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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1 19:0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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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如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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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妆误1

宫妆误1试读:

《宫妆误1》

  

引子 溯洄从之

  这是,宋朝芣宗箴道元年。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把皇上给打了。”尚美人的宫女粹心一路嚷着就从崇庆殿跑了出去。  粹心这一嚷,合宫皆惊,宫人们聚在崇庆殿外的宫阶下口耳交接地私相议论着。  “咦,怎么回事啊,尚美人可厉害啊!竟把皇后娘娘那样高贵的一个人逼得动了手!”  “皇后娘娘看着这样斯文柔弱,竟还会打人呢,这一打啊,就是皇上,嘿嘿。”  “不知道啊,这胆子也真是大,连皇上也敢打。”  “皇后啊,还不是仗着她娘家,还有太后宠着她。”  “你们说,皇后娘娘生得那么美,仙女似的,却这样冷淡,笑也不大笑,似乎对皇上也无甚逢迎,该不会啊,是皇后娘娘另有心思吧!”  中有一人忙严厉止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主子们听到了岂是玩的!”  “这会儿一个个的都顾着看热闹呢,哪会有人来理会咱们啊,是吧,哈哈。”  说笑的人仍旧说笑,一点不以为顾忌。早有几个留心的,已悄悄地离开,去延佑宫禀告太后去了。  “想想皇后娘娘才进宫时的光景。”  “是啊,是啊,一晃啊,都十年了。”  几个年长些的宫人饶有兴味地叹道:  “十年了,皇后娘娘还是那个样子呢,真是一点也没变。”  “分明比从前更美了,只不如从前活泼了。”  “唉,唉……”  “这皇上啊……呵。”  十年前,那是经圣元年,芣宗予祯登基的第一年。  江山新葳蕤,绿叶发华滋。虚寂已久的后宫亦迎来了是岁芳春,年仅十二岁的皇帝将要择吉成礼,迎纳新后了。  “祯儿,祯儿。”望着皇帝这愕然惊喜的样子,太后刘娥不禁少异。循着那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轻黄蝶衫的女孩儿,与皇帝约是同龄,照人绝世,灼灼纯真。殿中其余闺秀皆是一副敛首委婉,小心待诏的模样。唯有这女孩儿,抬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含笑望着高座上颖秀有思的少年皇帝,隐隐露出那皓齿,盼意澄澈。  “祯儿,祯儿。”刘娥又唤了两声。  赵予祯方惊醒回神,端应道:“母后!”  “是她么?最中间,穿黄衣服的那个!”  “她!”少年皇帝的脸倏地一红,自己却未察觉到:“母后,朕意已属。”  “嗯。”刘娥浅笑着点了点头:“很是漂亮,更难得的,是那单纯。”刘娥一面说,一面望向了身旁的贴身宫女云舒。  云舒会意地一笑,应道:“那是宁海侯的嫡长女,崇宁节度使的孙女,郭氏,单名绾。”  “绾,绾,绾绾,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的绾么?”赵祯这样想着,心已遥飞。目光寻寻踱转着,终惴惴相接……如花如画,红尘天外。  “绾……”崇庆殿内,予祯仍望着皇后绾绾,俊朗的面孔恍若有失。  绾绾亦望着予祯,俏脸飞红,似痛似幽。眼中仿佛有泪,晶莹欲滴。  尚美人则跪在一边,一只手还扯着皇帝的袖子,哭个不停。  “晴柔姐姐!”绾绾身边一个身着绿衣,圆眼双鬟,名唤碧漪的宫女受了惊似地偎紧了另一个略年长持重些的宫女晴柔。  “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皇后娘娘不将臣妾放在眼中,臣妾不敢多话,可这两个宫女,也敢轻视臣妾呢。”尚美人越哭越厉害,一面直指着晴柔和碧漪,怒声骂道。  晴柔端重,自不多话,碧漪亦不辩,只是牵着绾绾的宽长纱袖,向尚美人瞪着那圆圆的眼睛,似恼又娇。  原来这尚美人,名婉言。先前是蕊珠宫的伎人,柳腰纤细,长袖善舞,月前因一舞《西洲曲》稍稍见幸,擢为美人。  今日一早,尚美人便来崇庆殿哭闹,说是皇后克扣了她的月俸,一直哭哭啼啼地纠缠不休。绾绾清傲,不愿理她,晴柔劝解无果,碧漪才埋怨了几句。竟惹得她大发狂躁,失态至此。不想予祯亦来此,恰撞见这一幕。哪知尚美人越发逞兴,竟上前拉扯皇后衣袖,皇后耐烦不过,方欲摆脱,予祯亦着急上前,缠乱之中,绾绾竟失手打到了予祯脸上。  “绾……”予祯又唤了一声,眼神越发惊乱。  绾绾眉失一度,纠忍又痛,未等予祯再说,便反身入内了。  予祯停在原地,看着帘舒帘动,屏烟也散,她身影缈缈,纱轻也迷。好一会儿,才失意怅桓地离去了。  丢下尚美人,不明所以。  “来了,来了,皇上出来了。”  方才乱语纷躁的宫人们见自殿内皇帝出来,都如鸦散,一时惊去了。  唯有粹心先是骇异,又怯怯地上前,谄迎道:“皇上,我们美人最在意皇上了,皇上可要为她做主啊。”  予祯径直走着,并未看粹心。小潘子从一旁迎了上来,他简陈了数句,似都是公事,予祯简单地应了两声,便登上步辇,向睿思殿去了。  夜深了,月上帘栊,御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已经亮了很久了。予祯像往常那样批阅着奏折,却始终无法定下心来。他一笔一笔地划着,不知过了多久,那纸上已落了无数个“绾”字。  “绾绾。”他轻柔地唤了一声,眼中流露着蕴藉与怅然。殿宇里灯火寂寂,唯有“呼呼”的夜风,漏过窗隙,回应着他。他只得苦笑着,苦笑又自嘲,反正无人见。  珠帘“叮铃”地一响,他蓦地一惊,碎却空中,仿佛是她昔日的笑靥。  “唉。“他叹了口气,将朱笔一扔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地独自踱步着,抬头望见,帘梢月上,忽然有寄似地,却又湮灭了,自生孤想。回思着今日的情形,他便很想去见她,正准备唤人,又想起来,此时已是深夜了。只好坐回椅子上,重又翻开了奏折。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不知道,崇庆殿的月色,是否也是这般若即若离,照人不绝。  

