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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2 11: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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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勇

出版社:人民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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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天衣无缝(上)

天衣无缝(上)(上)天衣无缝

目录

CONTENTS

天衣无缝(上)

引 子

第一章 你好,我是资历平

第二章 走马赴任显军威

第三章 杀四门

第四章 三尸命案

第五章 天差地远,到底有多远?

第六章 贵婉日记

第七章 合影照片现端倪

第八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九章 兄弟对峙诈真相

第十章 我要一个真相

第十一章 贵家生,资家养

第十二章 纸醉金迷的生活

第十三章 无巧不成书

第十四章 我们的世界不一样

第十五章 过一世平安岁月

第十六章 三十功名尘与土

第十七章 独木难支过河桥

第十八章 贵婉之死初现端倪

第十九章 “烟缸”案

第二十章 我是个战士

第二十一章 浮出水面

返回总目录引 子

1935 年 12 月 天津 在法国驻天津领事馆庆祝巴黎和平大会圆满闭幕的酒会上,优雅的莫扎特《第四十交响曲》的音乐响起,花香鬓影,名流云集,贵翼高大挺拔的侧 影在宴会人流中若隐若现。

贵翼端着酒杯和两三人寒暄。 贵宾甲(英文):“贵军门好——介绍一下,中国国民政府交通部副总长陆军少将贵翼先生。——这位是德库拉男爵,德国大使馆的武官。” 贵翼(英文):“您好,男爵。” 贵宾乙(英文):“贵军门?——我很好奇这个称呼,是贵国的爵位吗?” 贵宾甲(英文):“不,不。——因为贵先生曾经任职江浙军务督办,中国最年轻的督军,所以大家沿用了旧习,叫他贵军门。” 贵宾乙(蹩脚的中文):“失敬失敬。” 贵翼(德文):“幸会。”

宴会的门口处,林景轩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原地,不时地侧目回望一眼 贵翼。

谈话间,贵翼也不时朝着门口处望一眼,随即又继续和到场的贵宾们聊 起来。

贵宾甲(英文):“——内阁总理汪先生通权达变,善策方略,个人认为, 汪先生提出的‘分党’比蒋先生提出的‘清党’手段更为高明。”

贵宾乙(英文):“我向来不主张暴力革命——”

贵宾乙(英文):“德国的目标是摧垮英国海上垄断权,并不是世界霸权。 而贵军门口口声声要全面改造社会,既然要砸碎旧的制度,为什么还要沿用 封建的军门官衔?”

贵翼(英文):“沿用的不是封建制度,而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借用哈 姆雷特的一句名言,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 的责任。”

贵宾甲(英文):“说得好,好极了。” 此时,法国公使和美籍华人武官走了过来。 法国公使(法语):“贵军门好。” 贵翼(法语):“您好,大使先生。” 华人武官(中文):“贵军门,别来无恙?”

贵翼(中文):“——好久不见了,老同学。”他转对贵宾甲,“我在西点军 校的同学建 兄。”

贵宾甲转对华人武官(中文):“幸会。” 几人举杯饮酒。 贵宾甲(英文):“诸位对眼下的国际局势有何高见?”

华人武官(英文):“欧洲国际关系危机四伏,各国都在酝酿着强大的力量 对比。”

贵翼(英文):“苏俄突破了帝国主义的封锁和孤立,正试图开创生存和发 展的空间,而法西斯挑起的局部战争,很有可能染遍欧洲。——正如日本入 侵我东三省,狼子野心,面目狰狞。我认为,于今之计,应该以国家利益为重, 集中国家力量,打击侵略者——”

法国公使(英文):“听说贵军门即将调任上海?”

英雄不死 精神永恒贵翼(英文):“是的,贵某人即将调任军械司,去上海公干。” 华人武官(英文):“上海位于长江入海口,国内国际交通重要航线啊——” 贵宾甲(英文):“军械司可是国家的血脉——”

贵翼(英文):“大动脉。” 华人武官(英文):“新式武器在战争中的确拓展了战争空间,但是战争会变得更加残酷。” 贵翼(英文):“战争就是高消耗,拼时间,打军备——德国正在大量扩充陆军,西欧的局势也是一触即发,大战在即,必须有效控制国家权力,增强 国力,团结对抗,才有可能重建国际新秩序——”

众人点头。 这时,一名服务生端着酒具从林景轩身边经过,朝着贵翼的方向走了过去。他看到服务生从托盘里拿起像信封似的东西,笔挺的身姿微微一侧。 服务生:“军座,刚才有人送了封信给你。”

