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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0 02: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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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吉狄马加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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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狄马加的诗

吉狄马加的诗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吉狄马加的诗/吉狄马加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蓝星诗库)

ISBN 978-7-02-013904-0

Ⅰ.①吉… Ⅱ.①吉… Ⅲ.①诗集—中国—当代 Ⅳ.①I227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8)第042281号

责任编辑 王晓

装帧设计 柳泉

责任印制 任祎

出版发行 人民文学出版社

社  址 北京市朝内大街166号

邮政编码 100705

网  址 http://www.rw-cn.com

印  刷 三河市鑫金马印装有限公司

经  销 全国新华书店等

字  数 106千字

开  本 850毫米×1168毫米 1/32

印  张 11.125 插页 3

版  次 2018年6月北京第1版

印  次 2018年6月第1次印刷

书  号 978-7-02-013904-0

定  价 36.00元

如有印装质量问题,请与本社图书销售中心调换。电话:010-65233595作者简介作者像

吉狄马加,彝族,1961年6月生于四川凉山彝族聚居区。1982年毕业于西南民族学院,曾担任文学编辑、期刊主编、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部长等职务。198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副主席。主要著作有《初恋的歌》《一个彝人的梦想》《遗忘的词》《吉狄马加短诗选》《时间》《吉狄马加诗选译》( 彝文版)等多部诗集。其诗歌作品被翻译成二十余种文字,并有六十余个版本的诗集在近四十个国家和地区出版,亦曾荣获海内外多种文学奖项。吉狄马加的天空(代序)[1][阿根廷]胡安·赫尔曼赵振江 译

声音依靠在三块岩石上

他将话语抛向火,为了让火继续燃烧。

一堵墙的心脏在颤抖

月亮和太阳

将光明和阴影洒在寒冷的山梁。

当语言将祖先歌唱

酒的节日在牦牛的角上

去了何方?

他们来自雪域

出现的轮回从未中断

因为他在往火里抛掷语言。

多少人在忍受

时间的酷刑

缺席并沉默的爱抚

在天的口上留下了伤痛。

于是最古老的土地

复活在一个蓝色语汇的皱褶里。

恐惧的栏杆巍然屹立

什么也不会在死亡中死去。

吉狄马加

生活在赤裸的语言之家里

为了让燃烧继续

每每将话语向火中抛去。2009年8月22日于墨西哥城[1] 胡安·赫尔曼(1930—2014),当代阿根廷著名诗人,同时也是拉丁美洲最伟大诗人之一,2007年塞万提斯文学奖获得者。● 自画像● 回答● 彝人谈火● 口弦的自白● 反差● 老去的斗牛● 死去的斗牛● 母亲们的手● 黑色河流● 头巾● 做口弦的老人●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彝人之歌● 听《送魂经》● 理解● 古里拉达的岩羊● 部落的节奏● 催眠曲● 感受● 黑色狂想曲● 岩石● 故土的神灵● 日子● 山中● 苦荞麦● 被埋葬的词● 看不见的人● 毕摩的声音● 骑手● 马鞍● 一支迁徙的部落● 布拖女郎● 题词● 彝人梦见的颜色● 看不见的波动● 只因为● 太阳● 鹰爪杯● 土地上的雕像● 黄昏● 唱给母亲的歌● 沙洛河● 老人与布谷鸟● 老人谣● 隐没的头● 黄色始终是美丽的● 有人问……● 山羊● 吉普赛人● 基督和将军● 这个世界的欢迎词● 最后的酒徒● 鹿回头● 土墙● 回望二十世纪● 想念青春● 我爱她们● 自由● 献给1987● 在绝望与希望之间● 或许我从未忘记过● 致他们● 我曾经……● 蒂亚瓦纳科● 面具● 真相● 玫瑰祖母● 因为我曾梦想● 嘉那嘛呢石上的星空● 羊驼● 时间的流程● 印第安人的古柯● 火塘闪着微暗的火● 身份● 火焰与词语● 勿需让你原谅● 朱塞培·翁加雷蒂的诗● 我在这里等你● 吉勒布特的树● 你的气息● 这个世界的旅行者● 墓地上● 沉默● 诗歌的起源● 那是我们的父辈● 雪豹● 分裂的自我● 穿过时间的河流● 影子● 这一天总会来临● 塞萨尔·巴列霍的墓地● 写给母亲● 追问● 不死的缪斯● 群山的影子● 追念● 我听说……● 我的痛在日本● 我们的父亲● 无题● 雪的反光和天堂的颜色● 1● 2● 3● 4● 5● 6● 7● 8● 口弦● 河流● 移动的棋子● 而我——又怎能不回到这里!● 耶路撒冷的鸽子● 寻找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 致阿蒂拉·尤若夫● 巨石上的痕迹● 致酒● 我接受这样的指令● 契约● 鹰的葬礼● 流亡者● 诗人的结局● 窗口● 纪念爱明内斯库● 从摇篮到坟墓● 这个世界并非杞人忧天● 致祖国● 支格阿鲁● 谁也不能高过你的头颅● 当死亡正在来临● 故土● 生与死的幕布● 墓前的白石● 迎接了死亡● 妈妈是一只鸟● 妈妈的手● 母语● 隐形的主人● 如果我死了……● 我,雪豹……●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致马雅可夫斯基● 不朽者● 序诗●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三十四● 三十五● 三十六● 三十七● 三十八● 三十九● 四十● 四十一● 四十二● 四十三● 四十四● 四十五● 四十六● 四十七● 四十八● 四十九● 五十● 五十一● 五十二● 五十三● 五十四● 五十五● 五十六● 五十七● 五十八● 五十九● 六十● 六十一● 六十二● 六十三● 六十四● 六十五● 六十六● 六十七● 六十八● 六十九● 七十● 七十一● 七十二● 七十三● 七十四● 七十五● 七十六● 七十七● 七十八● 七十九● 八十● 八十一● 八十二● 八十三● 八十四● 八十五● 八十六● 八十七● 八十八● 八十九● 九十● 九十一● 九十二● 九十三● 九十四● 九十五● 九十六● 九十七● 九十八● 九十九● 一〇〇● 一〇一● 一〇二● 一〇三● 大河自画像

风在黄昏的山冈上悄悄对孩子说话,

风走了,远方有一个童话等着它。

孩子留下你的名字吧,在这块土地上,

因为有一天你会自豪地死去。——题记

我是这片土地上用彝文写下的历史

是一个剪不断脐带的女人的婴儿

我痛苦的名字

我美丽的名字

我希望的名字

那是一个纺线女人

千百年来孕育着的

一首属于男人的诗

我传统的父亲

是男人中的男人[1]

人们都叫他支呷阿鲁

我不老的母亲

是土地上的歌手

一条深沉的河流

我永恒的情人

是美人中的美人[2]

人们都叫她呷玛阿妞

我是一千次死去永远朝着左睡的男人

我是一千次死去

永远朝着右睡的女人

我是一千次葬礼开始后

那来自远方的友情

我是一千次葬礼高潮时

母亲喉头发颤的辅音

这一切虽然都包含了我

其实我是千百年来

正义和邪恶的抗争

其实我是千百年来

爱情和梦幻的儿孙

其实我是千百年来

一次没有完的婚礼

其实我是千百年来

一切背叛

一切忠诚

一切生

一切死

啊,世界,请听我回答

我—是—彝—人[1] 支呷阿鲁:彝族史诗中的创世英雄。[2] 呷玛阿妞:彝族历史上一位著名的美女。回答

你还记得[1]

那条通向吉勒布特的小路吗?

一个流蜜的黄昏

她对我说:

我的绣花针丢了

快来帮我寻找(我找遍了那条小路)

你还记得

那条通向吉勒布特的小路吗?

