆打扮。相比起来,年轻人烫发的时间就白白浪费掉了。不知为何,我不太喜欢烫发。

不论烫发美人(虽然我从烫发上看不出美感)是怎样的绝代佳人,都难以成为我笔下的美人画的素材。

究竟为什么不想画烫发美人呢?

难道是,这种发型里没有所谓的日本美吗?

如今,日本发式日渐匿影藏形了。

好在日本的传统发式历史悠久,其气息还弥留在年轻女性的思想中,每逢正月、节分、盂兰盆节等节日,看到盘着故乡发式或日本发式的女孩子,我心里就美滋滋的。

人人都会思念自己的故乡,每隔一年或三年就要回去看一看。同样,现在的年轻女子们也偶尔想回到那片由先祖盘结而成的日本发式的美丽故乡里吧。

我画女子画,特别是古代的美人画时,心中常常感慨:美好的日本发式就被人们遗忘在了历史的角落里。

车中有感

乘汽车外出旅行,最开心的事就是斜倚窗边,呆然地眺望着迎面扑来又转瞬即逝的风景。

形态各异的山峦起起伏伏,河川蜿蜒回折,这样的景致难得一见,看得我心里暖融融的。

刚刚路过一个山谷,忽然瞥见谷间悬挂着一架破旧的吊桥,血红的地锦似绯色的纽带缠绕其上,我便在那一瞬间抓住了图画的构图;恰好经过古战场遗址,乳白的标柱上写着某某战死之地,以及东军西军的激战之地,这些文字让我追思起勇士们的梦想轨迹。这样不经意的旅行中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快乐。

坐上车,我立刻凭倚窗边,任思绪飘忽到外面的风景上——其实,我也是厌倦了车厢,不想沾染车里混乱的气氛。

汽车车厢便是一个人的人生缩影。在车里,社会百相徐徐展开。仔细观察乘客的一举一动,对描画人物像有参考价值,不过那些一看便知是丧失了公德心、没有礼数的乘客,我实在不愿多看一眼。因为看了心里难受,就习惯性地将双眸转向窗外。

窗外的风物不会让人感到悲伤,皆能抚慰人心、平和心境。

然而前年秋天,我在上京的途中,偶然在车里发现了一份犹如珍珠般美好的事物。无论在此前还是此后,我都没有在车上体味过这般美好—— 一位怀抱年幼孩童、穿着洋服的年轻妈妈、年轻妈妈的姊妹,以及那个年幼孩童的纯真身影。

从京都站出发不久后,汽车穿过逢坂隧道,旷渺的琵琶湖随即出现在眼前。我正眺望着窗外的风景,近旁传来细细低语,像是谁在对婴儿喃喃着什么。我不经意地回头,只见与我背对背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身着洋服的年轻貌美女子,她正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可爱婴儿,口中呢喃有声。

我只看了那身影一眼,就情不自禁地小声“啊”了一声。那位母亲(二十二三岁)的精致美丽自不用说,就连与她相对而坐的妹妹都楚楚动人。“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姐妹花呀。”

我有些震惊。

姐妹二人都是洋装,自然也梳着西式发型。

最近年轻人流行用电器打理自己珍贵的头发,精心烫出像小麻雀窝一样的鬈发。在我看来,这种发型催生不出丝毫美的情绪,不过这对姐妹的发型虽是西洋式的,却散发出了惊人的日本之美……

就连对乱蓬蓬的烫发心生畏惧的我,也不敢相信西洋发式居然能打造出如此具有日本美的发型。我惊慌失措地瞪大了双眼,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这对姐妹的刘海也被稍稍烫过,呈旋涡状。后面的黑发顺滑地垂于脖间,发尾内扣蓬松。

这种新发型一定出自有心的美发师之手吧。姐姐也好妹妹也好,从侧面看,她们的脸都长得像天平时代的上臈,有一种清秀淡雅的风趣。

她们肤色白皙、容貌姣好,让旁观者觉得就像在欣赏古代的雕像。“西洋发型既然蕴含了如此深厚的日本美,就是高雅之物,所以我想画一画。”

想到这儿,我立刻拿出小小的速写本,悄悄地写生。

我在车里画着现代女性,心里却描画出了平安时代的女子的身姿。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从本质上来思考这种日本美,蓬乱的烫发也能诞生出富有美感的发型。

曾经有段时间流行着这股风气:别管什么事,只要是新式欧美风格就是正确的……这其实是在称颂原封不动地照抄照搬的行为。但是,我从这对姐妹身上看到了新的未来。战后,日本女性从这场所谓“新式”的噩梦中醒来,终于意识到了日本美,即对我们而言是真正的美的东西,理发师和顾客一齐在女子发型上努力创造出新时代的日本美。暖人肺腑的喜悦之感油然而生。

坐在膝上的幼儿长相讨人喜爱,也能从他身上看到这位母亲的温柔娴淑。

画完姐妹两个后,我开始写生这个幼儿。

小孩子看着我,呵呵地笑了起来。

总觉得我与他之间有什么相通之处……在去往东京的途中,小孩一直是我最佳的写生对象,在这趟汽车旅行中我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我沉浸在这股流行中,也没怎么欣赏窗外喜爱的风景……

在分别之际,我暗暗地为这个纯真的幼儿祈祷:“请你日后一定要成为好孩子。你的妈妈和小姨都是从这片热土中成长起来的亭亭玉立的女士,所以你只要跟着她们迈出人生的每一步,就一定能出落成顶天立地的日本之子。”