贵翼诧异。 他从服务生手上接过一封信,有礼貌地跟三位贵宾示意自己要离开一下。

他走到一边,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个粉红色的发卡。看到里面的东西,贵 翼的脸上露出暖阳般的笑容,嘟囔道:“小调皮。”他顺势把发卡的背面翻过来 看,上面有一行红色小字母:“SOS。”

触目惊心! 贵翼变色。

他立即行动,在人群中寻找服务生。 贵翼一把拽住那个服务生,克制住情绪,问:“人呢?” 服务生用慌乱的眼神望着贵翼:“什么,什么人?” 与此同时,发现贵翼神情有异的林景轩快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贵翼质问服务生:“送信的人。” 林景轩也有些急了:“怎么了?怎么了?——你说话啊,军门问你话呢。”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连音乐也都停止了,众人此时此刻的目光都聚焦在贵翼身上。

服务生慌张道:“——我,我不知道,我,我是,有一位先生叫我把这封信送给您。”

贵翼沉住气:“什么时候的事?” “半,半个小时前。”

贵翼一下揪住那服务生的衣领:“那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银装素裹的街道,一个青年的背影在雪地里疯狂地奔跑,气喘吁吁的声 音在冰天雪地里回荡,接近虚脱的身体栽倒在雪地上,他爬起来,继续跑。

威灵顿道上,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驶来—— 一路街灯明亮,车轮嘎嘎吱吱碾轧着碎雪,车速减缓,顾晖驾驶的马车停驻在一所粉色玻璃花房前。 一扇门打开,风雪中,身披红色斗篷的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皑皑的白色大地只有她那一抹红色,色彩鲜明。 路灯下,贵婉向马车走来。 风雪中,她下意识地回望了一下远方。 “砰”的一声枪响—— 雪地里疯狂奔跑的青年听到了。 驾驶汽车,加速油门的贵翼听到了。 林景轩听到了。

雪白的地面上,一摊血红,贵婉躺在雪和血交融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雪花落在她的身上,渐渐地红色上面蒙上了薄薄的一层雪白。第一章你好,我是资历平

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兄弟”见面。 他们并不相识,二十多年来,没有见过面,彼此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环境,有着不同的家庭 背景。

苏州,贵家。 贵母的房间里,贵婉的照片挂在墙上。

贵母不停地捻着一串佛珠,贵翼站立一侧,丫鬟端着一盏茶走进来,他 接过茶杯示意丫鬟先出去。丫鬟会意,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贵翼奉上茶:“娘,您喝点茶,歇歇吧。” “——是我的错。”贵母哽咽着,伤心难过地说不下去了。

贵翼放下茶杯,上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慢慢蹲下来,眼眶里的泪花, 全都洒在母亲的手背上。“娘,不要太难过了。贵婉向来温顺纯孝。她要知道娘为了她这样折磨自 己,妹妹在下面也不能心安——娘。”“她走的时候,有没有——” 贵翼截住母亲的话:“没有!她走得没有一点痛苦。她是因为心脏病突发,她,走得很安静。医生说,她这是隐形的心脏病,实在是防不胜防——” 贵母喃喃自语:“这是老天在惩罚我。”“娘?”“去把贵婉给找回来吧。” “娘!”“我没疯,也没有病。我说的是另一个贵婉。” “另一个?”

他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母亲,顿了顿说:“您是说,叫我把二十几年前被父 亲逐出家门的姨太太和她生下的那个孩子找回来?”

贵母站了起来, 说:“二 十多年了,彼此不通音信, 也不知他们是否 还——在?”

贵翼怀疑母亲的心理出了问题。 “娘——您没事吧?”

贵母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贵翼,像是有些犹疑,迟疑片刻,终于重新提 起勇气:“我是有要紧事跟你说!”

贵翼紧张地看着母亲。 “二十几年前,赶走你父亲的爱妾,是你祖父布的一个局——” 贵翼静静地听着。“二十几年前,你父亲喜欢上一名色艺俱佳的坤角叫叶连生,你父亲执 意将她纳为小妾,带回贵家。他的所作所为触犯了家规,为传统道德所摒弃。 你祖父设局,摆了那女人一道,让你父亲与从前不良嗜好彻底决裂。而你父亲, 也铁了心不要那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他甚至剥夺了那孩子的姓氏,对 于过去种种经历,他深以为耻。”

贵母与贵翼对坐说话。 “你妹妹用的这个名字,当年是给那孩子取的。你父亲原意要那孩子温婉和顺,你小弟那种出身,在大家族里,如不能温顺本分,很难有立足之地。” 贵翼渐渐懂了母亲的心意。“我过去伤害过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老天罚我,失去自己挚爱的孩 子。——我想赎罪,我想还你父亲一个‘贵婉’。”

贵翼懂了,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说了一句话:“娘,你放心。”他的目光 凝结在贵婉的遗像上。