第001章 两情见如欢

  第二天一早,予祯依时去上朝,他端坐在御座上,眉头微蹙,清隽的面孔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十二岁登基,始终由刘太后垂帘听政,二十岁才正式亲政。但因着他自幼聪颖好学,登基后更是勤勤恳恳,是故虽然还年轻,已是百官信服。  这天的朝堂一如既往地热闹,又是黄河决堤,又是淮南水路修峻,又是边境难民涌入内地。予祯翻弄着御案上堆叠的奏折,对方才上奏的几件大事已隐隐有了定夺。  就在这时候,观文殿学士吕夷简双手执着谏板,从队伍里迈步而出,正声说道:“臣有本要奏。”  “吕卿何事啊?”予祯微倾着身子,轻按着穴边,一面缓缓地抬起了头。  “皇上,臣听闻,昨日皇后在争执中误伤了皇上。虽是误伤,但皇上乃万金之躯,皇后此举仍是失仪。皇后乃国母,失仪如此又如何母仪天下,且皇后多年无子,臣上书,请皇上废后,另立贤淑以正妇德。”吕夷简此言一出,朝堂上下一阵哗然,连予祯也倍感震惊,当即睁大眼睛直起了身子。  “吕大人此言不妥,皇后出身高贵,大方端正,多年来未曾有失,怎可因此无心之失便行废后之举。”说话的是秘书阁校理范仲淹。  “范大人此言差矣,误伤天子怎是小过。”吕夷简对范仲淹的话不以为然,甚至咄咄道:“在下知道范大人与皇后的父亲宁海侯有旧,但范大人也不能因私忘公啊。”  “你。”范仲淹被气得涨红了脸,说不上话来。  接着朝臣们又纷纷进言争执了起来,总是反对吕夷简的人多,但吕夷简向来善辩,态度又强硬,天威都不惧,反对之言自都被他一一驳回。  予祯听朝臣们争得面红耳赤的,心中何其烦厌,“废后”这两个字更如针尖一般,扎着他的心口,仿佛有恨,一时几欲发作,临朝十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不受控。  “好了。”予祯忽抬高了声气。  群臣闻声,皆是一惊,吕夷简却不怕的,犹自兀视着高座上的皇帝。  予祯视向吕夷简,严正道:“吕卿,这是朕的家事,不要在朝堂上讨论。此事事出有因,朕有错在前,皇后系无心之失。若说失德,未免太过言重。吕卿如此言重,可是指摘于朕?”  “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吕夷简又抬起了谏板,不肯退让。  “吕卿,朕与皇后,闺阁之间,不宜朝议。”此话说完,他陡觉快意,唇边若有似无的,浅笑如温。  “皇上。”吕夷简仍兀视着予祯的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稍显惊异。  “好了,吕卿。你是观文殿学士,你与其来干预朕的家事,不如多花些心思在黄河决堤,难民安置的事情上。”予祯坚定了语气,严肃道。  “是。”吕夷简勉难才退,晦傲如故,未肯少逊。  “哼。”予祯轻咳了一声,倏归沉静,亦未以此为意。  这样一来,众臣也就都无话了。又议了些琐细之事后,便退朝了。  文德殿的后殿中,予祯像往常一样,换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朝服。  陈公公一面接着他换下来的衣服,一面絮絮地关怀道:“官家昨夜又是改奏折到很晚,今天瞧着精神有些不好呢,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勤政是做皇帝的本分,朕可没有这么娇弱。”予祯望向陈公公,笑道。陈公公是真宗时的旧人了,自予祯幼时起便服侍在侧。老人家对予祯从来爱如骨肉,又敬若神灵,凡大小事情,无不操心备至。因此予祯也从不对陈公公端着皇帝的架子。  小印子自衣箱中取出来一件淡鹅青的玉绡袍,小潘子则拣了挑,方择出一根烟织松色菱罗带和一顶天青雨石冠来配。  “那么官家,一会儿还是去睿思殿么?”陈公公又问道。  “唔。”予祯忽然凝顿住了,面露踌躇。  看赵祯面色不决,陈公公已然有察,他笑了笑,又道:“官家,今天一早,崇庆殿的晴柔姑娘派人来过了,说皇后娘娘昨天夜里着凉了,今天一直起不来,官家要去看看么?”  予祯听后,不禁着急:“怎会如此?”  “官家莫急,想来只是着凉,皇后娘娘年轻,必定无碍的。”陈公公慈蔼劝道,心里其实暗喜。  “快去摆驾!”予祯自小潘子手中搴过束冠的轻带,自己系结着,便向外去了。  崇庆殿的宫人们远远地见到皇帝来了,忙入内通禀。赵祯转进内殿才几步,晴柔便迎出来了。  “皇,皇上。”晴柔忙地一跪,还未及地,便被予祯搀停了。  “无需多礼了,娘娘怎么样了?”予祯忧容满溢,自不容多耽。  “娘娘心事犯了,便是一个样子,劝也劝不听。夜里只顾伏案写字,不要人打扰,自己不添衣,自然要着凉的。”  “心事?何等样的心事,劳她这样自磨。”予祯说着,不知是心疼,还是埋怨。  “娘娘的心事,奴婢不该说的,皇上还不知道么?”语罢,晴柔又觉不妥,方倾了倾眉,道:“奴婢失言了。”  予祯自觉有愧,未曾申言,只向内走着,一步步地,履声都分明。  晴柔想了想,又道:“奴婢原不该多说,可这日日夜夜,春往秋来的,该没有人比奴婢更知心疼娘娘了,娘娘长到这么大……”  “晴柔姑娘,话不是这样说的。”陈公公和蔼笑着,已将晴柔拉到了一边。  原来予祯已行到了焦展画竹屏前,那帘后便是绾绾的卧处了。天光透过那跹蝶银描纱洒落屋中,晶莹历历,窗外柳枝犹绿,随风摇缱着,折成细影浅欹过妆台。妆台依依,人面却瘦。  “请太医了么?”予祯又问道。  “还没有!”晴柔将头一低,道:“娘娘说不用。”  “浑闹,快去请乔太医!”  “嗯!”晴柔轻声应了,却立着不动。小潘子见状,忙机灵道:“是,奴才这就去!”  碧漪正将绾绾换下来的衣服叠在床边,帘声一动,她亦是一惊。  “皇上……”碧漪吃吃地,手中缠着那水帛,约是不愿离开。  “你先出去吧,啊。”予祯放缓了声气,言语虽还温和,但眉关紧缩,碧漪望着,就有些紧张。  “先出去吧,朕想在这里待一会儿。”予祯又道,语气比方才更温和了。还有些怅惘,想念,憧憬,说不清的情绪。  “哦,好。”碧漪茫然应着,才一脸疑惑地退了出去。  予祯一个人坐到床边,伸手即是绾绾刚刚换下来的稀黛纱金线丝菊衫,妆花缎裙,还有那雾青水帛,尚未叠好,就这样松松地搭在上面。  绾绾还在睡中,眉心似锁,双目下有淡淡的泪痕,是比昨日要憔悴。丝衫贴身,横纱抹碧,头上月牙轻挽,低缱鬓发如诉。  “绾……”俯已痛伤,惜又留恋,到底心恻,悲酸,都在两人。他将手去握她,指掌相触的一刹,冷暖穿心,一时沉怔。  “唔。”她轻地一动,是自喉咙中发出的一翕。旋而睁眼,微弱而飘忽。  二人便这样望着,都无言语,望了好久,好久。  “咳!”她吃力地一咳,形容痛苦。他伸手去拉被,触乱间,十指已合。  “好久。”她痴痴地一喃,语声虚弱。  “什么?”他忧蹙接道,眼中切切,似有所待。  她轻罥一笑,缓缓道:“我说,这一觉,睡了好久。”  “我也觉得久……”他细循着她的目光,悄然贴近:“那,从此,可以过去了么?”  她悠悠仰首,望着顶上,似是无奈,又哀伤:“说了不算。”  “嗯?”他眷紧十指,依依不分。二人眼中绵绵的,一晌都静,少了纷扰。  正在这沦谧之际,忽自帘外传来了小潘子的声音:“皇上,乔太医已到了,就在外殿候着呢。”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回来了。  “我不愿见太医,同乔太医说声抱歉,请他回去吧。”绾绾回神道。  “皇上!”小潘子不敢领这命,仍立在帘外。  “请乔太医稍等一会儿。”予祯说着,遂取过那枕边的纱衫,一面忧蹙道:“你一向信任乔太医,请他看一看,亦无妨的。”说着,就要扶绾绾起身。  绾绾凭他扶起,又凭他为自己披上那纱衫,体支孱弱,无以言表,不禁将眉一皱,心中百感。  予祯似惑其思,又道:“我纵有错处……”  她忙将手一抻,微微抬起那纤指,又放了下去,望着他的眼睛,感到那同命同知,入骨如心的情候,似是怜恤:“别,别说了。”  “娘娘,皇上。”小潘子又唤道。  “何事?”予祯有些不耐烦。  “是睿思殿的小苗子来了,是,是……”小潘子应着,似是难言。  “知道了!”予祯沉声应道,俊眉微蹙,隐隐显出了烦忧。  “去吧。”绾绾自己拉了拉衣襟,语声已缓。  “嗯!”予祯低声应道,却仍坐在床边,动也不动。  “快去吧。”绾绾又说了一遍,旋翻睫一哂,调笑似地,精灵道:“免得他们又要上奏,让你废了我。”  予祯先有些吃惊,但见绾绾面露欣容,亦稍稍宽心:“你都知道了?”  “我猜的!”绾绾低下头,声音愈轻愈细。她抚弄着那衣角,眉间若蹙,近看方知。  “绾,你放心,我……”予祯有意解释,又不知如何说起。  “皇上……”小潘子又唤了一声。  “这奴才!”予祯已有些不高兴,却像是在气自己。  “去吧。”绾绾抬起头,连催了两遍:“去吧,去吧!”怅难其实不掩,眸惜若苦。  小潘子又催了两遭,予祯才道:“朝中确有些事,我先去睿思殿了,晚些再来。”  “嗯嗯!”绾绾偎紧了双膝,抱头依贴着,  他实不愿走,心中存了多少话,脱口就要说出,却又说不清,理不完。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一定让乔太医看看,要吃药!”  “嗯!”绾绾应了,声音却极小,大约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帘声落下,落得很慢,很慢。蝴蝶逗上兰枝,香烬一扑,又飞走了,留下那折错的幽婀,画墙上怅惘而虚。  