时至今日,我依然难以忘怀那对姐妹的黑发和白皙的侧颜。

每当我想起天平的上臈,便会念起那两位女子;而当我想起那对姐妹,便会追忆生活在天平时代的女子。

九龙虫

有一次牙坏了,我去看医生。这个医生并不是多么健壮的人,可每天接诊很多患者,却看不出他有任何倦色。“您有保持体力的秘诀吗?”我不禁问道。“这里面可大有文章呢。”

说着,他给我看了一个小盒子。很多像臭虫似的虫儿在里面蠕动,发出沙沙声。

医生解释道,这叫九龙虫,是一种精力相当充沛的药虫。

他还赠了我二三十只,我便将它们放进桐木盒内,试着按照医生的嘱咐,买来米槠果、龙眼肉、栗子、胡萝卜等喂给它们吃。

大约过去两周,我偷偷往里面一瞧,发现已经有几只虫儿结蛹了。

又过了半个月,我再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盒里爬动着的九龙虫密密麻麻的,已经多达几百只了。“每次吃十只左右,效果会非常显著。”

即便医生这么叮嘱过,但我还是不敢生吞一只只活虫子,便任凭它们自由自在地成长。有一次身体太疲劳,感觉自己快吃不消了,就心下一横吃起了九龙虫。

那味道像是嘴里嚼着山椒籽儿,麻酥酥的。

服用完九龙虫,也没产生多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但确实觉得不怎么乏力了。如此看来,吃药虫还是有用的。

这九龙虫被我越吃越多,呈几何级数增长。它们争先恐后地钻进饵食乱吃一通,大快朵颐后再产卵生子。

人类也能直接从虫儿吃的饵食中摄取营养。

虫儿净吃胡萝卜、米槠果、龙眼肉等奢侈的食物,自然能成为营养丰富的药材。

人类也一样,一个读书多且有修怀的人,一定是积累了良好的学识。

如果一位画家也注重培养情操,鉴赏各类画作、潜心研究画艺,那么他一定会有不凡的眼界。

无题抄

说起绘画以外的事情,我总觉得那些都是业余爱好,从没像模像样地投入心思。不论三味线、长调,还是最开始接触的谣曲,我都没认真对待过。

然而最近我的想法发生了转变:不论是怎样的业余爱好,既然开始做了,就应该为它付出努力。

善歌者演唱曲子,连单个音调也能听出难以名状的妙趣,抑扬顿挫的曲调让人心悦诚服。我还深受鼓舞,跃跃欲试起来:哪怕有困难,我也要试一试。

想一想这份深受鼓舞的心境,虽然形式不同,但它却与我用在绘画的努力心境有异曲同工之处。

学了谣曲,我才开始认识到,它对绘画也起到了一些间接的帮助作用。

从前以为业余爱好就只是业余爱好,学得不精也无所谓嘛,所以从没为学它们下过苦功夫。不过近来我有了完全相反的想法,“学不好业余爱好,就不可能娴熟地掌握本职技能”。

细细想来,才华出众的人也擅长业余爱好。

说起这个,我就想起了九条武子夫人。

九条武子夫人,画号松契。她来过我家,我也曾登门拜访跟她学绘技。

武子夫人仪态优雅、落落大方,身材高挑,容貌美丽至极,是典型的日本女子长相。

如此美丽的人可真是千载难逢。长得标致的人怎么打扮都好看,所以她们不论盘怎样的发髻,穿什么样的衣裳都适合她们。

有一次武子夫人梳了丸髻,显得时髦洋气。我看机会难得,迅速为她画下写生留作纪念。她的美是灵动俊俏的。《月蚀之宵》就参考了那幅武子夫人的写生画,当然我并没有原封不动地照抄那幅写生稿……

受伟大之物牵引,我步履蹒跚前行。

这句诗出自武子夫人的《无忧华》。每当我思念夫人,便在这两句诗词中追忆她生前的音容笑貌。“受伟大之物牵引……”这句就仿佛在说:世人迈出的每一步,在天地间的伟大神明或大慈大悲的佛祖看来,都不过是比蝼蚁的爬行还可悲的渺小举动罢了。

正如古训“尽人事,待天命”教诲的那样:凡事只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只待伟大神明或佛祖的力量了。

艺术也是如此。唯有使出极限力量、穷尽一切办法奋力前行,才能开始获得伟大的神明和佛祖的帮助。这大概就叫作天启。尽人事,神佛在努力的背后指引你迈出步伐,脚下的道路自然会越走越豁达。我从事画道五十年,这道理早已铭记于心。“为之则事成,不为则事存,若事尚存,乃因无人为之……”这诗歌也咏唱了同样的道理。

凭借人力怎么也无法达成——这种事在艺术上好像还挺常见的,比如构思不足,想破脑袋也有无法企及的高度。此时可不能气馁放弃,只要一直思考打破僵局的方法,肯下苦功夫,就会得到上天的启示。

为之则事成——当人不想再多努努力、再多加把劲儿的时候,这句就是对脆弱精神的一记鞭策。

乃因无人为之——说的是,人不舍得付出最后的努力,就不能获得成功。结果,天地间伟大的力量能在最后关头发挥作用,等着要帮助那个人呢。

上天只会把启示给那些心无旁骛、努力进取的人。

也许上天的启示原本也会降临到不努力的人身上,但可悲的是那种不专心的人,错失了千载难逢的机遇。

上天的启示会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形式,在纷繁复杂的场合显现出来。

用绘画打比方,人能从某天的朝霞或晚霞映照的天色中寻到启示;也能从飘忽不定的浮云形状中,洞见自己曾经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捕捉的形态;突然从水花打湿的干燥粗糙的墙壁上获得灵感。“哎呀,要是用这个图形的话……”

不知多少次,我都以此为起点,将工作顺利推进下去。

总之,如果一直努力进取,就能抓住机遇。

接受上天的启示,就是抓住机会。

所以,上天的启示就等同于机会。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像机会这样,只要一不留神让它溜走,就再也找不回了。

所以,要想不错失良机,就需要持续不断地锐意进取。

彼时——童年故事

父亲

我生于明治八年四月二十三日,那时父亲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还没出生,父亲就离开了我们。“人要是被拍照片,就该没命了。”

这是那个时代流传的说法。所以我家没有一个关于父亲模样的物件。但是我似乎长得很像父亲,因为母亲经常说:“他和你长得可真是像啊。”

所以每当我想起父亲,就用镜子照一照自己的脸。“原来父亲长这样啊?”

