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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1 18:4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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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谷运龙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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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若桃花

灿若桃花试读:

第一章

一叮叮当当一串清越的马铃声夹裹着些微的寒意从官寨不远的青树林中飘逸而来,穿戴一新的老地主只轻轻地干咳一声,久等在广场迎亲的队伍哗的一声便摆好了阵势。人们看见来自几百里以外的荷叶寨的送亲队伍,全骑着高头大马,马鞍上都是金灿灿的珠宝。第一匹马驮着很大的太阳馍馍,栩栩如生的似一轮圆圆的太阳,伴娘和新娘的马并列而行,都穿得花枝招展,放射出耀眼的光华,不仅阵势让桃花寨的所有人汗颜,就是送亲队伍的英武和美丽连老地主都觉得心虚。在送亲的马队在官寨前的广场边停下的时刻,迎亲的鞭炮便放响了,唢呐、羌笛也吹响了,夹道欢迎的羊皮鼓队霎时把羊皮鼓敲得惊天动地。天宝在新媳妇的马旁蹲了下去,将背造型为一个落脚的平台,他看见了洁白的马肚子和马肚子上正冒着热气的细密的汗珠儿,头似乎碰到了新媳妇的云云鞋,马铃铛在微微的摇曳中发出曼妙的声响,牵马的人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天宝知道该往下蹲一点,他很惬意这样做。随后,马背上就有一些微妙的声响,背上便有了一只脚轻轻踩上的重量,又一只脚踩了上来。他知道新媳妇的身子正从马背上移至他背上,此时的天宝是多么的幸福,幸福得发抖。他颤颤地往下蹲,慢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往下,要是能直起腰就好了,他可以像白马一样,把她驮到另一个世界去,不知是谁又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他便看见了那双绣了花的鞋从他的耳边移了下来,随后一个红包从新媳妇的手上丢在了他的面前。释比已把所有的神安顿好了,颂词也在这时随着那绣了花的鞋的落地,从释比的嘴里唱响出来。天宝忘记了地上的红包,眼鼓鼓地看着那双绣花鞋往前移动,他甚至忘了再站起来,像马一样四蹄立地,头昂着去看那个姣好的背影,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背影呀,杨柳扶风,小母马发情。正酒以后,花夜开始了,桃花寨几乎所有的人都云集在官寨里,大家一起唱《吉祥谣》、《姐然然擦》等,歌声此起彼伏,经久绕室。待大家唱到高潮时,老释比和主家以及送亲的三方开始对唱《尕姆莱嫚》(羌族婚庆时唱的古歌,把新娘子比喻成天上的金星鸡。只听天宝等人一起唱道:“尕姆莱嫚,吾依波十,子娘姐格,舍泽额额……”(尕姆莱嫚,我们主家,老地主的婚姻喜事……揣有兴旺,揣有发达,揣有吉祥,揣有如意……)天宝等人的唱声未落,伴娘等人便接唱了:“尕姆莱嫚,啊依波十,白色勒寐,子娘姐格……辅居安吾,撮居安吾,得色安吾,阶色安吾……”(尕姆莱嫚,今天是我的主家的女儿的婚姻喜事……请来释比,他有好办法好主意,有兴旺,有发达……)伴娘等人的歌声的余音被老释比接了过去:“尕姆莱嫚,啊依波十,子娘姐格,舍泽额额……国耳色色,国撇色色……”(尕姆莱嫚,今天是我们主家大喜的日子,我在这里代表主家还神愿,还天愿了……)就这样,他们不断地对唱,不断地喝酒,从地下唱到天上,从人唱到神,从树唱到山,为新娘的婚礼营造一个浪漫温情的殿堂,让新娘享受红云天辉的美景。新媳妇没有出洞房与他们一起对唱,听着外面的歌声不绝于耳,感受了场面的壮阔和人们的深情。天宝边唱边看老地主,老地主经不住一行人的吹嘘和赞颂,不多久就把酒喝多了,他把老地主死沉沉地背回新房,如豆的残灯下,天宝没有看见新娘的姿色,只隐隐地感到一种穿心的香气。他低着头,忐忑地退下,将门随手带上。一夜之间,天宝想听到新房里的响动,以此刺激自己的情欲,他甚至站在门边,将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但什么响动都没有,很深的夜吞没了所有的声音。次日,他早早地在餐厅侍餐,老地主满面欣喜地和新媳妇一起从房间里走出来,步态比以前轻捷了一些,神色比以前光鲜不少,紧随其后的新娘倒显得有几分的惆怅和失落。天宝不敢正视,只斜眼一扫就吓了一跳。他可从未见过这么让人魂魄出窍的妖精呀。“阿姝,过来。”她有些不情愿地在老地主旁边坐下来,老地主一一介绍了共进早餐的亲朋好友,阿姝没有一点兴趣,只是礼节性地施以礼貌。但老地主没向她介绍天宝,阿姝的目光却落在了天宝的身上。老地主干咳两声,早餐便开始了。天宝木桩一样站在那里,目光游弋,四处逡巡。“天宝,你也去吃吧。”阿姝就抬起头找天宝,天宝马上应答,阿姝就把目光火星子一样落在他身上,他不敢看她,退下时,后背依然感到凉飕飕的不可名状。下午,天宝照例照顾老地主抽大烟,这是老地主比饭还重要的东西,甚至比女人还重要,一天也离不开少不得的。晚上老地主果然有了动作,但很弱小,没有听见阿姝的任何反应,过不多久,却听阿姝说:“滚下去!”接着又听见老地主说:“老了,不中用了,这么好的东西都受用不起了。”再接下来就听见了阿姝的抽泣声。天宝望着屋顶,一巴掌拍在床板上。二就在阿姝下马踩在天宝背上的时候,巧珍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儿子落地时,张传世站在楼顶上,感觉到一股冷风吹过,让他打了一个寒噤。下楼时,水秀很兴奋地告诉他说:“这下好了,又有传递香火的了。”张传世却没有太多的喜悦,独自出门把犁头挂在了大门上(羌族习俗,生儿子在门前挂犁头,生女则在门前挂扫把)。还未进门,水秀就又急不可耐地对他说:“给孩子取个名吧,不然这爷爷就白当了。”张传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就叫地宝吧,沾点地气好。一个天、一个地,也算个照应。”巧珍开始埋怨天宝了,儿子生下来已经十多天了,还不见这天杀的回来,又不是几百里几千里,一袋烟的路程怎么一下就这么远了呢?她不得不把状告到水秀处,水秀这才大悟,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儿子了,自己便亲自去老地主家。天宝是老地主的长工,黑土坡的几十亩地就归他们一家人种,以前的地租收得很高,张家的日子不好过,天宝的爸爸就不得不当上了“吊路子”,靠山吃山,添补生活。