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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2 01:5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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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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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都是一本经

家家都是一本经试读:

家家都是一本经

  

  卸完最后一车铁屑,已近夜半。杨紫琼和丈夫张铁山来不及舒展一下疲软松散的筋骨,就跳上车,匆匆往家的方向奔赶。之前由于紫琼的姐夫赵刚半下午就悄悄溜走了,傍晚市区某锅炉厂一家主户打来电话,说有一堆铁屑急于清场,让他们快点过去把货物拉走。因此两人只好赤膊上阵一直干到这么晚。  尽管这么晚还没吃上一口东西,尽管回家的路还要蜿蜒很长的山路,尽管深秋的夜晚凉气逼人,尽管在这灯火通明,霓虹也妖娆的都市里没有自己一席安身之所,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杨紫琼在坐上车的那一刻,心都如载誉而归的王者一般,被满足感和幸福感轻柔地拥趸着。  两千年伊始,杨紫琼和张铁山迎来了事业的转承期。低价收购来的废弃铁屑再高价出售,每每都能赢得盆满钵溢的好收成。所以在这一领域,他们继续承接以往艰苦创业,不忘初衷;老路要走,却不一定要穿新鞋;穿着旧鞋,一样能辟新径的致富信念,向更高的奋斗目标挺进。那时的杨紫琼对满足感和幸福感的理解就是这么简单明透。  回家路上,每次坐在高大健壮的丈夫的身边,俏丽秀拔的紫琼就如同刚打赢一场拼体力,得战果的硬仗,早已将战事之前胜券难决的初衷抛却于滚滚红尘中。若不是六岁的女儿小婉还在家里等着他们,这一行程中每一次轻轻松松与丈夫共处的时光,紫琼会感觉风驰电掣般的快。可一想到女儿,本就很感性和母性的紫琼便归心似箭,那份浪漫心情像车扬起的尘霾般慢慢消弭在路的尽头。尽管人生的幸福,生活的浪漫,对那时的紫琼来说实在是一种奢侈的念想,多数时候可望不可即。  回到家时,如她所料,女儿早已睡下了。沉寂的院落里,连那条大黄都懒得从窝里出来迎接他们。或许是一种习惯,更像达成共识似的,大黄对他们晨出晚归的脚步声不闻不问的。而在这个院落里同时对他们来去不闻不问的还有张铁山的妈妈,也就是紫琼的婆婆,邻里都习惯叫她张氏家的。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张氏家的那间屋子灯本还亮着,就在紫琼两口刚推开房门的刹那,灯随即灭了。这时紫琼习惯地朝丈夫铁山摆摆手,又做出闭嘴的手势,两人蹑手蹑脚摸进自己的房间,拧亮灯。铁山已饥肠辘辘,他走出房间,借着灯光,掀开锅盖,空荡荡的锅里,竟连一口热水都没有。  一股怨绪夹杂着莫名的伤感从心底油然而生。紫琼如此,铁山更是如此。作为儿子,面对这样一个不知疼惜自己的妈,他的心情难以言状,在伤感慢慢湮覆那股怨怼后,竟转化为一股懑。他刚要发作,被紫琼制止住了。接下来,两人在深夜里对影相吊,一个灶上,一个灶下,慢慢燃起了袅袅炊烟。在这个渐渐熟睡的山村里,唯有张氏家的土烟囱此时还冒着烟,爬出的烟尘像炸开的蘑菇,蓄积着一腔情绪,碎绪布满了冷寂的夜空。  像婆婆这样的态度,在紫琼眼里早已是一本熟稔在心的家经。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类似的经文。只要婆婆别再在他们夫妻间无中生有,节外生枝一些是非紫琼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看着铁山狼吞虎咽地吃着刚做好的饭菜。紫琼那抹若有若无的怨绪也随着饭香一起咽进了肚子里。她望着这个不足80平的小家,已经容纳了三代五口人,并承载了悉数不尽的爱恨情愁,新殇旧痛。嗨,算了,都

年了,女儿也快

岁了。若婆婆还跟当初她刚生下女儿那会儿那样对待她,不给伺候月子不说,骂起人来,雌黄一堆,她这会儿会毫不犹豫搬出去住。原因有

,一是她和铁山这几年的打拼足以应付眼前的困难,就算买不起整幢楼房,也能租住得起一个足够平方的房子。二是这几年尽管婆婆为了一点家室就唆使铁山与她离婚,但铁山始终对她不离不弃,仅凭这点,她已经悄悄打算为铁山再生一个孩子,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但她心意已决一定要在生了老二前搬出这个家。  “你在寻思什么呢?”铁山咽下最后一口饭,瞅着一脸倦容的紫琼问道。  正处在若有所思中的紫琼也刚吃饱,正拿着筷子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空空的饭碗,迎着铁山质疑的目光,她幽幽地说:“老公,我真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那还用急吗?不久我们就会有自己的房子了。”铁山笑着用手揉了揉紫琼的头。  “你说的是楼房吗?”紫琼睁着双大眼,瞅着铁山,目光亮亮的。  “嗯,对呀。相信我,我会让你幸福的。”铁山怜惜地再次用手揉了揉紫琼的头,眼前这个一直跟自己受苦的女人,让他第一次感到男人的担当如臂力千钧般沉重。  紫琼眼里有泪光在闪动,嘴角却上扬着一弯甜蜜的笑。  那一夜,是紫琼与丈夫一路磕磕绊绊地走来,睡得最舒心最安稳的一夜。  “妈妈,你们昨晚怎么又那么晚回来?小婉都睡着了,是在奶奶的屋子里睡着的。”  或许昨天晚上体力过于透支外加睡得晚,紫琼一觉睡过了头,竟被女儿喊醒。  “宝贝,这么早就醒了?”紫琼贴着女儿圆圆的小脸亲了一下,转过身发现铁山不在身边。  “宝贝,爸爸呢?看见了爸爸了没有?”  “我起来时,看见他在院子里,现在不知哪去了。”女儿小婉嘟噜着小嘴,执意让妈妈起来:“你快起来吧,不然奶奶又要说你了。”  “嗯,好咧,妈妈听大闺女的”紫琼刚想翻身起来,忽然感觉腰一阵剧痛,她用双臂支棱了半天,咬咬牙,好不容易坐了起来。满脸像飞满了红霞似的瞬间掩盖了那片白。经历了一年多的折腾,紫琼本柔弱的身子骨如同百炼钢般得以淬炼,成就了韧性和耐力,但体力有限,她还是砥砺不过天长日久的熬炼。  若不是不安分守己的赵刚经常无故早退,紫琼也犯不着这么拼。