我独自喃喃着。

祖父

我的祖父叫上村贞八,据说他和发起天保之乱的大阪町奉行大盐平八郎有血缘关系。

当时上面审讯罪人特别严格,因此,我祖父家一直隐姓埋名。

祖父曾在京都高仓三条南街的“千切屋”绸缎店工作,这个店现在依然存在。他一直做的是掌柜。

绸缎店夏天卖麻布单衣,到了冬天就卖棉衣,后来发展成京都一流的店铺。

总领的儿子让祖父贞八在麸屋町六角开当铺,据说第三年仓库里就堆满了物品。

京都发生有名的激战“蛤御门之变”后,大部分地区都被战火烧毁,或者应该说是被枪炮摧毁了。大炮弹落到邻家的院子里,引发了火灾,火势又蔓延到当铺的仓库,祖父一家人好容易死里逃生,便前往伏见的亲戚家避难去了。

那时,我母亲仲子才十六七岁,她时常说起那个年代的可怕经历。

元治元年这一年,祖父紧接着又在四条御幸町西街的奈良物町建造新家,这一次他开始经营刀剑生意。

轮流到幕府晋谒的大名行列,每次路过这里必定会有一群武士来店里买刀买锷,祖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另外在人们回家探亲时期,店里的刀剑类儿童玩具卖得很好,因为大家都把这些玩具当作带回家的礼物了。

茶叶铺

不久之后,在“百事御一新”的思想指导下,天皇从京都的御所迁往东京的皇宫,京都如同逐渐熄灭的火焰一般萧索凋敝下去。政府出台废刀令后,刀剑商们只能关门歇业,祖父家也必然受此影响。这时母亲仲子收养了养子,她以此为契机经营起了茶叶铺。这个养子名叫太兵卫,曾在卖茶的店铺当了多年伙计,所以母亲充分利用了他的卖茶经验。

茶叶铺的铺号叫“千切屋”,看起来像是沿用了祖父打工的绸缎店的店号。

其实,自古以来就有茶叶铺起名“千切屋”的先例,就算不是因为那家绸缎店,母亲的小店也可以起这个名字。

时至今日,寺町的一保堂附近还保留着以往的街景风貌。我家的店开在街面上,天黑后关上挡板,早晨再把挡板卸下来,在店头摆上五六个糊着柿漆纸的茶叶箱。

店里则陈列着很多名为“棚物”的茶壶,里面都装着上等好茶。

我从儿时起——是的,从五岁左右就喜欢翻看绘草纸或涂鸦了。我一边听着店头的顾客们说话,一边坐在账房里拿出砚箱里的笔,往母亲给我的半纸上画画。

记得有一个买茶的顾客,他每次来都能看见我低头忙着涂写,就笑盈盈地对我母亲说:“你家小津啊,看起来真的很喜欢画画,每次我来都看见她一直埋头画呢。”

还有一位叫樱户玉绪的画家经常光顾茶铺,他也是知名的樱花专家,送来过几张五彩的樱花绘画帖,对我说“好好画吧”。有一次他又给了我几张南画,鼓励道:“你可以仿照着这个画哦。”

此外,甲斐虎山翁还特意为年幼的我雕刻印章。

那枚印章,我至今依然视若珍宝。

绘草纸屋

在所有类型的画里,我最喜欢人物画。从小就一直描画着各种人物。

在儿时住的小町,有一家吉野屋勘兵卫——俗称“吉勘”的绘草纸店。我央求母亲去他家买江户绘和押绘用的白描画,等买来了,再高高兴兴地往上面摹写江户绘,或是给白描画上色。

另外闲逛夜市时,偶尔能在旧货店里发现古旧的绘本,我就缠着母亲给我买。

只要我说想买画,母亲不论买多少,都会一边说着“好啊好啊”一边付钱。虽然也没想过将来让孩子从事绘画工作,不过既然孩子喜欢就给她买吧——母亲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我记得是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回亲戚家那边举办节日活动,他请我去家里玩。到那个小町后,我在一家绘草纸店里看到了特别漂亮的画。

年幼的我特别渴望得到那些画,却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对亲戚开口。就在这时,我家的学徒恰好路过这儿,真是太庆幸了,我便在半纸上画下六个排成一排的带有波纹的文久钱,画好后把纸交给学徒,拜托他:“给我带这个过来。”

于是,我终于如愿买到了心仪的画。

因为我不知道文久钱怎么说,就把钱画到纸上让学徒给家里捎信。据说,母亲看了我这张手绘信纸哈哈大笑起来:小津给我画了信啊。

在没有煤气灯也没有电灯的时代,夜幕降临后,商人们便在路旁点起煤油灯出夜市摆摊儿。我时常想起儿时的自己站在小摊前,寻找戏剧演员的似颜绘或武士图的身影,那个时候我心无旁骛,一心眺望着绘画与梦想。真是让人怀念的年代。