第002章 良月听花入夜寒

  月上柳梢,花影侵衣,汴京城入了夜。  观文殿学士吕夷简,换去官服,乘一顶寻常小轿,去往汴京城最热闹的花街柳巷红袖里。吕夷简出身书香世家,历官已经两朝。其叔父是前朝司空吕蒙正,他少年及第意气风发,多年来为官也勤谨清正,受到当朝皇帝的倚重,也颇得刘太后的赏识。他四十余岁的年纪,身形高挑清瘦,面孔白净削秀,两撇修得极整齐讲究的胡须更添了几分斯文之气。他穿了一身绛紫色团花软缎袍,手里把玩着一颗盈碧欲滴的翠玉扳指,头山带着镶了玉环的网纱,神情倦倦地靠在车上。这一身慵懒富贵的气息,很像是个闲散的世家子弟,而非世代簪缨日理万机的朝廷重臣。  避人耳目一般的,吕夷简的小轿到了红袖里便直接行到了了良月斋的后门,吕夷简下得轿来,便径直穿过天井上了二楼。  “吕大人来了,我家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得吕夷简来,一个身着绿衫,头梳双环,年约十四五的小丫鬟便迎上来引他进了一间房间。这房间虽不大,却布置得极用心,粉晶珠帘泠泠地想着,箜篌上雕漆凤凰栩栩如生,碧璃炉中鳄梨香清甜扑鼻,“吕大人先坐坐,我家小姐去更衣了,这就来。”那绿衫少女奉上一盏香茗后,便出去了。  这茶盏烧作枯荷状,底料是钧白瓷,茶汤清澈见底,碧色冽冽,吕夷简摇着头笑了笑,并不去饮。  “怎么,吕大人,今日的茶不合心意?”说话的是个绝色妙人,娇声呖呖醉骨如酥,吕夷简循声望去,只见这女郎正从一扇半月形的雕花木门里走进屋来。她将头发斜挽在右耳边,髻底垂下一条长长的分肖,盈盈一笑,露出一对梨涡,左眼下一颗米粒大的红痣如清泪欲坠。  “梨娘,你来了。”吕夷简招呼道,原来这女子便是良月斋的头牌白梨娘,也是吕夷简的红颜知己。  “瞧大人的样子,好像是很不高兴呢。”梨娘坐到吕夷简的身旁,柔声说道。  “今日,我在朝上碰了皇上好大一颗钉子,自然是有些不得意了。”吕夷简闷闷地说道。  “哦,因为什么事呢?”梨娘低下头去剥柑橘,不动声色地问着。吕夷简便将朝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与梨娘听。  “就为这个啊,大人也莫怪。这男女之情不是国家大事,看似简单却极为复杂。皇上心底的情,大人们又怎能看得清呢。”梨娘依旧是温柔地笑着,将一瓣剥好的柑橘递到吕夷简的嘴边。  吕夷简苦笑着接过那瓣橘子,摇了摇头说道:“皇上一意在谁,我原不关心,只是皇后的父亲,还有秘书阁校理范仲淹,以及富弼等人,他们存了心要弄什么‘新政’,我绝不能赞同。郭家根蒂稳固,皇后与皇上有结发之情,我本以为,废后大约不能,但对郭家多少有所憾动。却没想到,皇上私意偏袒,竟至于此!我好生无颜,唉!”“大人,且饮了这茶,暂忘了这些烦恼事吧。”梨娘柔声劝道:“这茶是取窖藏雪水和新鲜薄荷煎煮两个时辰后又佐以雪蜜而成的,最是清心宁神。”  吕夷简将茶盏托在手中,只饮了两口便又放了下来,依旧是一副不乐的神情。  梨娘自知劝也无益,便也不再劝了。她款款起身,从妆奁里取出一封信笺,双手呈给吕夷简,说道:“这是曹玘曹大人上次来良月斋,托我交给大人的。”  “好,有劳你了。”吕夷简将信封接过来,也不看,直接塞进了袖底。他面向窗外,目光茫茫的,过了一会儿倦倦地说道:“梨娘,我有些累了,给我弹支曲子吧。”  “嗯。”梨娘点了点头便坐到箜篌旁,轻拢慢捻,款促冰弦。  “烟漠漠,雨凄凄,岸花零落鹧鸪啼。  远客扁舟临野渡,思乡处,潮退水平春色暮。  云带雨,浪迎风,钓翁回棹碧湾中。  春酒相熟鲈鱼美,谁同醉,揽却扁舟篷底睡。”  梨娘婉转地唱着,月上中天,雾湿帘幕,听曲的人已经有了困意。巷陌如洗,更声漏断,汴京城的夜也沉沉睡去了。  