赵刚这样子令紫琼很是无奈和堵心,为了姐姐她只好强忍着,坚持与铁山两人装料卸料,累是自然的,喊过后还要继续干。一想到劳有所获,苦有所报,再苦再累也值了。况且这一行业在当前还是有很好的发展前景的,赚钱来得快。紫琼每次都是以此为动力,慢慢在心里一砖一石地堆码起自己向往的摩天大厦。  走出院子,张氏家的见了紫琼一声不哼地走回屋子。这又是犯了那股风了?紫琼心里嘀咕,不知自己哪地方又得罪了这个婆婆。嗨,待在这个家里,时时处处都要谨小慎微,唯恐哪一个环节没处理好,就像踩上了地雷似的,躲过了这个爆炸点,下一个爆炸点都不知在哪里,不得不诚惶诚恐的。  “妈,我们到现在都没接到个电话,今天就不出工了,你若有什么需要干的活就吱一声。”紫琼也折回身,紧随婆婆身后走回屋子。  “你们现在有钱了,我哪敢劳驾你们!”张氏家阴阳怪气的,她低着头,耷拉着眼皮,沉着脸,神情里刻意着刁蛮和讥讽,或许还有嫉恨、鄙夷等等捉摸不透的字眼,紫琼实在不想再与她这样晦明不清地纠缠下去了。  紫琼生气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使劲关上房门。一隔两开的世界,即便阻隔了她与张氏家之间的距离,却永远阻隔不了从没有停止奔腾,汹涌而来的累累情殇。  二  “我对你说,你这个媳妇我就是看不上,你甭管说什好听的,我坚持自己的死理,这个屋子能容得了她就别想容得下我,我们俩你只能选一个。”这是六年前张氏家第一次与杨紫琼吵架时,冲着儿子发出的狠话。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对紫琼就看不过眼了?她哪地方有不对的,你可以直接说呀,别没事找事好不好。”张铁山愤不过自己的妈这样针对一个刚过门的儿媳,像集结了多大的冤仇似的。  “她,她今天骂我了。”张氏家不甘自己的儿子与儿媳站在同一战线,安内攘外将矛头一致对着自己。所以宁愿豁出尊严,出此一招,也不能让儿子与自己反目为仇。  “什么,她骂你?呵呵,那为什么呀?”没想这招非但没激怒铁山,反而被他操戈反攻了一下。  对呀,那为什么?张氏家的明知词穷理屈也不甘示弱:“你说为什么?她就是骂了,你说怎么着吧?”  “那好,我过去问问她,若没有这事,你以后就省省吧,别再惹是生非了。”  铁山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身后传来张氏家的对儿子的一通“狼心狗肺”的怒骂。  面对着略显憔悴,但依然楚楚动人的紫琼,铁山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什么没说。  “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骂没骂你妈,”紫琼用一双大眼无辜地望着铁山,“我确实骂她蛮横不讲理。”  “......”  “你怎么不说话?按理我骂了你妈,你应该打我骂我才对,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相信你。”铁山闷声闷气地打断紫琼的问话,“我妈我了解,她若不惹急了你,你怎么会骂她?”  “嗯,是她没事找事先骂我的,但再怎么我不应该跟她一般见识......铁山,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单听她软软娇娇的声音,那骂出的话语里也能称量出几多无奈的成分。望着眼前这个柔中藏刚,弱中带硬,但分寸有度的女人---自己的老婆,铁山只有怜惜有加,除此还能怎样?  这边的张氏家的,听不到儿子那边的吵架声自然旧火新柴叠床架屋,更加由妒转恨。  日子就在这种怨怨焦焦中走过年末。紫琼此时已怀孕了,她每天挺着日渐隆起的大肚子,忙碌着家里家外的杂活。婆婆丝毫没因为家里将要填丁增人而转变一丝态度,对她依然不冷不热,像怨缘相接的旧爱对新欢那样。  一大早起来忙到正午,终于可以躺下休息一会。紫琼舒展着肢体,像个撒娇的孩子平躺在温热的炕上,重温着留有铁生体味的家的暖,有种说不出的情愫,仿若来自身体里的,拽带着生理的丝丝亢奋,如烟如雾,袅袅腾腾慢慢裹住肉体,最后连同灵魂。她感觉肚腹一阵踢痛,下意识抚摸了一下,是啊,我们爱的缔造就在这里。紫琼第一次体味到了幸福的感觉。  这一天过得很漫长,紫琼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想铁山,思念他的温存。深冬的天,黑夜就像一个偷腥的汉子迫不及待地赶走了白昼,急不可耐地要搂着那床星月同榻入睡似的。日暮

合下,远处的苍山更显得遥远。紫琼早早做好了晚饭,一直守在村路口,朝着路的尽头望着。按理这个点,铁山早该回家了。她脑子里开始不安生起来,一些不好的念头都纷至沓来了。可是一冒出点叵念,她就自行结果它们,永远让它们只有萌动,没有生出的机会。她停靠在一棵老杨树旁,透过厚重的棉袄,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肚中的宝宝,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路的尽头。一阵阵寒风恶徒般肆虐而来,拨弄着她及肩的秀发,挑逗着她长而翘的睫毛,摆弄着她不再圆润的下巴,舔舐着她温润如玉的肌肤。那毕竟不是春风,恶意的凛冽让她收回了目光,用双手扶正了耷拉在棉袄后的帽子,紧紧裹住头和脸颊。  恶魔般的夜就这么不经意间吞噬了路尽头仅存的那道朦胧的光线,霸占了白亮的昼。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更罕见的是行人。一切朝冷寂孤寒皈依。杨紫琼总望不来丈夫,终于按耐不住了,心有些慌乱,那些被她一直压抑的叵念咸鱼大翻身般趁机蜂拥而出,瞬间挤兑了她的思维空间。糟了,这么晚不回来,怕是出了什么事吧。紫琼无所顾忌的往最坏的方面想。  