贵翼走进花园,看到父亲正在侍弄花草,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贵闻 珽没有回头便问道:“劝过你母亲了?”“母亲让我去上海,寻找二十年前被、被祖父逐出家门的小弟。” 贵闻珽转过身,暗淡无光的脸色,失去爱女的伤痛挂在这张沧桑的脸上,语气寡淡:“——其实,翼儿,你母亲用不着这样!——” “妹妹过世,来得实在突然。母亲恋恋不舍,心结难解。——总想着为父亲做点什么——” “白发人送黑发人。”贵闻珽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泪花。 “父亲。”

贵闻珽一摆手:“——你知道,有时候真的是天命难违。你母亲跟我提了 你弟弟的事情。我没回答。因为时隔多年,那个孩子还在不在——纵然那孩 子还在,他的情况和境遇,我们也是一无所知。——你去上海,慢慢地找一找, 如果找到了,不要急着认他。凡事随缘随分吧。”“——我会看着办的。至于认不认他,您说了算。” 贵闻珽直截了当地:“我没这个资格。”

贵翼愣住。 贵闻珽示意儿子帮着自己搬花盆,两人把一盆兰草搬到花圃边上,贵闻珽突然说道:“——别责备自己。” 贵翼身子一颤。“你妹妹自己选的路,就算是穷途末路,也是她自己选的!” 贵翼脸色苍白:“父亲。” “我虽退职多年,总有几个老而不朽的幕僚做耳目。——你别太自责了,人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感,你常年在外,多保重。” 这一句,贵翼听得实在难受:“父亲。” “我和你娘再也经不起了——” “父亲,我一定把贵婉给您找回来。”

贵闻珽站在花园里,仰头望着阳光,说了句:“别说话,贵婉听见了会不 高兴的,小囡囡打小就爱吃醋。”

看着父亲的背影,贵翼的鼻子一酸,心中隐隐不安。

黄浦江畔,彩霞映照在江面上,波光潋滟,江船延绵。江景入画,阳光 温暖,一片绿荫底的小路上,资历平步伐稳健地一路跑来。

隔江观景,栏杆边的椅子上,有人在吃早餐,有人在练拳,有人在看报 纸,有人在垂钓。资历平跑过,突然几个壮汉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急停脚步, 看到来人不妙,资历平掉转回头拔腿就跑。刚跑出没几步,一辆汽车猛地在 资历平前面刹住了。

车门一开,几个壮汉“鹰拿燕雀”般把资历平给扔了进去,车门一关, 风一样地开走了。不一会儿,车便停在了外滩上,资历平从车上走下来,远 远地就看到文四益手里拿着报纸,背手站在外滩边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资历平款步朝着文四益走去。 看到资历平来了,阿黎上前在文四益耳边耳语了一句,文四益转过身望着资历平走来。外滩路上,文四益手里卷着报纸筒与资历平并肩走着,阿黎 和壮汉们远远地跟在后面。“晨跑坚持得不错啊。” “您还天天读报啊。”

文四益拿着报纸在眼前摆了摆,说:“读报好啊,长知识。” “报纸上都写了什么?” “基度山伯爵是否真有其人、哈姆雷特的精神世界、伍子胥一夜白发、赵氏孤儿到底姓不姓赵——” 资历平停下脚步:“四爷您来意不善。”“——我以为像你这样豁达的人,是绝不会落到流行小说里那种重生复仇 的俗套里去的。”“为什么不呢?小资我就是个俗人。” “关键在于,你不甘心做个俗人。” “那就做个套中人吧。”

文四益感兴趣地:“哦,那你是个设套的,还是解套的?——这个很重要。” 他随手把报纸递给资历平,“送给你。”“谁?” “你的套中人。”

资历平看到报纸上赫然印着“贵翼”的大幅军装照,一派威风,十足鹰 派气息,他莞尔一笑。

文四益赞美地一甩头:“儒将啊。” “我知道四爷您心里怎么想的——” 文四益抬头看他。“犬儒之辈。”

这句话说到了文四益的心坎里,他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得意:“小资啊小 资,——我觉得你某些方面和我真的很相像。”

资历平俏皮地:“四爷抬举我。” “是提拔,嗳。提拔。——跟我干吧,小资。” “我很忙。”“伪造字画能赚几个钱?” “够用就行。——再说,像我这种没常性的人,跟着四爷能做什么?” “我赌场还缺个发牌的。” “嗯,上次你说,你赌场那个发牌的很能干。” “能干是能干,可惜四爷我这么大的场子,抵不过他人的人心大。” “人走了?”“走了——革命去了。”江上汽笛长鸣,伴随着长鸣是文四益意味深长的 感叹:“就在上海!”