一个沉重的黄昏

我对她说:

那深深插在我心上的

不就是你的绣花针吗(她感动得哭了)[1] 吉勒布特:凉山彝族聚居区腹心地带一地名,作者的故乡。彝人谈火

给我们血液,给我们土地

你比人类古老的历史还要漫长

给我们启示,给我们慰藉

让子孙在冥冥中,看见祖先的模样

你施以温情,你抚爱生命

让我们感受仁慈,理解善良

你保护着我们的自尊

免遭他人的伤害

你是禁忌,你是召唤,你是梦想

给我们无限的欢乐

让我们尽情地歌唱

当我们离开这个人世

你不会流露出丝毫的悲伤

然而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你都会为我们的灵魂

穿上永恒的衣裳口弦的自白[1]

我是口弦

永远挂在她的胸前

从美妙的少女时光

到寂寞的老年

我是口弦

命运让我

睡在她心房的旁边

她通过我

把忧伤和欢乐

倾诉给黑暗

我是口弦

要是她真的

溘然离开这个人世

我也要陪伴着她

最终把自己的一切

拌和在冰冷的泥土里面

但是——兄弟啊——在漆黑的夜半

如果你感受到了

这块土地的悲哀

那就是我还在思念[1] 口弦:彝族人的一种原始乐器,用三片黄铜制成,形状像鱼或蜻蜓的翅膀,演奏时用口腔共鸣,音乐优美,声音微弱而细小。反差

我没有目的

突然太阳在我的背后

预示着某种危险

我看见另一个我

穿过夜色和时间的头顶

吮吸苦荞的阴凉

我看见我的手不在这里

它在大地黑色的深处

高举着骨质的花朵

让仪式中的部族

召唤先祖们的灵魂

我看见一堵墙在阳光下古老

所有的谚语被埋进了酒中

我看见当音乐的节奏爬满羊皮

一个歌手用他飘忽着火焰的舌头

寻找超现实的土壤

我不在这里,因为还有另一个我

在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老去的斗牛——大凉山斗牛的故事之一

它站在那里

站在夕阳下

一动也不动

低垂着衰老的头

它的整个身躯

像被海浪啃咬过的

礁石

它那双伤痕斑斑的角

像狼的断齿

它站在那里

站在夕阳下

紧闭着一只

还剩下的独眼

任一群苍蝇

围着自己的头颅飞旋

任一些大胆牛虻

爬满自己的脸

它的主人不知到何处去了

它站在那里

站在夕阳下

这时它梦见了壮年的时候

想起火把节的早晨

它好像又听见头上的角发出动人的声响

它好像又听见鼻孔里发出远山的歌唱

它好像又嗅到了斗牛场

那熟悉而又潮湿的气息

它好像又感到一阵狂野的冲动

从那黑色的土地上升起

它好像又感到

奔流着的血潮正涌向全身

每一根牛毛都像坚硬的钢丝一般

它好像又听到了人们欢呼的声音

在夏日阳光的原野上

像一只只金色的鹿

欢快着奔跑着跳跃着

它好像又看见那年轻的主人牵着它

红色的彩带挂在了头顶

在高高的山冈

它的锐角挑着一轮太阳

红得就像鲜血一样

它站在那里

站在夕阳下

有时会睁开那一只独眼

望着昔日的斗牛场

发出一声悲哀的吼叫

于是那一身

枯黄的毛皮

便像一团火

在那里疯狂地燃烧死去的斗牛——大凉山斗牛的故事之二

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欧内斯特·海明威

在一个人们

熟睡的深夜

它有气无力地躺在牛栏里

等待着那死亡的来临

一双微睁着的眼

充满了哀伤和绝望

但就在这时它仿佛听见

在那远方的原野上

在那昔日的斗牛场

有一条强壮的斗牛向它呼叫

用挑战的口气

喊着它早已被遗忘的名字

戏弄着它,侮辱着它,咒骂着它

也就在这瞬间,它感到

有一种野性的刺激在燃烧

于是,它疯狂地向那熟悉的原野奔去

就在它冲去的地方

栅栏发出垮掉的声音

小树发出断裂的声音

岩石发出撞击的声音

土地发出刺破的声音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

在多雾的早晨

人们发现那条斗牛死了

在那昔日的斗牛场

它的角深深地扎进了泥土

全身就像被刀砍过的一样

只是它的那双还睁着的眼睛

流露出一种高傲而满足的微笑母亲们的手

彝人的母亲死了,在火葬的时候,她的身子永远是侧向右睡的,听人说那是因为,她还要用自己的左手,到神灵世界去纺线。——题记

就这样向右悄悄地睡去

睡成一条长长的河流

睡成一架绵绵的山脉

许多人都看见了

她睡在那里

于是山的女儿和山的儿子们

便走向那看不见海的岸

岸上有一条美人鱼

当液态的土地沉下去

身后立起一块沉默的礁石

这时独有一支古老的歌曲

拖着一弯最纯洁的月牙

就这样向右悄悄地睡去

在清清的风中

在蒙蒙的雨里

让淡淡的雾笼罩

让白白的云萦绕

无论是在静静的黎明

还是在迷人的黄昏

一切都成了冰冷的雕像

只有她的左手还漂浮着

皮肤上一定有温度

血管里一定有血流

就这样向右悄悄地睡去

多么像一条美人鱼

多么像一弯纯洁的月牙

多么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她睡在土地和天空之间

她睡在死亡和生命的高处

因此江河才在她身下照样流着

因此森林才在她身下照样长着

因此山岩才在她身下照样站着

因此我苦难而又甜蜜的民族

才这样哭着,才这样喊着,才这样唱着

就这样向右悄悄地睡去

世间的一切都要消失

在浩瀚的苍穹中

在不死的记忆里

只有她的左手还漂浮着

那么温柔,那么美丽,那么自由黑色河流[1]——兰斯顿·休斯给了我一种吟唱的

方式,而我呈现给世界的却是一个

属于自己的有关死亡的独白。

我了解葬礼,

我了解大山里彝人古老的葬礼。(在一条黑色的河流上,

人性的眼睛闪着黄金的光。)