天宝十多岁上就跟父亲钻林子、爬岩子、打猎为生,成就了一手好枪法,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在他的射程之内便十拿九稳。十八岁上便长得牛高马大,一表人才,被老地主看上,去了老地主家为老地主当保镖背盒子炮。由于天宝位子的重要,加之他的殷勤和细心,没两年,天宝便成了老地主的心腹,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黑土坡的地租也年年往下减,家里的日子便像天宝一样不断盈美起来。虽然这段路不长,但必须穿越一片大森林,森林幽深而隐秘,间有清流飞瀑,野兽时常出没,如运气不好碰上受伤的熊、野猪什么的还会闹出人命,所以天宝妈总在手里拿着长可过肩的木棒,并小声地哼着歌为自己壮胆。天宝妈站在官寨后的路上时,老地主正在寨楼上转悠,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找天宝吧?也不怕林子里有狼!”“是,老爷,找天宝有点事。”“进来吧。”“是,老爷。”天宝来到母亲身边,还未叫,母亲倒先怪罪起来。“你婆娘都生了半个多月了,你咋就不往家里走一趟?”“老爷刚结小,事多,走不开。”“儿子也不要了?”“我这就去给老爷告假,跟你一起回去。”回到黑土坡,巧珍就十分委屈地哭着数落天宝,天宝魂不守舍,不知她说了什么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去抚慰她,木讷的表情反倒更加使巧珍愤恨,不依不饶,天宝这才回心而劝,又是说巧珍产后出落得更加漂亮了,又是夸儿子长得好看,这才让巧珍心里有些熨帖,踏实了许多。然而,那一夜,孩子却莫名其妙地哭得死去活来,什么办法都想了,就是不从,奶不吃,觉不睡,以前可从来没有过。水秀说:“这屋里闯了鬼。”三老地主的官寨很大、很雄伟,大到可以把桃花寨的所有人都装下。地就更大了,岷江两岸,从河坝到半山,上千亩全是他的。山上的草坝子上还有大群的牛羊,长工百余人,短工就更多了,连阿姝都感到不可思议。她以为阿爸的牛羊和土地就是天下最多的了,家里的寨楼就是世上最大的了,结果却大错特错,这才明白为啥阿爸要把她嫁到这天远地远的地方,嫁给这已于世不久的老地主。阿姝一到这座官寨,这座官寨就流水一样活跃起来,谁都不知道咋回事。大家都想见到阿姝,不说男人们,就连女人们也都不例外。她说话的声音,如早晨树上莹莹的露珠,不仅是甜润的,而且放射出光华。但这一群人在阿姝的眼里却怎么都不上劲,只有当马踏子的天宝,赛过家乡那些白牦牛一样的小伙子,全然是一只山脊上的雪虎,威猛而敏锐。已经几个月了,老地主除偶尔用那骨瘦如柴的手摸摸她易于发情的地方以外,什么事都做不了,她如一头为情所困的豹子,常常在屋里嗷嗷吼叫。甚至于就连她强迫于他,以女人的所有能力刺激他也难以烧起他的性欲之火。她是多么希望他像一头饥饿的狮子,强暴她,撕扯她,把她撕成碎片,嚼成碎渣呀。但他却如一只乖巧的羊羔,不,如一条形同烂泥的老狗,动都懒得动一下。她恨他,也恨阿爸,阿爸是把女儿作为土地和牛羊的筹码,阿爸是想要更多的土地和牛羊,如果他还有女儿,还会以此去交换。自阿姝到官寨以后,天宝就难受起来,有时难受是因为看不到她,有时难受是因为她依然对老地主那么亲切,更难受的是晚上听见阿姝骂老地主是死狗以及之后的吼叫和摔打东西的声音,不知道阿姝的难受,天宝自己却更难受。老地主对阿姝不放心,就让天宝多加照看;还不放心,就又叫胡三爷帮助看管。官寨这么大,眼线那么多,阿姝就是长了翅膀也是难以飞走的,阿姝就是吃了十个豹子胆,也不敢随便和男人来往。阿姝不得不以酒浇愁,再以后,她不仅晚上喝,中午也喝。老地主中午从不喝酒,晚上偶尔喝几口,以不醉为乐。但阿姝不干了,一天中午,阿姝死活要让老地主陪她喝酒,一坛咂酒放在他俩的中间,火塘里炭火燃得很红,阿姝挥手让侍女们都退下,独独留下天宝。阿姝让天宝站在咂酒坛子边给他俩当酒司令,天宝不敢,这是仆人的大忌,但阿姝很坚决地走过来一把将他扯过去。老地主笑意木讷地让他坐在他身边,对他说:“给我当酒司令,是福分,还不谢阿姝。”天宝赶紧给阿姝鞠了一躬,那种既恐惧又虔诚的样子讨得了阿姝的一枚微笑,波光涟漪在他心里久久荡漾,天宝望着老地主不知道这司令怎么当,阿姝却娇滴滴地如莺而鸣。“两口子比试,平等,每次每人一盅。”天宝还是看着老地主。“听她的。”老地主难得这么干脆。天宝将坛口的泥盖启封以后,将泥渣泥痕小心翼翼地用手抹去,然后向坛里加满开水,再将面上的浮尘荡出,坛里的酒就映出青稞的色彩,天宝看着老地主,老地主说:“三太太先来。”阿姝说:“不能坏了我们的规矩。”老地主用手习惯地将酒杆擦擦,吸口气后便用满是褶皱的嘴唇含住了酒杆,但眼睛却盯着阿姝,阿姝很妩媚地看着他,老地主这才用劲地吸起来。吸到一半,用手比划着让天宝往坛里加水,天宝便将盛满水的小盅端着往里倒。“还早得很。”阿姝说。老地主停下吸吮,想歇歇气。“不行,一口气扯干。”阿姝娇嗔地制止老地主。老地主再吸气,鼓住劲,坛里的酒一下下去好长一截。阿姝让天宝往里加水,一盅完了以后还不见满,阿姝让天宝再用盅量,又是一盅,阿姝看着老地主,很欣赏地说:“海量。”然后转向天宝,“我也喝两盅。”阿姝从老地主手中拿过酒杆,很娴熟地用舌头舔了一下杆口,拿眼看着老地主,慢慢地将双唇合上,只见坛里的酒一下就没有了,一口气下来,两盅开水不多不少刚刚盛满坛子,天宝和老地主很惊讶,不仅速度快,而且把握十分准确,真是高手。老地主又喝了两盅,已显得力不从心,气喘吁吁了,可阿姝的酒劲却才上来,坚决不肯,又喝了一盅,老地主就有点云里雾里了,阿姝却仍然不放过,天宝出来为老地主打圆场,老地主也向阿姝告饶认输,阿姝就是不干。“要不,我帮帮老爷。”“你有几个胆?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你插进来做啥?”阿姝厉声训斥。“倒水!”阿姝说。天宝一边用眼睛请求老地主,一边慢悠悠地拖延,阿姝更加不愉快了,提高嗓门:“喊你倒水,你耳朵聋了是不是?”老地主已经有点坐不稳了,阿姝却用力扶着他,一只手将酒杆喂在他的嘴里,温润而宠爱地劝道:“老爷,再喝一盅,我们就去睡觉。”天宝有些看不过眼,但又不敢多言,傻乎乎地不知怎么办。老地主已像牛吃水一样好久抬不起头了,阿姝看他确实不行了,才把酒杆给他扯出来。泪水和口水让老地主很难堪。阿姝却凝眸望着天宝,天宝不敢看她,她却要他看。妈呀,多好的女人呀,酒后,更显出其桃花带雨的美艳,让咂酒清洗过的眼睛显得更加的清亮,一汪兴奋的湖水映出欲火中烧的晚霞,霞光又燃烧了这一湖精灵似的湖水,湖水从湖里散漫地溢出,带着些许的霞光,漫过那片刚荡漾起红晕的桃林,所有的桃花都陡然开放,开放在波光粼粼之中。天宝怔怔地傻在那里,看见那带着霞光的湖水不断地漫过桃林,夹带着桃林的色彩缓缓地向下泻去。阿姝笑了,向他点着头,他更晕了,更不知该走掉还是再留在这里。“天宝,过来。”她甚至伸出了手。天呀,她在叫他,是在叫他,他看见她已不能再扶住老爷了,就赶紧上前去扶住老爷,阿姝却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软软地向他依偎过来,他不得不用手去扶住她,她却将整个身体都靠在了他的怀里。