吉勘店头前经常摆放戏剧演员中村富十郎的似颜绘等,现在回忆起来,我的眼前还能清晰地浮现出画中人物的面部线条。

北斋的插画

母亲爱看读本,她常从河原町四条上街的书店借阅老书,而我则喜欢看书里的插画。一本书通常能亲子共读。

曲亭马琴的著作之类比较多——比如《里见八犬传》《水浒传》《弓张月》等。在这些书里我最喜欢北斋的插画,一整天盯着一幅画看,有时还下笔临摹——因为那会儿刚上小学,所以也记不太清了。

借来的都是线装书,字号大,插画也非常清晰,作为画帖也算是上等书。

北斋的画极富动态感,就连当时小小的我都觉得“画得可真好啊”,对他的画爱不释手。

书店大抵在一周或十天左右之后上门更换书籍,但是这家办事慢条斯理,一次性拿来二三十册书,过去一个月、三个月也迟迟不见伙计来家里取书。

第四个月终于他敲响了我家的门,送来一批新书。“这些书很好看。”

说着,他放下书就走,旧书也忘了带回去。真是个无忧无虑的人啊。

出来跑腿儿送取书的伙计就是书店老板的儿子,他是个净琉璃戏迷,结果不干活,一个劲地哼唱小曲。

书店的老两口似乎比儿子的性子还慢,也是悠然自得的好人。

老两口总是在店头呆然地眺望着外面,有时候见我来还书,就对我说“真是劳烦你了”,还送我一张彩色印刷的画。店里有很多书,也有我喜欢的图册。

据说在御一新之前,这对老夫妇窝藏了一位保皇志士。后来这个志士发迹后,成为东京了不起的大人物,十分感谢老夫妇:“为报答你们,请让你们的儿子来这边上学吧。”就这样,老两口带着儿子去了东京。后来才得知,他们在临走前把店里的许多书都卖给了收废品的人,我特别遗憾,如果买下那些书该多好。

母亲有事外出时,我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从母亲的梳妆台里取出胭脂,在半纸上临摹北斋的插画。母亲回到家,一定会给我两三张画作为小礼物,现在想来,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小学校时代

七岁那年,我开始在佛光寺的开智学校学习。

因为喜欢画画,课余时间也开开心心地用石笔在石盘上,或用庵笔在笔记本里写写画画。

读五六年级的时候,学校第一次开设了图画课,那段时光特别开心。

因为能在学校学画画,我也特别期待去上学。

当时教我们画画的老师叫中岛真义,前不久刚刚去世。他生前经常来我家玩,也一起聊起那时的往事。

在散步休息的时候,我也不和同学们一起玩耍,而是一个人在操场角落的石板上画画。

小伙伴们凑过来。我本名是津祢子,大家都叫我小津。“小津,也给我画一张吧。”

她们纷纷拿出纸来。我扬扬得意地给她们画花鸟或人物之类。

一到周日,这些同学就聚到我家,我构思着各种发型,给这些女孩子盘头发。在一点一点探索发型的过程中,我明白了什么样的人适合怎样的发型,这也对我之后的绘画事业起了很大的帮助作用。

也许是中岛先生感觉我画得还可以,他总是鼓励我“要好好画啊”。有一次,他甚至让我参加京都市内小学校的展览会。

我提交了一幅烟草盆的写生,还很幸运地得了奖,奖品是一块砚台。

这块砚台一直留在我身边,现在画画也还用着它。每当看到它,我都深深地感激中岛先生的恩惠。

上小学时,因为我知道怎么搭配女子的和服、腰带和发式,所以邻居常来请教相关问题。

看来,我之后要走上画美人画这条路的预兆就是从那时开始萌发的。因为自然而然地牢牢记住各类素材,才会一直画女子画。

因此小学毕业后,我就进入画院学习,当时也没有意识要将绘画作为立身之技。“既然喜欢画画,那就去学吧。”

母亲这么对我说,便送我进画院。在小学读书期间,一上绘画课,我就学得特别认真,而去专业的画院就意味着我能正儿八经地画画,当我听到母亲的建议不知有多开心。

我差点当着母亲的面哭出来,对她连连感谢。

去这所画院,就意味着我在画道上迈出了第一步。

母亲决心送我去学绘画的那一刻,年幼的我也似乎看到了前方在闪闪发亮。

画院时代

十三岁念完小学,我便在第二年的春天进入京都府立画院。

明治二十一年,一个叔叔深深地责备母亲:“女孩子去画院学习成何体统。”但是母亲却反驳道:“这是小津喜欢的事呀。”她没有听从叔叔的劝告。

学校的校址现在就位于京都旅馆附近,当时校园周围有大片大片的花圃。

而且学校前面就有鲜花店,我们经常去那儿买鲜花写生,有时就直接去花圃里现场画画。

那时的画院生活悠闲自在,很多学生并没抱着一定要当画家的目标,就顺其自然地入学了……

还有的家长觉得“我家孩子体质弱,就让他学画画吧”。

现在的画家要是没有足够的腕力和健康的身体是从事不了这一行的,但是在当时普通人眼中,画画貌似是这种程度的“消遣工作”。所以,从这种思想里很难诞生具有一腔热血的艺术家或充满生命力的艺术作品,后来从画院毕业的学生也鲜有出人头地的人物。