第003章 幼忻公主

  到了是日下午,绾绾便能下床了。  晴柔与碧漪服她在外室的几旁坐下,原本的衫裙外又披了一件藕丝缎长披,浅着脂粉,轻妆淡眉,新月髻业已绾好,还簪了一支白蝶分心跹蕊步摇。  “春夏之交,燥气内郁。娘娘身子娇弱,又着了凉,才昏迷虚弱的。并没有什么大碍,娘娘请放心。草药只需服两日,每日一副就可。另外再在起居之处熏上些薄荷,亦可清神,有愈娘娘康复。”乔太医立在一旁,一一回道。  乔太医乔珉桓,年约二十五六,出身太医世家,秀拔斯文,清容干练。他原在军中供职,绾绾的长兄左武卫上将军郭翊臣见他医术高明,人品正直,遂将其保举回朝,望两相得益。  “嗯!有劳乔太医了。”绾绾轻轻地点了点头,容靥端庄,殊矜不尘。“茜夕。”她向后一唤,便有一个年轻宫女应命将数枚金稞用青盏竹缎托着,奉与乔珉桓。  “侍奉凤体安康,是微臣本分,何敢一再叨蒙娘娘厚赏。”乔珉桓谦却道。  “太医收下吧,不过是本宫的一点敬意。”绾绾清庄一莞,道:“向日太夫人所托,荥阳杜府的婚事。杜太公向慕贵府家声,已有意应允。想来好事不远,本宫还要向太医道喜呢。”  “谢皇后娘娘!微臣惶恐!”乔珉桓俯身一拜,但见他双眸微若一悯,仍是那严正的神情,心中喜忧,弗堪弗知。  绾绾放松了神情,愈发亲和又大方地,道:“不必,杜氏是我亡嫂母家,得成姻好,本宫亦喜。”  “谢皇后娘娘。”乔珉桓又是一拜,仪周备至。  乔太医走后,碧漪一面,一面问道:“娘娘,这乔太医高兴是不高兴啊,怎一点瞧不出,杜家的三小姐,嫁他真的好么?”  茜夕将茶盘端到一边,闻言嗔哂,却未言语。  “也是哥哥的意思,哥哥一向深重两情,他与两边都有深谊,想来是段佳缘。”  “哦!”碧漪将嘴一撇,仍有些不解似的。  茜夕伏在竹几前,点着那几个装茶的画釉彩盂,又是一哂。  晴柔看的分明,却不多话,只轻轻地敲了敲碧漪的脑袋:“快去小厨房将备好的梨酿团和藕粉茶收一收,找出太后娘娘最喜欢的那套玉兰檀钿盒,娘娘用过药就要动身的。”  “好!”碧漪悠悠地一应,伸过个懒腰,才慢腾腾地走了出去。  “娘娘!”晴柔见绾绾神情又虚,忙替她卸下那步摇,继而轻揉着穴边,温切道:“娘娘若是不舒服,就歇着吧。太后娘娘对娘娘这样疼爱,定不会介意。”  “不。”绾绾摆了摆手:“我想去看母后,昨日便想去了。”  “娘娘!”晴柔又是一唤,关意怜深。  “娘娘知道么,皇上去过小书房,将娘娘昨夜写的几张纸都拿走了。”  “哦。”绾绾轻地一嚬,眉黛笼没,眼中神意飘眷,幽意阑往。  “娘娘,宽心些吧。皇上,还同以前一样呢。”晴柔娓娓切切地,似是劝慰。  “再莫说!”绾绾心上忽然一刺,如针尖乍蹙。  “好!”晴柔未再说话,只默默地揉着那穴关。空中游絮卷帘,也愈轻愈长。  用过药后,绾绾又稍稍沐浴了一番,换了身略鲜妍的衣服便带着一行人向延佑宫去了。  自崇庆殿到延佑宫,是要经过吹雪堂的。这吹雪堂因初春时梨花漫天,飞溯如雪而得名。时值暮春,梨花都已落尽,唯有数不清的细叶,堆叠着,颜色一天更比一天深。蜿蜒过芊芊扶疏,便是沁绿池,远远地,绾绾便听到了声声的笑语,飞入云中,想是有人在池边荡秋千。童趣静好,绾绾闻声一笑,也未过留意。  众人才走出几步,忽听得“噗通”一声,紧接着,就有慌怖的喊叫,自池边传了来。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落水了,快救命啊,救命。”  秋千上已空无一人,岸上两三个个宫女吓得面无人色,只顾大哭而不知所措。池中张扑着一双小手,似是四岁的宁国公主,赵幼忻。  “幼忻。”绾绾未及多想,旋跳到水中,向幼忻游了去。  “娘娘!”晴柔等亦追到了池边,只见绾绾已将幼忻抱上了岸,二人衣衫尽湿,发间不住地滴着水,池上飘着数朵绢花珍钿,都是方才滑落的。  “娘娘,娘娘,没事吧!”晴柔忙脱下外衣披到绾绾身上,碧漪与茜夕亦上前,细心擦拭着二人身上的水。  “我无妨,快,快去请太医。”绾绾仔细查看着幼忻的面色,但见她一吭也不吭,便有些着急,也顾不得等太医,就按着从前乳娘教的,将幼忻放平到了地上,一下一下地,压着她的胸脯。  原来绾绾生长于江宁,自幼游戏水边,水性自佳。  压了有一会儿,幼忻方呛出一口水,面色渐渐转活。  “母后,母后!”幼忻一睁眼,便四处找绾绾。看到绾绾就在眼前,她方蜷起那小手攥紧绾绾的衣袖:“是母后救了幼忻么?”  “母后在呢,不怕,啊。”绾绾小心翼翼地将幼忻抱起,凭这小身子紧偎向自己怀中,拳拳亲爱,无限依赖。她心下不禁一动,抚着幼忻的手也更加温柔了。  “娘娘,皇后娘娘!”忽有一人拔开人群跪到了绾绾身边,便是贤贵妃的贴身侍女,玉宸宫的结香了。结香惶恐道:“奴婢没有看好公主,带累娘娘落水,罪该万死。”  “好了,别说了。”晴柔将结香扶了起来,大方道:“所幸娘娘与公主都无事,快小心带公主回宫吧,别再出差池了。”  “是!谢娘娘!”结香忙起身去抱幼忻,幼忻却抱紧了绾绾,不肯松手。  结香伸手托着幼忻的后背,耐心哄道:“公主乖,先随奴婢回去吧,母妃还在宫中等公主呢。”  幼忻仍不理结香,她将小身子一扭,挨绾绾更紧了。绾绾亦有些不舍,又不忍幼忻耽久受病,稍稍松了手,也还是抚着,。  “公主,公主!”结香又哄道,语声越发迁就:“皇后娘娘与公主一样,落水着凉了,公主再不肯松手,母后与公主都要病的。”  幼忻闻言,小手在空中一顿,又扭了两下,方缓缓地松开了绾绾。结香见机忙将她接到了自己怀中,别过即去了。  如此一来,延佑宫自然是去不了了。太后听到此事后,十分担心更添十分,便亲自到崇庆殿来了。  “你也真是的,自己身子才好些,便不要命地下水救人。”刘娥一进门便急道,恍若责备实是爱怜。  太后刘娥,虽已年逾五十,也仍华美,仪重万方,只有些疲惫,昔日朝堂上卓卓的英气,已藏入沧桑,无显峥嵘。她穿一件蓝青地跹花罗长衫,夕波影青罗八幅裙,头上梳着低宽的牡丹髻,款款地走来,凤珈金荧,明目点漆。  “母后!”绾绾恬然一笑,并不挣扎着起身行礼。  “就算你要救她,身边这么多宫人你不差遣,自己就往池塘里跳。”刘娥说着,已坐到了床边。  听到太后的话,晴柔等都红着脸低下了头。绾绾望了望晴柔她们,又望向刘娥,甜甜地一笑,俏皮道:“母后,她们水性都不及我。”  “哼!”刘娥瞥眼一笑,又是无奈,又是宠溺。  “幼忻是唤我母后的啊,她那样小的一个人,又不会水,我如何能不救,如何能不急!”绾绾低眼应道,想到是时境况,仍有些后怕。  刘娥抚着绾绾鬓边的头发,眉头絮蹙着,爱怜道:“你心疼她,可知我心疼你!自己还病着,身子又弱,幸亏这天暖和,不然,还不知要怎样呢!”  绾绾纯澹地一笑,拉过刘娥的手,道:“母后,我不是好好的么,您别为我担心了。倒是幼忻,不知怎么样了?您都不知道,她抱着我的时候,那样信任,依赖,亲近,我真觉得,为她做什么都愿意,呵。”说罢,她漪眉一恻,恍惚似憬。  “玉宸宫派人回过话了,幼忻已经没有大碍,服了药睡下了。”刘娥应着,眉间罥起了一层隐忧,但见绾绾这样心地无疵,却欲言又止,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真好!”  “绾儿。”刘娥又唤道,忧色显露。  “嗯?”绾绾仰起头,似有所感。  “没什么。”刘娥摇了摇头,接着道:“明日贤贵妃一定会来向你道谢的,她是个厚道持重的人,我看你们这些年来,也算相宜。母后老了,日后……”  “母后!母后说什么我都听着。只别说这些,我听了便怕,想也不敢想的,母后!”  “傻孩子!”刘娥心头一软,几欲垂泪。  “母后。”绾绾眸关一酸,也想垂泪,总算忍住了,晃晃荡荡的。  “人世哪得百年身。”她想她并不贪恋,生死或是权位,但说这话时,仍不得轻松。  “天下人都说,母后千岁!”绾绾早知这是句谎话,一向看不起的,此时却脱口而出。  “天下人说傻话呢,呵!”刘娥竟笑了。  “呵。”绾绾也笑了,不知为何,总是贴心。  茜夕端进驱寒的新药,绾绾依照医嘱,用过后便捂进被中昏昏沉沉地睡了。她睡着后,刘娥又在床边待了好一会儿,才回延佑宫。  炉烟转过烟纱屏风上的兰影,如烟似缕地又缠进了那白日的梦魇中。  还有期许,辗转,难以名状,一时都来。  