天宝叫着老爷、老爷,老爷却醉得死狗一样。没有办法,他只好先把阿姝扶坐在椅子上,想以此脱手先去把老爷抱进屋让老爷休息,阿姝却死死地抱住他,让他脱不了身。“阿姝,你先坐一下,我先把老爷侍候好,马上叫侍女们来侍候你。”阿姝却将眼瞪得很大,泪水带着欲火无言地哗哗流淌。“这点酒,醉不了我。”她望着他说。“晚上,不准上门锁!”阿姝似乎在命令他。说完,便从他的怀里站起来,收拾收拾头发,大声呼唤侍女。四山里的秋天说到就到,桃花寨的秋天就更是如此,几个烈日一晒,几场霜冻一染,色泽就美艳起来。山野的风跟着鼓荡,时不时地就在天边坡地尽头看见几只黄麂和麝,悠然自得地啃食。二先生带着几个人正穿过黑土坡的那片原始森林,幽深的林子里正飘飞着鲜丽的树叶,脚下的路被经年的树叶覆盖着,泛着枯烂将腐的味道。他们并没有说话,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老地主定下规矩,地租不在年初定,也不能一成不变,而是到了每年的初秋时节,依估产的情况而定。灾年可少,丰年可多。长工们开始还恨老地主,以后渐渐地觉得这办法好,不亏他们,再说如果和估产的二先生混熟了,有交情了,还可以讲讲价,受点惠。二先生早就看出了阿姝的不规矩,也看出了天宝对阿姝的难为情,但他猜测生米迟早得煮成熟饭。场面上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何况他那心里也有鬼。早就有人带信给巧珍,说二先生要到地里估产。巧珍一家就把这事当成了大事,和老人婆一早就忙开了,杀鸡煮肉是必须的,加之这几年,由于天宝给老爷背盒子当贴身,他家的境况也好了很多,好多人也不敢把他家不当人看了。日至中天,老人婆已把饭菜准备好了,巧珍去林子边上迎接二先生,二先生一见巧珍心就开始乱跳。“二先生,真是难为你了,看把你累得。”“莫客气,年年如此,应该的。”“多谢你们了。”巧珍招呼随从们。巧珍走在前面,径直把他们往地边上带,二先生也不责怪,只说:“今年的玉米长得好啊,边边角角都是吹火筒一样的苞苞。”巧珍却答非所问:“苗架好,苞苞不咋样,雨水多,飙秆了,该扬花时天又干了,看到苞苞大,却大半截未饱满。”二先生顺手拉过一株,撕开一看,果然如巧珍所言,其他人也拉过来撕开验证,虽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却不言语。“还有就是野猪、老熊太多了,糟蹋过头,一群群的。吼都吼不走。”“老张呢?”“他一个人顾了东顾不了西,连我和妈都上棚子了,还是照顾不过来。”巧珍边说边把他们带到野猪糟蹋过的地方,果然是一片片地倒扶,有些地方都快到地中间了。几个人检查了地边又到地中心,看过以后,还从不同的点上取了样带着。回到家里已是夕阳西去,红霞拥日的时候,这才坐下来吃饭。自然少不了一坛咂酒,这咂酒不是用青稞小麦酿的,而是用玉米酿的。玉米酿的咂酒没有青稞酿的那么醇冽和绵厚,薄薄的淡淡的,总觉得味不够。巧珍知道这些,所以就在时间上想办法,每年请二先生喝的咂酒都是几个月前就备下的,时间一长,味就会浓烈一些,有劲。每年二先生一行都是匆匆地吃点东西就走,所有跟他来的人都想借此回家。酒刚喝到兴头上,其余几位就一齐向二先生提出请假回家,都想趁着酒性和天还未黑早点回家,二先生将手一挥,自己却屁股钉在板凳上一样动也不动,几位随从便抬腿就跑。巧珍她们都有点奇怪,以前二先生也会在这时抽身回去,这次他却不走了,巧珍又给他掺了一盅,请他喝。这也好,可以单独给二先生求求情,下下话,让他在估产时下手不要太重。地宝挣脱奶奶的怀抱,死活往妈妈怀里钻,让妈妈感到很不好意思,但还是伸手接过儿子,将衣服扣子一解拖出大奶子就塞进儿子的嘴里,儿子咿咿唔唔地吃奶。二先生却呆呆地怔在那里,嘴半张着久久不能合上。巧珍一只手端起瓷盅,边往坛子里掺水边说:“二先生再喝一盅。”二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咂住了酒杆。儿子却不知咋的狠狠地咬了巧珍一口,让巧珍大叫一声,一巴掌拍在地宝的屁股上,地宝惊呼呼地哭了起来,奶奶急忙上来把地宝抱走,二先生却心疼地说巧珍不该出手那么重地打孩子。巧珍不好意思地向二先生赔不是,一边又向坛里倒水,让二先生喝,就说:“二先生,今年的租子还请你多帮忙。”二先生并不作答,却将一只手搭在了巧珍的大腿上,巧珍往后挪挪,二先生也跟着挪,巧珍就怕了。“二先生,你可千万不要起这份心肠,我家天宝和你一样都在老爷手下干事。”二先生就把手缩回去,微笑着说:“天宝好久不回家了吧?”巧珍看着二先生没有答话。二先生继续说:“阿姝把天宝给迷住了。”巧珍就说:“天鹅咋会看得起癞蛤蟆,二先生太会抬举人了,我家天宝十天半月地都会回来。”二先生便不往下说了。巧珍也默默地低下头去,她心里有苦水不知道倒给谁。二先生那毒眼珠子一下就看破了巧珍的伪装。“不用骗我,天天都在官寨混,谁不知谁呀。我是说阿姝爱上天宝了,你们天宝却不一定敢那么想。”但天宝不那么想又为啥几个月都不回家了呢?回家以后也从来没有了以前急不可耐的冲动和温热的体贴话语了。她这样想着,二先生又把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地宝又像被蜂子刺了一样惊叫开了,巧珍不得不去照看孩子。这一夜,二先生没有走,就睡在她家,他们俩都无睡意,一直望着屋顶,数着自己的脚指头。早晨,其他的人还未上来,二先生就上路了。巧珍把地宝丢给水秀就跟了去,她怕二先生生她的气后把产量估得太高。二先生知道巧珍得罪不起他,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土地上的所有粮食全部收到老地主的粮仓里去,也可以让这些粮食一半留给她家。巧珍知道这一切,每年二先生来估产,她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来招待,有时二先生嘴上怪言怪语她不计较,就连昨天在她屁股上扭一把,她也不敢喊,她知道他那心里的怪主意。二先生在前面走得有些快,她边喊他边让他等她,二先生就是不听直接走向地中心,苗架最深,苞苞最圆实最粗大的地方,从地中选取最大的苞苞取样,几苞几苞地掰下提在手里,然后又往更好的地方走。巧珍知道大祸临头,这么取样,今年她就是把收成全给老地主也够不了估产以后由二先生所定的地租,巧珍气喘吁吁地挡在二先生面前。“二先生,你可不能这样取样呀,这会让我们明年一年无口粮。”二先生不理她,绕过她继续往前走。“二先生,看在天宝的分上,帮帮我们。”“阿姝都把天宝的心吃了,你还天宝天宝,终归不是你的人。”二先生回过头望着她,一副相逼的样子。巧珍一下就跪在了玉米地里,二先生却突然扑上来,将巧珍顺势掀翻在地,巧珍挣扎着,低声哀求着。但二先生双手揉捏着她的奶子,然后用口封住了她的口,巧珍还想挣扎,二先生的手已毫不费力地扯下了她的裤子。当二先生从地心深处走出去时,另外几个人已上来了,看见他一人往路上去,就问巧珍怎么没送他,他若无其事地说,人家有事忙。然后他说他去地中间看了,想取点膘头地中的样,结果却又有好多火烟苞,看到好,不中用。