  晚上七点一刻,铁山经常送货的纸盒厂打来电话,紫琼接的,说铁山正在县医院,让家属马上过去。紫琼顿感一阵眩晕,她努力镇定下来,顾不得什么了,匆匆忙忙跟婆婆一起打车奔往医院。  医院急诊室里,铁山头缠着纱布,满脸是血,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正在给铁山腿部做包扎。看来伤不轻,紫琼心虽这么想着,但还是在见到丈夫囫囵完好,没有生命危险时不禁泪水涟涟。  铁山是在装料时不小心从车上摔下来的,还好救治的及时,不但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以后也不至于落下残疾什么,只需住院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康复的。这让婆婆和紫琼都很庆幸。只是春节临济,这个年要在医院里过了。为此婆婆又生发一肚子怨言来。动辄话里藏话,指桑说槐,意思却不含糊,紫琼算是听出来了,话里话外都是在埋怨自己是祸水是灾星,才导致他儿子这样的。在医院这样的场合,紫琼只有隐忍不与她一般见识,不然能怎样?众目睽睽下,要不就是一触即发的战争,要不就是让大众的目光切割出孰对孰错来,这样自己就能全然而退,不至于受伤。明智的紫琼自然选择后者。  张氏家只在医院呆了几天就再没出现过。撂下紫琼一人,拖着孕身,每天照顾铁山,连睡个完整觉都是一种奢侈。身体上苦点,精神上累点倒没什么,只要铁山能早日康复,不再让婆婆在家里说三道四,过个吉祥年就已经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然而人生路上千回百转的弯道很多,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转角。铁山在医院呆了半个月不到,就花光了他们结婚以来攒下的那点积蓄。紫琼与铁山商量,得赶紧凑点钱,尽快把伤治好,这伤筋动骨的,一旦耽误了最佳治愈期,将会留下终身的后遗症。可是想凑足一个月的住院费对刚结婚不到一年,家底本就匮乏的他们来说谈何容易。  紫琼最先想到了向自己的娘家亲借钱,可一转念,娘家除了大哥杨振理过得还算说得过去,但大嫂吴正月当家,大哥说不算,怎能让大哥勉为其难呢?而二哥杨振琮和二嫂李倩倩一贯又是有福自己享,有难大家摊,六亲难靠的主儿;大姐杨紫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爸妈更不用说了,一辈子攒点钱都留给两个儿子娶媳妇了。经过了这样一番思量后,紫琼只好无奈地掐灭了娘家亲这边的一线希望。她慢悠悠地将心思又转向婆家亲这边,心在努力搜寻,一个个面孔在脑海里疾掣闪过又很快归寂于永久的黯淡。此时穷途末路的紫琼急得真的要求助上帝了。  铁山的堂弟铜山是第二天下班后急匆匆赶过来的。见到紫琼和铁山后,忙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让紫琼眼睛一亮的是,里面整齐码放着的竟是两沓百元钞。铜山解释说,一沓是他和父母的,另一沓是奶奶的。听说有一沓是奶婆的,紫琼不禁眼潮心热,忍不住捂上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奶奶已经古稀之年,想必是唯一的一点私房钱都拿了出来。  半晌,紫琼才将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眼里含着泪却笑迎铜山说:“你哥哥和我都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的,请记住嫂子今天说的话,将来有我们吃香的,绝对少不了你们喝辣的。”  “嫂子瞧你说的,我们都是一家人,怎么尽说见外的话。再说我哥伤得那么重,你又这样,”机敏的铜山说到这里下意识的瞅了瞅紫琼隆起的肚子,“我们别的帮不了,出点钱也是应该的。”  紫琼望着眉宇间锁着一股英气且不乏和善,俊朗挺拔的铜山,只剩颔首奉笑的份了。  有了钱,铁山可以安心疗伤了。而紫琼心理却多了一抹不安加怜惜的情愫。想到奶奶婆这么大岁数,省吃俭用把一点积蓄拿出来给铁山救急,一旦这个时候出点什么差错,她和铁山岂不要背负一生的不孝罪责?在自己的婆婆袖手旁观,上不顾老下不管小的行径里,她竟能真实地感念到这个家族的情暖像星星之火慢慢在燎燃自己荒凄的心野。那一刻她如枯木逢春般,生发了对美好生活的渴盼和对人情暖的热盼,有了这些作为生的动力,她,杨紫琼已悄无声息做好了回以大情,报以琼琚的人生筹划。  结婚后,紫琼和铁山唯一用来撑起生计的家当——那辆货运车,这个时候闲在家里,张氏家的越看越觉得碍眼,正好也有前来讨问的买家,趁着铁山和紫琼不在家便匆匆处理掉了。紫琼是在一个星期后得知消息的,刚刚燃起的情暖像初长的春草瞬间遭受一场霜冻般,冷冽无望。  这可是他们一路走来的唯一家当啊,没有了货车,虽然不至于断了他们的生路,但意味着生活的轨迹要重新改写,人生之路要重新设置。若不是当初紫琼的提议,铁山也不会软磨硬泡说服母亲,把这辆车要来干私活。紫琼自然知道这是婆婆在故意挤兑她,变卖了车,看她以后还怎么指使铁生跑这跑那,若不跑车运货,装料卸料,铁生怎会出现这等倒霉的事?紫琼俨然透视到了身高体壮,一脸阴气的婆婆正咬牙切齿咒死骂活的心里。但连日来的折腾,已经让身怀四个月的她疲惫不堪,精神已近崩溃边缘。外患内忧,家贫人难,真是祸不单行,她感到从没有过的疲累,是精神到灵魂的渗透,绵乏而无力。  铁生出院后,还需一段漫长的疗养期。女儿是在当年8月栀子花盛开时节呱呱坠地的。望着临街那一棵栀子树上拥满了热热闹闹的散发着阵阵香气的朵朵白色花儿,婉婉诺诺的,紫琼觉得白白嫩嫩的女儿就像这栀子花一样美,便顺口给女儿起了婉儿的乳名。只是这个可爱的小生命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正值家道消乏之际。紫琼坐月子正需要人照顾,而之前婆婆张氏家在卖车这件事上似乎自觉有点理亏,泼性稍有收敛。但在紫琼生下女儿那一刻,她像抓到了泼性得以解禁的药方似的,尤其当看到儿子铁生对自己女儿不冷不热的样子,她在紫琼面前更加无所顾忌了。伺候月子,有一朝没一日的,嘴里还不消停,说些不咸不淡的,类似男娃是接户口本的,女娃是泼出去的水之类的话。  “那我问你,我和你都是女人,都是泼出去的水,是不是就该被父母抛弃,不抛弃就该跟父母断了关系?再说,一代不管一代事,我的女儿就算泼出去不回来,也不关你什么事。”终于在月里的第十