我看见人的河流,正从山谷中悄悄穿过。

我看见人的河流,正漾起那悲哀的微波。

沉沉地穿越这冷暖的人间,

沉沉地穿越这神奇的世界。

我看见人的河流,汇聚成海洋,

在死亡的身边喧响,祖先的图腾被幻想在天上。

我看见送葬的人,灵魂像梦一样,

在那火枪的召唤声里,幻化出原始美的衣裳。

我看见死去的人,像大山那样安详,

在一千双手的爱抚下,听友情歌唱忧伤。

我了解葬礼,

我了解大山里彝人古老的葬礼。(在一条黑色的河流上,

人性的眼睛闪着黄金的光。)[1] 兰斯顿·休斯(1902—1967):美国现代著名诗人,被誉为“黑人民族的桂冠诗人”。[1]头巾

有一个男人把一块头巾

送给了他相爱的女人

这个女人真是幸运

因为她总算和这个

她真心相爱的男人结了婚

朝也爱

暮也爱

岁月悄悄流去

只要一看见那头巾

总有那么多甜蜜的回忆

有一个男人把一块头巾

送给了他相爱的女人

可这个女人的父母

却硬把她嫁给了一个

她从不认识的人

从此她的泪很多

从此她的梦很多

于是她只好用那头巾

去擦梦里的灰尘

有一个男人把一块头巾

送给了他相爱的女人

或许由于风

或许由于雨

或许由于一次特大的山洪

彼此再没有消息

于是不知过了多少年

在一个赶集的路口

这个女人突然又遇见了那个男人

彼此都默默无语

谁也不愿说起过去

两个人的手中

都牵着各自的孩子

有一个男人把一块头巾

送给他相爱的女人

可能是一次远方的雷声

可能是一次初夏的寒冷

这个女人和一个外乡人走了

她想等到盛夏的傍晚就回来

可是回来已是冬天的早晨

从此她只好在那有月光的晚上

偷偷地数那头巾上的花格

有一个男人把一块头巾

送给了他相爱的女人

但为了一个永恒的等待

天说要背叛

地说要背叛

其实那是两条相望的海岸

尽管也曾有过船

醒着也呢喃

睡着也呢喃

最后有一天

这个女人死了

送葬的人

才从她珍藏的遗物中

发现这条头巾

可谁也没有对它发生兴趣

可谁也不会知道它的历史

于是人们索性就用这头巾

盖住死者那苍白的脸

连同那蜷曲的身躯

在那山野里烧成灰烬[1] 头巾:在大凉山彝族地区,有男人将头巾送给他的恋人做定情物的习俗。做口弦的老人

这是谁的口弦在太阳下闪光,多么像蜻蜓的翅膀。——题记一

在群山环绕的山谷中

他的锤声正穿过那寂静无声的雾

音乐会溅落星星般的露珠

处女林会停止风中的舞步

那就让这男性的振动

在高原湖丰腴的腹部上

开始月光下

爱和美的结盟二

他苍老多皱的手

是高原十二月的河流

流褐黄色的音韵

流起伏着的思绪

正缓缓地

剪裁金黄金黄的古铜三

他的手里正游过一条自由的鱼

它两翼是古铜色的波浪

他举起高而又高的礁石

在和金色的鱼鳞碰撞

于是从他的童话世界中

将飞出好多好多迷人的蜻蜓四

蜻蜓金黄的翅膀将振响

响在太阳的天空上

响在土地的山峰上

响在男人的额头上

响在女人的嘴唇上

响在孩子的耳环上

蜻蜓金黄的翅膀将振响

响在东方

响在西方

响给黄种人听

响给黑种人听

响给白种人听

响在长江和黄河的上游

响在密西西比河的下游

这是彝人来自远古的声音

这是彝人来自灵魂的声音五

当月亮从大山背后升起

爱在山冈上岩石般站立

缠绵的蜻蜓

匆忙的蜻蜓

甜蜜的蜻蜓

到少女的胸脯上栖息

那些无声的喇叭花

独自对着星空呼吸

因为有了一对对金色的翅膀

爱在这块土地上才如此久长六

假如土地上失去了金翅拍击的声音

假如土地上失去了呼唤友情的回音

那世界将是一个死寂的世界

那土地将是一片荒凉的土地

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绝望

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悲哀七

人类在制造生命的蛋白质

人类在制造死亡的核原子

毕加索的和平鸽

将与轰炸机的双翼并行

从人类的头上飞过

飞过平原 飞过

飞过高山 飞过

飞过江河 飞过

飞过那些无名的幽谷飞过

我们的老人已经制造了一万次爱情

我们的老人已经制造了一千颗太阳

看那些蜻蜓金黄的翅膀

正飞向每个种族的故乡八

有一天他将默默地死去

为了永恒的爱而停止呼吸

那时在他平静的头颅上

会飞绕着一群美丽的蜻蜓

它们闪着金黄金黄的翅膀

这块土地上爱唱歌的彝人

将抬着他的躯体 走向

走向那千古不灭的太阳彝人之歌

我曾一千次

守望过天空,

那是因为我在等待

雄鹰的出现。

我曾一千次

守望过群山,

那是因为我知道

我是鹰的后代。

啊,从大小凉山

到金沙江畔,

从乌蒙山脉

到红河两岸,

妈妈的乳汁像蜂蜜一样甘甜,

故乡的炊烟湿润了我的双眼。

我曾一千次

守望过天空,

那是因为我在期盼

民族的未来。

我曾一千次

守望过群山,

那是因为我还保存着

我无法忘记的爱。

啊,从大小凉山

到金沙江畔,

从乌蒙山脉

到红河两岸,

妈妈的乳汁像蜂蜜一样甘甜,

故乡的炊烟湿润了我的双眼。听《送魂经》

要是在活着的日子[1]

就能请毕摩为自己送魂

要是在活着的日子

就能沿着祖先的路线回去

要是这一切

都能做到

而不是梦想

要是我那些

早已长眠的前辈

问我每天在干些什么

我会如实地说

这个家伙

热爱所有的种族

以及女子的芳唇

他还常常在夜里写诗

但从未坑害过人[1] 毕摩:彝族中的文化传承者和原始宗教中的祭司。理解

跟着我

走进那聚会的人流[1]

去听竖笛和马布的演奏

你一定会亲眼目睹

在每一支曲调之后

我都会深深地低下头

跟着我

但有一个请求

你可千万不能

看见我流泪

就认为这是喝醉了酒

假如说我的举动

真的有些反常

那完全是由于

这独特的音乐语言

古老而又美妙

跟着我

你不要马上拉我回家

因为你还不会知道

在这样的旋律和音阶中

我是多么地心满意足[1] 马布:彝族的一种原始乐器。[1]古里拉达的岩羊

再一次瞩望

那奇妙的境界

其实一切都在天上

通往神秘的永恒

从这里连接无边的浩瀚

空虚和寒冷就在那里

蹄子的回声沉默

雄性的弯角

装饰远走的云雾

背后是黑色的深渊

它那童真的眼睛

泛起幽蓝的波浪

在我的梦中

不能没有这颗星星

在我的灵魂里

不能没有这道闪电

我怕失去了它

在大凉山的最高处

我的梦想会化为乌有[1] 古里拉达:大凉山地区一地名。部落的节奏

在充满宁静的时候

我也能察觉

它掀起的欲望

爬满了我的灵魂

引来一阵阵风暴

在自由漫步的时候

我也能感到

它激发的冲动

奔流在我的体内

想驱赶一双腿

去疯狂地迅跑

在甜蜜安睡的时候

我也能发现

它牵出的思念

萦绕在我的大脑

让梦终夜地失眠

呵,我知道

多少年来

就是这种神奇的力量

它让我的右手

在淡淡的忧郁中

写下了关于彝人的诗行催眠曲——为彝人母亲而作

天上的雄鹰

也有站立的时候

地上的豹子

也有困倦的时候

妈妈的儿子

你就睡吧(有一只多情的手臂

从那温暖的地方伸来

歌手沉重的额头

寂静如月光的幻影)

天上的斑鸠

也有不飞的时候

地上的獐子

也有停步的时候

妈妈的儿子

你就睡吧(传说奇妙的故事

被梳理成少女的小辫

游戏在天黑之前

把梦想留在了门外)

天上的大雁

也有入眠的时候

地上的猎狗

也有打盹的时候

妈妈的儿子

你就睡吧(远处的隐隐雷声

剩下的缠绵思念

小路再不会明白

那雨季过后的期待)

天上的太阳

也有下落的时候

地上的火塘

也有熄灭的时候

妈妈的儿子

你就睡吧(等你早晨醒来

就会长成威武的勇士

假如你的妈妈

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你可千万不要去

把她苦苦地找寻

因为她永远属于

这片黑色的土地)

天上的月亮

也有消隐的时候

地上的河流

也有沉默的时候

妈妈的儿子

你就睡吧(星星爬上了天幕

山谷里紫色的微风

早已迷失了踪影

独有灵魂才能感到

那一种无声的忧郁)感受

从瓦板屋顶飞过

它没有声音

还是和平常那样

微微地振动

融化在空气中

隐约在山的那边

阳光四处流淌

青色的石板上

爬满了昆虫

有一节歌谣催眠

随着水雾上升

迷离的影子

渐渐消失

傍晚的时候

打开沉重的木门

望着寂静的天空

我想说句什么

然而我说不出黑色狂想曲

在死亡和生命相连的梦想之间

在河流和土地的幽会之处

当星星以睡眠的姿态

在蓝色的夜空静默

当歌手忧郁的嘴唇失去柔软

木门不再响动,石磨不再歌唱

摇篮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跳跃成萤火

所有疲倦的母亲都已进入梦乡

而在远方,在云的后面

在那山岩的最高点

沉睡的鹰爪踏着梦想的边缘

死亡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紧闭着眼

而在远方,在这土地上

千百条河流在月光下游动

它们的影子走向虚无

而在远方,在那森林里

在松针诱惑的枕头旁

残酷的豹忘记了吞食身边的岩羊

在这寂静的时刻

啊,古里拉达峡谷中没有名字的河流

请给我你血液的节奏

让我的口腔成为你的声带

大凉山男性的乌抛山

快去拥抱小凉山女性的阿呷居木山

让我的躯体再一次成为你们的胚胎

让我在你腹中发育

让那已经消失的记忆重新膨胀

在这寂静的时刻

啊,黑色的梦想,你快覆盖我,笼罩我

让我在你情人般的抚摸中消失吧

让我成为空气,成为阳光

成为岩石,成为水银,成为女贞子

让我成为铁,成为铜

成为云母,成为石棉,成为磷火

啊,黑色的梦想,你快吞没我,溶化我

让我在你仁慈的保护下消失吧

让我成为草原,成为牛羊

成为獐子,成为云雀,成为细鳞鱼

让我成为火镰,成为马鞍[1]