人们跟着二先生往地边上走,越往边上,玉米越精瘦,甚至还有很多空秆子,他让随从又采了一些样便往回赶。巧珍收拾停当,擦干眼泪,发现二先生把那些肥笃笃的苞苞都丢在那里了,她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却在嘴里骂着天宝砍脑壳的,塞炮眼的。五陈年的咂酒后劲很大,老地主让阿姝灌醉以后,一直昏睡不起。天宝急欲照顾老爷,却被阿姝轰了出去,他只好不放心地守候在门外,怕万一。侍女上来给阿姝送牛奶时,招呼天宝,阿姝却狠狠地数落了他几句,天宝很不高兴地回到了房间。老地主今晚就是死了,天宝也到不了他的身边,阿姝不许他进去。他躺下了,脑子里全是阿姝的笑和那姣好的面容,老爷的印记全然没有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句话,他也清楚地知道那会是什么结果,所以他不得不去把门锁死,他不敢拿自己年轻的生命开玩笑,但刚睡下他又觉得不妥,万一阿姝真的来了进不来,后果也不堪设想。他一跟头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去把门锁打开,过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又去锁上,不知不觉中就迷糊了,迷糊中好像有人过来,他一翻身下床去开锁,刚打开,就有人推门,他吓得不知所措,门便吱呀呀地开了,阿姝不知轻重地扑在了他的怀里。门就那样开着,阿姝火急火燎地把他推倒在床上,讨厌的床发出吱嘎的声响,阿姝麻利地钻进他的怀抱,亲吻着他,抚摸着他,天宝天宝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却躲藏、退缩,气都不敢出。阿姝却疯了一般四处亲吻抚摸,眼泪流在他的脸上,又顺着脸颊流进了颈项心口,他一下就感到了这头小豹子的可怕和可怜,双手一用力便钳子一样地把她钳在了怀中。任阿姝自顾亲吻,天宝就是不动情;任阿姝千呼万唤,天宝就是不应答。天宝紧张得冒出一身冷汗,将阿姝紧紧地抱了一下后马上又像推火炉一样将她往外推。“阿姝,请你饶了我,我不敢,你是老爷的人,老爷对我好,我不能这样。”然而阿姝还是不放过,依然急火攻心地什么也不听,她必须要得到他。天宝真的怕得要死,但也想得要死,这是多么美味的佳肴呀,这是多么美艳的热遇呀。他再也不动了,不挣扎了,任随阿姝怎么做他都顺从。阿姝只是叫着他的名字,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说着我要我要。天宝只是顺从她,但总不出手。阿姝却抓起天宝的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阿姝十分快慰地出着粗气,天宝一下又闻着了那十分奇异和刺激的兰香,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一把摆平阿姝,三下五除二地撕开了阿姝,如一头饥饿的雪豹撕咬着自己追捕已久的猎物。阿姝在天宝下面,如一只小鹿蹬踏扭曲,摇摆呻吟,一个劲地叫着:“天宝,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天亮了,他的门还那样开着,风从外面吹过来让他感到了清新和惬意,他看见凌乱的被窝,感到很怕。如果事情传出,他就离家出走,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风又来了,这次却不觉得清新,只有满屋浓郁的兰香把他淹没,刺激着他,让他又如饥似渴起来。侍女让他过去侍候老爷,阿姝扶着门等他,欲火烧红了她的两腮。六没过两天,老地主把胡三爷叫去,胡三爷一看见老爷欲火中烧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就知道老地主的想法了。“老爷,明天我就与张传世上山。”老地主笑着点头,眼里放射出光芒。“再配几包春药吧?”老地主还是点头,笑容从脸上泛开去。两天以后,胡三爷给老地主带回两根血淋淋的鹿鞭和四只硕大的熊掌,二先生给老地主从县城配了几包春药。鹿鞭和熊掌的味道弥漫在官寨里,与春药的气息相交相融,撩拨着人们的野性,但大家知道这一切。桃花寨的九花刚生儿子不几天,也让胡三爷召唤上官寨,给老地主供奶水。九花人长得又瘦又矮,但两只奶子却出奇的大,奶水也好。但再多的奶要供老地主也是不够的。每当九花把瘪去的奶头喂进儿子的小嘴时,儿子咿咿呜呜地总是不高兴,有时把她咬得钻心地痛,九花的眼泪就唰唰地流个不停。眼看着儿子一天天瘦下去,她的心都快死了。不久,大家就干脆给她儿子取名干猴子了。鹿鞭、熊掌、春药和人奶给老地主进补,果然,没多久老地主就精神多了,阿姝和老地主的关系亲密起来了。仿佛好长一段时间,天宝都没有听见阿姝摔东西的声音了。天宝心里不仅难受,而且还窝了一股愤怒得让他难以自已的火。老地主高兴以后,就把天宝家一年的租全免了,但天宝还是难以消除对老地主和胡三爷的恨。大补以后不久,老地主的胃里就往外冒火,找了中医号了脉开了处方,熬了好多包草药吃都不见好,又请了释比做了法事,宰了羊,从羊脾骨中查了病,释比说从骨相上看病在胃上,心上也有一些小毛病。念了咒语,烧了符纸,化了水喝了,胃里倒是好了一些,但不能痊愈。这样时好时坏,病病怏怏地又过了半年,胡三爷和二先生让他去热水塘泡泡温泉,想用温泉治好他的胃病。每年的玉米种完以后,山上的草皮子刚刚泛出青绿的意象时,桃花寨的人们都要结伴而行去热水塘,泡温泉是名义上的,实际上是去治病。他们在那里砍来箭竹,搭起窝棚,一住就是好几天。白天是男人泡,晚上是女人泡。边泡边喝,泡几日后,皮肤上的疮就好了,喝饱以后,他们就去外面吐,把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净,通过几次对胃的清洗,胃里的病也就好了,当然,温泉得由老地主享用以后再由官寨的人泡。老地主今年连骑马都不行了,只好坐轿,阿姝骑在她的白马上,走在轿后,胡三爷和二先生也骑在马背上走在轿前,天宝等一行人便簇拥着这支队伍往热水塘前进。今年的春天来得早,苦苦菜、灯盏窝都已开花了,热水塘的草已经绿出了味道。他们搭好帐篷,准备野炊,各自忙碌着。饭后,阿姝提出先去泡泡,老爷摆摆手说,累了,明天再去。其他人也说,老爷泡后我们才可享用,阿姝也就罢了。高山上的空气还有几分料峭春寒,但鸟鸣却是异常的清丽和婉转,把个早晨都叫出了明艳的光彩。人们将老爷送至热水塘,看着他和阿姝进到塘里以后便到草坡上偷闲去了。老地主已好几年没上山泡温泉了,他怕山高路远,怕骑马,连坐轿都怕了。他把自己泡在温泉中,轻轻地揉搓着松垮的肚皮,一副悲凉由心而发,再看看阿姝,浑身饱满细腻光润,特别是那对乳房更散发出青春的活力和女人的丰腴,他叹口气,但他又不服输,上前去双手抱住阿姝,阿姝并不反抗。他闻着了阿姝的香气和着温泉的水汽生发出的莫名的味道,像麝香那样浓烈。他沉醉了,但手还是不停地捏着阿姝那弹性十足的大奶子。阿姝有些受活以后,把他的手拉往自己的肚子上,老地主就发出有些得意和自豪的傻笑。突然有几只斑斓的蝴蝶向塘里飞来,搅动起那些翩然的水雾,阿姝挣脱老地主的双手向蝴蝶扑去,老地主也跌跌撞撞地向阿姝追去,他俩就在塘里狂乱地跟着蝴蝶追,却总也追不上,斑斓的精灵轻盈地在雾气中飞啊飞,阿姝眼花缭乱地追,老地主感到很累了,但就是抓不到阿姝,突然一头栽在塘里。等蝴蝶飞出热水塘后,阿姝才悻悻地往塘口走去,却被老地主的身体挡住了。阿姝去扶他,老地主却不配合。“老爷,快起来,装啥死呀。”老地主依然不搭理她。阿姝惊呼天宝。天宝等一行把老爷从塘里抬出时,老爷怎么也叫不应了,鼻孔里只有一丝气。他们马上备马,铺轿,乱成一团,但还未等这一切就绪,老爷就已经走了。老地主这一走,让官寨的所有人都各自起了心思。正当大老婆、二老婆为土地、牛羊、财产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时,阿姝生下一个女孩。天宝不得不回到了黑土坡,巧珍什么也没有说。那一年地宝都两岁多了,天宝回来的第二天,地宝就病了,通夜哭闹,从不停息。第二年,桃花寨就解放了。