第004章 灯烛明灭两心惜

  暮色将尽时,绾绾才醒来。百无聊赖之际,遂向枕边翻寻旧书,翻着翻着,就有一本落到了地上,她俯身去拾,那褪色的芙蓉渲笺,触指间,书间旧忆,恍惚飞散。  那是一本手书的《忏心谶》,原书是绾绾的母亲未嫁时作的传奇,写的是高阳公主与辩机和尚的一段悲恋,原文旁还有绾绾的父亲郭允恭的批文。绾绾看过有感,遂一并录了下来。  “是岁仲春,长安花海,青龙寺举国之盛,延三藏法师宣真经之义。醍醐灌顶,甘露弥天,士女争奉,一时无两。辩机随侍法师,合十奉礼,闭目缄默,温温佛子,远世独立。恰主乘辇过,偶谛尘中,但见风飞千叶,乱朱成紫……”  他们就这样相遇了,在那场张恣迎开的繁花前,一时间,天骄佛骨都相煞败北。  绾绾读到这里,霎觉心恍,遂将书合上,怅怅凝空,一只手还抓着身下的锦褥,悸悸余焉。  平息了一会儿,她方换过一本自书自注的《非烟传》,重回枕上读了起来。此是另一番绵密,字句如珍,发语深情,红楼已深,岁沉何处……读着读着,渐渐困顿,不大一会儿竟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有多久,绾绾才又醒来。帷中只点了两盏灯,微弱的光晕昏黄而温暖,她挣扎着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仿佛有人。袍影绡轻,长身玉立,手中捧了什么在读的样子。望见即悉,亲近油然,定睛一看,竟真的是予祯,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祯……”她不禁殷切,还以为是在梦中呢。  “你醒了。”予祯坐到床边,将书合上放回了枕边,原来就是那本《非烟传》。赵祯笑向绾绾,明朗而温存,在这混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眷温暖。  绾绾欲要起身,他忙伸手来扶,方知不是梦。她望着他的眼,有些痴惘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这册书也看完了。”说着,他便望向了枕边那本《非烟传》,有些惆怅似的,又将目光沉沉地移开了。  枕边,枕边,绾绾自然知晓这目光的深意。她低下头,又抬起眼睛,张盼似地,问道:“这册《非烟传》,还有别的,你不是早都看过了么?”  “是,早都看过了,不止一遍。”说着,他便,又平复了下去,接着道:“是这字句间的批注,我怕我会忘了,就多看几遍,再看几遍,好记得牢些。”予祯说着,那目光亦是寻探,幽幽不止。  “那这一次,你可都记下了?”她忽莹然一笑,星眸垂璨。  “记下了,再不会忘了!”他有些动情,遂捋过的鬓发,依依地,道:“我多希望,这些都只是梦,是梦中不自知的失岔,终究会过去,会过去的很快,还会忘记。”  “不。”绾绾轻轻地呼出一字,旋抬起头来,目光抚上他的眉梢,:“不要皱眉,不要平添沉重,我不想,不想……”  “那你呢,你又为我皱了多少眉,添了多少沉重。”说着,二人已抱到了一处,额头相促着,密无间隙。  “我们做错了什么么?”绾绾轻悄抬眼,吃吃问道。  “不,没有。”他抚慰着她:“若说错,也只有我,我只想那时,只有你我的日子。”  绾绾只是哭,渐次郁结的心病,都倾泻了出来。  她的心结,源自这后宫,人身草木,去来无情。除了他与她,总会有别的人,钟情之外,更有其他,纷扰不断。以至惘然,以至郁郁,不知何起,日深一日。  待她哭停了些,他又道:“你再打我一次吧,就像那日一样。”明知她不会,说完自己也笑了。  绾绾不应,只摇了摇头。  他抱着她的身体,隐隐觉得有些发热,再看身上,亦是薄汗浅析,弥体沁,想起她还在病中,遂又心疼怜惜,故抚过她的头,绻问道:“今日落了水,更着了凉,可要休息了?”  “嗯。”绾绾抬起眼来,望了他一会儿,方道:“那你呢?”  “我陪着你!”予祯抱她正入怀中,又将被子拉了拉。  灯烛已半,长夜渐深,唯有此静,度人无眠。无眠,无眠,又问更深,知几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她手边的玉柳冰丝并蒂莲心枕移开,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平躺了下去。  “睡吧,好好睡吧!”这样自语着,他便俯下身在她额上落下了一吻,轻轻如昵。  焰飞明灭,都成绝璨。她拉过他的手,不知是不是在梦中。  第二天绾绾再醒来的时候,昨夜枕边的人已经走了。  “娘娘,皇上一夜都没出去,也未唤人服侍。上朝之前,也是小潘子来催过了,才走的”晴柔挑起那帘帐,放白日入户。  绾绾抚过被褥边的皱痕,依依惜深。还有那册《非烟传》,也零零横在枕边,翻页渲痕,如忆如怅。  是夜无梦,只有他。理丝入缠,绪密结心。绾绾这样想着,就低下了头,涣心低憩着,白日斜裀,撩撩鬓丝。  悄转间,日已初高,烛尽唯余灯焰长,丝帘影动细如愁。  