成为口弦,成为马布,成为卡谢着尔

啊,黑色的梦想,就在我消失的时候

请为我弹响悲哀和死亡之琴吧

让吉狄马加这个痛苦而又沉重的名字

在子夜时分也染上太阳神秘的色彩

让我的每一句话,每一支歌

都是这土地灵魂里最真实的回音

让我的每一句诗,每一个标点

都是从这土地蓝色的血管里流出

啊,黑色的梦想,就在我消失的时候

请让我对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说话

身后是我苦难而又崇高的人民

我深信这千年的孤独和悲哀呵

要是岩石听懂了也会淌出泪来

啊,黑色的梦想,就在我消失的时候

请为我的民族升起明亮而又温暖的星星吧

啊,黑色的梦想,让我伴随着你

最后进入那死亡之乡[1] 卡谢着尔:彝族的原始乐器。岩石

它们有着彝族人的脸形

生活在群山最孤独的地域

这些似乎没有生命的物体

黝黑的前额爬满了鹰爪的痕迹(当岁月漫溢的情感

穿过了所有的虚幻的季节

望着古老的天空和熟悉的大地

无边的梦想,迷离的回忆

只有那阳光燃成的火焰

让它们接近于死亡的睡眠

可是谁又能告诉我呢?

这一切包含了人类的不幸)

我看见过许多没有生命的物体

它们有着彝族人的脸形

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的沉默

并没有把他们的痛苦减轻故土的神灵

把自己的脚步放轻

穿过自由的森林

让我们同野兽一道行进

让我们陷入最初的神秘

不要惊动它们

那些岩羊、獐子和花豹

它们是白雾忠实的儿子

伴着微光悄悄地隐去

不要打扰永恒的平静

在这里到处都是神灵的气息

死了的先辈正从四面走来

他们惧怕一切不熟悉的阴影

把脚步放轻,还要放轻

尽管命运的目光已经爬满了绿叶

往往在这样异常沉寂的时候

我们会听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日子

我知道山里的布谷

在什么时候筑巢

这已经是很早的事情

要是有人问我

蜜蜂在哪匹岩上歌唱

说句实话

我可以轻松地回答

谈到蝉儿的表演

充满了梦幻的阳光

当然它只会在

撒荞的季节鸣叫

唉,一个人的思念

有时确也奇特

对于这一点我敢担保

假如命运又让我

回到美丽的故乡

就是紧闭着双眼

我也能分清

远处朦胧的声音

是少女的裙裾响动

还是坡上的牛羊嚼草山中

在那绵延的群山里

总有这样的时候

一个人低头坐在屋中

不知不觉会想起许多事情

脚前的火早已灭了

可是再也不想动一动

自己的身体

这漫长寂寞的日子

或许早已成了习惯

那无名的思念

就像一个情人

来了又走了

走了又来了

但是你永远不会知道

她是不是已经到了门外

在那绵延的群山里

总有这样的时候

你会想起一位

早已不在人世的朋友苦荞麦

荞麦啊,你无声无息

你是大地的容器

你在吮吸星辰的乳汁

你在回忆白昼炽热的光

荞麦啊,你把自己根植于

土地生殖力最强的部位

你是原始的隐喻和象征

你是高原滚动不安的太阳

荞麦啊,你充满了灵性

你是我们命运中注定的方向

你是古老的语言

你的倦意是徐徐来临的梦想

只有通过你的祈祷

我们才能把祝愿之辞

送到神灵和先辈的身边

荞麦啊,你看不见的手臂

温柔而修长,我们

渴望你的抚摸,我们歌唱你

就如同歌唱自己的母亲一样被埋葬的词

我要寻找

被埋葬的词

你们知道

它是母腹的水

黑暗中闪光的鱼类

我要寻找的词

是夜空宝石般的星星

在它的身后

占卜者的双眸

含有飞鸟的影子

我要寻找的词

是祭司梦幻的火

它能召唤逝去的先辈

它能感应万物的灵魂

我要寻找

被埋葬的词

它是一个山地民族

通过母语,传授给子孙的

那些最隐秘的符号看不见的人

在一个神秘的地点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但我不知道

这个人是谁?

我想把他的声音带走

可是听来却十分生疏

我敢肯定

在我的朋友中

没有一个人曾这样喊叫我

在一个神秘的地点

有人在写我的名字

但我不知道

这个人是谁?

我想在梦中找到他的字迹

可是醒来总还是遗忘

我敢肯定

在我的朋友中

没有一个人曾这样写信给我

在一个神秘的地点

有人在等待我

但我不知道

这个人是谁?

我想透视一下他的影子

可是除了虚无什么也没有

我敢肯定

在我的朋友中

没有一个人曾这样跟随我毕摩的声音——献给彝人的祭司之二

你听见它的时候

它就在梦幻之上

如同一缕淡淡的青烟

为什么群山在这样的时候

才充满着永恒的寂静

这是谁的声音?它漂浮在人鬼之间

似乎已经远离了人的躯体

然而它却在真实与虚无中

同时用人和神的口说出了

生命与死亡的赞歌

当它呼喊太阳、星辰、河流和英雄的祖先

召唤神灵与超现实的力量

死去的生命便开始了复活!骑手

疯狂地旋转后

他下了马

在一块岩石旁躺下

头上是太阳

云朵离得远远

他睡着了

血管里有马蹄的声音马鞍[1]——写在哈萨克诗人唐加勒克纪念馆

这是谁的马鞍

它的沉默

为什么让一个

热爱草原的民族

黯然神伤!

它是如此的宁静

无声的等待

变成了永恒

仿佛马蹄的声音

也凝固成了石头

这是爱情的见证

它忠实的主人

策马跑过了世界上

男人和女人,最快乐的时光

它还在呼唤,因为它相信

骑手总有一天

还会载誉归来

它是沉重的,如同牧人的叹息

一个崇尚自由的灵魂

为了得到人的尊严和平等

有时候可供选择的

只能是死亡![1] 唐加勒克:我国现代哈萨克族著名诗人,曾被国民党反动派监禁,1947年病逝。一支迁徙的部落——梦见我的祖先

我看见他们从远方走来

穿过那沉沉的黑夜

那一张张黑色的面孔

浮现在遥远的草原

他们披着月光编织的披毡

托着刚刚睡去的黑暗

当一条深沉的

黑色的河

从这土地上流过

在那黑暗骚动的群山上

总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无畏地关闭

可祖先的图腾啊

照样要高高地举起

尽管又一个勇敢的酋长

在黎明时死去(我看见一个孩子站在山冈上

双手拿着被剪断的脐带

充满了忧伤)

我看见他们从远方走来

那些脚印风化成古老的彝文

有一部古老的史诗

讲述着关于生和死的事情

可那些强悍的男人

可那些多情的女人

在不屈的头颅和野性的胸脯上

照样结满诱人的果实

当那些神秘的实物

掉落在大地上时

远方的处女林会发出

痛苦而又甜蜜的回音

于是这土地的子宫里

便有一棵黑色的树

在疯狂地生长

尽管有一对不幸的情人

吊死在这棵树上(我看见一个孩子站在山冈上

双手拿着被剪断的脐带

充满了忧伤)