第二章

一土地和牛羊充公以后,官寨就成了孤零零的寨楼,昔日喧嚣繁盛的场面不再,以前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为一些财产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三房老婆,如今面对的是接受批斗、坦白交待的接踵而至,更为严峻的是要与桃花寨的所有人一样下地劳动。桃花寨坐落在岷江左岸的台地上,寨子很古老,很独特,户户相通,家家相连,以水相贯。其间有两户人家例外,一户是黑土坡的张家,一户是老地主。以前官寨是桃花寨的一个中心,人们聚集在那里,财富向那里涌流,张家也占得一坡好地,在黑土坡安身立命。现在,一切都以桃花寨为中心了,每天早上的派工在寨子上,每天的三顿饭以寨子为点,大小会在寨子上开,就连玉米、麦子归仓以后分配都在寨子上,这下可苦了官寨和黑土坡的人。老地主前两房老婆,大老婆没有生育,二老婆生了一个儿子在十几岁上,在阿姝入门不久时便出麻疹去世了,二老婆记恨阿姝,说这妖怪的命硬,这一家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刚解放不久,人民政府要批斗、改造,大老婆吃不消上吊了,偌大的一个官寨就剩二老婆和阿姝以及小姝。阿姝白天劳动改造,晚上接受批斗,活路不重时,她把小姝带在身边,活路重时,她就把小姝锁在官寨里。整整一天,小姝哭得死去活来,但这是没有办法的,谁叫你生不逢时,生在地主的家里呢?天宝看见阿姝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风韵,心里一股股地绞痛,但他又能怎样呢?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阿姝,让她改造。天宝不知什么叫改造,但他看得出来,改造就是把人往死里整,让享福的人变成受苦受难的人,把漂亮的人变成丑八怪。他看见阿姝点玉米抓粪时那种难堪的表情,眼泪掉在粪箕里,后面的人跟着她骂,一会掉下一大片,盖窝的人“欠账”以后,歇气时总有人去帮忙“还账”,但阿姝没有人去帮,一个人来来回回地沿着玉米窝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应付。天宝向队长要求给他派抓粪的工,胡三爷望着他半天不出声,他坚定地说:“我必须去抓粪。”胡三爷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还是明知故问。“那是女人的活路,工分少。”这以后他和阿姝做同样的工作,男人,更何况天宝这样的男人,做女人的活就更不在话下。所以当阿姝跟不上时天宝便手脚麻利地帮她抢进度,让阿姝不掉队,阿姝好感动。一到歇气时便坐到离人们很远的地方掉眼泪。这下二先生却不高兴了,提出男人的人手都不够,为啥还让男人去做女人的活。其他人也给胡三爷提意见,胡三爷起初是坚持的,毕竟都在官寨共过事,况且都还得到过老地主的关照,但巧珍找胡三爷说话了。“三爷你硬是把天宝往火坑里推,是不是要拆散这个家。”这话把三爷的嘴给堵住了,三爷只好叫来天宝。“明天你还是去背粪水吧?”天宝望着三爷,眼里有哀求的泪水。“大家意见大,差点给我开斗争会了,再说巧珍也给我提意见了。”天宝不语,低下头好一会儿,突然抬起头说:“那我去挖窝子。”胡三爷一下就明白了天宝的打算。微微地点头,会意地笑着说:“把阿姝调到你那把锄头去。”“不是,我去换阿姝那把锄头的挖窝子的人。”点玉米是流水作业,讲团队精神,七个人为一把锄头,领头的是挖窝子的,接下来依次是丢种子的、浇粪水(稀粪)、抓干粪的、传粪的、盖窝子的,另外还有一个跟在挖窝子下手直接点豆子的,一般来讲一个生产队可以组织四五把锄头。天宝拿到了锄头就有了主动权,速度在他手上,权利也在他手上,所有的理由都在他手上。因此。他把窝子挖得大大的,不是点到为止,不顾质量,而是两锄,甚至三锄,速度一下就慢了,阿姝也就跟得上了。其他几个头领责怪他太慢,不过瘾,不刺激,他却指责小伙子们太毛躁,不用心,批评他们说:这样种地,年底估计连草都收不到好的。年长一点的都认为天宝是对的,点豆子的、盖窝的、浇粪水的都说这样好,质量高,那些不服气的小伙子才哑了嘴。阿姝不忍心再把小姝丢在官寨了,每次出工都把她带在身边,胡三爷也有意让她照顾照顾她,但这也难免经常让小姝出事。阿姝为小姝真是伤透了心,啥办法都想不出来。那天晚上,天宝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看见地宝病了,抽风抽得厉害,还发烧,水秀找了释比驱鬼不见好,她自己又立了水筷子,也不中用,天宝才用麝香仁给他烧治,天老爷保佑还见效果了。他就想到了小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阿姝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他找到母亲,求母亲大慈大悲。“妈,阿姝的女儿小姝都出好几次差错了,我看阿姝也实在难为,不要说照顾女儿,连自己改造都吃不消了,想到老地主以前也给过我和家里不少好处,你是不是帮忙看管看管?”水秀只管自己手上的事,没有看他也不搭理他。“求你哩,妈。你表个态呀。”“她跟你啥关系,有人说是你的女儿,是不是?”水秀想问清亲疏。“没啥关系,主要是老地主的旧情。”早晨,天宝妈就到官寨把小姝接了过来,阿姝跟在后面,一个劲地说道谢的话。不料,巧珍却堵在路上。地宝看见小姝以后,就雀跃着跑上去,小姝反倒往妈妈身后躲,地宝跟着她转。病过的地宝还显得虚弱,但小姝的出现让他心里很甜很舒服。“地宝,不准跟这小妖怪耍。”巧珍厉声呵斥。地宝不听,依然追着小姝。“妈,这么大的事,你也不问问我。”“我以为天宝跟你说好了,再说老地主以前对我们家有恩,知恩图报。”这句话反倒把巧珍惹怒了:“有恩,有屁的恩,还没有把我们的骨油榨干吗?”阿姝听不下去了,她理解巧珍,同情巧珍,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她也不还嘴,慢慢将小姝抱起,走了。