天,紫琼忍无可忍,一腔怒火几经迂回不顾一切向张氏家喷射出来。  紫琼由起初的隐忍转化为此时的愤懑,不是没经过几番思忖和考量的。作为一个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女人来说,应该懂得坐月子本就是在挑战一个女人耐受力的极限,还要经受由女人蜕变成母亲,这样一个空茫期的调兑。她更应该懂得月子中的女人几乎没有初为人母的幸福感,若再没有家人的关爱,只会急火攻心,郁结成疾。而眼前的这个刁蛮的女人一言一行明显在挑旺她压抑的肝火。  张氏家这会儿正心不甘情不愿在给紫琼煮粥。稀薄的小米粥在铁锅里滋滋翻滚着,米与水努力交融着粘合着,但还是能从水和米中离析出一层寡淡的情意来,热气里混杂着淡淡的米香。  听到紫琼此番言语,张氏家将手中的勺子在铁锅里捣鼓得叮当乱响,笨重的洋槐锅盖被使劲杵在一边的砰砰声,胶底鞋用力擦蹭水泥地面发出的怪异的声响。不用看,不用想,紫琼就能猜到此时一脸蛮相的婆婆正在蓄积一促即发的怒气。若自己这时候还不知趣的隐退,一场剑拔弩张的婆媳之争就要开战了。  最终一切还是以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情节向前推动着,一场暴风雨不可遏制的要倾倒下来。  紫琼默不作声在等着婆婆给她送上月子饭。但时间像是就此凝滞住了似的,迟迟不见婆婆把饭端上来。而从堂屋前袅袅飘来的米粥香,只有不断勾兑出她辘辘饥肠里的各种酵素。伴随着灶前愈加激烈的各种声响,紫琼的心不由的抽动起来。她下意识用双手紧紧护住女儿的头,捂住女儿的双耳。她心里急盼着铁山快点回家。然而每天看他拄着双拐,拖着条伤腿从家里走出,窝在某一牌场一待就是一天,像持守着上下班的钟点般的执拗劲,慢慢促长了紫琼心理的怨恨。尤其在此时最需要他的时候,只能望眼欲穿地数盼。一股怨火顺其自然就在她心中囤积成一腔怒火。  张氏家在堂前故意捣鼓着各种声响,紫琼心里明白这是她在向自己赤裸裸地宣战。紫琼强忍着。但持续了不久,紫琼就感到饥饿难耐,有点招架不住了。她走下土炕,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堂前,看到锅里的米粥已经被熬煮得所剩无几。她望了一眼蹲在地中央刷着各种器具的婆婆,婆婆始终阴沉着脸,低垂着头,瞅都不瞅她一眼。紫琼绕过她,走到她身后的橱柜里取了一个白瓷碗,正准备折回身走向灶前,张氏家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猝不及防,紫琼被撞了一个趔趄。碗在她手中像一只挣脱而出的飞鸟,在空中滑翔出一个弧度后,又被击落到地上,随着“啪嗒”一声,白瓷碗摔成三瓣。紫琼怔在那里,惊魂未定,张氏家正饱胀欲破的恶气终于逮着了一个爆破口似的,于是她高声大气开始谩骂起来。  “哎呀呀,你个死蛮子的,怎么着,对我不满,想跟我撒野呀,来来,有能耐你就试试,我就不信那个邪了。”她嘴里这么骂着,手里的钢丝刷同时也指向了紫琼。沾满了洗衣粉泡沫的污水渍顺着她高举的手臂一路欢畅地流淌进她挽起的衣袖里。但这丝毫没影响到她不断漫涨的蛮横和凶悍。  紫琼望着她,一脸的惊恐状很快转为一腔的哀默,继而她如同绝地而后生,不被五斗米折腰的勇士,不卑不亢,大义凛然地迎向面前这个一直对她横眉竖眼,挑三拣四,蛮横无理的女人:“你听好了,今天就算我饿死,也不会吃你给煮的粥!而且我告诉你,从今天这一刻起我再也不会劳烦你伺候我月子了,我有你儿子就足够了!”  或许因过度生气外加饥饿,恨恨地甩下这句话后紫琼踉跄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随后重重地躺倒在土炕上。她眼望着天花板,泪水不争气地顺着苍白的面颊恣意流淌。悲愤、落寞、酸楚,说不清楚的五味杂陈和交集百感一块汹涌而来。那一刻这苍凉的人世让她不寒而栗。  此时才来世十多天的可爱的女儿像个足月的孩子,不哭不闹的,静静地侧望着她。不知多久,紫琼无意中转过脸,当对接上女儿那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时,正被寒意裹挟的心瞬间又融在暖煦的春光里般,心里有柔软的小草在复萌。她紧紧抱住女儿,亲着,吻着,泪水濡湿了女儿的小脸和襁褓。  四  铁山回来时,紫琼已经搂着女儿睡着了。又饥又气产生的委屈、悲愤的心情充盈着紫琼整个睡梦。铁山看到睡梦中的紫琼像个被挨打过的孩子不时从嗓子里发出阵阵的嗳气声,想到刚进家门时,一看到他,母亲就悻悻然地拐进了自己屋子的情境,铁山对发生在她们间的事揣度得

不离

。嗨,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边媳妇一边母亲,像国共两党的对峙,而中立的他既不能力挽狂澜,抚平战事,又不能厚此薄彼。何况这个时候孰对孰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样的家庭战事何时能息事宁人,让夹在中间的他不想再左右为难,所以他采取退而避之。  每天早晨吃完早饭,他就匆匆离家到附近的小食杂店王来福家打牌、凑热闹或消磨时光。一躲就是一天,这样眼不见心不烦,任由两个女人在她们的世界里搞出多大的声势来,只要不出人命,彼此犬牙交错,骂骂嘴仗没什么大碍的。他因为心里明镜般,紫琼永远不会给他惹出多大的事来。就算自己的妈找茬惹事,紫琼挺多红着一张脸顶上几句,然后回到自己的屋子自生闷气。要不就是给他一宿的冷脸。但这又何妨,黑夜里死皮赖脸钻进被窝里,紧紧搂住,连哄带亲,任她百般不愿也会放下架子,半推半就,再而回嗔作喜。  张铁山心里的天平多半是倾斜向紫琼的。从开始到现在,紫琼在他心里的分量一直没有减少。当初一经媒人的介绍,铁山就偷偷在心里认准了这门亲事。那可是邻村老实厚道的老杨家最漂亮的二女儿。之前他曾见过紫琼,是在一个很尴尬的场面。那时他正路过一条岔口,看到对面一个女孩骑自行车摔倒在那儿。他欲走过去扶起女孩,却见女孩慌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他怯怯地望了一眼,白皙的面容顿时绯红一片。他忙绕行而过,只是不想让女孩子更加尴尬。但女孩秀色可人的姣容就这么成了他心中一道若隐若现的景。  后来辗转得知是杨家二女儿——杨紫琼。所以在他铁山这边,媒人不用费多少口舌就顺水推舟成全了他心中之美。而在紫琼这边她一贯秉承母命难违的家风,只要父母同意,在她就好说了。那时她懵懵懂懂随媒人的摆布,只听说小伙子高高大大,人挺精明,除此之外什么都是未知。或许是媒人有意隐瞒了铁山的家境,致使第一次随铁山去他家,紫琼还小女孩般对未来的婆婆怀揣一份美好的向往。  铁山如今还记得,第一次带紫琼见自己父母的情景。当时紫琼梳着高马尾,几绺自然弯曲的刘海在光洁白皙的脑门前飘逸着。白衬衫掖在牛仔裤里,愈发烘托出紫琼那丰润有致的身段。铁山喜滋滋将紫琼介绍给家人,极想让家人分享自己这份爱的幸福。父亲张达贵是个老实巴交,跟黄土地打交道了一辈子的男人,这点倒跟紫琼家门当户对的,都是农家子女,祖祖辈辈都是黄土地里泡大的。  张达贵刚六十来岁就显出了苍老的生命迹象:花白的头发,满脸像爬满了藤蔓似的,纵横交错着细细密密的皱纹。驼着背且瘦弱的身子骨。由于铁山事先没有告知要带女朋友回来,毫无准备中的家还算整洁,在看到紫琼时,张达贵除了憨憨的一笑,便手忙脚乱地准备去拿点水果或者别的什么招待一下,却被刻意的两声“咳咳”声镇住了手脚。