两人沿着江边又走了一段,文四益望着江水,说:“有没有闻到江风里的 味道?”“火药味。” “死人味。——这座城市里每个非法交易的巢穴和贩卖枪支的交易现场都在我工作的范围内,虽然我的工作不太合乎你的胃口,但是——我依然希望 你能够过来帮我。”“四爷,你什么工作啊?” 文四益大声笑起来。“四爷是个实在人,我小资是个明白人。四爷您无非是想把小资变成四爷 手上一把上了膛的枪——来对付这个人。”他一指报纸上贵翼的戎装照,“四爷,您坐的是上海滩军火商第一把金交椅,而贵翼,我同父异母的大哥是新 上任的军械司副司长,掌管着全国的军火运营。您这个时候把我招入麾下, 岂不是司马昭之心——不是小资不识抬举,泼您冷水,我觉得我真的帮不了 您的忙。”“明白,明白小资。你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以我对你的了解,你 是绝不会去攀附权贵的。”“我的自尊心很强吗?” 文四益笑指资历平:“敏感,太敏感了。”他搂住资历平的肩膀,“我说这话,纯粹是照顾你的感受。” “我是资家的孩子。——没有资家,我什么都不是。” “算了算了,——我才不想听你的伤心故事呢。你还是讲给想听的人去听吧——比如你亲大哥贵翼,看他愿不愿意跟你分享痛苦。” 资历平看着报纸上贵翼的照片,淡淡地说:“他已经分享了。” “你看这大上海,到处飘着洋人的国旗。我中华泱泱大国啊——有时候我还真佩服慈禧那老娘们,说打就打,说开战就开战,八国联军啊。” 资历平有点蒙,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你说,慈禧当年要是把修园子的钱,都拿到我这来买军火——说不准大清就不会亡。” 资历平看着他,顿时发笑:“我想起来了,四爷您是正黄旗。——不仅仅是正黄旗,您瞧您的名字,文四益,一谦而四益,有才有谦,四海皆兄弟, 四时气备人中龙凤也!”“可不,大清不亡,我这正黄旗出身,益言益事益友的德行,那还不得封 个王侯将相啊。你呀,你们这些人看见我就得跪下磕头。”“得亏大清亡了。” 文四益不理会他的话,旁敲侧击地:“贵翼是军政要员,你跟他不见面就算了,见了面,就意味着你只能是一个服从者。” “小资的字典里没有‘服从’这两个字。” “你就吹吧。” “对了,四爷,——我想找四爷借两个帮手。”“好说。——不过,我很好奇,你到底想干吗啊?” “看报纸啊,四爷。”“头版吗?” “头条。”说完,他仰首挺胸向前走去。 文四益眯着眼睛笑着。

阿黎走上前。 文四益对阿黎:“——你怎么看?”“小资跟四爷反复强调资家的好,说不准已经在打‘贵家’的主意了。” 文四益点点头:“上海滩的大风暴就要来了。”

上海跑马厅附近 8 层高钟楼的钟声响起,郭玉打开楼下的信箱,取出一 沓信件。她一封一封地翻看着,有几封广告信,几封银行的信。突然,她的 目光停驻在一封信的封面上,上面写了一行字,“朱惠儿签收,落款,盐城茶 庄”。郭玉打开信封,里面有一页纸,写了一句话,“七天内,老家有货到。”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郭玉挎着小包,穿过街道,走到街心的报刊亭停下, 左右看看,买了份报纸之后便匆匆离开。

人流中,露西踩着脚踏车,车后座坐着妞妞,妞妞的手上摇着玩具“小 风车”,和郭玉“擦身而过”。

咖啡馆里稀稀落落,郭玉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资历安看 着报纸。

服务生迎上来:“您一个人吗?” 郭玉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有位置,直接走到资历安对面坐下。 服务生走过来问:“您喝点什么?”“咖啡。” 服务生下去了。 “资科长。”

资历安放下报纸:“你迟到了。”“最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出来捞钞票,保命 要紧。”

资历安直截了当地:“我们的狩猎计划已有重大突破。——稳住了。这个 关键时刻绝不能自乱阵脚。”“是。——资科长,有新消息了。有人在‘朱惠儿的信箱’里联系‘茶杯’, 说老家有货到。”

资历安意味深长地:“你是说他们的‘老家’要来‘贵客’了?” 郭玉点头。“客人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只知道在这个星期内抵达上海。”

见服务员端着咖啡朝这边走过来,两人停止了对话,等服务生转身离开 后,郭玉继续对资历安:“你知道,‘烟缸’认得‘茶杯’,我只是一个‘冒牌货’, 万一她回来怎么办?”