地宝看见小姝走了,躺在地上打滚,哭闹着要小姝,要妹妹。奶奶去抱他,妈妈去拉他,他就是不听,哭着哭着就昏过去了,吓坏了奶奶和妈妈。巧珍叫,水秀叫,才把他的魂叫回来,但只出气不说话,样子十分吓人,巧珍不得不和水秀背起地宝往桃花寨跑。地宝喃喃地在巧珍背上说:我要妹妹,我要妹妹。声音越来越大,快到桃花寨时赶上了阿姝,水秀让地宝看小姝,地宝奇迹般地挣脱奶奶的怀抱,扑向小姝,什么病都没有了。二有了妹妹,地宝的心一下就活蹦乱跳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可亲可爱了。以前,水秀走哪里地宝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到哪里,扯猪草时跟着,扫木叶子时也跟着,如今,他不跟了,有时拉着妹妹去抓金龟子,逮蝴蝶,有时又背着妹妹去地里跟水秀做事。甚至到了晚上不许阿姝把妹妹接走,不让奶奶把妹妹抱走,妹妹已成为他心里的唯一。阿姝轻松了许多,但也愧疚了许多。每天收工以后,她都必须和天宝、巧珍走在同一条路上,去接女儿。她不能跟天宝两口子走在一起,要么走在他们前面,要么落在他们的后面,无论走在前面还是后面心里都很空落,不是滋味,过惯了好日子的人突然落入贫困之中,享受惯了浮华沸腾场面的人突然就形单影只,性欲如火的女人突然就失去男人的抚慰和性爱,这日子的难过,这心灵的伤痛谁知呀。小姝越来越离不开地宝了,阿姝也越来越丢不下小姝了,她是必须天天接她回来的,哪怕地宝哭地宝闹,她的唯一慰藉,唯一寄托都在小姝这里了。但有时看见地宝满地打滚的样子,她又于心不忍了,孤身回到莫大的官寨,让那些陈年旧事去淹没她。这个时候,她就想老地主,想她那种干枯的抚摸和喃喃的呓语,想他偶尔酒后,不可为而为之的绵软乏力,想他春药以后的回光返照,浑身就被这些回忆激发起来,连头发根都有一种获得的欲望。还有那个男人,那个一次次让她死心,一次次又让她复活的天宝,真是一个男人,一个好男人。天宝也苦啊。自从和阿姝有过一两次以后,巧珍就再也难以激起他的性欲,他被阿姝那种撕心裂肺的野性所征服,被阿姝那种幽幽的兰香所迷醉,他是再也走不出这个女人的野性和香气了。一个如花似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女人就活生生地被改造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白天劳动,晚上批斗,批斗完以后还得走近一个小时的路回官寨,再去面对冷锅冰灶,面对女儿,这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生命之重哩。他想去照顾她,体贴她,但毕竟是有分寸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特别是巧珍一步也不离左右,他就是有孙猴子的十八般武艺,也逃不出如来的五指山。那天,巧珍去一个远房的亲戚家吃酒去了,收工以后,天宝往家赶,阿姝也去天宝家接小姝,天宝慢慢地走,阿姝也慢慢地走,始终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天宝不高兴了,大着嗓门吼着:“你的力气都让狗吃了,那几天你风车车一样狗都撵不上,今天你却得了软骨病一样走不动。”阿姝不敢,她只要一加速,背皮子就冰凉,像针在扎,但她又不敢回应,她怕伤了他的心。天宝见她不回话,心里更不爽了,车转身,一趟子跑下来,双手把她举过头顶。“天宝,千万不能这样,要是被人看见,我俩就没法在桃花寨过了。”“我不管。”说着就去吻阿姝,阿姝左右躲闪,天宝却四处堵截,并把她放下来,解她的衣扣,伸手去摸她的乳房,啊啊地嚎叫,叫后又不停地呼唤阿姝阿姝。另一只手便向下身伸去,叫着我要我要。阿姝感到了问题的严峻,要是被人看见了咋了得呀,于是阿姝伸出手使足全身的劲,一巴掌掴在天宝的脸上,天宝顿时火星子乱溅,不明其故地望着她,阿姝顺势将天宝掀翻,力气十足地向上跑去。天宝还没反应过来,阿姝已跑出好远,他在后面喊阿姝等他,阿姝没听见一样,一阵风似的就消逝在黑夜中了。天宝回到家时,阿姝已把小姝接走,母亲已备好了晚饭,等他吃饭。“本想留阿姝吃晚饭,可她到家以后什么话都没说,抱起小姝就走了。我连喊了三声,连头都没回一下。”天宝只哦了一声,便狼吞虎咽起来。晚上,待水秀睡下以后,估计已入梦时,天宝出门了。水秀听见开门的声音,假装不知,待儿子走出一段路以后,才起床把门轻轻地关上。阿姝把小姝哄睡以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天宝路上的冲动让她这时冲动起来,她自己后悔为啥不顺了天宝。她猜天宝一样睡不着,和她一样望着屋顶,想着心事,让这浇不灭的性欲之火烧灼着。好像有什么声音,阿姝吓了一跳,这样的声音很特别,显得急促,她以为是二老婆回来了,但她早已回来了。正在她辨别声音的方向和质感时,又听见几下敲门声,这下阿姝反倒怕了,她怕不怀好意的家伙晚上来欺辱她孤儿寡母,更怕一些歹毒之人来抢劫,第三次门声响起时,仿佛有小小的声音,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似乎还闻到了一股心旌摇荡的气味。难道是那天杀的来了,她这么想。敲门声又响起了,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她基本确定就是那天杀的。她本想不去开门,怕传出丑话,但又怕天宝不走,一直敲下去,那样会惊醒二老婆,后果更不好。阿姝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去开官寨的门。“哪个?”“是我,阿姝。”“你是哪个?”“天宝。”门吱呀一声开了。阿姝腿一软扑在了天宝的怀里。天宝抱着她去到房间,把阿姝抛在床上,像猛虎扑食一样扑了上去。阿姝等这一天又等了好多年,以前没有了天宝,还有老地主,虽然尽不了兴,总还可以将就消消瘾,如今除了天宝什么都没有了,连柴棍似的抚摸都没有了,这对一个性爱有着强烈欲求的阿姝来讲是多么饥渴啊。阿姝任随天宝,吻也好,啃也好,摸也好,捏也好,搓也好,都让她很舒服,渐渐地就让她很兴奋,很难受了,她抓住天宝的头发,胡乱地吻着他的眼睛、鼻子、耳朵,一个劲地呼唤着天宝。天宝也喃喃地叫着阿姝阿姝。天宝将阿姝脱得光光的,趁着灯光,他才第一次看清了阿姝的美体,多么性感,多么白净,多么玉润,多么光滑,加之阿姝的不停扭动,不断呻吟,天宝再也熬不住了,猛然跃了上去,只听阿姝大叫一声,便与他呼应着扭动。天宝也感到了山崩地裂,感到了雪豹撕扯的快感,当阿姝叫着她要死了时,天宝就在这时到了天堂。他看见阿姝流下了眼泪,嘤嘤地低泣时,反倒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天宝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了。这时,一缕更加猛烈的兰香又刺激了他的性欲,他更加冲动,阿姝什么也不顾地大叫着,把整个官寨都快抬了起来。