我看见他们从远方走来

头上是一颗古老的太阳

不知还有没有黄昏星

因为有一个老人在黄昏时火葬了

这时只有那荒原上

还有一群怀孕的女人

在为一个人的诞生而歌唱

当星星降落到

所有微笑的峭壁上

永恒的黄昏星还在那里闪耀

有一天当一支摇篮曲

真的变成了相思鸟

一个古老的民族啊

还会不会就这样

永远充满玫瑰色的幻想

尽管有一只鹰

在雷电过后

只留下滴血的翅膀(我看见一个孩子站在山冈上

双手拿着被剪断的脐带

充满了忧伤)[1]布拖女郎

就是从她那古铜般的脸上

我第一次发现了那片土地的颜色

我第一次发现了太阳鹅黄色的眼泪

我第一次发现了那季风留下的齿痕

我第一次发现了幽谷永恒的沉默

就是从她那谜一样动人的眼里

我第一次听到了高原隐隐的雷声

我第一次听见了黄昏轻推着木门

我第一次听见了火塘甜蜜的叹息

我第一次听见了头巾下如水的吻

就是从她那安然平静的额前

我第一次看见了远方风暴的缠绵

我第一次看见了岩石盛开着花朵

我第一次看见了梦着情人的月光

我第一次看见了四月怀孕的河流

就是从她那倩影消失的地方

我第一次感到了悲哀和孤独

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在大凉山一个多雨的早晨

一个孩子的初恋被带到了远方[1] 布拖:大凉山腹心地带一地名,那里居住的彝人属于阿都,又称小裤脚。题词——献给我的汉族保姆

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年轻时

曾经无比美丽的村姑,这个

十六岁时就不幸被人奸淫了的女子

这个只身一人越过金沙江

又越过大渡河,到过大半个旧中国的女人

就是这个女人,受过许多磨难,而又从不

被人理解,在不该死去丈夫的年龄成了寡妇

就是这个女人,后来又结了婚

可那个男人要小她二十岁

最终她还是为这个男人吃尽了苦头

就是这个女人,历尽了人世沧桑和冷暖

但她却时时刻刻都梦想着一个世界

那里,充满着甜蜜和善良,充满着人性和友爱

就是这个女人,我在她的怀里度过了童年

我在她的身上和灵魂里,第一次感受到了

那超越了一切种族的、属于人类最崇高的情感

就是这个女人,是她把我带大成人

并使我相信,人活在世上都是兄弟(尽管千百年来那些可怕的阴影

也曾深深地伤害过我)

那一天她死去了,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

岁月的回忆在她眼里变得无限遥远

而这一切都将成为永恒

诚然大地并没有因为失去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

感到过真正的战栗和悲哀

但在大凉山,一个没有音乐的黄昏

她的彝人孩子将会为她哭泣

整个世界都会听见这忧伤的声音彝人梦见的颜色——关于一个民族最常使用的三种颜色的印象(我梦见过那样一些颜色

我的眼里常含着深情的泪水)

我梦见过黑色

我梦见过黑色的披毡被人高高地扬起

黑色的祭品独自走向祖先的魂灵

黑色的英雄结上爬满了不落的星

但我不会不知道

这个甜蜜而又悲哀的种族[1]

从什么时候起就自称为诺苏

我梦见过红色

我梦见过红色的飘带在牛角上鸣响

红色的长裙在吹动一支缠绵的谣曲

红色的马鞍幻想着自由自在地飞翔

我梦见过红色

但我不会不知道

这个人类血液的颜色

从什么时候起就在祖先的血管里流淌

我梦见过黄色

我梦见过一千把黄色的伞在远山歌唱

黄色的衣边牵着了跳荡的太阳

黄色的口弦在闪动明亮的翅膀

我梦见过黄色

但我不会不知道

这个世上美丽和光明的颜色

从什么时候起就留在了古老的木质器皿上(我梦见过那样一些颜色

我的眼里常含着深情的泪水)[1] 诺苏:即彝语黑色的民族,彝族的自称。看不见的波动

有一种东西,在我

出生之前

它就存在着

如同空气和阳光

有一种东西,在血液之中奔流

但是用一句话

的确很难说清楚

有一种东西,早就潜藏在

意识的最深处

回想起来却又模糊

有一种东西,虽然不属于现实

但我完全相信

鹰是我们的父亲

而祖先走过的路

肯定还是白色

有一种东西,恐怕已经成了永恒

时间稍微一长

就是望着终日相依的群山

自己的双眼也会潮湿

有一种东西,让我默认

万物都有灵魂,人死了

安息在土地和天空之间

有一种东西,似乎永远不会消失

如果作为一个彝人

你还活在世上!只因为

让我们把赤着的双脚

深深地插进这泥土

让我们全身的血液

又无声无息地流回到

那个给我们血液的地方(只因为这土地

是我们自己的土地)

让我们放声地

来一次大笑

用眼里的泪水

湿透每一件黑色的衣裳

让我们尽情地

大哭它一场

哭得就像傻瓜一样(只因为这土地

是我们自己的土地)

让我们看见

每一个男人

都用三色的木碗饮酒

要是喝醉了

决不会再有一双

高傲而又陌生的脚

从你的头上跨过

让我们看见

任何一个女人

都用口弦和木叶说话

要是疲倦了

就躺在梦想的经纬线上

然后沉沉地睡去(只因为这土地

是我们自己的土地)太阳

望着太阳,我便想

从它的光线里

去发现和惊醒我的祖先

望着太阳,大声说话

让它真正听见

并把这种神秘的语言

告诉那些灵魂

望着太阳,尽管我

常被人误解和中伤

可我还是相信

人更多的还是属于善良

望着太阳,是多么的美妙

季节在自己的皮肤上

漾起看不见的晚潮

望着太阳,总会去思念

因为在更早的时候

有人曾感受过它的温暖

但如今他们却不在这个世上鹰爪杯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鹰死了,彝人用它的脚爪,做起了酒杯。——题记