我们的校长吉田秀谷先生,还兼任土手町府立第一女子学校的校长。

学校设有四间教室:东宗、西宗、南宗、北宗。教室名听上去像佛教学校。说起这东宗北宗来……

东宗,学习柔美风格的四条派,主任老师是望月玉泉。

西宗,学习新兴的西洋画也就是油画,主任是田村宗立先生。

南宗学文人画,巨势小石先生任职主任老师。

北宗是苍劲有力的四条派,主任是铃木松年先生,他是一流的绘画大家。

我在北宗班学习,师从铃木松年先生。

刚入学,学生要学画“一枝花”,即描画山茶花、梅花、玉兰等。老师分发八开、共二十五页的宣纸范本,学生照着范本临摹,再上交给各自的老师检查。老师一一修改完,学生再誊抄一遍。如果二十五页的绘画考试全部顺利通过,学生就可以从六级升入五级。

到了五级,学生要画一些比“一枝花”稍有难度的画。

晋升到四级就要画鸟类、虫类,然后画山水、树木、岩石这类构图复杂的景物。最后,升入一级的学生要画人物像,完成最后这个阶段就可以毕业了。

但是我从小就喜欢人物画,总是画各种人物。如果按照学校的规定,我必须按部就班地在第一阶段画一枝花,这显然不能满足我。

于是在每周一节的作画课上,我就画人物画稍稍犒劳自己一下。

读了报纸上登载的新闻事件,我就立刻描画下来,所以我每周画的人物画就像绘画版的时事解说。

有一天,松年先生对我说:“想画人物画是好事,但是不能违逆学校的规章制度,如果你那么想画人物画,就在放学的时候来我的画塾吧,你可以借借参考资料或看看画儿。”

我听了高兴极了,一放学就跑去松年先生在东洞院锦小路开办的画塾,在那里尽情地画画,或看别人画各类人物。

当时我上的那所学校里只有一百个学生,但是吉田秀谷校长先生却在演讲时很开心地说:“画院也实现了重大发展,我们的学生终于达到了一百名了,展望日本画坛,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足见这在当时是多么稀罕的事。

不久,学校实施改革。

除了绘画课,还增设了陶艺纹饰和工艺美术的课程,这引来了正统美术派老师的强烈反对:“我们学校没必要培养唐津烧或手工艺的职人。”

因此,老师们和学校发生了纠纷,教绘画的老师有一大半都同时辞职了。

松年先生那时也是反对派,他从学校辞职后,我也跟着他弃学了。之后,我去了松年画塾学习。

这么一来,我就不用再画一枝花、鸟儿、虫儿,可以无拘无束地继续深造人物画的画技。

当时,狩野派或四条派中有很多人画花鸟山水动物,几乎没什么人涉猎人物画。

应举派里倒是偶尔有人画,不过描写女性方面的参考画作太少了。

我一有空就四处奔走,去博物馆、神社、寺庙里欣赏秘藏画,然而能供我参考的画却寥寥无几。“你想画的东西在京都是找不到参考资料了,真同情你。”

松年先生经常这么安慰我,他尽自己所能,借给我画稿或可供借鉴的图画。

他本身擅长山水画,所以也没有多少人物方面的参考图。

那时京都有如云社,每月举办京都画坛联合的展览会,地点就在现在弥荣俱乐部旁的有乐馆。展会的负责人从寺庙和收藏家那里借来珍品,作为参考画展出。这可帮了我大忙,我每个月必定去画展画缩图,从没错过。

只要听说美术俱乐部里有拍卖会,我立刻带着纸和文具筒奔赴现场。

到那儿后,我就求人家让我临摹那些拍卖画。我一边担心会不会打扰来看竞标活动的客人们,一边临摹。

对比曾经的种种不如意,现代人真是幸福,不论是文展还是院展都会展出特别多的人物画,不会为找不到参考画犯难。在我那个年代,如果不这么做就看不到参考图了。

一直在这种不自由中,坚持以人物画自成一派的我,取得了不错的修业成绩。

现代人很幸福,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参考画,也不用那么辛苦就能顺利毕业,所以你们必须常怀一颗自省之心。

第一幅展品——四季美人图

现在,绘画西洋画和日本画的关键因素都是模特儿。然而在四五十年前,画坛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我第一次在展览会上展出的画是《四季美人图》。明治二十三年,我用这幅画参加了东京第三届劝业博览会,当时年纪尚小,才十六岁。

现在想来,那幅画的画工有些稚嫩。因为没有模特儿,我就对着梳妆台摆出各种姿态、造型,再一一摹写到草纸上。就这样,我完成了最初的《四季美人图》。《四季美人图》的绢布宽二尺五寸、长五尺,上面画了四位女子,分别代表春夏秋冬四个时节,构图非常简单。第一个代表春天,我画的是正在插山茶花和梅花的女子,年纪是四个里最小的;夏天是一个比春姑娘大几岁、像阿姊模样的人,她盘着清清爽爽的岛田髻,身着纱罗和服,罗裳的图案是上红叶落在观世水上,为了营造夏日氛围,我还加上了金鱼和竹帘;接着是秋天,她是比夏姑娘大不少的中年女子,手上弹着琵琶,和服等的色调中飘逸出一股秋日的寂寥之感;最后是冬天,这位女子最年长,正立于雪中欣赏一幅卷轴画。

这幅《四季美人图》的题材是如何构思出来的?其实我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觉得从万象萌动的春天到生机盎然的夏天,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季节再由落叶凋敝、万木萧索的秋景,到自然界万事万物都沉沉入眠的冬日,一年的四时之景在不断变迁。我画出四季美人是想表达人生也分四季,四个年龄段代表着人历经的春夏秋冬。呃,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太过幼稚了。