紫琼循声望去,坐在炕里头的是一个体格健壮,身材高大,耷拉着眼皮,冷着一张红褐色脸的,也近六十来岁的女人。  铁山见紫琼冷遇在那里,忙解围说,这是我妈。又朝着母亲喊道,妈,我带我对象来家了。张氏家的这才不情愿地抬了抬脸,扫了一眼紫琼,面无表情的从嗓里“嗯”了一声。紫琼顿感浑身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冷,像娇艳的花朵冷不丁遭受一场寒流的侵袭般。但出于礼貌,紫琼讪讪地回礼道:“婶好。”  也就是因为紫琼第一次在母亲面前遭受冷遇,让铁山对母亲生发了丝丝怨绪,张氏家的自有她的一套理论:漂亮的女人都养眼却不养心,统统都养不住,都是败家女人,都是勾引男人魂的狐狸精转世的。铁山自然不甘说服,母子两便为此生发了口牙之争。或许从那一刻起便铸就了两个女人间怨缘的结点。  婚后,铁山知道母亲对紫琼有偏见,担心紫琼再怎么好好表现也会无端地被她横加挑剔,便在与母亲有关的诸事上向着紫琼。这一度让惜缘的紫琼很感动,愈加珍惜与铁山由情缘到姻缘的这段婚姻生活。但时不时周旋在母亲与紫琼间的铁山因费尽了心思,渐渐感到心力交瘁。  像今天这种情况,明显是紫琼受了委屈,可铁山又能怎么办呢?作为男人在丈夫和儿子这两种角色中,这边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幸福和快乐,那边不能与生养自己的女人抗衡对峙,那唯一的办法就是逃避。在他这么决定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逃避得就理所应当了。  可眼下紫琼正在坐月子,面对母亲一副愠而强硬的态度明显在跟他摊牌:你媳妇的这月子爱谁谁的,反正我是伺候不起了。这样一来反倒像她成了无辜人,是紫琼惹到了她似的。铁山很着急自己的腿伤,若自己没摊上这桩子事,或许伺候月子的事就包他身上了。可他转念后又自我否定了,从小到大只有被伺候的份,家务活从来没沾过手的自己,又怎么能伺候紫琼?况且与这样一个母亲同住一个屋檐下,暂不说被她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教规深深影响,20多年来的言传身教也滋长在了铁山的血液细胞里了。所以爱媳妇却照顾不了媳妇,这正是他当前遇到的头等麻烦事。  五  紫琼一觉醒来,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努力地适应着,第一眼便瞅到斜躺在沙发里的铁山。此时外面已经黑成一片。紫琼不知自己躺了多久,是一阵阵胃的抽动和饥肠辘辘声响把她从困乏的睡梦中硬生生地拉扯出来。她站起身,感觉身轻如羽,飘飘悠悠地来到炕前,她打亮壁灯,清辉顿时挤满了不足20平的房间,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唯一能囤聚欢爱的领地,也是唯一可以让私密从幽禁的本性里释放尽然的空间。  铁山睁开眼,白亮的灯光让他不由眯起了双眼。经过揉搓后的双眼,在与一双哀怨的双目对接的刹那,像触电般,铁山“妈呀”一声,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老婆,饿了吧,我给你煮了鸡蛋,你等着哈,我这就给取。”铁生从外屋厅堂里快速取回了四个煮鸡蛋和一袋桃酥,又从暖瓶里倒了一碗热水递过来,紫琼兴许是饿极了,她眼里的哀怨在触碰到这些能填饱肚腹的食物上,瞬间冰释般荡然无存。  看着饥不择食的紫琼一副不管不顾的吃相,铁山心里不由翻涌起似疼惜、似酸楚,更似怨愤融汇出的滋味来。“你慢点吃,不够我再给你做。”这是铁山第一次这么细微用心地在展示一个男人最温情的一面。  紫琼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铁山,眼里流转着一抹被温情涤濯过的幸福。她冲着铁山笑了笑,低下头接着吃,但明显慢了节奏。吃到最后,饱足感让她顿觉百无聊赖,情不自禁思绪就停留在与婆婆张氏家之间发生的事上,此时在紫琼眼里,张氏家就是一座冰山,她与铁山共同驾驭的这艘婚姻巨轮好在到了这座冰山前能继续长风破浪,共济沧海。她就是这么乐观,不计前嫌的面对自己的婚姻生活。  他们躺下时,铁山紧紧搂着紫琼,手在紫琼光滑洁白的身上不安分地游弋着,可是紫琼的心思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飞离了肉体,逃得远远的。她想到明天将没有人给自己侍候月子时,舒展的心像湖面上骤然被风吹起的一层涟漪般,由近及远跌宕着层层波纹。紫琼任铁山在自己的肉体上翻云覆雨,顾盼自雄,反正他也知道月子里的女人是禁忌过性生活的,所以他必是分寸有度地在自己身上找一个宣泄口,她也只是下意识地迎合着。  紫琼寻思着明天还是让女儿的姥姥过来吧。可她却莫名地忧伤起来,母亲也被家里家外的一堆杂活捆绑着,小侄女偶尔还要她照顾,况且以什么理由让母亲来,就说婆婆不给伺候月子了?那怎么行?但母亲若来了,早晚会觉察到自己在婆家事事不当意的处境,那这样母亲岂不堵得慌?一个在家里从没有受过多少委屈的幺娃子,嫁人了就落得了这般境遇,她会有多伤心呀。紫琼想不下去了,身体不由地僵在那儿。  情爱得不到迎合的铁山虽然对紫琼风云突变的心境全然不觉,但两性间的运作,若一方的默契信号中断了,另一方会很快接收到。然而铁山没有停下来,他要将一个男人最后的欢爱发挥得淋漓,是在向紫琼证实着自己作为男人的伟岸和担当吗?在他酣畅地倒空自己,将整个身体毫不保留地压在紫琼身上不住喘息的同时,他的思想随着心的平静渐渐理智起来,终于他主动去探寻那个被中断的信号,蓦然心灵感应似的,他似抓住了紫琼那抹掩逃不及的心事。  实在不行,我就伺候你月子吧,好歹还有十来天就满月了。铁山抬起满是汗水的脸,盯着紫琼忧郁的眼神,目光里融入了商议和探寻的成分。紫琼冲着铁山聊薄一笑,眼里满了鄙夷。她心如明镜,这不过是铁山惯玩的“隔山打虎”的小伎俩。别说伺候月子,平日里灶堂厨房的活他都很少沾手。外加张氏家日积月累的男儿主外的家风熏染,让他伺候月子,颠覆了张氏家的家规,说不定在婆媳间又会叠加了新仇旧恨不说,在他自己都是勉为其难,觉得贻笑大方的事。  算了吧,还是明天把我妈接来吧。紫琼想了想还是下定了决心。  紫琼的母亲唐红也刚过六十,虽然家里家外,风吹日晒的劳作,脸上纹理粗糙,人看起来有些显老,但仍掩不住紫琼一样白皙的肤色。瘦长却结实的身板,看起来很健康。  一进家门,唐红就忙叨起来,从厨房到卧室,像个吸尘器,里里外外地收拾,打扫。一直到傍晚,才算安顿下来。从唐红进了女儿家门那一刻,张氏家的就很少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偶尔出来,见了亲家脸上也很少露出一丝笑容。