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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1 14:3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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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永武

出版社:西安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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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她千百度

寻她千百度试读:

《寻她千百度》

  

夏夜里的磷火一闪(自序)

   赵永武

   关键词:作家 用一个朋友讥诮的话语来说:也许是小人物的自怜(或者自恋)自爱吧,时常喜欢给自己打上“作家”的标签,尤其是朋友、同学、熟人聚会时,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西安市首届签约作家似的。就像刚刚升迁的“新贵”,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级别,或者什么“长”什么“书记”似的。静坐时,每每想起这些浅陋的举动,免不了就要牙疼一番,还兼有发烧的症状。牙疼过了,面颊慢慢冷却下来,不免就要对“作家”这个称号琢磨一番:A.所谓作家,不过是另一种匠人而已,用文字搭建空中楼阁的匠人。本质上,跟木匠,泥水匠没什么区别。B.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一个作家?什么样的人才堪配作家的称号?什么样的人才无愧于作家这个称号?这些本不是问题。能成为别人眼中之“家”者,必是创造出来的(精神的或者物质的)财富,对人类某一个方面的生活有了长远、深刻的影响。但在目前这个浮躁的时代,人们似乎只要其“名”,而不要其“实”了。“名”与“实”的错位或者分割,似乎是常态。C.话说明白了,就是:不是你出了一本书,或者被哪个组织命名了,或者被众人如是称作了,你就是作家。如果这样,作家这顶桂冠就太廉价了。太廉价的东西,前途,或者说命运,往往是堪忧的。D.作家是一群什么人?他们为了能写出传世或者速朽的作品,常常把自己或者别人的思想、情感乃至生活隐私,毫不吝惜地批发或者零售在作品里(从这点上看,跟作家当朋友,是不是代价有点大?)。给人的感觉是,他们是一群在人群中裸奔,渴望被人注目的人。可惜了,被瞩目的,永远只是个别人。只瞩目“个别人”的文学生态,是正常的生态。E.作家是一群什么人?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人。慷慨激昂、唾沫飞溅、哼哼唧唧、无病呻吟、举止乖张、行为放浪等等这些词汇,似乎是为这群人预留的。《寻她千百度》中千万里寻妻的艺术家有这些人的影子,《剁》中混迹于城市黑舞厅的三虎有这些人的影子,《关于一起裸奔事件的深度解读》中在小镇街头激情裸奔的金之枫,也有这些人的影子。其实,从世界这个大生态环境看,把一群这样的人放置在中心位置,天下就会大乱。但天下没有他们,自然会少了许多斑斓的色彩。从这个意义上讲,作家应该是不可或缺的。

    关键词:纠结 经见了太多荒诞的生活和生活的荒诞,我蓦然发现,可能每一根纤弱易感的神经,都变得异常坚韧皮实了。可能,我们需要的是尖利和猛药。也可能,尖利和猛药都于事无补——在当下这个碎片化的生活里,在当下这个娱乐化的文化语境里,谁又愿意接受你的尖利和猛药?作为一个企图用文字唤醒什么的作家,我茫然,更困惑。于是,我塑造了《关于一起裸奔事件的深度解读》中的女主人公刘菊红,和《你是谁的谁》中的王海林,他们只听凭欲望的召唤,拒绝“神”的启示,辛苦而恣睢地走在荆棘丛生的人生道路上。他们最终会走向哪里?上帝无言。

   于是,我想到了给人信仰和信心的“神“。

   世间没有“神”,可能陷入混乱,但“神”多了,又会陷入另一种混乱。而眼下,恰好又是一个众神喧哗的时代。在这个无所适从的时代里,保持内心的强大,可能是唯一的选项,更可能是个疯狂的选项。

   举起的棋子,抬起的脚,描摹的应该是人处于选择中的状态。茫然、迟疑、不知所措乃至无所适从等等,是这个状态的关键词。但更要命的也许还在于,我们根本无可选择。标志着人类理性的选择遇到的恰恰是缺乏理性的生活。谁也不知道,棋子和脚落下去会遭遇到什么——是比之前好还是比之前糟,可能永远是个谜。从这个意义上讲,无可选择,就是人类的基本处境之一。 因此之故,《民间风流债》中的凤琴,还有《剁》中的女人,她们在男人那里受伤之后,只能权且回到娘家,试图让流逝的时光来给自己指一条活着的道路。

   关键词:家园 接连好多天在乡下采风,可以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我的感受:触目惊心!早已闻听过乡村的种种弊端,以及乡风民俗的江河日下,和人心道德的不古乃至滑坡,但耳闻目睹的一切,还是显得炫目了些,怪诞了些。心绪不宁了。我不知道,这个残破的天如何修补。更不知道,所谓的家园在何处。一个作家,又该如何面对这种溃败?又该如何表现这种溃败?一时间,我消化不良了。不经意间,想起了沈从文的湘西边城,那个美丽的世外桃源。可惜了,据《凤凰网》的记载,那个地方,如今也已然溃败得十分不堪了。

   难道我们的乡村又回复到五四时期一位文化人所描述的那种状况:吾人之精神的生活,既无所凭依,仅余此块然之躯体,蠢然之生命,以求物资的生活,故除竞争权利,寻求奢侈以外无复有生活的意义?这种生活,被刘恒阐释为“食”和“性”两个方面。他说,在农村维持生存的基本条件有三个:粮食,是农民维持生存的基本要素;性,是使生命得以延续的不可缺少的条件;再一个是力气,作为农民,有智慧是没有用的,他必须有力气去耕种,去生活。我再补充一句:他必须有力气去抵抗别人的欺侮,或者用力气欺侮别人。如此而已。

   事实情况是,平日里,有多少人在追逐金钱和性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没法统计出具体的数字来。经典的一句话是:像猪一样活着,拱一天算一天。竟然,有好几个父老乡亲在我面前表达过这样的意思。我愕然,也骇然。

   或许,真应了那么一句话:不是这个世界太荒诞,而是我们内心太卑弱。正因为卑弱,金之枫们才可能上演近乎疯狂的一幕:在街头激情裸奔。失去了家园的人们,除了无所牵挂的裸奔,还能怎样?

   关键词:爱情 始终认为,爱情应该是人类最终的栖息地了——诗意地栖息。于是我不遗余力地鼓动《寻她千百度》中的艺术家自始至终走在寻找爱情的路上,又恶作剧地让失却了爱情的金之枫们在街头激情裸奔,更让对爱情尚存有浪漫情怀的锦儿们(《殉情在巅峰》中的女主人公)坚守住自己的底线,也要让《那风花雪月的往事》中的小云老师和余淑芳始终活在自己心造的牢狱中,不思自拔。但在这个“假情种遍地跑,真情种难觅寻”(借用金之枫的话语)的时代,他们的寻觅,他们的坚守,他们的愤激,他们的绝望,能感动了什么?又能唤醒了谁和谁?又能改变了什么和什么?

   王海林们、方华们、海宁们、刘菊红们,可能只是生活中的“一小撮人”,就像金之枫们、艺术家们、锦儿们、余淑芳(或者小云老师)们一样,属于生活中的少数,但生活中,更多的,可能是肖晖们、巧云们、黄有社们,和《剁》中的那个“男人”们——他们,应该是名副其实的“沉默的大多数”(权且借用一下政治学上的术语)。但正是这“沉默的大多数”,让爱情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于是,有网友用愤激的语调在网上追问:纯真的爱情有木有?有木有?很典型的天问。有多少人失落彷徨时曾有此天问?恐怕不可计数吧。这至少彰显出了一种怀疑和动摇。这年头,崇高的东西总是会招致来怀疑和动摇的。回头再看那个天问,至今似乎还没有标准的答案,又或者是忙碌的现代人没有闲时间(抑或不屑于)来探究“爱情”这个捞什子吧?