第005章 贵妃毓琳

  “娘娘,贤贵妃来了。”碧漪忽走来道,这一下便将绾绾飘忽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她恍然回神,应道:“好,知道了,好生招呼着。”  贤贵妃张毓琳,是前兵部侍郎张美的孙女,是与绾绾同日臻选入宫的,且二人同龄,初为贤妃,诞下杨国公主赵幼怡后晋为贵妃,育有杨国公主幼怡和宁国公主幼忻两女。  贵妃,贵妃……想起昨日母后说的话,绾绾若有所思。钿梳流过长发,眄向镜中,不禁凝然。旋破颜一嗔,展释无碍。  “娘娘可是,暂不愿见贵妃?”晴柔自绾绾手中接过梳子,挑过一绺,小心地梳了起来。  “不是!只不知见了该说什么,她必定要道谢,怪难为情的!”绾绾颦向镜中,应道。  “呵!”晴柔宽柔一笑:“娘娘莫想了,贵妃娘娘啊,还是很好的,待娘娘也是。”  绾绾妆扮整齐后,方才去见贤贵妃。她穿一件白群地漪清縠对襟开衫,一条曳雾绡百褶轻步裙,提袖之处绣着淡粉胭脂,云帛曳地,款若不胜,玉袜轻娜,皱地如波。头上则梳着湘妃髻,髻上只簪两股竹叶白玉簪。面上只薄薄地施了一层脂粉,眉黛淡抹,绛唇轻点,自额上分垂下两缕细发,笼罥在腮边,虽在病中,亦靥染云生,韵态楚楚。  贤贵妃将两个公主也一并带来了。杨国公主幼怡六岁,宁国公主幼忻四岁,两个小人是一样的妆束,牙白色的细纱衫子,明黄妆花纱比甲上绣着成对的白兔衔花图样,下着柳烟绿轻纱百褶裙;头上则梳着玉兔髻,两边兔耳上簪缥玉璃蕊灯笼珠花,髻下又束纱带,若绿青葱。二人均眉清目秀,粉雪可爱。幼怡年长些,性子也更沉静,神情举止间已隐有淑女之态。幼忻则活泼得多,她昨日虽呛水受了寒,但睡过一觉后便尽好了,此刻已精神奕奕,一双满月圆眼转盼间有无限的精灵之气。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毓琳一见到绾绾,就俯下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她今日着一件杏黄色的蕊花纱叠袖浅交衫子,一条蜜色罗挑线笼褶裙,安养从容,盈体腴丽,肌肤白腻,眉目如月。头上盘绾着月蝉髻,髻心处别一支月池莲银分心,髻上又分簪着两对润玉笼珠钗。一直温婉地笑着,观之可亲。  两个公主也向母后行了礼,还未等绾绾说话,幼忻就跑了过来,她拉着绾绾的袖子,抬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既认真又关切地问道:“母后昨日为了救幼忻也落进了水中,幼忻听母妃说母后受了寒,不知母后可大好了?”  “母后是大人,自然没事,只要幼忻没事,就好了。”绾绾温和一笑,遂伸出双臂将幼忻抱入了怀中。  “娘娘!”毓琳先有些意外,但见绾绾容色蔼然,大异平常,她心口一松,旋又莞尔道:“娘娘这样尊贵,为了救幼忻而使凤体抱恙,臣妾十分感激,也十分不安。”  绾绾淡淡一笑,抬眼向毓琳,道:“贵妃言重了,何足挂齿啊!”  二人这一对望,均有些不虞之惊,有说不清的熟识默契在二人的眼中递望着。仿若又回到了那一天,十年前,她们入宫参选新帝后妃的那一天。  那天郭家的轿子就停在张家的轿子旁。绾绾从轿中走出,那身鹅黄色的縠衫长裙,如披在她身上一般,轻盈将飞。蝶贝与明珠在她的华发间漪漪生光,金色的朝熹中,她翩翩然地一转身,笑靥灿然纯真,长发与飘带盈盈。飞起的裙摆在空中旋成一扇,裙身上的千花万蝶亦羽化成灵,扑簌着就飞入了这帝京初动的春色中。  “好美的女子。”毓琳微掀着帘子,将这人间万古才有一晌的春色收入了眼中。  同来的家中年长知礼的婢女素芳见自幼教养端庄的小姐竟倚帘低语,忙伏上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没什么。”毓琳淡然道,素芳见小姐神色大方,矜持如常,也就不再问了。  从轿中走出后,毓琳又似是无心地问道:“素妈妈,方才过去的那个穿鹅黄衣衫的女子,是谁家的小姐啊?”  “那个穿鹅黄衣衫的女子啊,那是宁海侯的嫡长女。”  “宁海侯的嫡长女啊,呵!”望着茫茫无边的宫阙,毓琳淡淡一悯,心中忽生怅然,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后来毓琳才知道,那女子,她的笑,她的美,如一道明媚的天光照进了这巍峨肃穆的禁宫,也照进了少年天子老成已久的心。  那日绾绾不出意料地被选作了皇后,毓琳亦因端庄温婉,大方得体成为皇后之外唯一入选的妃子,封号贤。  深宫寂寂,十载春秋,转眼间,人事都换了几遭。可她,还是一样呢。  想到这里,毓琳不禁感触。唯有幼怡瞧出来了,母亲这一刹的心绪,遂向高处望,却一时,尚无知。  “娘娘!”毓琳唤道,顿了一顿,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嗯?”绾绾和善仰应着,不以为怪。  “春夏交迭,换季无常,娘娘最是善感,还当,珍重凤体,勿劳太伤!”  绾绾恍惚有动,却也不大惊异,她点了点头,笑道:“谢谢贵妃,贵妃这些话,该从何时说起啊?”  毓琳轻地一莞,睫影一落,应道:“从,从前说起!”  “从前,呵,从前。”二人相视都笑。  又聊了些琐碎=细,毓琳便该回去了。幼忻很是依恋绾绾,不舍离去,有过昨日那番心情,绾绾自也从此对她疼爱非常,有逾一切。她还未做过母亲,就被幼忻这样深依深爱过了。这不期而遇的缘分,不知不觉地,就在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心上都系下了绊,长牵住此世的温情。  绾绾起身送她们,到殿门口,毓琳拉住了她的手,颇为关切地辞道:“外面风大,娘娘还未大好,臣妾就此辞过,他日再拜,娘娘保重!”  绾绾被毓琳这一拉,心上竟生温存,遂愐莞一笑,道:“好,你也多多珍重!”  “是。”毓琳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去了。  清风徐徐拂面,扰逗一般地,与人亲近着。举目望去,已是春意阑珊芳丛绿,乱红也不知归处了。  “这贵妃娘娘像有好多话要同我们娘娘说呢。”碧漪向来活泼,张口无忌。  “我们娘娘也有话想说呢!”晴柔近到绾绾身旁,款然笑道。  “那为什么不说呢?”碧漪搴弄着辫子,又问道。  “因为,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啊!”绾绾怡应着,已反身入内。步履徐徐拖长,在这阶前白日下。  闭眼行云飞楼阁,咫尺间,青空无倦,候几人面目,望如昨。  