耷拉着眼皮,目光总是下视着,好像地上总有她遗失的东西。倒是唐红主动跟她打着招呼,张氏家回应的也只是哼哼哈哈,慢慢唐红知道这是对她的敷衍,所以晚饭做好了,唐红招呼他们吃饭,也只是处于一种情分,毕竟是女婿的母亲,好歹也是一家人。  很久,紫琼的公公张达贵一脸歉意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对唐红说,你们先吃吧,别饿着媳妇,她还在坐月子,我们自己做吃。  别介,都是一家人,别那么生分,把嫂子叫出来,我们还是一起吃吧。唐红一边往桌子上端饭菜,一边朝屋里声声喊着张氏家出来吃饭。  不用管我,我不饿,再说这饭咱也享受不起。酉年末日,张氏家从屋子里不咸不淡地扔出了这么一句。唐红不解地望了一眼张达贵,张达贵愈加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的歉意更加浓重了。你们吃,你们吃,他连连说着,快速走出了屋子。  紫琼躺在炕上,难能闭上眼睛,听着灶堂里的动静,感觉就像她亲历似的,婆婆的冷漠无情,公公的无能为力,母亲的善解人意......都是她在这个家里曾无数次重蹈的情境,今天委屈母亲替自己受这般耻辱,她的隐忍几近满格,一次次漫过理智之堤。但想到母亲刚刚来,以后还要呆在这家里数日,不能把事情搞僵,不然把母亲牵扯进去,她夹在中间会是多么难堪的事。所以权衡最后紫琼自我安慰说,还是能忍则忍吧。紫琼心想,反正母亲早晚要知晓她这个婆婆的险恶用心。  唐红来到女儿家的第一顿晚饭自然是就着个中滋味吃的。对于张氏家的薄情寡义其实她心里早有准备。女儿嫁过来这么久,多多少少也能耳闻和观察到些什么,她从没在紫琼面前说过什么,只是不想让女儿堵上添堵。望着月子里日渐消瘦的女儿,唐红如鲠在喉,将就着把一碗饭吃完。  六  有丈母娘唐红照顾媳妇,铁山心里终于踏实起来。白天里他照样在家里待不住,时不时往外溜达。但不同以往,每天晌午他按时回来吃饭,下午他又早早回来,有时还会从王来福的食杂店里拎回几个鸡腿或一二斤肉什么的。虽然他不能帮丈母娘伺候紫琼月子,但起码要做个丈母娘眼里孝顺的女婿,不能让丈母娘来家里受罪。因了这种心念,回到家他会拖着渐渐康复的伤腿,帮唐红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比如往家拿烧柴,偶尔往灶洞里塞几根木柴,或桌上桌下收拾碗筷一类的活计。唐红性子不急不躁,做什么事都力求善始善终,自己能做的绝不麻烦别人,但对于铁山围着自己身前身后献殷勤的劲,她不但不觉得碍手碍脚,还希望他能一直这样做下去。因为唐红知道铁山是个大男子主义极强的男人,平日里一定很少帮紫琼做什么家务,为了女儿漫长的婚姻生活,她要速成一个能在家里弯得下腰,懂得体恤妻子劳苦的丈夫,所以她才会坦然自若地行使着自己的这份私心。  这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正是紫琼一直向往的。但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总有山妒水清,水妒树绿这种不和谐的韵律搅进温馨的生活中来的时候。  生活在乡村吃水是一件大事。唐红从来到紫琼家,就时常会为吃水犯愁。铁生腿伤不能挑水,平日里也只能指望张达贵了。但眼下正是秋耕备种时节,又一茬农作物在等着下种。张达贵每天早早就套上牲口,佝偻着身子,扶着犁耙走出家门,去田里劳作去了。家里十来亩旱田都要经他手一垄垄给耕耘出来,然后再备上垄沟,以备下种子时用。他晌午回来吃了饭还要休息一会儿,下午又接着干,这样一天天周而复始地运作,直到把要种植的农作物种子植入地里才算脱身。唐红最能体恤张达贵的辛苦了,因为看到张达贵这个样子,她不自觉地就会想到自家的老杨,家里也有五六亩地,若不来女儿家,这会儿她一定会跟老杨一起在山上忙乎,她倒不能做什么,帮牵牵牲口扶扶犁,陪他说说话,这样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虽然老杨像个榆木疙瘩似的不愿搭理人,但总比他一人枯燥地在田里迂回往复挨时间强。而眼下真的要靠他一人了。  指望不上张达贵挑水,张氏家的又不照面,只有自己出去挑了。唐红在院子里寻摸了一番,看到靠西屋檐下的一口倒扣着的大水缸上面并放着一对同样倒扣的铁水桶,水桶不大,她从水缸上取下水桶,然后又麻利地从屋檐上取下竖挂的扁担,挑起水桶就往外走。扁担上的倒水沟与水桶的铁把随着人脚步的挪移,摩擦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来。躺在炕上的紫琼听着这由近及远的声音慢慢隐匿进阵阵知了声里,她心里不由涌出一股涩涩的酸感。  母亲唐红挑的那对水桶是紫琼刚结婚那会儿,铁生专为她制作的,怕她累着,就专门制作一对小的。在娘家紫琼可是从来都没摸过扁担的,她刚开始有些不心甘,认为铁山不懂得疼惜她,刚结婚就让她去挑水。后来慢慢她理解了铁山的用意:一是,铁山每天起早贪黑,有时活急还要干到通宵没时间给家里挑水。二是,家里的水大多时候是张氏家挑的,张氏家是个喜欢洗洗涮涮的女人,用水时候很多,所以家里水缸水的多寡,何时挑水她谙念在心。铁山希望紫琼能与自己的母亲和睦相处,让紫琼多帮担待点家务活,挑水这活就是个技巧活,也可以藏奸耍滑,一次少挑些,只要不惹母亲说闲话就行。但铁山知道紫琼做什么都是实打实的,就只好给她做了这对小水桶。  当理解了铁山的用意,紫琼就很坦然地在张氏家面前挑起水桶,一摇一摆走出家门,经过几百来米的街道后走进一个没人家住的院子里,院子正中凸起一圈抹着水泥的形似圆柱体的矮垣壁,她走过去,探头往里瞧了瞧,一眼幽深的水井让她迟疑了一下,定了定神,她拿起扁担的一头拴住一只水桶,然后把它送进了井里,在水桶与井水相触的一瞬,她用力一晃,水桶顺着某个方向倾倒下来,井水便趁势纷涌进水桶里,一忽儿水桶就被井水湮没了。紫琼见势往外拽扁担,水桶一经离开水面,忽然沉重无比起来,紫琼用力往外拽拉,感到臂力千钧般,好不容易打上一桶水,接着又是第二桶。紫琼弓着腰把担着装满水的两个水桶的扁担放到肩上,试着慢慢起身,但第一次没有起来,她感觉水桶像长在了地上似的。第二次她又慢慢起身,还是没有成功。第三次她运了运力气,纵身一起,终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她慢慢迈开步子,如同临深履薄似的,战战兢兢地往家的方向迈进着。她几乎用两只胳膊擎着扁担走,她柔嫩的肩膀实在撑不住如此的重压。  此时她躺在炕上想自己第一次挑水的姿势一定很难看也很滑稽吧。