可以说,我当时对画画从没感到过苦恼、绝望或疑惑。绞尽脑汁思考绘画题材,反而是非常开心的事,所以我可以无忧无虑、欢欢喜喜地接触绘画。

画《四季美人图》时我的心情就是如此轻松,十六岁还有半颗孩子心呢。现在想来,当时真是没为制作这幅画而殚精竭虑。“老师,我想这么画,您觉得可以吗?”“嗯,那你可以尝试尝试。”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凭着这股略带孩子气的热情,努力画下去了。

画完一幅画需要花很长时间。

关于纸张,我用普通纸本做练习,用绢本画那些要特意做装饰或展览用的画。绢本比纸本难画。

第三届劝业博览会是在东京举办的,所以京都画界要想参加,就得前一年的明治二十二年十二月由京都府厅内的府厅人员将全市的参展作品一起打包送到展会。出展的人选是老师们从弟子中自由挑选出来的。“我想把你的画送去展览,你要好好画。”“这个孩子的绘画素养不错,得好好下功夫才行……”

没有现在这种评选的方法,也不会给送去的展品打上及格或不及格,采用自选的形式,由各个老师推选中意的学生作品。

我记得那次活动,铃木松年先生的画塾送去了十五六幅画。

但是东京博览会有作品审查环节,根据审查员的审核决定褒奖的等级。一等上是颁发铜牌,令我大感意外的是自己竟然获得了一等奖。

领奖的时候我开心极了。不管怎么说,在一个十六岁的女孩眼里这都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啊。

那时英国王子正好来日访问,莅临了博览会会场。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王子居然注意到拙作,他看起来非常喜欢这幅画,还买下了。我对此深感荣幸。

这在当时的京都可是罕有事件。报纸上登载了各种关于我的画作或我本人的报道。就在前不久,我从角落里发现了一份四十几年前京都发行的《日出新闻》,心想“哦呀,这是稀罕之物啊”,就粗略地看了看,没想到上面还记载着我参加那次劝业博览会时的相关报道,怀念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在我学画画的时候,一位唠唠叨叨的叔叔岂止是特别不赞成我画画,更是反感我母亲做出的这个决定。“让上村家的女孩学画画,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仅来家里当面念叨,还在背地里指责我的母亲。但是母亲从没受过外人或亲戚的特别关照,就全然不理会他人的闲言碎语。

然而,这个叔叔从报纸上看到我获奖的消息,立刻转变态度,还欢天喜地地特意登门祝贺。之后他就成了我的,呃,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画迷。他对我关爱有加,只要我的作品参加展览会之类的活动,他必定前去捧场,逢人便夸赞我画得棒。

两年后的明治二十五年,我又用同样的题材、同样的主题画了第二幅《四季美人图》,参加展览会。因为劝业博览会的《四季美人图》颇受好评,所以我竟得到农商务省的点名提携,有幸应邀参加芝加哥博览会,还获得了六十日元的奖金。于是,我用木板将画好的画装裱起来,寄了过去。那时,六十日元对我而言可是惊人的巨资。

京都派出参加芝加哥博览会的画家,除了我,就是像岩井兰香那样的画家了。兰香女士当时已是花甲之年,所以小小年纪的我像是享受了破格待遇。我记得东京的迹见玉枝女士等的作品也一同参加了。

第二幅《四季美人图》经过评审获得了二等奖,据说美国的报纸登载了我的照片,对此事大书特书了一番。

那次荣获的唐草纹的银奖牌,至今还留在我的身边。

我还记得是京都芝田堂的店主芝田浅次郎先生做的装裱,他特别高兴,就像自己的画当选了似的,早早地来我家祝贺。

东京的迹见玉枝女士、野口小苹女士,以及京都的岩井兰香女士都是让人啧啧称赞的著名女画家,我能与她们一起参加画展,并且还获了奖,母亲为此高兴得眼里噙满了泪水……现在想来,那也是让人无限感怀的往事了。

画室谈义

有一次,某东京妇女杂志的几名记者来采访我,用照片和文字记录下了我的多面生活。

他们还提议说,想拍一拍画室内的照片。我听了左右为难,就对他们说明了理由:除了我之外,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的家人或孙辈们也都不能随便出入我的画室,呃,那里是我专属的工作房间,对我而言甚至像是无可替代的神圣道场。虽然我婉言谢绝了,可还是挡不住记者的再三请求,只得便同意他们进去参观拍照。不过,我至今都难以抹杀掉那种强烈的窘迫感。

自那以后,时常有四面八方的人带着同一个请求来找我,他们或是出于研究的热忱,或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和兴趣,都想看看我的画室。不过我都尽可能地拒绝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接受这种请求。

大正三年左右,我在京都市中京区间之町竹屋町上街,建造了现在的住宅和画室,想来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的儿子松篁才十三岁。

画室在偏房,通过一条长廊与正房相连。画室是一座朝南的二层小楼,东西南三面都镶嵌着纸拉窗和玻璃窗,只有北面是一整面墙壁。面积有十四张榻榻米大。

采用这种双扇窗是为了方便调节光照的明暗强度。窗户外侧有一圈一尺宽的小外廊,另外还象征性地安上了围栏做装饰,这条小廊很适合摆放各种各样的小盆栽。

池水环绕着画室,我往水里放养了金鱼、鲫鱼、鲤鱼等鱼类,池塘外种着橡树、山樱、棠棣,还有一架藤萝。从这里到正房的中庭的区域,散落着小鸟们的鸟舍,兔子、小鸡过得悠然自得,甚至还能看见狐狸的小窝呢,这些景物对我和松篁来说都是写生、学习的上好素材,另外这些动物也是孙辈们特别的玩伴。