   也许,这个天问的最佳答案是——还记得传说中的面包和牛奶吗?如果面包和牛奶“会有”的话,那么纯真的爱情,也一定“会有”的。

   聊且算作自序。

   壬辰年夏月

 

第01章 民间风流债1

  一

   凤琴蓦然间就醒了,看见有社的脸正悬在自己头顶,嘴里喷出一股臭哄哄的酒气;目光痴痴的,两道滚烫烫的黑色闪电。她转了个身,咕哝一声,睡吧,都几点了。有社颠颠地绕过床去,又用黑色的闪电罩着她的脸。凤琴闭着眼睛嗔骂道,发啥神经!有社说,我想刨清几件事。语气中明显有一股子显得夸张的郑重其事。都半夜了!又喝酒了?省点力气吧!凤琴依旧没睁开眼睛。有社说,这几件事刨清问明了,对你、对我都很重要。

   凤琴睁开眼,感觉有社脸上的表情并不友善,有一些坚硬的东西,还有一些神经兮兮的东西。凤琴心头一紧,问,咋啦?有社说,这种神色不好,就像是你脸下面还藏着一张脸一样。听我说,这种神色,真的很不好!说着,还竖起了一根手指,当空里摇着。凤琴对视着有社的眼睛,目光也有了硬度。有社忽然哈一声怪叫,说,你现在的表现,让我想起一句话,老人们常说的话。凤琴问,啥话?有社说,贼没脏,硬如钢!哈!凤琴心里一沉。有社又逼近了,说,我想看看你屁股上的胎记,就是那块“蝴蝶飞啊飞啊”,蓝色的,还在不在。凤琴下意识裹紧被子,说,喝两杯马尿,想找碴是不是?有社龇出上门牙来,焦黄的牙齿上跳荡的全是笑意:哪儿敢呢?只是想看看,还在不在。凤琴说,还能飞走不成?有社认真地说,有这个担心。凤琴忍俊不禁:真个是酒疯子一个。说着,撩起被子,露出屁股来。

   娇俏的肉色真丝短裤,紧绷绷包裹着有型有款的屁股,在莹白的灯光里煞是惹眼。有社爱这两瓣宝贝,以前经常抱着亲,舔,吮。一边腻歪还一边赞不绝口:鼓鼓的,翘翘的,圆圆的,一旦拥有,别无所求。也爱胸前那一对“鼓鼓的,翘翘的,圆圆的”玩意儿,一到被窝里都爱不释手了。但是,眼下,有社的表现实在看不出爱意来。他甚至都可以说是粗暴地扯下了凤琴的短裤,手掌生硬地按着右边那瓣儿,察看左边那瓣上的胎记。还在!他龇牙咧嘴说,还在!凤琴扯过被子,裹紧了,呵斥道,吃错药了,你!

   有社直起身来,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不住嘴念叨,还在!还在!凤琴说,能飞到哪儿去?有社说,飞到双龙的嘴上去。语调傻傻的,像当头一闷棍打傻了一般。

   凤琴心里猛地一跳,霍地坐起身来,不错眼珠盯着有社,试图从有社疯魔了似的表演中破解出什么来。

   有社一脸的恍兮惚兮,说梦话一般:吃晚饭时,双龙在茂林的商店门口说,凤琴的左屁股上有一块胎记,蓝色的,像歌里唱的“蝴蝶飞啊,蝴蝶飞啊”。当时,男女老少好多人在场……

   凤琴脑袋嗡一声,感觉自己如在梦里一般,她小心地问,你说醉话吧?

   有社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厉声问,谁说醉话?谁喝醉了?

   凤琴不敢言语了,把脸埋在披散下来的长发里。晚饭时,她曾到过茂林的商店买味精。蹲在人堆里吃饭的双龙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投射过来挑逗的目光,她愣是装作没有看见。只能这样了。那一页已然翻过,再缠杂不清的,只怕会生出事端来。

   有社叫了一声:凤琴。凤琴抬起脸来,傻愣愣瞅着有社。有社说,我只想知道,双龙咋知道你屁股上有“蝴蝶飞啊”。很平和的商量口吻。

   凤琴依旧傻愣愣的。她影影绰绰想起来,自己刚才的梦就不好。梦的情节已然梳理不清了,但梦的色彩还丝丝缕缕在脑子里飘,昏惨惨的。对了,好像还有那个挨千刀的冤家,双龙,他好像又在纠缠自己了。

   有社说,我只是想知道。语气显出了执拗。

   回避已经行不通了,敷衍搪塞也显然不行,死不认账倒是一条路,但显得很是可耻。只能面对。但又应该如何面对?凤琴一时茫然。

   有社说,拜托。

   凤琴抖开长发,亮出亮出光洁的额头来,迎着有社的目光,说,对不起。

   有社把耳朵伸过来说,没听见。

   凤琴说,对不起。

   有社缩回脑袋去,显得很诧异地问,你是说,对不起?

   凤琴傻愣愣瞅着有社。

   有社说,我不想听对不起,我只想知道,双龙咋知道你屁股上有“蝴蝶飞啊”!

   凤琴胳膊抱住膝盖说,我只能说,对不起。

   我告诉你,我只想知道,他咋知道你屁股上有“蝴蝶飞啊!”有社一字一板说。

   凤琴说,随便你怎么处置。

   有社盯着凤琴。良久,忽然又哈一声怪叫,没本事的男人才想着咋样对付自己老婆呢。我还得留点力气,明天对付成双龙。说着,脱鞋上床,三两下撕扯下衣服,钻进被窝,直挺挺躺下。像具死尸。

   一时间,四下里一片阒寂。窗外有秋虫的嘶鸣,珠圆玉润的,在夜的帷幕里轻盈地滚来滚去。耳边有荧光灯管的电流声,像一根亮亮的丝线,向人脑海里的无限深远处飞窜。凤琴心里暗自苦叹一声,泪水悄悄滑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社忽然坐起身来,用责怪的口吻说,你应该背着牛头不认脏!说完又躺下,说,我还以为你会背着牛头不认脏。稍顷,又是一句,记住了,下次,就是背了天大的牛头,也不能认脏。

   凤琴钻进被窝,抱住了有社,双乳抵在有社背上,泪水打湿了有社的肩膀。有社回转脸来,说,我想吐。应答他的,只有凤琴的抽泣。有社挣脱了凤琴的怀抱,上身欠起来,盯着凤琴的脸说,我还是想知道,双龙咋知道你屁股上有“蝴蝶飞啊”。

   凤琴说,别闹了……

   有社说,我没有闹。我就是想知道。拜托。

   凤琴四肢打开,摆出一个任人宰割的架势,说,你打我一顿吧。

   有社嘁一声冷笑:没这个习惯。

   凤琴说,那咱们离婚。

   有社又嘁一声冷笑:屁股一拍想溜?