二老婆点上灯以为出了什么事,正欲询问,却又听到了野兽的嚎叫,就吹灭了灯。这一夜,他俩随波逐流,让洪水冲刷,让野兽横行。天宝再一次感到了阿姝的山高水长,天高地阔,阿姝也再一次领略了天宝的雄山大川,峰回路转。鸡鸣五遍时,天宝起身回家,阿姝送他出门。门一开,却被一盆尿水迎面泼来。“老子晓得两个狗男女等不得老娘出走,就要混到一张床上。”巧珍母夜叉似的立在门口。正当阿姝悔恨交加时,天宝却冲上前,使劲地扇了巧珍一记耳光,拖上巧珍便往回走。阿姝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门前好久好久。三地宝已经十二岁了,还没有去学校,巧珍多次提起地宝读书的事,天宝都说:“种庄稼,不靠肚子里的墨水,只要力气。”水秀知道天宝的意思,也帮着儿子:“这上上下下,一来路太远,二来野物多,有个意外,这一房香火就断在你两口子身上了。”这理由比天宝说的还大,巧珍只好顺着天宝母子俩了。但巧珍也是不笨的人,地宝读书的事黄了以后,她就又拿天天早出晚归总不是办法为由去说服水秀,水秀也觉得这些年也的确难为两口子了,天天比桃花寨的人起得早,收工以后才往回走,每天浪费在路上的工夫也是几个时辰。于是,便和儿子商量,天宝不同意,说:“妈呀,虽然多跑了些路,但我们也有桃花寨比不过的,仅砍柴就比下面少些工夫。”水秀觉得儿子说的在理。但巧珍却死活不肯,天天抱怨,一天也呆不下去。这天,一大早巧珍就大闹起来:“再不搬下河,我就在下面搭个棚子,各管各的,你爱跑就天天跑,我是跑不动了。”天宝不开口。他等巧珍闹,看她闹翻天。巧珍见天宝不言语,以为他理亏,就更加放肆了,根本不顾水秀和地宝在面前,一刀子就捅在天宝的隐秘处。“你不想搬,就是舍不得你的阿姝嘛。”水秀一下就张口结舌了,天宝却上前一把抓住巧珍的头发,抡起巴掌就劈头盖脸地砸下去。巧珍哀叫着,吼闹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天宝却不顾一切地手脚并用,还愤愤地说打死你这不要脸的婆娘活该。巧珍就为这“不要脸”不服气,与天宝抓扯,天宝却一脚将巧珍踢出几米远,巧珍捡起石头向天宝冲来,天宝却顺势一车身让巧珍踉跄了几步,差点没有跌倒,巧珍再回过头时,天宝却举着一把弯刀挡在那里,巧珍一下就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第二天,巧珍就没回家了。没几天工夫,巧珍就在桃花寨的边上搭了一间草房子,并把地宝也带下去了。水秀劝儿子还是下山去,不然太累了。天宝想总得以儿子为重,于是,天宝和水秀便收拾所有家当下山去了,一幢矮小的石头房子就成为黑土坡上一段永远的记忆。在桃花寨,就只有官寨还立在半山上,显得极度的孤独和无奈。

第三章

一那天,桃花寨来了几个人,一男一女和两个孩子。男的拄着拐杖,女的穿着宽襟大袍,两个孩子也显出极度的疲惫和瘦弱。地宝和几个小孩正在寨外的空地上打雪仗,你追我赶,狂呼乱叫,突然就被拄拐杖的叫住问道:“我爸在不在?”地宝好奇地看着这个少了一条腿的男人,有几分畏惧地摇摇头。孩子们都围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男人又问道:“你们晓不晓得胡三爷?”孩子们还是摇摇头。他们不知道这个跛子是哪里来的,找哪一个,看见他失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使劲地用拐杖敲打着不记情的土地。趁他们不注意时,孩子们便呼啦一下跑了。不一会儿,地宝一群孩子便簇拥了巧珍来到这几个人面前。“你们找胡三爷?”男人点点头。“他是你啥人?”“我爸爸。”巧珍不知所以,胡三爷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个跛脚儿子呢?自玉凤出生后,胡三爷和三奶奶就一直与女儿相依为命,什么时候钻出这么个儿子。“桃花寨你都认识哪些人呢?”“地主爷爷、地主婆婆、我妈,还有天宝……”“你认得我爸?”巧珍是不知道这个人。正说天宝,天宝就来了。看见这几个陌生人,也就问起原因。他说他认识天宝,但天宝就在面前,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天宝对他也没有一点反应。“爸爸,这个跛子说他认识你。”地宝跑上前,惊讶地告诉天宝。“你找哪个?我就是天宝。”那人突然就有了几分亲切,把天宝上下左右打量,一会儿说像,一会儿又摇头:“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莫非是二娃,胡二娃?”“我是胡二娃,是胡二娃。”天宝一把就把胡二娃搂在怀里。老红军从桃花寨经过时,天宝随了父亲到山里打猎去了,胡二娃就跟老红军走了。走时只有十来岁,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天宝将胡二娃搀扶着带到了胡三爷家。晚上,天宝、二先生等一行人都到胡三爷家为他们的团聚祝贺。虽然二娃少了一条腿,但却添了几口人。天宝从家里抱了一坛老酒到三爷家,要好好地和二娃喝几盅,而二先生却提了一壶老白干要庆祝三爷和儿子阔别几十年以后的团聚,地宝和他的伙伴们早早地和二娃的两个小崽子混熟了。几盅咂酒下去,二娃的话匣就打开了。他所在的部队是四方面军,因不愿北上,所以在中央红军过草地北上时,他们却往南去了,在雅安与国民党的部队交上火以后,寡不敌众,不得不掉头又向西。他的腿就是在那一仗中被弹片炸断的。他被战友们抬着往回走,走到草地时,很多伤病员走不动了,抬伤病员的人再也没有力气了,部队七零八落地过草地,时不时地就有土匪袭击。他和几位战友被袭击时,无以还击,束手待毙,面对高大的马队和趾高气扬的土匪,有两位战友自己“光荣”了,另一位被打死了。只有他,土匪看他年龄实在太小,又负了伤,便把他放在马背上驮回了家。这是一个有着上百头牦牛的家庭,老扎西看见这个孩子以后起初是不乐意将他留下的,认为是他们的累赘,要把他赶出去,小扎西却说服老扎西,既然已经捡回来了,就先让他把伤治好再说,不然出去以后,还是被狼吃掉。一旁的侍女也帮着说,二娃才被留在家里。好在有侍女巴桑的照顾,二娃才得以恢复。不仅恢复了体力,也恢复了信心。他成为了扎西家的一个小家奴,和巴桑一起为他们放牧。二从牧场下来回到老家的这一家人,怎么也过不惯这里的生活,连二娃都不适应没有牛奶,没有马茶,没有牛羊肉的日子。巴桑就更是对家里家外的事一窍不通,她只会挤奶、放牧、烧茶。这可把胡三爷给难住了。几个人要吃饭,不挣工分可不行。队里有一群羊,本可以做一些调整,让二娃和巴桑去放,但桃花寨可不是草地,羊群天天得早出晚归,甚至一天跑几面坡,二娃吃不消,巴桑也不习惯。正当他无计可施时,乡长找到三爷商量办学校的事。三爷心头一亮。二娃参加红军以前,是在传教士的基督学校识了两年字的,尽管放牧几十年不用,但重温一下,二先生再带带是可以胜任教学的。三爷就对乡长说,老师我们社自己派行不行,乡长说眼下要给桃花寨分老师还有难度,暂由社里自己解决。学校就办在了官寨里。阿姝自然是最高兴的。