早晨,阳光从树叶间倾泻而下,毫不吝惜地洒进画室。野鸟不知从哪儿飞来,立在山樱的枝头婉转啼鸣,笼里饲养的小鸟们听了,也跟着啾啾地附和起来。

在树林间慢悠悠地散步,瞟一眼池塘,绯鲤正游出一抹静寂。

在这里,清晨的一刹那虽然简慢,却是我心中的净土世界。

每年五月七八号是画室的大扫除时间,以此为界限,夏日的暑热渐增,我移到在一楼工作;而盂兰盆节一过,我趁着为文展作画的契机搬到二楼去。这就是画室两层空间的使用期。冬日楼上光照充足,屋里暖和;夏日,楼下有树荫遮挡烈日,清凉舒服,适合制作。

整栋画室里,有的角落堆放着几册备忘录手帖,有的地方又堆满了画有孩童的速写稿。一层画室随处可见樱花的

缩图帖

,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的画室,都零落着各种绘画必需品,从纸张、画具、铅笔到画具的盘盘碟碟。如果不是我本人,估计连哪里有什么都没个头绪吧。

说来也奇怪,我却能牢牢地记住每样东西的位置,以前还觉得根本没必要重新整理画室呢。

只有打扫画室的活儿不需要别人帮忙,都是有我亲自动手。

这是因为在制作的位置上需要铺着一块绒毯,而且为了防止苍蝇、蛾子留下污渍,我总拿白布盖在画上。

绢布条掸子、自制的棕榈扫帚等都是我专用的扫除用具。

雨霁初晴的第二天,空气湿润,最适合打扫卫生。

最近我才知道,二层画室外的那条窄窄的外廊,不知何时已成了附近猫咪们的通道了。

三花猫、白猫、黑猫,确实有很多附近的猫咪翻越我家的院墙轮番跑到画室来,有的猫堂而皇之地悄声路过,有的猫在早晨或午后找个日照好的时候,舒舒服服地躺在外廊的围栏一角贪睡片刻。

正好在眼下的冬日时节,外廊就成了猫咪们绝佳的休憩场所。

它们走起路来没有一丝声响,能极其巧妙地穿过万年青和蜀葵等的盆栽的空隙。就在几天前,我还从画室的玻璃窗,悄悄地探出身子注视它们。一只可爱的三花猫和一只白色的猫正躺着享受冬日暖阳的轻抚,它俩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我。

不过偶尔的午后,我正沉浸在制作三昧的境界中,一声突如其来的猫咪尖叫,几只动物的巨大身影迅速从眼前略过,都让我不禁停下画笔。

它们可以擅自占据房檐下的外廊,不过这个画室主人却时不时地受到它们的惊吓,创作也因此受到干扰,真是“令人头痛的恶作剧啊”。

出租厢房,竟不承想正房也被霸占……想起这个无趣的俗语时,我不禁苦笑起来。

画室里其实是很热闹的。几年前画的美人画稿还立于一隅,画中的清少纳言一脸像煞有介事的神情远远地眺望着前方。

不怎么使用模特儿的我,就在夜晚把自己的影子投到墙上,以此捕获人形姿态。

所谓的剪影画,它只能照出事物的整体样态,却反映不出细微的线条,所以对掌握人物轮廓大有裨益。

另外我还在屋里摆了一面大镜子,方便揣摩各种姿势。

有时换上红地白点的长款和服衬衣,有时又穿上长袖和服——大概外人会觉得我的行为太古怪了,不过我本人可是在认认真真地搞研究。

画室是禁止他人入内的,所以没人能看到这一幕,也就不会招来嘲笑了。我心下思忖:不过,谁要是从门缝偷窥我,这行径才十分奇诡吧。

我记得好像是狩野探幽,他为了给某个寺院的隔扇画千纸鹤,就参照了自己的姿态。

在月光朗照的夜晚,竹条和树枝的暗影投到窗扉上,从枝条勾勒出的各种形态中能发现美丽的轮廓造型。所以我时常画树影,留作日后的绘画素材。缩图帖

在画画之初,我就开始画缩图了。即使现在路过博物馆,也偶尔会进去画一下。

刚刚接触绘画课时,我看着松年先生、百年先生画的古画缩图,也依样学样地画。

那时每每召开展览会,不管在怎样的场合,我都不忘带上文具筒和缩图帖,一画就画好多幅。

花鸟、山水、画卷的局部图、能面,以及与风俗相关的独特展品,我都觉得特别有意思,便毫不客气地一个接一个地贪婪画下来。

虽然没有要求缩图帖的特定纸张,但我尽可能挑选带庵的好纸装订成册。最近,我用的是薄薄的硫酸纸,这种纸正反两面都能用,写生花草之类的很方便。

现在的年轻人都用铅笔学画缩图,我可能是长期以来养成了习惯,觉得用文具筒和美术毛笔画起画来更顺手。

所谓绘画,最终还是要落实到笔头上,所以就算画缩图或速写,

我也常用毛笔。毛笔画出的线条是如此流畅,比铅笔更锻炼笔力。

这道理就像是,用钢笔写硬笔书法的人写不好毛笔字。

现在我手边有三四十本的缩图帖。每本的页数和厚度都不尽相同,从厚的到薄的,样式形形色色。开本有大有小,横翻页与竖翻页不统一。

不过我在每张帖上都标注了日期。日后回想起来,用画笔付出的辛劳让人发出感慨。多少年过去了,只要翻开缩图帖就能回想起当年的种种,令人不胜怀念。

哎呀,那幅画是……对了,应当是封存在那个大缩图帖的某一页,甚至让我清晰地记起细小的斑点。

只要展开一幅缩图,我就能迅速回顾,并在脑海里明确勾勒出这幅缩图的原图。这就是下苦功夫画缩图给我带来的回报。

我也经常在展会或博物馆买那种复印照片,因为自己没有付出辛劳,即便看照片也回忆不出原画的韵味和细微的线条。

我之所以努力画缩图,原因就在于此。

很早以前,我的老师栖凤先生一画大作,就会同意我画此画的缩图。如果白天去画,会打扰老师制作,可夜里画到很晚又会给家人添麻烦,所以我经得老师允许,可以一大早就去画缩图。在工读学徒和女佣起床之前,我就趁着蒙蒙的晨色去老师的画室,所以经常吓到他们。