   凤琴说,那你杀了我。

   有社说,我只想要答案,不想要你的命。

   凤琴看着有社的脸。那脸后面显然还有一张脸,一张魔鬼行将吃人的脸。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有社盯着她的脸,说,不想说,是吧?我想,你迟早会说的。

   凤琴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唏里哗啦垮掉了,似乎还有个声音在说,该来的,自会来到。

 

第02章 民间风流债2

  二

   有社开始一天两晌去双龙家“上班”。两家都没有在岭梅镇街道上开什么门店,地里的苗木或者猕猴桃还没有到出售的时间,都有大段的空闲时间,正适宜进行一场攻防游戏。

   每回临走时,有社都要闪出一脸古怪的笑意,跟凤琴打招呼,我去找双龙呀,谈谈心,哥俩好好谈谈心。凤琴想质问一句,你想干啥?却每回都忍住了。理亏的是自己,想阻止一些看起来怪诞的行径,明显感觉自己理不直气不壮的,只好由他去了。由他去了,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打鼓,生怕闹出什么祸端来,也生怕闹得满城风雨——其实,细想想,眼下,恐怕早已是满城风雨了。好话腿脚短,坏话却有翅膀,最喜欢在嘴巴和耳朵间扑棱棱飞过来,扑棱棱飞过去,搅起一天的烟尘和唾沫星子。眼下,要是自家男人再不理智,明火执仗要跟双龙去闹活,坏话的翅膀只怕会是搧得更欢实了……罢了,这是自己活该有的惩罚。但凡不呆不傻的男人,头顶平白无故多了顶绿帽子,都会闹腾个不熄火的,还别说是有社了。

   有社这盏灯原本就不省油。用街上孙二叔的话说,属于“踢腿骡子”,有事没事都想尥蹶子呢,还别说现在他握了一手别人的小辫子。孙二叔当年还是官身子的时候,就曾领教过有社的蹄蹄爪爪。忽然间,他夜里就坐到哪个村干部家里了,说是要征求村干部的意见。征求什么意见?他会一条一条列举出这个村干部的所谓劣迹,说是要把这些反映到镇上去,或者县上有关部门去,眼下就是要跟村干部核实一下,看看哪些劣迹是凭空捏造的,有哪些劣迹跟实际有出入,又有哪些劣迹还没有列举出来。用的是慢条斯理的语气,脸不变色心不跳,那一个镇定自若,简直——敢说不止是北街,就是整个岭梅镇都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好在这娃儿,我还能辖制住,从没针对过我”。这是孙二叔脱了官身子的壳后,每每说起有社过五关斩六将的事迹时,要交代给众人的话语。

   到饭时了,有社就按时按点从双龙家回来。进门时,还哼着秦腔《下河东》:河东城困住了宋王太祖……还别说,神韵上,还真有几分跟被困住的宋王太祖相像,手提着根虚拟的盘龙棍,满脸是很亢奋的红光,左冲右突着做困兽状。目光逮着凤琴了,就哈一声怪叫,狗日的双龙,背着牛头不认脏!这一点,你应该遵照毛主席的意志,向成双龙同志学习!凤琴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去忙灶上的活计了。有社追赶过来,用孩子一样乖巧的口吻说,我想向你汇报战果。凤琴没好气地说,你像在演戏。没有人家县剧团的丑角演得好。有社说,不,是戏在演我。凤琴不吭气了。有社说,我只问他,你咋知道我老婆屁股上有“蝴蝶飞啊”?狗日的只是嬉皮笑脸,软话说了一笸篮,就是不往正题上牵。说到这里,我想批评你了,找野汉,也得找个敢担当的。找了这么个腰里没筋没骨的狗,你不嫌臊,我还嫌丢人呢!凤琴说,你……觉着有意思吗?有社说,有意思!咋,你们有意思毕了,就不许别人也有意思一回?凤琴只好闭嘴。息事宁人是上策。有社在她背后继续唱:把一个真天子昼夜巡营……

   海宁也来凑热闹。

   正整理衣橱的凤琴,透过窗玻璃,忽然瞥见海宁侧身进了自家院门,似乎应验了某种预感,心里苦笑一声,说,该来的,一个都不会少。瞬间里,她脑子的转速很快,她想把撒了一床的衣物胡乱塞进衣橱,又一想,觉得这阵势可能效果更好一些。她麻利地挪步到镜子前,往脸上抹了滋润霜,又涂了口红,想再用眉笔修修眉毛,院子里已经响起了海宁的召唤声。她应了一句,抿了几下嘴唇,迎了出去。哪怕迎来的是巴掌,也得迎上去,并且还要大模大样地迎上去。不能失了礼数,更不能显出怯懦来。

   凤琴能感到客人的步履中透着几丝慌乱,凤琴能感到对方脸上漂浮的笑意有些虚假。她客气地打招呼:你可是稀客呀,八抬大轿都抬不来的,呵呵。海宁也不含糊,笑盈盈伸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掌,拉住了凤琴的手,说,家里边不安生,过来跟妹妹说说闲话。凤琴感觉自己被人家的热乎劲儿包裹住了,一时间,自己心里都觉着眼下的格局有些荒诞,一边是结发妻子,一边是野婆娘——如果自己算得上是野婆娘的话——两厢里见了面,竟然都亲如姐妹了?

   尽管岭梅镇人家的室内格局已经与城里接轨了,大都辟有专门的客厅,还煞有介事地摆了沙发、茶几、果盘什么的,但大家还是习惯于来了客人,在卧室接待。海宁一路跟着凤琴进卧室,一路东盯西瞅的,还不住嘴地赞叹,看来妹子是个勤快人,把个屋里屋外料理得清清爽爽的。凤琴心里嘀咕,这女人平日里头仰得跟鹅一样,胸挺得那两疙瘩肉都快要飞出去的光景,见人爱理不理的,一副跟凡人不打交道的神气,今儿一进门却这般殷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果不是要耍啥花招,就是有事要求乞于我……这样想着,嘴上应道,咱就这个破家,只要你不嫌弃。随便坐,随便坐。我刚刚在整理衣橱呢,看床上乱得,跟三国一样。

   宾主坐定了,海宁说,本来想请妹子到翠云开的养生馆去坐坐,又担心人多眼杂;想到红红发屋去吧,也怕是人多眼杂的。想来想去,还是你家里方便一些。就是……冒昧了。凤琴淡淡一笑,不要紧的,像你这样的稀客,只怕请都请不来呢。海宁说,有社这时间正在我家里闹活呢。其实也好,双龙那贱胚子,久行夜路必遇鬼,活该遇上个有社去修理修理的。凤琴喉咙里突兀地跳出一句“是我让有社去闹活的”,又觉着说出去不妥,嘴上就胡乱支吾了一声。心里却又在猜测:莫不是她来求我,让我劝有社不要再闹了?毕竟,这样闹下去,她这个当老婆的,也不光彩。