资历安淡淡一笑:“她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三个月前,‘蓝衣社’已经在天津把‘烟缸’给‘解决’了。所以,从 现在开始,你就是‘货真价实’的‘茶杯’了。”“真的‘茶杯’呢?”“我会尽快‘解决’的。” “我们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会不知道吗?”“听着,我坐在这里陪你喝咖啡的原因只有一个,你是一个邮差,我需要 你接到‘老家’的货,打入他们的核心,摸清楚他们的秘密运输线。——你 要知道,任何事都不可能做到完全透明,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们不可能 认识交通站每一个人。所以,追踪到他们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既然你已经干 了这一行,就别装可怜了。”

资历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厚信封来,递给郭玉。 郭玉边收起信封,边说:“客人一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资历安点头:“注意安全。” “说到‘安全’,叫你的人别再跟着我了。如果被人发现我被监视了,‘茶杯’这条线就算彻底‘死’了。” “明白。”“你们会让我们出货吗?” “那要看‘货’的成色。” “也就是说,一般的‘货’,我们不截货。” “对。”“为什么?” “我喜欢以小博大。”

面对资历安锐利的眼神,郭玉的后脊一阵发凉,不寒而栗。

侦缉处的走廊里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停在了资历安的办公室门 口。房门推开,只见房间里一个女人正在整理着办公桌,桌子上是一杯还冒 着热气的咖啡,桌上的案卷被摆放得整整齐齐。

苏梅转身立正:“科长。” “嗯。——说。”资历安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苏梅简明扼要地汇报:“南京国防部新闻处报道了一起航空署失火事件,在‘失火’事件的调查中,发现大量库存汽油被盗,军方怀疑是监守自盗, 现已控制住嫌疑人。——上海警察局特情科的科长寇荣,三个月前在天津失 踪了,特情科已经酌情处理寇荣为自动‘离职’。”

资历安喝着咖啡,面无表情。 苏梅继续:“——上海警察局警察在南市进行例行训练,回程途中与安南巡捕发生械斗,双方发生激烈冲突。” “哪边赢了?”“警察局。”

资历安脸上闪过一抹笑意:“这个刘玉斌。不过,这些印度巡捕经常在 码头和车站殴打中国劳工,他们连我们警备司令部的人也不放在眼里,这次 被警察局痛揍一顿,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我们中国人也不是那么好欺 负的。”

苏梅继续汇报:“朱惠儿是共党的一名报务员,于三天前上午九时三刻, 在法租界善钟路被捕,关押在嵩山路巡捕房,我们已经派员引渡了。”“是我的线人提供的有力情报,犯人一转过来,立即秘密审讯。这个犯人我亲自审。” “最新消息,江浙督办贵翼近日将赴上海赴任军械司副司长一职。” 资历安一抬眼:“这个跟我的工作有关系吗?”“间接关系。” 资历安浅笑。“他是你家三弟资历平的亲大哥。” “消息哪儿来的?” “我是搞情报出身的。” “你调查我?”“工作而已。” “调查有什么结果 ?” “一无所获。” 资历安嘴角上扬。“——听说你和你大哥从不相往来。” 资历安看着苏梅,一字一顿地说:“外面的话,不要听,都是谣言。” “无风不起浪。”“你想说什么?” “我想我们结婚的时候,能收到你家里人的祝福。”

资历安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微笑:“会的,会有的。”他站起来,很难得的 一个温存动作,他揽住苏梅的腰,说:“对于我的家庭,我暂时还不能透露太 多,而你要做的是‘等’,安心等待,你不用进一步证明你有多爱我,抑或是 多在乎我的家庭。你要改掉你事事好奇的坏习惯——”

他们脸贴着脸。 “事事好奇,只不过是我的工作习惯。”“你的工作进展如何?”他的手有点不规矩,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抚摩着。 苏梅轻轻挪开他的手,说:“共产党交通局又要开始新的行动了——” “‘动’才好呢,盼着就是要他动。”“轰隆隆”火车进站声——

方一凡提着皮箱,走出站台。 站台上,打包装箱的货物,一件件地被钉上长长的钉子,邮件成捆成捆地送上板车,一件件运送到仓库里。 方一凡走出车站,顺手拦了一辆黄包车,远远离去。 法租界边界,朱惠儿被两名法警押到边界上,对面是上海警备司令部侦缉处二科的特务们,朱惠儿被交到钟雪萍、古纯音手中。 朱惠儿被推搡着押向囚车,她的一条腿受了伤,走得很慢。 过边界的行人都朝朱惠儿的方向看过来,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指指点点。

资历平混在人群里,他手上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脸上裹着灰色长围巾, 小女孩的眼睛四处张望——资历平用手把小女孩头上戴的毛线小绒帽给拉下 来,几乎遮住了小女孩的眼睛,小女孩举着小手抗议,嘴里嘟嘟囔囔的。

朱惠儿看见了小女孩,那“抗议”的小手,此刻正如与母亲“诀别”的 再见!