从元旦早晨开始,我就一头钻进京都的博物馆里画上一整天的缩图。这也经常让博物馆的管理员大为吃惊。这些往事都让人备感感怀。

我画缩图画,哪里还管它是盂兰盆节还是正月呢。

我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才凝结出了硕果——缩图帖,它是仅次于我的生命,或者说等同我的生命的宝贵之物。

前几天,我家前面的那条街发生了火灾,火焰映得画室的窗户一片通红,飞散的火星哗哗地落在屋顶上。眼看着风吹过来,我心想:“这下可糟了。”

当时都快绝望了,住过几十年的画室如果被火烧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最牵挂的就是那些缩图帖。

其他的东西我都丢到脑后,最先把缩图帖归拢到一起,用包袱皮打包好,一边思考着怎么带着这个包逃出去,一边观望火势的发展。让人庆幸的是,风改变了方向,大火蔓延到第三家就停了下来,并没有殃及我家。我终于舒展愁眉,放下了手里的包袱。

那捆缩图帖就一直裹在包袱皮里,在房间的一角放了一个多星期。

健康和工作

去年五月去东京办事,我在帝国饭店小住了几日。直到上京的前一天,我还在不眠不休地埋头工作,所以在饭店整顿好行李后,脑袋里还想着画画的事。那个时候,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到身体貌似劳累过度了。貌似……这个词听上去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儿似的。我一直以来都不关心自己的健康问题。不以病为病则不得病……总之为了工作,我总不珍爱身体。我又太忙,顾不得关心自己的疾病。

因此我没对自己的健康上心,也没有时间让过度疲惫的身体得到休息。我在东京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从睡梦中醒来,下了床,想去拧洗手盆的开关,可不知是什么情况,那天的开关特别难拧。

哎,有点紧啊。我边想边用力,就在要拧动开关的那一瞬间,脑袋里像吸入……似的吹过一阵冷飕飕的风。在我震惊的瞬间,后背的筋咔嚓作响。“完了。”

我不禁小声呻吟,感觉身体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浑身冒冷汗……之后,我差点瘫倒在地。

匆匆办完事,我离开饭店返回京都,到家后就觉得腰疼难忍。早晚湿敷理疗,尝试了各种办法,六十天后才痊愈。终于明白这是持续强迫自己工作,没有好好休息埋下的恶果。从那以后,只要稍感不适或疲倦,腰和背就会痛起来,打扫画室、搬运书籍也特别吃力。

从三月起为了制作展览会的作品,我确实是蛮干到底,以致身体吃不消。自诫今后要多多留意那些小苗头引起的疲累,同时也感慨才付出这么一点点努力身体就承受不住了,人啊,不得不服老。当时觉得有些悲凉。

回去后,我就找熟悉的医生看病。医生摆出一脸“啧啧,你看看”的神情告诫我:“到了您这个岁数,再想像年轻人那样蛮干可是行不通的。三十岁就要有三十岁的拼劲儿。六十岁的人,即便想使出二十多岁人的劲头也使不出来了。”听了医生的话,我夜里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

回想起来,我这个人从很小就一直让身体超负荷工作。终于在今年,我才偶尔佩服自己的身体能常年维持康健。

年轻时,参加某年春季的展品是赏明皇花图,我为了画唐玄宗和杨贵妃在宫苑中赏牡丹的情景,四天三夜通宵达旦连续画画。因为那时精力旺盛、对绘画充满热情,不过,现在看来那是胡闹,真吓人。

展品搬入展览会场的截止日越来越近,可脑袋里还没形成关键的构图。心里越急越想不出好方案,就在我迷失方向的时候,在最后一周的紧急关头,我才设想出坚不可摧的构图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周,我夜以继日将一切精力倾注到这幅画中,奋战到底。我并不是勉强自己努力画画、坚决不睡觉,但交稿日期迫在眉睫,一旦画下一笔线条,我即使想停都停不下来。我的手不知在何时早已紧紧地握住画笔,向画布移去,整个人就像画灵附体了似的。最后通过四天三夜的孜孜努力,我终于完成了画稿。《唐美人》是关于梅花妆的故事,汉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的盘鬟的形状让我印象深刻。为了这个发型,我也花了很多功夫。

当时调查了很多古代中国的风俗画,还去博物馆、图书馆找参考图,可惜都没有发现符合寿阳公主的髻鬟。

发型既会重现也会抹杀公主的品位,所以我苦思冥想,构图却完全没有进展,就在构思的第三天当口,我终于抓住了灵感。前几天,我前往博物馆和图书馆寻找资料无果,便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画室,乱翻一通也没有找到参考书,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着睡着忽然有了尿意,起来去方便。从厕所的洗手池里掬一捧水,不经意地泼向庭院,就在水哗地一下纷纷落到水泥地面的一瞬,髻鬟就出现在了那水印里。“这真是个有意思的图形啊。”

我自言自语道。但那个时候,我一定从中察觉到了公主的发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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