不然那时怎会惹动一街之隔的邻家三嫂从后门里走了出来,嘴里不住地啧啧感叹着,怜惜地说,你哪能挑水呢?是不是第一次挑水呀,这个铁山怎么舍得这么漂亮的媳妇挑水呢?然后接过紫琼肩上的扁担,一口气帮她送到了家里。  后来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的挑水经历了,直到紫琼有了妊娠反应才告别了那眼水井。期间张氏家可算从挑水的苦差事里逃脱了出来,有了紫琼为她分担,她基本没再去挑水。但她的态度并没因这事对紫琼有丝毫改变。依然阴沉着脸,一副好似人人都亏欠她的样子。就连邻里三嫂也不例外,帮紫琼把水挑进去,想跟张氏家的打个招呼,她却撂给人家一个冷脸,人家冲着紫琼尴尬地一笑走了。  唐红出去了不多会儿就担着满满两桶水回来了。紫琼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吱嘎吱嘎的声响从外面由远及近地传来,她直起身,手撑在窗沿上朝外喊着:妈,慢点,别累着。  嗬!看看,还是自己的妈,我挑了那么多次的水,也没听到一声,‘慢点,别累着的话。’怎么说呢?婆婆就不行,干什么都是活该,自己妈干什么都不应该。张氏家站在院子里背着喷药桶,在给杏树打药水。看到唐红挑着一小担水急促促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接过紫琼的话,便发起了牢骚。  这段日子一个屋檐下相处长了,唐红对张氏家的阴阳怪气早已充耳不闻了,她一声不哼从张氏家身旁走过。  褥子,婉儿的褥子!紫琼打开气窗,也忘了自己在坐月子,一股温热的风朝她吹了过来,紫琼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头。伸出另一只胳膊想止住张氏家喷薄的药水。  张氏家的像没听到似的,继续高举着喷头,朝着晾衣绳的小褥子,小尿布,还有其他衣服上横扫着。  明知道我要给杏树打药水,衣服偏晒在杏树下,称心跟我作对不是嘛。我也没办法,再说打虫子的药水也药不死人的。张氏家说得理直气壮。  唐红来不及往水缸里倒水,撂下扁担就冲了出去。她像抢救麦场上正遭雨淋的谷物似的,快速从晾衣绳上扯下所有衣物。自然她的头上,身上也不同程度遭遇了药淋。  唐红捧着一堆衣物站在家门口,恨恨地瞪着张氏家,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又无奈地咽了回去。此刻她在心里不由地替女儿担忧起来:琼呀,你怎么趟上了这么个不是东西的婆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嗨,这都是命呀。  七  为了不让紫琼在月子里上火,唐红私下里从不跟紫琼提及张氏家的任何事。住在女儿家这么久,眼看要把女儿伺候满月了,有件事一直沉沉地压在她心里,若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会让它像腐枝败叶般慢慢在自己心里烂掉。临走时,她只给紫琼扔下了一句话:你婆婆不是个善茬人,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实在不行跟铁山商量下,看能不能搬出来自己过。  刚满月,紫琼就拖着虚弱的身体开始了人生的第二阶段为人妻为人母还有为人媳的漫漫无期的劳心繁苦的生活。每天厅堂厨房,家里门外,孩子丈夫,吃喝拉撒睡,样样都要亲力亲为,样样都得顾及周全。但有铁生和女儿小婉相伴的日子,在紫琼眼里每一天都是晴空朗朗的。尤其看到一天天硬实起来的小小女儿不哭不闹,一逗就笑的怜爱样子,还有铁山渐渐康复的腿,即便自己变成永不停息的陀螺,紫琼也会觉得是苦中作乐。而在采取了母亲的意见后,紫琼开始学会了灵巧如鸽子,狡黠如蛇地与张氏家周旋,则能躲就躲能忍就忍。但也有忍不过也躲不过的时候,在紫琼看来想必有它存在的理由。  随着季节的深入,天气渐渐转凉。门前的栀子树因刚平息了一场闹攘的花事,像个不再受宠的小少妇,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静默在秋风中任由风的戏弄。满月的小婉随着身体脱离襁褓,像个刚钻出泥土的嫩嫩的竹笋,在健康甘醇的母乳的滋养下十天八天就可见拔节而长的态势。因婴儿的脾胃还不健全,随之小婉的食量也渐长,自然是吃多少拉多少。紫琼要一天两次往离家几百米远的桥西头给女儿洗尿布。家里的水张氏家的从不让紫琼动用,尤其是洗这些在她看来腥次歪歪的物件。因刚满月身体还虚弱,紫琼挑不动水,就只好到河上洗。  按当地风俗说法,男阳女阴,生女容易招阴、惹病,而生男孩就会把母亲身体的阴气带出,还母亲一个健朗的身体。自然就有生女孩要多休养的说道。不论这种说法有没有科学依据,抑或是自古对男贵女卑的一种外延的说辞,作为刚生产的女人,仅一个月的产休绝对是不够的。想想没拳头大的子宫经过十个月的一点点膨化,体积与重量的扩拓拽拉,最后让它能足够承重一个五六斤甚至七八斤婴儿的空间,有一天还要用外力撑起细长的阴道,将这团肉肉从子宫里生生剥离出来。空空的子宫此时如孩子们反复吹玩废弃在那里的气球。这样的一个破气球,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原状?一个经受过生产之苦的产妇,何况像紫琼这样,生产时经受过会阴外切的产妇,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半载也难修复完好的。可此时的紫琼很清楚,在这个家里没有可指望的人。一切只能靠自己。  一两个月时婉儿还不能翻动身体,每次要去河西桥拍洗她的这些小尿布、小尿褥子,紫琼都得等女儿睡着了,趁机带着小跑往河上奔。她那样子,经常会惹来邻里乡亲们关切的目光,从背后总会缥缈而来几种感叹声,他们的话像河里的泥鳅,紫琼的耳朵网不住,她也顾不上他们说什么,朝着他们笑笑,低头继续往前跑着。有几次耳朵会意外网到他们的议论声:这张家儿媳妇真不善呀!(指了不起说的);可不是,摊上这么个好媳妇是她张氏家的哪辈子修来的;我看呀,就她那种动不动骂街咒娘的人,这媳妇也不能跟她处多久;家里还有个孩子,看来是没人照顾,嗨!可惜了这个媳妇!听归听,紫琼从没停下脚步。  九十月的河水早已浸透了秋的寒凉,手在河水里搓洗了一会儿,就会连带着凉透全身。紫琼听母亲嘱咐过,月子起来后,尽量少沾凉水,实在想沾,就要戴上胶皮手套,以防患上风湿,老一辈子女人有不少年轻时不注意这些,老了后由风湿转为类风湿的,病治不好还要忍受疼痛带来的煎熬,这可是女人一辈子的事。每次匆忙出来,紫琼总忘了戴手套。