   海宁端起茶杯来,眼睛盯着斜对面床头上的婚纱照,有社和凤琴在照片里甜蜜地依偎着,仰望着同一个方向,仿佛在展望着同一个辉煌的未来。海宁嘴角翘起来,感叹道,男人和女人啊……说着话,又把目光对准了凤琴,说,有社到我家里一闹,就有几个姐妹支招,说是让我找你算账。我问她们:为什么要找凤琴妹子算账?她们说,你的凤琴妹子跟双龙不干净。我笑了,回答她们说,为了一个臭男人,跟一个姐妹去……争风吃醋?哈哈,我才不干这样的傻事呢。不值!真不值!像双龙这种货色,屁股后面的女人用火车皮拉呢,可能连他自己也算不清楚,我算账能算得过来吗?其实,说起来,这些女人也跟我一样,都是受害者。双龙啥时候,给谁,付出过真心?跟他过了这么多年了,我经常在思量一个问题:我在成双龙眼里究竟是个啥角色?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发泄性欲的工具而已,一个免费的家庭保姆而已。他连自己老婆都这样看待,又能对哪个女人付出真心?凤琴听着,虽然能感觉话里话外都有刺儿,但刺儿仿佛都刺在了木头上。很莫名地,她眼下只对海宁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既像是疲惫,又像是冷漠,还像是厌倦,更像是玩世不恭的气息有感觉,甚至可以说是着迷。跟这样一个女人对话,连自己也放佛在哪一出电视剧里。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海宁继续说,妹子,我说这些话,你不要多心,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凤琴暧昧地笑笑。海宁又喝了一口茶,惨然一笑说,不纯是对你这样,凡是跟成双龙有染的女人,他哪一个没有败坏过?轻的,是在酒桌上跟其他男人说说跟这些女人上床的枝枝节节,把女人当自己的战利品炫耀;更可恨的,还有重的呢,还用难听的话作践这些女人呢!说的那些话,我都羞于出口。也不止成双龙一个是这德性,好多男人都他妈这德行!成双龙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一个个都这贱种!女人跟男人打交道,最终受伤的,永远是女人!女人最好还是离男人远点……仿佛心里有些东西忽然苏醒了,凤琴抬起头来,直直地正视着海宁,用尽量柔和的语气打断她说,是不是你男人糟践我了,你还嫌不够,也来给我心里塞猪毛?海宁笑了,我就害怕妹子你多心,果不其然。妹子,咱们都是女人,都是受害者……凤琴站起身来,面无表情说,这几天我心里乱得很——亏欠你的,我承担,要打要骂随你,可就是不想听你说这些。海宁也站起身来,看着凤琴的眼睛,陪着笑脸说,看来话不投机。那好,我先告辞。凤琴说,你今天来到底啥目的?海宁说,能有啥目的?受害者跟受害者沟通一下,不可以吗?凤琴说,没这个必要。有社正跟你家成双龙沟通呢。海宁看着凤琴赌气的脸,说,看来我今天来错了?凤琴说,你没有来错,是话说错了。我还是那句话,因为我亏欠你,你拾掇我,我无话可说;但你要耍其它花花肠子,我没有时间奉陪。海宁说,我只能说,你误会我了。凤琴说,但愿只是误会。海宁挪动了脚步,说,好吧,改日咱们姐妹再聊。

 

第03章 民间风流债3

  三

   目送着海宁的背影出了院门,凤琴心里一阵懊丧,自己的突然发作,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看看人家,原本那样清高的一个人,今儿个低三下四上门来,说话倒是蛮中肯的;有些话现在回味起来,还能让人心里一亮堂。可能就是因为眼下自己跟她的关系扯不清道不明,自己才显得敏感多余了。再看人家的举止神态,简直就像个大家闺秀——就是这话抬举了她,至少她也像是电视里走下来的白领丽人。这一局,表面上看起来,是人家折了面子,但自己却输了风度。这样想着,又走到床前,整理起衣物来。手不闲着,大脑也闲不下来,刚才的一幕幕反复在脑海里纠缠。

   慢慢地,认定了海宁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劝阻有社的上门胡闹。或许,在她心里,有社的胡闹还是自己指使的。掐指算算,有社已经闹腾三天了,是该歇手了……

   这时,家里的座机很突兀地响了,凤琴走过去接电话。是娘家妈的,统共两句话:你在家呀?有社呢?语调很涩,很沉。听到娘家妈提有社的名字,凤琴心里跳了一下,莫非娘家那边已经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一切?娘家在镇子南边的一个村子里,离镇上至少三四里呢,有社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了。

   临近晌午时分,娘家妈来了,拎了一捆葱和一袋西红柿,嘴上说是到镇上买些东西,顺便过来看看,但神色里明显有内容呢。一见着女儿,就上上下下打量,眼睛里那种贴心贴肺的关切,让凤琴心里涌起一股热热的凄怆感来。

   母女俩一起下厨做午饭,手擀臊子面。凤琴竭力把自己装得像个没事人一般,问娘家那边的家长里短:哥哥家的儿子今年高考成绩不错,听说被北京哪个大学录取了,我这个当姑姑的咋说也得奖励侄儿一两千元吧。嫂子对两位老人还好吧?嫂子这人就是嘴碎爱嘟囔,其实心肠不错的。只要人家能给你们把生的做成熟的,不给你们没事找事,在咱农村就算是好媳妇呢。前些天在镇上见到三姨家的老二了,摆摊卖西瓜,见了我愣要我抱两个西瓜回来,不接受都不行。这娃儿看样子走正道了。这就好,三姨没少为这个小子操心呢……娘家妈不咸不淡地应着。待锅里的水翻滚了时,凤琴这边的臊子汤已经调兑停当,面条也擀成了,只等有社和迪迪回来,就可以下面条吃饭了。

   娘家妈不经意地问道,有社还在双龙家?双龙是跑出租的,以前娘家那边有急事,雇用过双龙的面包车,所以,娘家妈也认得他。凤琴含含糊糊“唔”了一声。娘家妈不说话了。凤琴倒想听听娘家妈怎么说,又说了一句,他这脾气,谁能劝动?娘家妈看着女儿的脸说,咱村子里都有人嚼舌头了。凤琴转身用抹布抹案板。娘家妈说,咱亏欠人家了,就跟人家低低头,不要再闹出啥事了。我跟你爸都成棺材瓤子了,你们的路还长……他这样闹,闹一回,揭一层咱刘家的脸皮呀……说着,语调哽咽。凤琴眼里也涌出泪水来。

   迪迪放学回来了,看到外婆,一蹦子就扑到外婆怀里,撒娇道,外婆给我买啥好吃的了?娘家妈自是喜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连声应道,葡萄,葡萄,在桌子上。外婆就是看我家宝贝来的,还能不买好吃的?凤琴呵斥儿子道,外婆年龄大了,你壮得跟个牛犊子一样,以后不敢再这样往外婆怀里扑了。迪迪跑到桌子前边,掐下一串葡萄来,窜到院子里,自顾自吃起来。

   娘家妈嘀咕道,孩子都成半大小伙了……虽是半截话,却能听出抱怨和指责来,凤琴也不敢吱声。

   有社闷着头回来了。走到灶房门口,看见丈母娘了,一个愣怔,马上龇牙咧嘴挤出一丝笑意来,妈,你来了。说罢,匆匆走向正屋。娘家妈冲着有社的背影淡淡应道,有社回来了。又转头吩咐凤琴,下面吧。

   臊子面和盛放辣椒、盐、醋的杯杯盏盏很快上桌了,一家人围坐在饭桌边。有社的脸阴黑着,像谁欠他几万块钱没还似的。娘家妈倒坦然,跟迪迪打着趣儿,问迪迪考试成绩咋样,舅舅许诺了,要是迪迪将来考上北京上海的大学了,奖赏给迪迪一架直升飞机。问迪迪以后考上大学了,会不会开着轿子车,接外婆到大城市去逛;问迪迪以后娶了城市的洋媳妇,会不会忘了乡下还有个牙掉光了的外婆……凤琴起初还给有社使眼色,意思是要有社顾着场子,见有社不理睬,也掺和进婆孙俩的对话,指点着儿子应该怎么应答外婆的话。有社好像成了多余的人。他三口两口吃完面条后,就黑着脸出了灶房,进了正屋。

   等迪迪背着书包上学走了,娘家妈对凤琴说,你拾掇灶房,我去跟有社说说,不敢再闹了。凤琴心里有些迟疑,她不想让老人为自己的事情操心费神,再说,有社今天上午回来,脸上像叫驴踢了,大概是打了败仗,生怕他在气头上,言语生硬伤了老人的心。娘家妈说,总得有个人去劝劝他呀。凤琴只好点头应允。