把你放在唇边

我嗅到了鹰的血腥

我感到了鹰的呼吸

把你放在耳边

我听到了风的声响

我听到了云的歌唱

把你放在枕边

我梦见了自由的天空

我梦见了飞翔的翅膀土地上的雕像——致我出嫁的姐姐

太阳是我的眼睛

一尊黝黑色的身躯

迎着逆光,向我示意

那是一座山,那是男人的背

斜托着我蜷曲的姐姐

一个羊毛坠子转成的梦

在头帕下悄悄地失落

少女眼里的泪,男人肩头的汗

空气嘟着嘴把它吻干

离情来自土地的边缘

姐姐,你用蓝色描绘男人

那是因为从来没见过面

头帕是一张永远摇动的纸

恐惧的想象必然留下荒诞

在阳光这支金色的奏鸣曲中

我听见了大山野性的呼唤

草垛中那个熟睡的少女

她的影子还留在一起

一个馨香的记忆,把月亮

揣进了绣花的包里

就是突然来了风暴,在深夜

姑娘的微笑照样圣洁

年轻的风,把爱在土地上书写

一根根长长的羊鞭,拴着了多少

来自黄昏的挑逗和诱惑

你把羊羔般的稚气,让

黄伞盖着,用口弦私语

在小溪边,你骄傲地站立

太阳为你做了一次黑色的洗礼

从此你的爱就属于这大山属于这土地

只有你和那个憨厚的猎人知道

太阳和月亮的真正含义

此时枪声在森林中回响

可没有猎物匆忙地遁逃

猎人把失恋的烦恼和愤怒

发泄到空旷的地方

目光触电了,森林在荡漾

烈酒在他心里唱歌

森林中每一个平方的时空

都释放着喧嚣赤热的思想

当他在山峰上向她凝望

冲动让他最后举起了枪

但蓝天上那翻飞的鸟翅

终于撞开了他善良的心房

那颗子弹连同枪都沉落了

太阳在他眼里血一般灿烂

土地在他眼里火一般辉煌

爱在扑朔迷离的色彩中

穿上一件永恒的衣裳

骑着马鞍的是太阳

云雀弧线似的轻唱

男子充满了力的背

带走了一个不幸的姑娘

那三角形的绣花包里

装着一个破碎了的月亮

在远方,一切都还是想象

在这里,埋藏了少女的时光

但就在这褐色的土地上

一切都不会把你遗忘

就用这脚下的泥土

我要为你虔诚地塑像

为了一个少女蓝色的梦

为了一个猎人失落的枪黄昏——一个民族皮肤的印象

在凉山这块土地上

让我们这些男人骑上烈马

让我们尽情地跳跃

当我们的黑发

化成美丽的阳光

当我们的黑发

被风聚集成迷乱的骚动的金黄的色彩

这时我们那燃烧着的梦想

这时我们那喧哗着的梦想

就会在那自由的天空里飞翔

在那有着瓦板屋的地方

当我们赤裸着结实的身躯

站在那高高的山顶

轻挥着古铜色的臂膀

黄昏就浮现在我们的背上

在凉山这块土地上

让我们的女人发出真笑

让她们歌唱舞蹈

当她们的前胸

在太阳下膨胀

当她们的孩子睡在绿荫下

吮吸着大地的清凉

这时她们那温柔的梦想

这时她们那多情的梦想

就会在那友爱的天空里飞翔

在那有着瓦板屋的地方

当她们袒露出丰满的乳房

深情地垂下古铜色的额头

去给自己的孩子喂奶

黄昏就像睡着了一样唱给母亲的歌

凉山上有不少高山湖,过去多有一对对雁鹅栖息。每年雁行经过时,大雁都要把子雁送入雁行。子雁不想离开,大雁便用翅膀拍打子雁,逼其加入雁行,飞去飞回往返多次才能送走。这一天,附近的群众都要赶来观看,妇女无不流泪。——题记

只因为北方没有了雪

只因为一次

最遥远的旅行

从这里开始

当子雁的叫声传来

啊,母亲

我真的不敢

大声地出气

我真的不敢啊

睁开眼睛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我才悄悄朝远方望去

天上再没有子雁的影子

地上再没有子雁的声音

啊,母亲这时你哭了

紧搂着我

不停地抽泣

只因为他乡也有星星

只因为女人

到了出嫁的年龄

就要远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

当我骑着披红的马走向远山

我回过头来看见

夕阳早已剪断了

通往故乡的小路

啊,母亲

这时我看见你

独自站在那高高的山冈上

用你多皱的双手

捧着苍老的脸

——哭泣

啊,母亲

只有在今天

我才真正懂得了

为了那子雁的离去

你为什么

曾经那样伤心

啊,母亲

我最亲爱的母亲[1]沙洛河

躺在这块土地上

我悄悄地睡去(你这温柔的

属于我的故土

最动人的谣曲啊

我是在你的梦里睡着的)

躺在这块土地上

我甜甜地醒来(你这自由的

属于我的民族

最崇高的血液啊

我是在你的轻唤中醒来的)[1] 沙洛河:诗人故乡的一条河流。老人与布谷鸟

沉默的岩石

坐在那里

望着多雾的山谷

悠悠的目光

被切割成碎片

裹着

黑色的披毡

身后一片寂静

偶然也会有

一朵

流浪的云

靠近

头顶

岁月的回忆

或许

还能从心底浮起

他会第一个听见

布谷鸟的叫声

在山那边歌唱婉转

可是谁也不会注意

就在那短暂的片刻

他的鼻翼翕动了几下

然后又用苍老的手背

悄悄地抹了抹

眼窝中滚出的泪滴老人谣

沿着这条峡谷,径直

往前走,可以看见一片

树林。如果你真的

寂寞了,那就面向落日

悄悄唱一支歌。虽然

这样还是伤感。你要

像昔日那样,涉过一条

齐腰的河,它的名字

无关紧要,只是河水

在大山里还是那样刺骨

再往前走,有三条小道

你用不着在此犹豫

选择向右的方向,这对于

你来说并不难,因为

童年的记忆总会把人唤醒

假使你已经走过了

那道山脊,又很快临近

一片荞地。啊,谢天谢地

这时你的双眼完全可以

清楚地看见,前面

就是家了。短暂的沉默

你会轻轻推开木门,不敢

大声出气。房里

再没有一个人,你的

心里也明白,但是不要

太难过,尽管你的亲人们

都已离开人世

这里只剩下一片荒芜隐没的头

把我的头伏在牛皮的下面

遗忘白昼的变异

在土墙的背后,蒙着头

远处的喧嚣渐渐弱下去

拉紧祭师的手,泪水涔涔

温柔的呢喃,绵延不绝

好像仁慈怜悯的电流

一次次抚摸我疲惫不堪的全身

把我的头伏在牛皮的下面

四周最好是一片黑暗

这是多么美妙的选择

为了躲避人类施加的伤害黄色始终是美丽的

我无法用语言向你表达

一种无边的温暖

一片着色的睡眠

我无法一时向你讲明白

为什么会令人感动

以及长时间的沉默

哦,陌生的声音

教化的语言

原谅我,我只能这样对你说:

在这漫长的瞬间

你不可能改变我!有人问……

有人问在非洲的原野上

是谁在控制羚羊的数量

同样他们也问

斑马和野牛虽然繁殖太快

为什么没有成为另一种灾难

据说这是狮子和食肉动物们的捕杀

它们维系了这个王国的平衡

难怪有诗人问这个世界将被谁毁灭

是水的可能性更大?还是因为火?[1]

罗伯特·弗罗斯特曾有过这样的疑问

其实这个问题今天已变得很清楚

毁灭这个世界既不可能是水,也不可能是火

因为人已经成为了一切罪恶的来源![1] 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1874—1963):20世纪美国伟大的民族诗人,曾多次获得普利策文学奖,被授予过桂冠诗人称号。山羊[1]——献给翁贝尔托·萨巴

先生,我要寻找一只山羊

一只孤独无望的

名字叫萨巴的山羊

先生,它没有什么标志

它有的只是一张

充满了悲戚的脸庞

那是因为它在怀念故土、山冈

还有那牧人纯朴的歌谣

先生,我要寻找一只山羊

它曾在意大利的土地上流浪

它的灵魂里有看不见的创伤[1] 翁贝尔托·萨巴(1883—1957):意大利著名诗人,其诗作《山羊》广为流传。吉普赛人

昨天

你在原野上

自由地歌唱

你的马

欢快地,跑来跑去

一双灵性的眼睛

充满了善良

今天

你站在

城市的中央

孤独无望

你的马

迈着疲惫的四蹄

文明的阴影

已将它

彻底地笼罩基督和将军

你能捆住

他的

另一双手吗?

他既有形

而又无形

他既是一个

又是成千上万个

你能阻挡

他的灵魂

更加自由地

飞翔吗?

他好像是阳光

又好像是空气

他比梦想和传说

还要神奇

不过将军

我还是要向你

提醒一句

只要人类的良心

还没有死去

那么对暴力的控诉

就不会停止这个世界的欢迎词

这是一个偶然?

还是造物主神奇的结晶?

我想这一切都不重要

当你来到这个世界

我不想首先告诉你

什么是人类的欢乐

什么又是人类的苦难,然而

我对你的祝福却是最真诚的

我虽然还说不出你的名字

但我却把你看成是

一切最美好事物的化身

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只想给你留下这样一句诗:

——孩子,要热爱人!最后的酒徒

在小小的酒桌上

你伸出狮子的爪子

写一首最温柔的情诗

尽管你的笑声浪荡

让人胡思乱想

你的血液中布满了冲突

我说不清你是不是一个酋长的儿子

但羊皮的气息却弥漫在你的发间

你注定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因为草原逝去的影子

会让你一生哀哀地嘶鸣鹿回头

传说一只鹿被猎人追杀,无路可逃站在悬崖上。正当猎人要射杀时,鹿猛然回头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最终猎人和姑娘结成了夫妻。——题记