此刻她也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她只想快点洗完,家里还有婉儿。她要赶在婉儿睡醒前回去。  可是几次急三火四赶回来,刚走进园里,就听到了婉儿声嘶力竭的哭叫。院里家里都没有张氏家的身影。紫琼撂下洗衣盆,不顾一切冲进了屋里,看到婉儿连哭带蹬,已近炕沿边,眼看就掉地上。小脸哭憋得通红。紫琼疼惜地抱起女儿,她用手背轻轻擦拭着婉儿像用水洗过似的密稠的头发,连带着脑门上的汗水,以及还闪着一汪泪水眼睛。紫琼眼里转动着泪水却笑着逗女儿说,你这个小蛮丫头,跟谁厉害着呢?啊?快说呀。逗了几个来回,女儿开始咧开小嘴冲她笑起来。紫琼把脸紧紧贴在女儿的脸上,用头顶着,亲着说,宝宝,下次妈妈一定早点回来哈。  几次下来,紫琼算看出门道了,只要婉儿哭,张氏家的就一定会躲走,就好像这孩子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跟他们姓张家的毫无关系似的。紫琼心理渐渐窝了点火,外加身虚体弱,劳繁过重,终于病倒了。  八  张铁山在女儿满月后就一瘸一拐上班了,他不能跟车卸货,被安排在一些女工们中间每天一起挑捡那些还可利用的油滋滋,脏兮兮的废料。他们各个穿着肥大的工作服,头戴及肩的劳保帽,手戴帆布手套。女工们除了要把帽戴得严严实实,还要用厚实的纱布口罩把自己的脸遮得密不透风,只留出两双眼睛尽功用。而少数的男工,像铁山这种有时连帽子也不戴,敞着怀,摸哪坐哪,一身工作服像放在油彩里浆过似的,每次从身上卸下有种盔甲一般的沉实感。铁山每次都把它们勉强握成一团,塞到更衣箱里,有时干脆就放到某个固定角落,第二天来了再掏出来穿上。  铁山依然是起早贪黑,所以家里的大情小事他一概不知也不管不问。每天回来紫琼会把饭端到他面前,睡觉前把热水端到他脚前,再监督他把身上擦洗干净后上床,整个一个让紫琼操心的大孩子。有时这大孩子也不听话,推辞说累了,要早些休息,紫琼就会连哄带磨,直到把他凸起的惰性磨平磨没。  铁山对女儿小婉也是不疼不爱的,好像还没准备好就当上了爸爸,却要必须面对般牵强。但他也会偶尔逗一逗女儿,看着女儿笑他也笑,但那笑不囿于心,只浮于其表。但他对紫琼始终发乎于情,就连紫琼分给女儿的爱也会引来他的嫉妒纷争。紫琼的爱在女儿和铁山身上看似别无二样,其实铁山清楚,女儿越来越抢占了他在紫琼心理的位置。他会像个孩子冷着脸埋怨紫琼说,你什么时候像亲小婉那样亲过我了?紫琼先是瞋了他一眼,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真有出息,跟自己女儿争爱。那怎么了,你爱她多爱我就少了。说着,铁山一把将紫琼捞进怀里。紫琼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她不能这样冷落了还没睡着的婉儿。三个人世界的濡黏交合的雏形就是在这种新鲜而有趣的生活节奏中慢慢形成了。  眼下紫琼病倒了,饭做不了,尿屎褯子也不能洗,唯有女儿她不能不管。张氏家这会儿因失去了紫琼这么个家务助手,自然不咸不淡的,指桑骂槐的各种嗑就如春天复苏的劲草,一夜间随风而起。  有病就治,干躺着算什么?别什么事都仰着我,铁山你也看到了,家里家外,喂鸡养猪,做饭洗衣,我一人伺候一大家人,干活的还要伺候闲懒的,我受够了。要不我看你们自己单过吧。张氏家的趁晚饭时间全家人都坐齐了,像风中肆意洒落的草籽般,在每个人心上很快萋萋成一片荒草。  紫琼哀怨地瞅了一眼铁山,铁山斜睨了一眼张氏家,又扫了一眼张达贵,张达贵只顾闷闷的低头吃饭,像被荒草挤兑了听觉似的,一声不哼。其实他对张氏家的所作所为早就是听之任之了,年轻时与张氏家相互吵闹,基本天天如此,经常是一吵起来就炮火连天,都能殃及到四邻五舍。所以方圆几十公里的西桥村说张氏家的骂人本事独一无两。在这漫漫无期的持久战中,忽然有一天,张达贵面对张氏家鸡零狗碎地吵骂声充耳不闻似的,该干嘛干嘛,这一度惹恼过张氏家的,她几经气得暴跳如雷,骂声如黄河在咆哮。但张达贵始终就给你个王八吃秤砣,不哼不哈的。孤掌难鸣,就像草得不到催生慢慢便断了疯长的意念。这也是近十多年没人再听到他们两口的吵骂的根源。但张氏家的吵骂声仍然持续着,就像燎原之草,随风向而动。近些年邻里听到的是她动不动在指东骂西,比如又是哪个拉血尿的故意乱扔垃圾把下水沟给堵了?或者丧门玩意随便倒浑水脏水,惹来了那么多苍蝇蚊子。或者人跟牲畜都一样,满大街拉屎也不收拾......紫琼嫁过来后,邻里听到张氏家的燎原之势又转向了儿媳妇。  这会儿借着吃晚饭时间她也不想让人消停一下。铁山目光转了一圈后与紫琼对视了一下,见紫琼饭也不吃了满眼的幽怨,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于是冲着张氏家嚷道,你还是不是我妈?称心不让我们吃饭呗!行!你看紫琼现在有病帮不了你什么了,就想让我们分家,好,分家单干,我同意!  铁山说着一把拉起紫琼走进自己的房间。紫琼挣脱开他的手,推搡了他一下,埋怨说,你就不能好好跟你妈说话,这样越闹越僵的。再说现在分家我病还没好,什么也干不了,怎么办呢?  我在家伺候你,等你病好了我再上班。铁山拉过紫琼,我妈就这样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早单干,你就早受点罪,我会好好对你的。  紫琼无奈且茫然地瞅着铁山,眼里噙着一圈晶莹。  九  铁山跟厂里请了几天假,专心在家照顾紫琼。他们也从此开始了挑门单过的日子。  按民间传统习俗,婆媳分家,婆婆要给儿子儿媳蒸一锅发糕,借此预祝着儿子儿媳以后的生活像发糕一样年年发,步步高。可是一大早张氏家的就躲走了。紫琼起来走进灶堂,只看到灶台上放着一小袋黑芝麻。紫琼瞅着这袋黑芝麻,脸上的肌肉慢慢绷紧了,她恨恨地咬着下唇,心理翻江倒海的。  你看看,这就是你妈分给我们的唯一吃的东西,说着,紫琼把一小袋芝麻扔在了铁山枕头边。  这不是你曾在道上捡的芝麻吗?铁山翻转一个个,俯身趴在被窝里,腾出一只手拈了拈袋子里的细小如尘的芝麻,不会吧,她没再给咱们其他吃用的东西?  你起来找找吧,米面我也找不到。孱弱的紫琼赌气地躺倒在炕上。你妈这是故意的,对我横挑竖拣倒也罢了,可你是她亲儿还是捡来的,也同样这样不管死活吗?你这是什么妈呀!  现时现刻紫琼泪水奔涌,她像沉寂已久的一汪潭水,终要盛载不下如水岁月的冰冷和无情。顺着张氏家硬生生给她心上切割出的豁口,她的宣泄有了方向,有了目标,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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