法警呵斥着,把朱惠儿塞进了囚车里,一上囚车,就被戴上重镣铐。

囚车起步,资历平抱着妞妞也开始小跑起来。朱惠儿深情地凝视窗外, 看着摆手召唤的妞妞,看着一路小跑挤过人墙的资历平。望着囚车行远,直 至消失在视线里,资历平才停下了脚步。

回到家中,资历平一下拉开一层布帘,露出墙上一系列的有关“贵家” 和资历群的新闻报道。

贵翼、贵婉、资历群、资历安的黑白模糊照片全都贴在墙上。 资历平一把、两把、三把把墙上自己做的所有标记符号、报纸简报一个一个拿下来,全部叠放整齐,放进一个准备好的小皮箱。他拿着一块蘸水的 抹布,把整个房间前前后后能用手触到的所有物件擦拭得干干净净。

无人的大路上,一排排的汽车停在路边。两名士兵蹲在一辆汽车的旁边 检修着后轮胎,林景轩站在一旁监督着检修的情况。在车的前方,贵翼大剌 剌地靠在汽车前边,等着。

不一会儿,林景轩走过来:“好了。” 贵翼点了一下头,向车的内侧走去,林景轩打开车门,贵翼上车。随即,前呼后拥的车队有序驶过繁华街道。 贵翼望着窗外,神情凝重。军帽帽檐的暗影在他的额际,一路春阳忽明忽灭地映照在他的脸上,汽车开往上海。 汽车开进上海,浩瀚的车队缓缓地行驶在上海的街道上,引来路人惊异的目光,甚是扎眼。车队停在上海国际大饭店的门前,林景轩先从车上走下来, 打开车后座的车门,贵翼军装笔挺,身姿挺拔地从车上走了下来。英气十足, 贵气不凡,惹得饭店周围的行人都驻足不前,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饭店大堂里,贵翼一行人长驱直入。 林景轩紧随贵翼步伐,一边走一边说:“叶小姐,不是,姨太太离开贵家不久,就到上海挂牌唱戏,然后姨太太改嫁了资家,不是,叶小姐,叶小姐 就嫁给了一个洋行买办资先生做姨太太。咱们家小少爷,不是,他们家小少爷, 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贵翼停下脚步,问:“住址?” 林景轩拿起一封信来看,念:“西门蓬莱路十九——” 他还没念完,贵翼一把就拿过来了,问:“信哪儿来的?” “老爷给的。”“老爷?” “老爷托了几个商会的朋友,打听到的——” 贵翼回手把信还给林景轩。 “去把人给我请来。” “是,军门。——军门,他要是不来呢?” “说什么?”

林景轩笑笑。 “不来是吧?——绑过来!” 林景轩大声地:“是。” 电梯门开了,贵翼等一行人走进电梯。

电梯上升中,贵翼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面前经过,他有点察觉地 回眸,但连那人的背影都没有看清楚,电梯已经缓缓上升了。

人来人往的巷子里,摊主们卖着各种物品,资历平侧身站在墙边,眼角 的余光看着妞妞,跟一个贩卖书画的人说话。妞妞蹲在地上拿小米喂着鸡, 鸡跟着她跑,妞妞高兴地直起脖子“咯咯”叫,鸡也跟着她叫。“这是月结的钱。”贩画人把钱递到资历平的手上,“你真的不做了?—— 天津那边的画商很满意你的画,我还想着替你开拓欧洲市场呢。——要不, 你再考虑考虑?”

资历平低头数着钱:“不做了。——你看看货。” 贩画人展开一幅临摹的《簪花仕女图》,赞叹道:“真是艺术品。话说回来,你仿周昉的画质是最像的一个,你不做了,真太可惜了。”对于资历平的决定, 贩画人还是内心有些不舍,“——以后还想做这行,给我打电话。”“谢谢。” 贩画人卷起画,叹了一口气:“以后再也看不到你的杰作了。” 资历平淡淡地:“会看到的。”

贩画人没听懂:“啊?——回来记得还找我。”他又捏捏手上的画,夸了一 句,“这要搁别人,至少也得临摹个一年半载的。”

资历平悠悠地:“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他走到妞妞身边,一把将妞妞 抱紧了,转身就走。

妞妞舍不得小鸡,仰着头:“鸡咯咯,鸭咯咯——”地学叫着。 “——嗳,回头想明白了,还找我——我给你涨价——大家都是朋友,好说好商量——” 在妞妞学鸡叫的“咯咯”声中,资历平走远了。