   时间不大,娘家妈却回到了灶房,神色很不好,坐到刚才吃饭的座位上,不说话。凤琴问,有社给你气受了?凤琴又问,有社说啥难听话了?凤琴再问,你们都说啥了?娘家妈头顶上几丝乱发在风中飘摇,娘家妈看起来神思恍惚,娘家妈双唇紧闭嘴角下垂神色凄惶,娘家妈活脱脱像一尊受苦受难的《母亲》雕塑,凤琴想哭:妈,你说话呀!娘家妈这才慢慢悠悠地说,要搁旧社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女人脖项上挂着破鞋,要被游街的。凤琴说,妈,到底……你们都说了些啥话?娘家妈站起身来,看着凤琴的眼睛说,我要回去了,你们的日子,你们自个过。说着,挪动脚步就出了灶房。凤琴追出来,妈,到底咋啦?娘家妈头也不回说,回去还要给你爸煎药哩。凤琴说,那让有社……还是我用电动车送你吧?你等一下!娘家妈已经走到院门口了,说一声“不用”,身影就消失了。

   凤琴赶紧推着电动车出门,骑上追撵,四下里已找不到娘家妈的影子了。急急地问端着碗在街口吃饭的大嫂,大嫂用筷子指着一条小巷,嘴上挂着七长八短的面条,支支吾吾。凤琴急忙忙驱车进了巷道,总算追上了娘家妈。但娘家妈却死活不肯坐车,娘儿俩拉拉扯扯闹得像吵架。只好眼巴巴望着娘家妈瘦小的背影,摇摇晃晃地向巷道深处走去。

   凤琴后来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赶回家的,反正是一眨眼工夫,她就站在了有社的床前。有社当时直挺挺躺着,眼睛睁得圆呵呵的,望着屋顶出神。凤琴怒戳戳问,你跟我妈说啥话了?有社缓缓转过脸来,望着凤琴,不言语。你跟我妈说啥话了?凤琴有意把嗓门压低了。有社眼睛里有两颗星星在闪烁。你呆了还是哑了?凤琴逼近一步。有社嘴角缓缓扯动了,露出嘴角两颗牙齿,似乎想做出嘲弄的表情。凤琴再逼近一步,说话!有社坐起来,歪着脑袋问,真想知道?凤琴回答,想知道!有社再问,真想?风琴回应:嗯!

   有社说,我想知道的,你不告诉我,咋你想知道的,我就得告诉你?凤琴咬牙切齿说,你欺负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你缺德!有社笑了,呵呵怪笑。凤琴说,你知道,我这一会儿想干啥?有社说,知道,谋杀亲夫呗。凤琴红了眼圈说,我妈要有个好歹,我跟你拼命!有社做出受了惊吓的样子,说,别吓我,我胆小!

   凤琴和缓了语气问,黄有社,你知道别人咋议论你吗?有社两手一摊,满脸邪气道,流氓,地痞,无赖,就这些。凤琴一字一顿说,我以为,你还是条疯狗。有社夸张地仰天大笑几声,说,刘凤琴,你知道别人咋议论你吗?凤琴说,荡妇。有社一根手指在胸前晃着,不,抬举你了。我认为,是条发情的、不知羞耻的母狗!

   凤琴扬起巴掌来,就要打下去,却被有社一把攥住了手腕。凤琴想挣脱,却被攥得更紧。有社说,今儿上午我有幸亲耳听到了成双龙亲口告诉我的,你们一对狗男女的偷情过程。时间,地点,过程,每一个动作,每一声呻吟,每一个细节,没有半点遗漏。你想听我再复习一遍吗?你不想检验一下真假吗?

   凤琴一时间有了虚脱的感觉。

 

第04章 民间风流债4

  四

   眼下,凤琴正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生病了一样。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双龙会把一切都抖落给有社。

   自从三年前西安城里长城饭店那一夜之后,她跟双龙再没有过肌肤上的亲近。后来双龙多次发送暧昧短信,她都像朋友一样很有分寸地回复;在村里村外跟双龙碰了面,双龙几乎每回都邀请她到南山里的四十里峡去转悠,她都巧妙地推辞掉了;至于双龙的电话纠缠,那就更容易推脱了。莫非就这样得罪他了?又或者压根就不是因为得罪他,而是像海宁所说的,“好多男人都是畜生”,“女人跟男人打交道,最终受伤的,永远是女人”。

   说一句没羞没臊的话,长城饭店那一夜,比得上跟有社的洞房花烛夜,可以算得上是电视上城里那些时髦女人说的:美丽的回忆。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外打工久了,身体的饥饿感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的火候;也许就像人们说的:十个司机九个怪——双龙是北街最早开上汽车的,先是绿色的解放车跑货运,后来又是白色的面包车跑出租,成年四季走南闯北的,人就油皮到脚后跟了——双龙在床上癫狂得像中了疯魔,不但像有社一样,对自己的乳房和屁股疼爱得像宝贝,对自己毛茸茸臭哄哄的那一块,也疼爱得没法说,又是亲,又是舔,又是啃,又是吮的,弄得人一忽儿心里像着了火,一忽儿又像被人强按到水底;一忽儿满脑子百花怒放,一忽儿却像被掏空了五脏六腑;一忽儿像飘飘然像飞上了蓝天,一忽儿又像忽悠悠一头栽了下来……而且,是连续剧,一夜整整六次。早上临走时,自然是难分难舍的,一个说,我的天啊,整整疯了一整夜!像打了鸡血。一个说,你是我经历过的最有味道的女人。

   到现在,凤琴还记得听了这句话后,她当时脑子里就闪出了海宁的形象。自己除了乳房和屁股吸引男人的眼球外,长相呀、气质呀实在跟海宁不在一个层次上,自己充其量算得上有几分姿色;而海宁呢,是从银幕上走下来的电影演员,随便走到哪里,哪里男人的眼睛里就闪出贼光来。自己竟然夺了她的男人,而且还得了她的男人的夸赞,不能不说,自己当时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

   可是现在,就是这个在床上对自己千般恩爱的男人,就是这个在床上对自己赞不绝口的男人,就是这个到现在都对自己贼心不死的男人,竟然出卖自己了。电视里经常有女人骂男人,裤子一提,就翻脸不认人了。男人啊,你究竟是什么动物?

   说起来,还是海宁对男人认识比较透彻。

   眼下,凤琴就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病了一般。

   有社昨晚上没有折腾。有些真相,人是会穷追不舍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比如对自己爱人背叛自己的真相;有些真相,人好不容易追查出来了,却成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比如自己爱人背叛自己的真相。有社自然不能例外。他昨晚睡到了另一个房子的另一张床上。那房子通宵没有灭灯。凤琴这边,也几乎是一夜无眠。偶然迷糊过去,也是噩梦连连。惊醒时,想回忆梦中的细节,却只有只鳞片爪。有一个细节倒是跟电脑上的高清影视一般逼真,就是她走在北街的水泥路面上,走在亮得晃眼的阳光底下。一个一个乡邻从白的迷雾中闪身出来,冷不丁看见自己了,都吃了一惊,像看一个正常人突然发疯一样。她低头检视自己,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肌肤在亮光下竟起了一层炫目的光雾,两只乳房没羞没臊地雄赳赳气昂昂,两颗原本嫩红的乳头更是像两粒红透了的眼球,不知羞耻地咕噜噜转过来,咕噜噜转过去……