第006章 宫心妒

  尚婉言自那日在崇庆殿与绾绾大闹了一番以后,心中甚是烦闷,如今已过去了四五日,予祯却看都没来看她一眼,皇后绾绾呢,不仅没有受到一点责罚,予祯还天天都往崇庆殿去。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好几夜都睡不安稳,这天早晨起来就一直伏在榻椅上哭。  尚婉言的贴身宫女粹心在一旁侍立着,她见尚婉言啼哭不止,心里很是担忧,小心翼翼地唤道:“美人,美人。”  “皇上,皇上,我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他都不来看我一眼,哼,哼。”尚婉言一面哭,一面娇声埋怨着。  “美人,皇上政务繁忙,他总会来的。”粹心安慰道。  “不,不。我托人去打点过敬事房的林公公了,他说,皇上这几天都是在崇庆殿陪皇后的。就算皇后病了,皇上也是在崇庆殿的。皇后,皇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尚婉言越哭越厉害。  过了一会儿,粹心忽提起了精神说道:“美人,美人,要不,奴婢去紫宸殿外等着皇上,奴婢就说您病了,求皇上来看看您好不好?”  “好,好,你去吧。”尚婉言一面说着,一面依旧呜呜咽咽地哭着。  “美人,我去是可以。那您也别再哭了,一会儿皇上若是来了,您就让他看您这番模样么?”粹心又苦心劝道。  “好,你只管去就是了,若能让皇上来见我,我重重有赏。”尚婉言侧着脸说道。  散朝后没多久,粹心便在睿思殿前将皇帝一行拦住了,是时毓琳也在,正带了幼怡幼忻到御书房答问近来所习的功课呢。  “皇上,尚美人病了,病的很要紧,她很思念皇上,又不敢来打扰皇上,奴婢不忍心见主子这样受罪,便自作主张,前来请皇上。”粹心跪在地上,情辞恳切地求道。  “大胆奴婢,竟敢拦住皇上的去路。”陈公公在一旁喝道。  “奴婢自知有罪,奴婢甘愿受罚,但,请皇上去看看我家主子吧。”粹心说着说着就垂下了泪。  予桢冷漠道:“尚美人身体不适,你就去请太医,不要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说着,他便要走。  “皇上。”粹心哭得更厉害了:“您还是去看看吧,主子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就盼着见皇上一面呢。”  “不吃不喝,这是想威胁朕么?”予祯冷笑了一声,仍是高傲:“随她去吧!”  “皇上,不如让臣妾去看看尚美人吧,劝一劝她。”毓琳莞尔一笑,大方道。  “你又何苦费神与她周旋。”予祯不以为然。  毓琳微一点首,又沉着道:“瓦砾虽小,亦恐搅扰两宫不安,臣妾有分寸!”  “母妃!”幼忻忽仰起头,睁着那圆圆的眼睛,着急担心似的,嘟着嘴唤道。  予祯抚了抚幼忻的下巴,神情似豫,一时未决。  “臣妾自有分寸!也是为皇后娘娘分忧。”见赵祯不决,毓琳又请道,情辞愈确。  “那就有劳你了!”予祯甫一转眼,应道。  毓琳俯身一福:“此是臣妾分内!”  毓琳带着一行宫人去了,幼怡与幼忻自有结香伴着,进御书房与父皇说话。  毓琳到了昙星阁后,尚婉言也不出来迎接,只躲在绛纱帘后,轻举檀板地拨着一把红木琵琶。弹了一会儿,见赵祯始终未来,音调转凉,错沉顿刹,又待了一,她方从帘后悠悠缓缓地走出。  尚婉言随手将琵琶递到了宫女菱若的手里,便摇晃着走到了毓琳身旁。只见她穿着玫色的薄纱浅襟衫子,金绡曳地百褶裙,头上梳了斜偏芙蓉髻,发髻上插一朵橘粉色堆纱宫花,面上脂粉厚艳,红唇欲滴,格外地风情招展。  “哟,贵妃娘娘!少见呐,竟肯来我这地方么?”尚婉言风摆着细腰,在毓琳对面坐了下来,一面袅袅轻浮道。  “这是宫里的地方,不是美人的!”毓琳盈盈笑着,辞情却坚。宫人捧上茶来,也教她拂退了。  尚婉言见毓琳不受她宫中的茶水,又添不忿,出言愈发尖酸:“贵妃这是要替皇后来出气么?就算要巴结,也不必如此心急啊!”  毓琳望了尚婉言一眼,从容道:“本宫与皇后同日进宫,相识十年,由始至此。没有人比本宫,更了解她了!”  “什么意思?”  “皇后是皇上的妻子,结发之人。就算没有这些,也无人比得了的。”  “你也比不了了,贵妃娘娘!”尚婉言有心刺激毓琳,故幸灾似地笑道。  毓琳不为所动,仍自淡然:“比什么呢?原就不用在意不是自己的东西!皇后的,皇上的,我只要守着自己的!”  尚婉言:“你胡说什么?这世上没有哪个人不知嫉妒的!”  “同你这愚人我又怎么说得清呢。”毓琳有些无奈:“你懂也好,不懂也好,原与我无干!”  “既与你无干!你又何必多话?你定是来骗我的,骗我,好让我不与皇后,不,更是不与你争宠!”尚婉言说着,又露出了那自以为是的神情。  “呵!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晓事!”毓琳不禁好笑,她顿了一顿,仍很大方地,耐心道:“皇上不想见你,我来劝劝你。既已身在此中,无论有何打算,都该清醒,虽说宫门似海,亦不要太过诛心,欲海,苦海,都看你自己了。”说罢,毓琳便起身去了。  出门时,毓琳瞥了门边那高张的一眼,欲要说什么,又不愿说了,盈盈已远。  毓琳走了以后,尚婉言越发懊恼了。她将头上簪的堆纱宫花抓下来狠狠地掷到地上,又砸了几件瓷器,仍是不平,继而扑倒在榻椅上放声哭了起来。  “美人,美人,别哭了。”粹心一面轻抚着尚婉言的背,一面劝道:“美人,这些日子您也有不是之处。皇上的性子,还该顺着才是,您到好,自己怄气成这样。像您从前那样的温柔顺从,多好呀!”  尚婉言越听越来气,她抬起头,怒道:“哼,什么温柔顺从,皇后温柔顺从么?皇后还打他的脸呢!他怎么不敢发火,倒给我气受。”  “哟,尚美人这是怎么了?尚美人说这话可得当点心啊,若是给有心的人听到了,传到了皇上啊,太后啊,或是贵妃那里,尚美人可是又要惹一通不自在啊。”尚婉言抬头望去,只见尹顺容尹沐英正抱着手倚在门边,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望着她呢。  尚婉言收起了眼泪,直起身子,冷冷道:“哼,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竟没有人来通禀?”  “哼!通禀!”尹沐英尖声一笑,不屑似的。她也不要人招呼,自顾自地就坐到了一旁。她穿了一件茶色芙蓉纱对襟开衫,一条绀色幻影纱长裙,头上梳着斜刀髻,髻上簪着一对偃月簪。她细白的面孔上淡淡地飞过两抹胭脂,细眉高挑,薄唇精致却刻薄,说话时神色轻佻浮狂。她坐下来,拉了拉裙摆,高高地翘起一双赤红的莲鞋,不紧不慢地,道:“我嘛,来了有一会儿了,方才尚美人哭的太伤心,自然不知道我来了。这昙星阁又不是崇庆殿,玉宸宫,就算没有通禀过,难道我就不能进来了么?”说着,她又诡诡地一笑。  尚婉言瞥了尹沐英一眼,恶语道:“你来干嘛?也是来看我的笑话么?”  “笑话?”尹沐英冷笑了一声,说道:“看你的笑话,也就是看我自己的。这后宫里啊,都是笑话,包括那个装模作样的贤贵妃,和那个,那个自以为清高,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皇后!”  尚婉言抹了抹泪颊,有些犹疑地,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看来你是真不明白了。难怪了,你还以为皇帝会再来看你呢,你这自以为是的蠢女人,你以为皇帝是真的喜欢你,真的宠爱你么?”尹沐英先是倨傲,而后竟有些潸悯,他缓缓地俯下身子,抬着尚婉言那哭花了妆的脸,切切如撕地,道:“就算喜欢,也只当个玩意儿,稍不顺心,或是看腻了,就丢开了!你还撒娇呢,可知有多难堪!多可笑!”  尚婉言勃然变色,遂大怒着吼道:“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尹沐英淡淡一笑,从容道:“胡言乱语?你不妨听我说两件事情,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了。”她盛气咄咄的目光望得尚婉言周身一寒,凭尚婉言如何地恼怒竟也是反驳不得了。  尹沐英抬起头,缓缓道:“经圣二年的时候,皇后因为用一千颗珍珠串了一件长衫而被言官指为奢华,太后为了安抚人心,罚皇后抄写《女则》十遍,皇后两日内便抄写完交给了太后,太后仔细查看过才发现,其中八篇都是皇上抄的。皇上要帮皇后抄书,又要兼顾自己的政务功课,两天只睡了三个时辰。太后问皇上,皇上亦供认不讳,称帝后乃一体,皇后之过,便是天子之过,他不忍心见皇后独自受罚。太后本就对皇后疼爱,见二人恩爱,备感欣慰,便也没有再追究此事。”  尚婉言听后,又是惊诧,又是失落,心痛,不觉间,已紧紧地抓牢了榻椅边的扶手。就在前几天,她最得意的时候,因为穿了一件百蝶穿花的大袖衫子,和一条流金绡百幅裙,就被太后斥为僭越,她向赵祯哭诉,赵祯不仅没有安慰她,还勒令她从此不得再穿那身衣服。想到这里,她心头一酸,顿时难支。  还未等尚婉言回过神来,尹沐英又接着说道:“经圣六年的时候,因为冯才人的贴身宫女在宫宴上不小心将一杯茶水翻在了皇后的披帛上,那宫女就被罚了二十庭杖,冯才人也被发配去了守陵。”  尚婉言只觉心口恍惚,但仍自撑强道:“哼,你说这些,是来骗我的吧,怎么会?皇上与皇后不是并不亲近的么?”  “哼,骗你?你以为的,都只是你看到的,你做嫔妃才几天啊?”尹沐英起身走到了尚婉言身旁,俯下身直直地盯着她,逼迫似地,对她道:“你怎么会以为那两个人并不亲近呢?让我来告诉你吧,十年前,皇后才入宫的时候,那时候,那时候……”不觉间,尹沐英已将目光移了开来,颤颤浅转着,仿佛失落。  “我同你说的这些,宫中待得略久些的宫人都是知道的,不信,你就自己去查。”尹沐英嘲笑了一声,又压低了身子,逗近尚婉言耳边,道:“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得宠啊?因为会跳舞么?你大概忘了,皇后她,也是很喜欢跳舞的。”  “皇上,皇上,皇上,怎么会,怎么会?”尚婉言虽出身低微,但因为姿貌出众,并不自轻自贱,反而自命不凡,力争上游。她一直以为,予祯对她是有心的,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的,她一点也不愿相信。这样恍惚错乱着,她身子一软,就整个地跌在了榻椅上。  尹沐英收敛起神情,便站起来向外去了。  “等等。”尚婉言抹去眼泪,将其唤住,诘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尹沐英微微侧过身,涣散一笑,道:“因为,没有别的人可以说,我的恨!因为,我心里想的,绝不要与任何人作伴,不要把心留在男人身上,不要做男人的玩物,不然,不然,呵,呵……”  “什么?”尚婉言犹然不解。  尹沐英狠狠一哼,冷蔑地瞥了这宫室一眼,就转身去了。  “可恶。”尚婉言说着就将手边的一个铜心流金镂百合望枝纹的烛台翻到了地上,红烛霎时断做了两截,断裂处露出白色的蜡末,狰狞着,如曝露的白骨一般。  尚婉言抓过断烛,凭金尖划破掌心,流血如嫣,而不觉痛。  红烛自怜无好计,替人垂泪,不到天明。  “是这样么?是这样么?”  有些难以想见的东西自尚婉言眼中浮了出来,一点一点地就随着那些泪水滴到老烛芯的落红中,她是最不信命的了。  可是现在?呵,忆梅下西洲,可怜西洲舞已毕。舞中的女子终没有等到自己的情郎,栏杆十二曲,皆是楼高望不见。而她,总之不是她的错,呵……她恨地一抹泪,目光定在理屏风后被风吹起的轻纱上,那轻纱上画着昙花,昙花,哼,她才不要作昙花呢。这样想着,尚婉言心头不觉已空,一种空弄的痛,痉挛着,就覆乱了周身。  