贵翼坐在思南路的一家中式茶餐厅里,等待一场不同寻常的“兄弟”见 面。他们并不相识,二十多年来,没有见过面,彼此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不 同的环境,有着不同的家庭背景。他在想,这孩子进门来应该是怎样一副姿 态?趾高气扬?抑或是悲悲切切?是诚心诚意打算“认亲”?还是“蜻蜓点 水”般走走过场?贵翼觉得自己最好以第三者的面目出现,他打定了这个主 意,所以显得气定神闲。

林景轩侧着身子跟贵翼低声说:“军门,我去了资家,他家小少爷不在家,我就把他家的保姆如意婶给‘请’来了。” 贵翼看着林景轩。

林景轩解释:“不是,我这不是‘急中生智’,围魏救赵,曲线找人嘛。” 贵翼没有说话,转过头朝着前方望去,如意婶就坐在自己的对面,气鼓鼓的样子能看得出来她有些不高兴。 陈萱玉嗔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啊?啊。我们东家是正经人家,你说让三少爷过来,他就得过来啊。不讲道理啊——我还要买菜呢。” “如意婶,我们只是想请你家三少爷过来坐坐,你看,我们像坏人吗?” “电话已经给了你们啊。” “不是他不在吗?”林景轩有些委屈,“你说他在繁星报馆当记者,我打电话过去,说他下午不上班;你又说他在风行钢琴社调钢琴,我专程派人去接, 说他干完活就走了;你又说他下午有课,你家三少爷到底打几份工啊?”“那,那这一大家子要养活,总得有人挣钱吧。” “你家三少爷真是个劳碌命。”

贵翼抬了抬头。 “哟,长官,这话说的,劳碌命怎么了?怎么了?不偷不抢的,轮得到你来奚落。——你不也是个劳碌命吗?别人坐着,你站着。” 她撑起来要走,林景轩吼道:“坐下。” 陈萱玉吓得打了个激灵。

贵翼看了林景轩一眼。 林景轩也望了他一眼,意识到刚才的态度有问题:“——我说,如意婶。

哎,你们那一大家子就都不能出去找事做啊,你家不是还有大少爷、二少爷 吗?他们都干什么去了?你家三少爷底子好,能干,他要不能干,你们一大 家子喝西北风去啊?”“我家大少爷在漕河泾呢,你有本事,你把他给弄出来啊?” 林景轩一愣:“漕河泾?——监狱啊!” 听到这个消息,贵翼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林景轩继续问:“你家大少爷在监狱里,那你家二少呢?” “在医院里躺着呢。病得就快要死了。我家三少爷能干,那也是我们资家花钱教育出来的,与别人有什么相干?” 林景轩被揶揄得哑了。 “你们也不用急,再等等吧,他得从黑山路走过来。” 贵翼终于开口了:“没车吗?” “坐车要五角钱呢。”她一说出来,又感觉不该说。 贵翼没说话了。

陈萱玉紧张地看看整个茶餐厅里的人,吭吭哧哧地动了动嘴唇。贵翼抬 眼望她,很客气的表情,鼓励她说。

陈萱玉稍稍顿了顿,说:“我家三少爷胆子小,从小就有精神紧张的毛病, 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吓着他。”她几乎是看着贵翼的眼睛把整句话说出来的。

贵翼:“大婶,您在他家帮佣有多少年了?” 陈萱玉眼珠转动:“我是跟太太一起陪嫁过来的。” “三少爷是什么时候到你家的呢?” “三少爷是跟……”她踌躇了一下,“三少爷是跟姨奶奶一起进门的。俗话说的‘拖油瓶’。拖油瓶侬晓得伐?” 林景轩大声咳了一声,如意婶的这番话着实不应该让贵翼听了去。 然而,贵翼倒是不在意,继续追问:“来的时候,他多大?” 陈萱玉随口就来:“一岁左右吧。”她想了想,算了算,又说:“会说话了。

两岁?”她不确定了。 “太太跟姨太太关系好吗?” “不好。”