   凤琴曾几次想去敲有社的门,钻进有社的被窝里,用自己赤裸裸的肉体,安抚有社。但想想按有社的性格,这样做,只会自取其辱,也只好作罢。免不了就想起上学时学到的鲁迅的那句话:不是在沉默中灭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有社眼下这是在冷酒慢发呢,后面肯定会闹出更大的风波来。怎么办?实在想不出什么扭转事态的办法来。找有社的舅舅来劝说,或者是同一条街上的孙二叔?自己有什么脸拿什么理由来求人家?找有社的狐朋狗友来劝说?自己怎么跟人家开口?自己闹出点什么动静,比如自杀,来让有社惊醒?怕是也只能在脑子里想想的,自己就不是那一路人。怎么办?自己明天一早,跪在他面前,求他原谅,求他饶恕?会起作用吗,他目前在那种状态里?那就……离婚?也许这是保存自己体面的唯一途径。但这个家自己舍得下吗?跟有社风风雨雨十几年,可以说是白手起家,打拼下的这一片家业。而且,跟有社之间,关系相当不错的,平日里磕磕碰碰是有的,但有社从没有动手打过自己;地里的活计稍微重一些的,他都舍不得让自己干。而且,还有迪迪,那么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那是斩不断的纽带呀。而且,这个家还有未来,是的,有未来!有社说,等过了今年八月十五,地里这一料猕猴桃一卖,咱就买辆小轿车,平时跑跑出租,以车养车;逢年过节时,一家三口坐着小轿车去走丈人家,体面又风光……谁料想,却横生了这么个枝节。

   只能唱,前悔容易后悔难啊!

   眼下,凤琴还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病了一般。

   偌大个家里,空荡荡的,偶尔咳嗽一声,都有回音的。迪迪上学去了,有社一大早早饭也不吃,就闷着头出去了。大概又是去双龙家里了吧?心一横,眼一闭,在心里发狠:闹吧闹吧,闹个天翻地覆大家都爽快!但理智下来一想,又生怕闹出个三长两短来。摸过手机来,想给谁打个电话,查查有社的行踪,却实在想不出应该打给谁。

   这就想到了海宁

   可是却没有海宁的手机号码。就把电话打给在正街上开鞋店的一个姐妹,拜托她无论如何弄到海宁的号码,用短信发过来。那姐妹显然已经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一切,爽快地接受了请求,却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有这个必要吗?凤琴含混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短信过来了,风琴毫不犹豫顺着那一串由熟悉的数字组成的陌生号码拨打了过去。能感到心脏的跳动。

   电话通了。海宁熟悉的嗓音传过来:妹子……本来,我今天还想给你打电话的……要不是那两个臭男人,咱姐俩可能会成为好姐妹的。背景有些嘈杂,车声,人声,想必海宁在街上。凤琴问,有社去你家里了吗?海宁说,一大早就来报到了。他前脚进门,我后脚就出门了……凤琴问,你不怕?海宁呵呵笑起来,怕啥?俩货色都不是二愣子,怕啥怕!只有二愣子才动刀枪呢。其实,我还巴不得有社愣一些呢,给双龙放放血才好。我不想听他们在嘴上较劲,觉着恶心。凤琴突然语气生硬了:成双龙才恶心!海宁说,妹子,咱们别跟这种货色一般见识。凤琴用赌气的语气说,他把一切都告诉有社了。海宁顿了顿,说,妹子,不是姐要笑话你,要跟男人纠缠,就得随时做好被出卖的准备。凤琴说,不知道你咋跟这种货色维持到了现在。海宁笑道,就当他是一个免费的性伴侣,不好吗?或者,一只听人使唤随叫随到的公狗,不行吗?凤琴说,麻烦你给他捎句话,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雇人捅了他!凤琴说,妹子的话我一定捎到。这话我昨天就警告过他。我对他说,我看妹子是个厉害人,小心人家剪了你的鸡巴!话说到这里,妹子,我不妨说说心里话,我推测,他把那一切告诉有社,表面上看,是顶不住有社的纠缠,其实,根本是想恶心有社。然后,让你家里动荡起来。他这种男人,巴不得普天下女人都离婚呢,好成为他盘里的一道菜。这一点,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搁以前,我会质问他,你这样做,把事情闹大了,我的面子往哪儿放?你把我还当不当人?可现在,理都懒得理了。凤琴说,还是你那句话说得好,男人都是畜生!海宁笑出了声,纠正道,是很多男人都是畜生!两人都笑。笑着笑着,凤琴一恍惚,心里问,两个曾经的情敌,还能这般像一条战线上的战友?随即叹一声,自己上一次是太敏感了!这女人其实挺不错的……

 

第05章 民间风流债5

  五

   凤琴决定要跟有社谈谈。

   午饭吃过,迪迪上学去了,有社又要出门,凤琴叫住了他:有社!急惶惶的一声。有社已经走出屋门了,停下脚步来,缓缓转身,甩给凤琴一张阴沉沉的脸,和两道恶煞煞的目光。凤琴一脸巴结的笑意,说,有社,我有话跟你说。有社嘴角痉挛似的扯了扯,一边脸颊上就闪了古怪的笑意。然后,转身,又向前走去。背影显得很是悲壮。凤琴快步追赶上去,拦住了有社的去路,有社!一时竟然语噎。有社目光像钉子,盯着凤琴的眼睛。凤琴说,咱回屋吧,有话要说。有社冷笑一声。凤琴说,有社!有社冷笑了两声。凤琴几乎是抱住了有社,推搡着他进屋。有社嘴上说着“我只跟成双龙有话要说,暂时跟你没话”,脚底下却也配合。

   进了卧房,凤琴把有社强按坐在床沿上,自己站在他的对面。有社,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咋惩罚我都行。有社说,态度倒也老实——就说这些?凤琴说,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有社说,我说过了,我只跟成双龙有话。凤琴说,你要跟成双龙闹到啥时候?你到底想咋样?有社说,闹到啥时候由我说了算,闹到啥程度也由我说了算,咋样闹还是由我说了算,这些你可以统统不用操心,你只管做好你的一日三餐。凤琴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儿,语气骤然变凌厉了:黄有社!你……昏了头!有社故作惊讶地说,你咋知道我昏了头?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你又错了。谁有头疼脑热,谁自己难受么,外人咋能觉察出来。泪水滑落了下来,凤琴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伤害很大……

   有社说,对我没有伤害。凤琴说,可是……你想没想过,这样闹下去,我还在北街,在岭梅镇,咋样活人?迪迪年龄还小,又咋样活人?有社上门牙龇了出来,说,敢问刘凤琴同志,你当初跟成双龙同志在长城饭店风流快活的时候,想到过这些吗?

   凤琴定定地看着有社,浑身上下,一波又一波的眩晕感掠过。有社显得很陌生。她搞不明白,自己怎么跟这样陌生的一个男人,一口锅里搅勺把了这么多年。是冥冥中神灵的安排,还是阴差阳错?有社却又显得很熟悉。熟悉到他脸上每一条皱纹的深浅、走向,她都清清楚楚,熟悉到他遇事后会怎样做怎么说,做到什么程度,说到什么程度,她都明明白白,熟悉到他身上哪一块有斑斑点点,平时生活上有哪些过错和失误,她都一清二楚。有社现在看起来,更像一条影子,虚幻的阴影,飘忽的阴影,扭曲的阴影。这么多年,自己就一直跟这么一条阴影躺在一张床上,行云播雨,并且开出花朵,结出果子来?

   凤琴看到有社的上门牙又龇出来了,她听到一个飘忽的声音传来:咋不说话了?

   凤琴感觉自己的嘴唇动了动,嘴里飘出了一句话:我在你心里还有分量吗?

   这个问题,你问的不是时候。是有社说的,凤琴分明看到有社的牙花子在闪。

   我在你眼里还有脸面吗?这句话,是自己在问吗?凤琴摇摇头,又狠掐自己的大腿,竭力想让自己从某种状态中拔脱出来。

   有社说,这不是我现在考虑的事情。

   凤琴说,好!黄有社,关键时候见人心。我现在总算知道了,在你的心里,我有几斤几两重了。

   有社说,我记得前几天就跟你说过,我只对付成双龙。草包男人才想着咋样对付自己的老婆呢!