第007章 一舞天人

  将幼怡和幼忻送回以后,赵祯略翻了几本折子,百无聊赖,心思无定。故只待了一会儿,他便自睿思殿中出来了。  他随意地闲逛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紫薇台。紫薇的花期虽是在六月,但时值五月,枝头已零零星星地可见那红紫的花朵了,还有数支白色的银薇间杂其中,风来水面,荡起一阵阵清波,亭台楼阁,琉璃朱碧,远远望着,正是一幅留白有致的重彩工笔。  赵祯望得痴了,便叫陈公公候着,一个人寻步了过去。他越走越近,隐隐地听到有箫声从水面传来,那声音极清极淡,如月里姮娥飘忽的羽衣轻帛,一时间只觉花露沾衣,水风澹澹。赵祯凝神去听,不觉间手扶上了树枝,那紫薇又名“怕痒树”,经手一扶,无风自动。赵祯正自入神,这一下心头一惊,这才发现那箫声已近在咫尺,吹箫的人也已停舟上岸,他仔细一看,竟是绾绾。只见她穿着牙白色的广袖羽纱对襟纱,青瓷色云雾绡长裙,头上斜垂着一对松散的连环,发间簪着一对羊脂玉竹节簪,她怀中还抱着一支翡玉长箫,一时间,风吹仙袂,柔情绰态,见到赵祯正在岸上看她,出乎惊喜般地,绾绾动情一笑,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皓齿。  “绾!”赵祯惊道,他忙向前跨了一步,将绾绾扶稳了。原来绾绾生长于江南,未出阁前就时常荡舟出游,进宫以后,也不是第一次在这晴雨湖上消闲。  “你怎么来了,不在睿思殿处理政事么?”绾绾问着,那语气喜忧莫辨。她将洞箫放到邻近一处光滑的石台上,又望了望晴柔,晴柔会意,自走开了。  赵祯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意思!”  “什么?”绾绾慧黠一笑,解意似顽。  “我说,没有心思,再坐徒劳!”赵祯笑了笑,又问道:“你刚刚吹的曲子,我从前没有听过,这曲子是什么名字啊?”  “这曲子,没有,没有名字,不过是我见这湖光园林,有感而发,胡乱吹的罢了。”绾绾歪着头,辗视天地间,若有所思地应道。  “有感而发?我虽不如你精于音律,却也不是乐盲,我方才从这曲调中听出了隐隐的清寒之意。”赵祯顿了一顿,方延向她的眼,试探似地,问道:“你有心事么?”  绾绾见赵祯,她亦抬眼向他:“心事,好多的心事,只不知该从哪里说起。”绾绾说着,已悠悠地背过了身,又冁然回视,意长拳缱。  “绾,绾。”这一声声,咸中沁甜,闻者声者皆是入骨。  “你可知我的自私,我的自责。”绾绾转过头凝着赵祯,意恋愈深,眸中隐痛也愈深。  “你可知我的自私,朕的自私,自责!”赵祯说着,眼中亦痛惜深重。  “不!”绾绾低息一怅,他每怅然失落,阴郁霾霾,她即心酸,如针尖细蹙。  “绾,绾绾……”他上前抱她,意绪挛缠。  她将侧脸贴住了他的胸膛,继而也抱住了他。那湖面空荡荡的,风自往来舟自横,她将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依恋愈深,不能分离。  “是宫里的人太多了,你不,不……”赵祯不知怎样说,说绾绾不愿,不乐,不高兴,似都不对,皆是俗调心地,且浅且狭。但他知她心伤,根深日久,乱离纷纷。  半晌,赵祯方柔声问道:“反正,是给你添了烦恼了,是不是?”  “就是我的自私啊!我痴执的爱情,痴执的你。一往而深,不能自拔。所以,所以……”绾绾似在吞泣,语却贞执。  赵祯亦伤,为同心,同情,深爱,怜惜。但听绾绾说“痴执”,心中大是感动。  他轻抚过她的鬓发,温存笑道:“那便不要她们了好不好?”  “可她们已经在了。”  “那便当她们不在!至少,她们不在我的心里。我也,我也不在她们心里。绾,我也不在她们心里,啊!再没有人,会像我们一样了!”赵祯说着,款情已深。  青灯照壁,冷雨敲窗,多少时的心绪,多么长久的,比现实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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