三地宝、干猴子、玉凤、武生、多吉、阿秀等一帮孩子都去学校上课了,小姝却站在官寨的楼上,妈妈告诉她说地主的女儿是不能去学校的。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是地主的女儿,难道住在山上的人就是地主吗?地宝他家以前也住在山上的呀。她问妈妈,妈妈说这些你现在不懂,她也就不问了。有两次,地宝把她从楼上拖到课堂里去,让她和他坐一块,她战战兢兢地刚一坐下,老师就让她出去,声音很大,吓得她当时哭了起来。地宝没办法,眼巴巴地看着她出了课堂。每天,小姝都趴在回廊上,看着天井里的地宝、阿秀他们在天井里嬉闹欢笑,听到老师们教他们认字、唱歌。他们向她招手让她下去和他们一起玩,她不敢。她下去以后,老师要吼她,骂她,甚至用手里的棍子赶她。偶尔,她也从楼上跑下来,在板缝里窥视他们,但被老师发现以后,又被老师赶走。这时,她就感到很孤独,往楼上走时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妈妈回来后,他们已飞跑回家了,她就扑在妈妈怀里十分委屈地说:“妈妈,我要读书,我要和地宝他们在一起。”妈妈就把她搂得很紧,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随后又摸摸她的头,捧起她的脸,伤心地对她说:“妈晓得,小姝,都是妈害了你。妈成分不好,妈是地主。”小姝不依:“妈,你不是地主,我要念书。”阿姝再也忍不住这巨大的悲伤,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这以后,孩子们有好几天都没看见小姝依附在寨楼回廊上的影子和那双深不见底渴望的眼睛。那天早上,阿姝走时,小姝怎么也不跟她走了,她不愿跟她去地里,那里除了大人们从头到尾地劳动以外什么都没有,不如官寨,有唱有笑,是孩子们的天地。她需要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天地。阿姝真拿她没办法,只好依着这小妖精了。母亲走后,小姝就又趴在栏杆上,双手支着下巴,专注地等待地宝他们的到来。上课了,地宝没有来。地宝不来了。地宝对妈妈说,小姝不读书,他也不读了。妈妈哄他,诓他都不行。天宝骂他也不听,就是不去念书了。他跟着妈妈到地里找到阿姝,问小姝在哪里?阿姝告诉他在家里。他这才去了官寨。一进官寨就看见小姝无精打采地站在回廊上,他一趟子就冲上了楼,小姝突然看见地宝出现在眼前,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第二天,地宝早早地到了学校,又把小姝拉进了教室,老师让小姝出去,小姝不走。老师走过来,地宝却拦在前面,一只手紧紧地拉住小姝的手,老师上前去分他俩的手,地宝就狠狠地把老师咬了一口,老师高高地扬起教鞭,地宝却毫不畏惧地纹丝不动,两眼放射出愤怒的光芒。“你们凭啥不准小姝念书?她不念,老子也不念了。”说后,拉着小姝就冲出了教室。其他几个孩子,看见地宝跑了,也跟着跑了出去。那天晚上,阿姝又去找了胡三爷,让胡三爷看在以前和老地主的关系上,让小姝去念书。胡二娃也给三爷说,三爷才去请示乡长。乡长莫名其妙地说:“我没有说过地主的女儿不能上学呀。”三爷才觉得是自己这几年太过谨慎了,伤害了阿姝。

第四章

一十六岁上,地宝就已是一个标标致致的小伙子了,尽管脸上还透出一些稚气,但眉宇间却已闪耀着刚毅和血性。远远近近提亲的人已是不少,但地宝总是高不成低不就,鸡蛋里面挑骨头地给媒人出难题,一连气走了好几个媒婆,媒婆们说亲不成就在背后说张家的坏话:“一个儿子也不管管,样子长得好值几个狗卵子钱,能吃能喝呀,家境穷得差点舀水不上锅,还这不行那不行。金包卵,呸!”巧珍也劝儿子,还是悠着点,我们这种家庭有个女人就不错了。天宝就更是对儿子大发脾气:“老子看你是不晓得天高地厚了,你选人家,人家不嫌弃你就算你狗日的有福气了。老子看你东选西选,最后选个漏油的灯盏,到时让全寨人看你的笑话,丢老子张家的人。”地宝不搭理他们,天宝不在时,他却去给奶奶说,让奶奶找媒人去说小姝,奶奶笑眯眯地指着他的额头不说话。水秀知道这小杂种的心,但这事她不好做主,等天宝和巧珍回来以后就摆给他们听,天宝心里似乎有些害怕,总拿不出主意,还没等天宝出声,巧珍却抢先说道:“地主子女,我坚决不同意,不仅让人笑话,以后还会连累我们一家人。”于是把地宝叫到跟前数落一顿。骂归骂,地宝心里不服,心里的神是骂不走的,更何况地宝早有了心理准备。“除了小姝,哪怕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接。”说完,车转身走了。水秀为地宝打圆场,天宝却反劝她,成分不好,总是吃亏的,以后的事哪个说得清楚,你也说说地宝,他现在不懂这些,以后知道了就再也改不了了。水秀也认为天宝是对的,就又好言好语地劝地宝,地宝根本不接招,让她讨了很多没趣。没趣归没趣,但原则归原则,这个家还得天宝说了算,他同意巧珍的意见,小姝过门有很多难为情,加之他和阿姝不明不白的关系,就成了桃花寨的大笑话了。因此,小姝是决不能做地宝媳妇的。小姝不到十五岁就已丽质初绽了,承接了阿姝的所有优点,比阿姝又多了些许的白净。十六岁上就完完全全地含苞露艳,水色摇荡了。桃花寨的那些小伙子便都陶醉在小姝的这份美色中。但又都因她是地主的女儿不敢走得太近,就连读书时的那些同学也不得不羡而远之爱而远之。但小姝的美总是放射出妖艳的光华,把小伙子们弄得神魂颠倒,终究他们还是敌不过小姝绝世之美的诱惑。大人不干,便自作主张去找媒婆甜言蜜语地求情。最先去提亲的是二先生家的武生。但武生自觉对小姝有愧,以前读书时总欺凌小姝,时常恶语相讥,骂她小地主,好几次让小姝哭着离开,而这时又总是地宝来保护小姝,只要小姝受到威胁,有了委屈,地宝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逼着他吃他的小拳脚。但武生的家道好,成分也不错,下中农和贫农只一步之差,有了这个成分是可以保护小姝的。二先生毕竟知书识道,看得远。他以为小姝吃过苦,受过难,这是持家的根基。再则除阿姝以外,也没有更多的牵扯,也就同意儿子的心愿。哪知,找媒人去提这门亲事时,却碰了小姝的软钉子。二先生找阿姝分析和理论这件事,想帮她捏拿捏拿、把把脉。阿姝却说:“二先生,我这辈子错就错在听了爸爸的话,不把自己当个人,不把亲事当回事才弄成这样。小姝的事她自己做主。”话说得滴水不漏,二先生无以对答。以后,桃花寨的多吉,其它地方的人也多次提亲。有成分好的,有家境好的,更有小伙子出色的,都被她一一拒之门外。远的得罪了就算了,一个寨的就结了仇,大家不仅恨阿姝,而且恨小姝。天宝和巧珍不许地宝去阿姝处提他和小姝这门亲,地宝却背着他俩找到阿姝:“阿姝孃孃,我想和小姝结婚。”阿姝吓了一跳,但却很惋惜地对他说:“地宝,你爸妈同意吗?”地宝说:“他们不同意。”阿姝说:“他们不同意,我也不同意。小姝不能嫁给你。”“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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