这是一个启示

对于这个世界,对于所有的种族

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但愿这个故事,发生在非洲

发生在波黑,发生在车臣

但愿这个故事发生在以色列

发生在巴勒斯坦,发生在

任何一个有着阴谋和屠杀的地方

但愿人类不要在最绝望的时候

才出现生命和爱情的奇迹土墙

我原来一直不知道,以色列的石头,能让犹太人感动。——题记

远远望过去

土墙在阳光下像一种睡眠

不知为什么

在我的意识深处

常常幻化出的

都是彝人的土墙

我一直想破译

这其中的秘密

因为当我看见那道墙时

我的伤感便会油然而生

其实墙上什么也没有回望二十世纪——献给纳尔逊·曼德拉

站在时间的岸边

站在一个属于精神的高地

我在回望二十世纪

此时我没有眼泪

欢乐和痛苦都变得陌生

我好像站在另一个空间

在审视人类一段奇特的历史

其实这一百年

战争与和平从未离开过我们

而对暴力的控诉也未曾停止

有人歌唱过自由

也有人献身于民主

但人类经历得最多的还是专制和迫害

其实这一百年

诞生过无数伟大的幻想

但灾难却也接踵而至

其实这一百年

多种族的人类,把文明又一次推向了顶峰

我们都曾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

悄悄地流下过感激的泪水

二十世纪

你让一部分人欢呼和平的时候

却让另一部分人的两眼布满仇恨的影子

你让黑人在大街上祈求人权

却让残杀和暴力出现在他们家中

你让我们认识卡尔·马克思的同时

也让我们见到了尼采

你让我们看见爱因斯坦是怎样提出了相对论

你同时又让我们目睹这个人最后成为基督徒

你曾把许多巨人的思想变得虚无

你也曾把某个无名者的话语铅印成真理

你散布过阿道夫·希特勒的法西斯主张

你宣扬过圣雄甘地的非暴力主义

你让社会主义在一些国家获得成功

同时你又让国际工人运动处于了低潮

在诞生弗洛伊德的泛性论年代

你推崇过霍梅尼和伊斯兰革命

你为了马丁·路德·金闻名全世界

却让这个人以被别人枪杀为代价

你在非洲产生过博卡萨这样可以吃人肉的独裁者

同样你也在非洲养育了人类的骄子纳尔逊·曼德拉

你叫柏林墙在一夜之间倒塌

你却又叫车臣人和俄罗斯人产生仇恨

还没有等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真正和解

你又在科索沃引发了新的危机和冲突

你让人类在极度纵欲的欢娱之后

最后却要承受艾滋病的痛苦和折磨

你的确让人类看到了遗传工程的好处

却又让人类的精神在工业文明的泥沼中异化而亡

你把信息时代的技术

传播到了拉丁美洲最边远的部落

你却又让一种文化在没有硝烟的地方

消灭另一种文化

你在欧洲降下人们渴望已久的冬雪

你却又在哥伦比亚暴雨如注

使一个印第安人的村庄毁灭于山洪

你让我们在月球上遥望美丽的地球

使我们相信每一个民族都是兄弟

可你又让我们因宗教而产生分歧与离异

在巴尔干和耶路撒冷相互屠杀

你让高科技移植我们需要的器官

你又让这些器官感受到核武器的恐惧

在纽约人们关心更多的是股市的涨跌

但在非洲饥饿和瘟疫却时刻威胁着人类

是的,二十世纪

当我真的回望你的时候

我才发现你是如此的神秘

你是必然,又是偶然

你仿佛证明的是过去

似乎预示着的又是未来

你好像是上帝在无意间

遗失的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想念青春——献给西南民族大学

我曾经遥望过时间

她就像迷雾中的晨星

闪烁着依稀的光芒

久远的事物是不是都已被遗忘

然而现实却又告诉我

她近在咫尺,这一切就像刚发生

褪色的记忆如同一条空谷

不知是谁的声音,又在

图书馆的门前喊我的名字

这是一个诗人的圣经[1]

在阿赫玛托娃预言的漫长冬季

我曾经为了希望而等待

不知道那条树荫覆盖的小路

是不是早已爬满了寂寞的苔藓

那个时代诗歌代表着良心

为此我曾大声地告诉这个世界“我是彝人”

命运让我选择了崇尚自由

懂得了为什么要捍卫生命和人的权利

我相信,一个民族深沉的悲伤

注定要让我的诗歌成为人民的记忆

因为当所有的岩石还在沉睡

是我从源头啜饮了

我们种族黑色魂灵的乳汁

而我的生命从那一刻开始

就已经奉献给了不朽和神奇

沿着时间的旅途而行

我嗒嗒的马蹄之声

不知还要经过多少个驿站

当疲惫来临的时候,我的梦告诉我

一次又一次地想念青春吧

因为只有她的灿烂和美丽

才让那逝去的一切变成了永恒![1] 阿赫玛托娃(1889—1966):20世纪俄罗斯伟大的诗人,享誉世界。我爱她们——写给我的姐姐和姑姑们

我喜欢她们害羞的神情

以及脖颈上银质的领牌

身披黑色的坎肩

羊毛编织的红裙

举止是那样的矜持

双眸充满着圣洁

当她们微笑的时候

那古铜般修长的手指

遮住了她们的白齿与芳唇

在我的故乡吉勒布特

不知有多少痴迷的凝视

追随着那梦一般的身姿

她们高贵的风度和气质

来自于我们古老文明的精华

她们不同凡响的美丽和庄重

凝聚了我们伟大民族的光辉!自由

我曾问过真正的智者

什么是自由?

智者的回答总是来自典籍

我以为那就是自由的全部

有一天在那拉提草原

傍晚时分

我看见一匹马

悠闲地走着,没有目的

一个喝醉了酒的

哈萨克骑手

在马背上酣睡

是的,智者解释的是自由的含义

但谁能告诉我,在那拉提草原

这匹马和它的骑手

谁更自由呢?献给1987

祭司告诉我

那只雁鹅是洁白的

它就是你死去的父亲

憩息在故乡吉勒布特的沼泽

它的姿态高贵,眼睛里的纯真

一览无余,让人油生感动

它的起飞来自永恒的寂静

仿佛被一种古老的记忆唤醒

当炊烟升起的时候,像梦一样

飞过山冈之上的剪影

那无与伦比的美丽,如同

一支箭镞,在瞬间穿过了

我们民族不朽灵魂的门扉

其实我早已知道,在大凉山

一个生命消失的那一刻

它就已经在另一种形式中再生!在绝望与希望之间——献给以色列诗人耶胡达·阿米亥

我不知道

耶路撒冷的圣书

最后书写的是什么

但我却知道

从伯利恒出发,有一路公交车

路过一家咖啡馆时

那里发生的爆炸,又把

一次绝望之后的希望

在瞬间变成了泡影

我不知道

能否用悲伤去丈量

生命与死亡的天平

因为在耶路撒冷的每一寸土地

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但尽管这样,我从未停止过

对暴力的控诉

以及对和平的渴望

我原以为子弹能永远

停留在昨天的时辰

然而在隔离墙外,就在今天

鲜红的血迹

湿透了孩子们的呐喊

为此,我不再相信至高无上的创造力

那是因为暴力的轮回

把我们一千次的希望

又变成了唯一的绝望

这座城市的历史

似乎就是一种宿命

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

背叛和憎恨就伴随着人们

抚摸这里的石头

其实就是抚摸人类的眼泪(因为在这里倾听石头

你能听到的只有哭泣!)

我不知道

耶路撒冷的圣书

最后书写的是什么

但我却知道

耶路撒冷这座古城

在希望与绝望之间

只有一条道路是唯一的选择

——那就是和平!或许我从未忘记过——写给我的出生地和童年

我做过许多的梦

梦中看见过最多的情境

是我生长的小城昭觉

唉,那时候

我的童年无忧无虑

在群山的深处,我曾看见

季节神秘地变化

万物在大地和天空之间

悄然地转换着生命的形式

在那无尽的田野中

蜻蜓的翅膀白银般透明

当夜幕来临的时候

独自躺在无人的高地

没有语言,没有意念,更没有思想

只有呼吸和生命

在时间和宇宙间沉落

我似乎很早就意识到死亡

但对永恒和希望的赞颂

却让我的内心深处

充满了对生活的感激

谁能想象,我所经历的

少年时光是如此美好

或许我从未忘记过

一个人在星空下的承诺

作为一个民族的诗人和良心

我敢说:一切都从这里拉开了序幕!致他们

不是因为有了草原

我们就不再需要高山

不是因为海洋的浩瀚

我们就摒弃戈壁中的甘泉

一只鸟的飞翔

让天空淡忘过寂寞

一匹马驹的降生

并不妨碍骆驼的存在

我曾经为一个印第安酋长而哭泣

那是因为他的死亡

让一部未完成的口述史诗

永远地凝固成了黑暗!