   凤琴说,咱们离婚吧。你体面,我也体面。

   有社说,其实,上午回来,我就想向你汇报战况呢。现在,我跟成双龙讨论的,不是他咋样知道“蝴蝶飞啊”,而是……你想听吗?

   凤琴说,索性离婚,免得再闹出啥事情来。

   有社说,我请求敬爱的成双龙同志,把老婆海宁也让我领到长城饭店去,风流快活一夜。然后,在茂林的商店门口,当着众人的面说,海宁的身上哪一个地方有一块疤呀痕呀的。就这样。这就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凤琴说,我知道你无耻!我不想听你的无耻!我只想跟你谈离婚的事情。

   有社说,我还要去跟成双龙谈判呢。截至目前,还没有谈妥。狗日的,哈——躲着不见我。

   凤琴说,你是个疯子!

   有社纠正道,不完全正确,应该是戴绿帽子的疯子。

   凤琴说,说啥都要离婚!

   有社站起身来,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人做事情,贵在锲而不舍,专心致志,猛追穷寇,痛打落水狗!边说,边往外走。走到卧房门外了,又唠唠叨叨说,拿离婚吓唬我?哼!我黄有社是吃面粉长大的,不是吓大的……

   凤琴冲着有社的背影喊,别走,咱把话说清楚!

   有社脚步没有半丝迟疑,已快步流星出了屋门。背影上自然显出了一种混世魔王才有的派头来。

   凤琴看着有社的背影,呆愣愣的。

   有音乐仿佛从梦的深处响起,一个低回的女声,如泣如诉地吟唱着自己心绪的破碎和迷离。听着有些陌生,又似乎很熟悉,岭梅镇人家的店铺里,经常播放着类似的歌曲。给人的感觉是,现在的女人,一个个都成天价沉浸在情天恨海里,拔不出脚来。大概是隔壁谁家在放电脑,或者影碟。当音乐短暂地停顿后,再次响起时,凤琴才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急忙忙赶回卧室,果然是自己的手机在闪闪烁烁地唱。一定是迪迪午饭时,又偷着玩自己手机了,把铃声调成了这样。一串陌生的号码。凤琴摁了接听。一个急切切的女声传过来,先报称自己是迪迪的班主任,然后说,迪迪用半截砖把吴琳琳砸伤了,现在正往地段医院送呢。吴家人已经通知到了,你们家是肇事方,却电话打这个不通,打那个没人接听,急死人了!赶快来啊!凤琴感觉自己还没有听明白,对方就把手机挂了。她稳住神,又把电话内容回想一边,就果断地给娘家哥哥打去了电话,要他带上钱去医院,要他跟吴家人周旋。娘家哥哥只问了一句,是岭梅镇地段医院吗?得到确定回答后,又追上一句“我马上赶过去”,就挂了手机。

   凤琴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又拨打有社的手机。无法接通。也好,他这类货色,把浑全事搅烂是行家,只配做搅屎棍;要把烂事补浑全,还得在娘胎里回回炉。也罢,这个家,有他,就权当没他——心底里自然闪出的一句话,凤琴当时吃了一惊,莫非自己真要跟他离婚?

   工夫不大,娘家哥哥就打回了电话,说看情形吴家娃娃问题不大,头顶鼓了包,血流满面的,医生说无大碍,可吴家人非要做CT。做就做吧?大家都明明心,免得以后麻烦。凤琴说,你生意场面上啥人没见过?你办事我放心,就看着办吧。只是,你得问问老师,迪迪现在哪里?娘家哥哥说,听老师说,被校长叫去了。这小崽子,跟他爸一路货色!上午放学时发生的事,下午冷酒慢发了,上课前提着半截砖,把人家孩子撵得满操场转圈儿。都被老师喝住了,夺了砖头,可他还是不罢休,趁老师不留神,又捡起砖头,朝人家孩子头上砸去。凤琴叫苦道,摊上这俩害人精,啥时候才能叫人消停?哥哥道,越是目前的状况,你头脑越要清醒!凤琴“嗯”了一声,道,那边的事情,你多费心。娘家哥哥说,放心吧你。

   凤琴骑上电动车,赶往学校。遇见熟人了,尽量装作没有看见;实在避不过了,闪给人家一张笑脸,算是打招呼。总感觉一路上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怪怪的,像自己长了犄角。总算摸到校长办公室了。门洞开着,校长不在,只有迪迪垂手低头站在办公桌前。

   凤琴手指戳着迪迪的额头:咋回事?迪迪身子晃几晃,偷偷瞄她一眼,不吭声。凤琴语气凌厉了:咋回事?

   校长回来了,是个腆着肚子的半大老头,站在门口,威严地打量着凤琴的背影。你是……?凤琴转过身来,已猜测出来人的身份,赔笑道,我是黄迪的家长。这孩子不省事,给学校添麻烦了。校长跨进门来,说,学校成天抓安全教育呢!教育局抓得紧呢。安全,关系着我临退休这几年的脸面。今天这事,性质很恶劣!做家长的,也得在配合学校教育上费点心思。这娃娃心咋这么狠!还好,医院那边电话打过来,只是皮外伤。要是出了人命,你们做家长的,我们学校,谁能承受得起?凤琴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校长坐到办公桌后,说道,别说,这娃娃还有些革命先辈的风范呢。从事发到现在,无论我怎么逼问事情的发生经过,他都不肯吐一个字,顽强不屈得很呢!这不,我刚到教室里,从其他学生的嘴里,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凤琴小心问,咋么一回事?校长说,那娃娃上午放学时,可能跟你家娃娃吵闹起来了,辱骂你了一句不好听的……凤琴脑袋嗡一声,心中苦叹:报应!

   从学校回到家里,凤琴又给娘家哥哥打了电话。那边还算让人放心,吴家人找了学校,问清了缘由,表示只要认赔了医药费就可以了。凤琴放下心来,难得现在还有吴家这样通情达理的人。

   又给有社拨去了电话。这回总算通了。凤琴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闹吧!闹吧!闹得神鬼不安宁才好!告诉你,黄有社,你家迪迪把人家吴家娃娃砸得住院了!山跟岭,人跟种!你就继续闹吧!有社急急地问,迪迪咋样?风琴说,是人家孩子住院了!有社这才用责怪的语气说,我还以为你要慰问我呢。还真是山跟岭,人跟种啊。也好,也该让某些人清醒清醒了!凤琴嚷嚷道,该清醒的是你!吼完,想挂电话,却摁错了健,电话里继续有有社的声音传来。不过,明显不是针对她的:哈哈!成双龙,这笔账我也要算到你头上!凤琴对着电话吼,算吧算吧!算死你!你个疯子!