为此,我们热爱这个地球上的

每一个生命

就如同我们尊重

这个世界万物的差异

因为我始终相信

一滴晨露的晶莹和光辉

并不比一条大河的美丽逊色!我曾经……

我曾经在祁连山下

看见过一群羊羔

它们的双腿

全部下跪着

在吮吸妈妈的乳房

它们的行为让我感动

尤其是从它们的眼睛里

我看到了感恩和善良

也许作为人来说

在这样的时候

我们会感到某种羞愧

也许我们从一个城市

到了另一个城市

我们已经记不清楚

所走过的道路

是笔直的更多,还是

弯曲的占了上风

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又要到哪里去?

仿佛我们

都是流浪的旅人

其实我要说,在物欲的现实面前

我们已经在生活的阴影中

把许多最美好的东西遗忘

有时我们甚至还不如一只

在妈妈面前下跪的小羊![1]蒂亚瓦纳科

风吹过大地

吹过诞生和死亡

风吹过大地

吹透了这大地上

所有生命的边疆

遗忘词根

遗忘记忆

遗忘驱逐

遗忘鲜血

这里似乎只相信遗忘

然而千百年

这里却有一个不争的事实

在深深的峡谷和山地中

一个、两个、成千上万个印第安人

在孤独地行走着

他们神情严肃

含着泪花,默默无语

我知道,他们要去的目的地

那是无数个高贵的灵魂

通向回忆和生命尊严的地方

我知道,当星星缀满天空

罪行被天幕隐去

我不敢肯定,在这样的时候

是不是太阳石的大门

又在子夜时分为祭献而开

蒂亚瓦纳科,印第安大地的肚脐

请允许我,在今天

为一个种族精神的回归而哭泣![1] 蒂亚瓦纳科:玻利维亚一处重要的印第安古老文化遗迹。面具[1]——致塞萨尔·巴列霍

在沉默的背后

隐藏着巨大的痛苦

不会有回音

石头把时间定格在虚无中

祖先的血液

已经被空气穿透

有谁知道?在巴黎

一个下雨的傍晚

死去的那个人

是不是印第安人的儿子

那里注定没有祝福

只有悲伤、贫困和饥饿

仪式不再存在

独有亡灵在黄昏时的倾诉

把死亡变成了不朽

面具永远不是奇迹

而是它向我们传达的故事

最终让这个世界看清了

在安第斯山的深处

有一汪泪泉![1] 塞萨尔·巴列霍:20世纪秘鲁最伟大的印第安现代主义诗人,生于安第斯山区,父母皆有印第安人血统。真相——致胡安·赫尔曼

寻找墙的真实

翅膀飞向

极度的恐慌

在词语之外

意识始终爬行在噩梦的边缘

寻找射手的名字

以及子弹的距离

谎言被昼夜更替

无论你到哪儿歌唱

鸟的鸣叫

都会迎来无数个忧伤的黎明

没有选择,当看见

死者的骨骼和发丝

你的眼睛虽然流露出悲愤

而心却像一口无言的枯井玫瑰祖母

献给智利巴塔哥尼亚地区卡尔斯卡尔族群中的最后一位印第安人,她活到98岁,被誉为“玫瑰祖母”。——题记

你是风中

凋零的最后一朵玫瑰

你的离去

曾让这个世界在瞬间

进入全部的黑暗

你在时间的尽头回望死去的亲人

就像在那浩瀚的星空里

倾听母亲发自摇篮的歌声

悼念你,玫瑰祖母

我就如同悼念一棵老树

在这无限的宇宙空间

你多么像一粒沙漠中的尘埃

谁知道明天的风

会把它吹向哪里?

我们为一个生命的消失而伤心

那是因为这个生命的基因

已经从大地的子宫中永远地死去

尽管这样,在这个星球的极地

我们依然会想起

杀戮、迫害、流亡、苦难

这些人类最古老的名词

玫瑰祖母,你的死是人类的灾难

因为对于我们而言

从今以后我们再也找不到一位

名字叫卡尔斯卡尔的印第安人

再也找不到你的族群

通往生命之乡的那条小路因为我曾梦想——我的新年贺词

让我们在期待明天的时候,

再看一眼渐渐远去的昨天吧;

因为我曾目睹——时间的面具,

怎样消失在宇宙无限的夜色之中。

而那些生命里最温暖的记忆,

却永远地埋葬在了昨天的某一个瞬间!

让我们在回望昨天的时候,

别忘了想象就要来临的明天吧;

因为我曾梦想——人类伟大的思想,

要比生命和死亡的永恒更为久长。

或许不要忧虑未来的日子是否充满了阴霾,

相信明天吧,因为所有的奇迹都可能出现![1]嘉那嘛呢石上的星空

是谁在召唤着我们?

石头,石头,石头

那神秘的气息都来自于石头

它的光亮在黑暗的心房

它是六字真言的羽衣

它用石头的形式

承载着另一种形式

每一块石头都在沉落

仿佛置身于时间的海洋

它的回忆如同智者的归宿

始终在生与死的边缘上滑行

它的倾诉在坚硬的根部

像无色的花朵

悄然盛开在不朽的殿堂

它是恒久的纪念之碑

它用无言告诉无言

它让所有的生命相信生命石头在这里

就是一本奥秘的书

无论是谁打开了首页

都会目睹过去和未来的真相

这书中的每一个词语都闪着光

雪山在其中显现

光明穿越引力,蓝色的雾霭

犹如一个缥缈的音阶

每一块石头都是一滴泪

在它晶莹的幻影里

苦难变得轻灵,悲伤没有回声

它是唯一的通道

它让死去的亲人,从容地踏上

一条伟大的旅程

它是英雄葬礼的真正序曲

在那神圣的超度之后

山峦清晰无比,牛羊犹如光明的使者

太阳的赞辞凌驾于万物

树木已经透明,意识将被遗忘

此刻,只有那一缕缕白色的炊烟

为我们证实

这绝不是虚幻的家园

因为我们看见

大地没有死去,生命依然活着

黎明时初生婴儿的啼哭

是这片复活了的土地

献给万物最动人的诗篇

嘉那嘛呢石,我不了解

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比你更多的石头

因为我知道

你这里的每一块石头

都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个体生命

它们从诞生之日起

就已经镌刻着祈愿的密码

我真的不敢去想象

二十五亿块用生命创造的石头

在获得另一种生命形式的时候

这其中到底还隐含着什么?

嘉那嘛呢石,你既是真实的存在

又是虚幻的象征

我敢肯定,你并不是为了创造奇迹

才来到这个世界

因为只有对每一个个体生命的热爱

石头才会像泪水一样柔软

词语才能被微风千百次地吟诵

或许,从这个意义上而言

嘉那嘛呢石,你就是真正的奇迹

因为是那信仰的力量

才创造了这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永恒

沿着一个方向,嘉那嘛呢石

这个方向从未改变,就像刚刚开始

这是时间的方向,这是轮回的方向

这是白色的方向,这是慈航的方向

这是原野的方向,这是天空的方向

因为我已经知道

只有从这里才能打开时间的入口

嘉那嘛呢石,在子夜时分

我看见天空降下的甘露

落在了那些新摆放的嘛呢石上

我知道,这几千块石头

代表着几千个刚刚离去的生命

嘉那嘛呢石,当我瞩望你的瞬间

你的夜空星群灿烂

庄严而神圣的寂静依偎着群山

远处的白塔正在升高

无声的河流闪动着白银的光辉

无限的空旷如同燃烧的凯旋

这时我发现我的双唇正离开我的身躯

那些神授的语言

已经破碎成无法描述的记忆

于是,我仿佛成为了一个格萨尔传人

我的灵魂接纳了神秘的暗示

嘉那嘛呢石,请你塑造我

是你把全部的大海注入了我的心灵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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