 

第06章 民间风流债6

  六

   天刚麻麻亮,有社就擂响了凤琴的房门。晚上凤琴又没有睡好,直到要去卖早点的王家的三轮摩托车声,在街上骤然响起,又慢慢消失,她才昏昏沉沉睡过去。眼下又被惊醒,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谁在作怪,不免心生怨恨,咕哝着骂一句“害人精”,跳下床开门。迎面扑来的,是一张戏谑的嘴脸,和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成双龙这公狗,成天躲得不见人影,得老早就过去,守在门口。凤琴当时就听得恶气攻心,心里念叨的一句话是:电视上就是强奸犯被抓住了,脸上也蒙着黑步呢,你倒成天作践我!我是挖了你的心肝,还是刨了你黄家的祖坟!嘴上想骂出一句恶毒的话来,却又怕惊扰了迪迪的睡觉,就压低了嗓门,咬牙切齿道,你死去吧!然后,果断地关上房门。

   凤琴重新躺回床上。闹吧!闹吧!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岭梅镇大人碎娃都知道的荡妇,看你还能闹出啥花儿来!屋门响动了几声。院内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院门又哐哩哐啷响起来。随后,就是鬼哭狼嚎的几声《下河东》,在黎明的空气里飘荡:河东城困住了宋王太祖……凤琴想起上学时学过的一个成语:丧心病狂。对,丧心病狂,黄有社现在就是丧心病狂!看来是真得跟他离婚了。纵然他这一回闹出了啥花儿来,按他不吃亏的脾性,以后,我也没好日子过的。嗨吁——咋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了了草草弄了点早饭吃过,又打发迪迪上学去了,娘家哥哥就打来了电话,说是医院那边情况有变,本来今天早上吴家娃娃就可以出院的,半路上却杀出了个吴家老太婆。据听说,老太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今天早上却感觉不对劲,就逼问回家取东西的吴家娃娃的爸爸。吴家娃娃的爸爸只好对她实言相告。结果,她哭号着说,孙子是自己心尖尖上的肉,遭人没名堂的欺负,还受了伤挂了彩,不能就这么便宜地出院,咋也得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不过,这吴家娃娃的父母倒还通情达理,我跟他们再说说看。凤琴叹口气说,现在的人咋就这么费事呢?行吧,那边就全仰仗你了,有社又去找双龙成精去了。娘家哥哥骂道,这混蛋!他也就是昨天下午跟我打了个电话,问了问这边的情况。我这就跟他打电话,让他出面跟人家父母说话。本来嘛,你家娃娃惹的事,你连面都不闪,人家心里能痛快?昨晚上,就是你嫂子在医院陪侍人家娃娃呢。你嫂子这人厚道,知道你家里事连事,事套事,就主动过来了。凤琴才想到,按道理,自己昨晚上应该过去陪侍人家孩子的,可是脑子乱,却疏忽了。就说,你跟嫂子传句话,就说我谢谢她了。那边的事,你们看着处理吧。有社嘛,指望不上了,有他就权当没他。

   挂了电话,凤琴发了一阵呆,恍惚间感觉自己如在梦里一般。

   手机又响了,看屏幕上闪烁的字样,是海宁的。凤琴摁了接听,就听见海宁说,妹子,到翠云的养生馆做美容去。现在人少,我已经给翠云打了电话,让她给咱姐俩安排个单间。咋样,我用车来接你?凤琴说,我现在还哪里有心思去做美容啊。海宁说,妹子,从两个臭男人的话语里,我已经听出来,你家里有事。听姐说,妹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想开一些。臭男人们拿咱不当人,咱没必要为他们动气伤身。我车头已经开往你家方向了,马上就到。凤琴沉吟一下说,姐姐——一声“姐姐”是冷不丁脱口而出的,自己脸颊上首先热了起来,是难为情,也觉着怪诞。然后,是心里也跟着热乎起来——我想静一下,好好想些事情。海宁说,妹子,听姐的话,还是那一句,为臭男人,咱不值!咱们要为自己活着,活洒脱一些,精彩一些,美丽一些,该撇开的撇开,该放下的放下,该丢掉的丢掉——谢谢你叫我一声姐,姐心里高兴呢!哎呀,车头都跑偏了,呵呵。凤琴说,改天吧,改天咱们去外面逛逛。海宁说,那好吧。姐走了啊。这些天啊,双龙这货让有社整得胡抽风呢,整天价躲来躲去的,今儿早上却让有社堵在家里了。这贱货,活该遇上个有社!

   挂掉电话,凤琴站起身来,心里说,是啊,是得要为自己活着,该撇开的撇开,该放下的放下,该丢掉的丢掉。今儿个你就是在家里熬煎死,谁管你谁顾你?还是该干嘛干嘛吧。这就想到,要去猕猴桃地里看看。往年这个时候,地头间到处都停有外地客商来拉运猕猴桃的车辆,桃价也就水涨船高了,不知道今年情况咋样。心里却又犯嘀咕,觉着自己没脸出去见人。转念又一想,自己总不能永远不出去见人啊!还是自己的罪自己受吧。就推了电动车出门。

   都锁上院门了,无意间一摸口袋,才发现自己忘带手机了。万一海宁姐打来电话,自己收不到,多不好。就又打开门去取手机。

   估摸着迪迪该放学了,凤琴回到家里,张罗着给孩子做饭。心情不错。哥哥打过电话来,说是自己跟吴家父母谈判的结果还不错,咱再给人家赔一些营养费,让人家去做老太婆的工作。人家答应得很爽快,说是你们家也有麻烦事,他们要是再添乱,还怕旁人骂他们趁火打劫呢。估计,吴家娃娃天黑之前就能回家。猕猴桃价也涨了,跟往年比,都快翻番了。据说全国其它几个有名的猕猴桃产区,在开花时节遭了倒春寒,产量下降得厉害。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车辆和人影。更要紧的是,乡邻们见了自己,也还像从前一样客气。有几个相好的姑姑嫂嫂还都骂有社没头脑,说是要是想要这个家,就不要大张旗鼓去闹,收拾成双龙有的是办法。要不暗中里找人剪了他的鸡巴,要不找人跟他私下里说事,让他赔上个十万八万的,放放他的血。倒是这最后一句提醒了凤琴,想自己实在是身无长处,海宁却能抹下脸来跟自己套近乎,莫不是为了将来能少赔几个钱?毕竟人家跟成双龙一口锅里搅勺把儿的。又一想,不至于吧?这个女人大气,断不是那种耍花花肠子的女人。再说,从她的话语里,她早已把成双龙不当回事了,那个家也早已成她脚尖上的皮球了。

   海宁却打来了电话,语气有些气急败坏:妹子,有社又来纠缠我了。我正在做美容,满脸涂的黑面膜,有社硬生生闯进养生馆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是双龙让他来找我的。说他跟双龙谈判的结果是,只要我同意,他就可以把我带到长城饭店去,成双龙连屁都不放一个。看样子,有社也只是想羞辱我。通前到后,他只是绕在我的床头床尾,反复念叨:成双龙要我把你带到长城饭店去,你同不同意?像个苍蝇一样,嘤嘤嗡嗡的。我说,双龙叫你吃屎,你去不?有社说,可惜了,成双龙只叫我带你去长城饭店。来来回回就说这样一些车轱辘话。怎么有社看起来那么体面的人,咋就把自己装得像个一根筋的二傻子?妹子,你看看,这些畜生,他们把我们女人当成啥了?他们是公狗,我们可不是母狗!听到这些话,凤琴奇怪自己竟然没有震惊的感觉,她想自己可能已经麻木了,叫黄有社折腾麻木了。黄有社还有啥事做不出来?她说,姐,你小心点……海宁说,哈,就黄有社啊!我捏了鸡娃子啦!关键是这口气我忍不住。我这就回去,找成双龙算账去!凤琴一时间心中有几丝幸灾乐祸的情绪冒头,但马上就又掐了苗头,想自己不该这么没心没肺的,毕竟人家海宁也是受害者。她说,姐,你消消气。咱早上不是还说吗,不跟臭男人一般见识?海宁笑道,妹子这么快就领悟了?好!好!就不跟臭男人一般见识。不过,我回去一定要甩给成双龙两个嘴巴子。凤琴说,好!姐,再替我赏两个!海宁说,一定!最后两个我一定要唱明了,说是替妹子赏的。赏过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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