这句话斩钉截铁,好像是如意婶到这里说得最干脆的话。 贵翼不作声了。 “来了,来了。”这时,不知道是谁站在门口说了一声,包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门口,隔着玻璃,只见资历平抱着妞妞走进来。 走进茶餐厅,资历平以询问的目光扫了一下周围的人。 贵翼和资历平目光相对,贵翼愣住了。 林景轩张着嘴:“哇,像,像,太像了。”他发现贵翼瞪着自己,赶紧换话题,“资家三少爷是吧,这里,这里坐。”“谢谢。” 资历平看见了陈萱玉。陈萱玉也看见了他,赶紧站起来,忙道:“三少爷,你可来了。我刚出门买菜,就被他们给弄来了。”她抱怨的同时不忘悄悄叮嘱 他一句,“他们有枪。”“见了太太,别说太多。” “知道,知道。你自己小心。”“今天代课的钱。”资历平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来给陈萱玉。陈萱玉数了 数,“怎么只有七块钱啊,一半都不到。”“学校说,到年底给补。” “每次都说年底给补,到了年底就把补的钱当过年钱发了。”她一边唠叨,一边从手里抽出一块钱塞给他,“也就是欺负你们读书人,老实。”又整了整 衣襟,“我先走了。记得去医院给二少爷送饭。”“知道。”他应声目送陈萱玉离开。转而把目光移向坐在椅子上的贵翼, 大方地伸出修长的手,说:“您好,我叫资历平。小资的资,经历的历,平安 的平。”

贵翼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第二章走马赴任显军威

绵绵细雨中,一把太师椅被端正地摆在一旁。贵 翼一脚踢飞迎面跑来的水警,水警“扑”倒在地,林 景轩紧跟在后,眼见着水警倒地。

贵翼一甩军披,端坐在了椅子上。“坐。”贵翼客气地示意着。 “谢谢。”他把手中抱的女孩先放下,让她坐稳后自己才坐。 “你妹妹?”贵翼问。“不是。” “你结婚了?”“啊。”资历平的一声“啊”,是模棱两可。 “你孩子?” “我家里给我定的‘童养媳’。” 贵翼诧异地张开嘴:“什么?”“我父亲给我定的亲,当时,定亲的时候,长辈们忘了问彼此孩子的 年纪。”

贵翼和林景轩对视一眼。 “不能取消吗?”“是要取消的,不过——”他压低声音,“她家里长辈突遭车祸去世了。 我要不接她过来,很可能就——”

贵翼“哦”了一声,大意是明白了。 林景轩也懂了:“对,对,对。小资少爷好良心。” 妞妞鼓着大眼睛瞅他们,羞赧得也不说话。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他站起来,朝包间门口站的服务生喊了一句,“麻烦你,来一大碗鸡蛋面。放一点酱油,一点点蒜泥,十颗葱花,不要 放味精。”

服务生应声:“好的,先生。” 林景轩和贵翼互相对望着。“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资历平重新坐下来,“听说先生从苏州来?” “是的。”“先生贵姓?” 贵翼稍作迟疑,说:“我姓贾。” 资历平嘴角挂起一抹难以捉摸的浅笑。“贾先生。”他声音里藏着的一丝紧张和干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标准社交礼仪,“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工部局联办公学的代课老师资历平。 家里人都叫我小资,外面的人都叫我资老师。”“我年纪比你大,你要不介意的话,我叫你小资。” 资历平微笑,笑容很甜:“好啊,您要不介意的话,我叫您老贾。” 贵翼的笑容凝住:“我很显老吗?” 站在一边的林景轩有些替资历平着急,怕这个没头脑的酸腐秀才出言不逊,他突然插口道:“哎,我们点的鸡蛋面怎么还没来啊?服务生,鸡蛋面, 上鸡蛋面。——怎么搞的,我们的鸡蛋面——别弄错了,是大份的。一点酱油, 一点点蒜泥,十颗葱花——不要数错了——”“来了,来了。”服务生应声而来,他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过来, 林景轩直接接过来,恭恭敬敬地放在资历平面前。“大份的——鸡蛋面——”他回头看贵翼,随口一句,“你要吃吗?您不 吃,——您不想吃点什么?”

贵翼的眼神告诉他,回头我就吃了你! 资历平一抬头,三个男的眼光对接,贵翼旋即一笑,说:“吃吧,吃吧。

趁热。”

资历平把鸡蛋面推到妞妞面前,给她搅拌了几下,又把长长的面条夹断 成短短的。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娴熟动作,贵翼和林景轩都开始怀疑眼前这个 资家少爷是真是假。

安顿好妞妞,资历平和贵翼又闲聊起来,林景轩在旁边站着,用审视的 目光看着资历平,时不时地还看一眼吃面的妞妞,这一幅画面让他好似做梦 一般,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情形。

突然,妞妞大哭起来。 原来是林景轩,他看到妞妞想吃餐盘里的蒸糕,可是蒸糕是他们之前点的,早有些凉了,妞妞以为他要拿走,不给吃,立即哭了起来。 贵翼拿眼瞪林景轩,资历平哄着妞妞。 林景轩跟贵翼解释:“——我就想给小姐把蒸糕热热,这天气,吃了冷的胃寒。胃寒——” 贵翼拿了点心给妞妞吃。

资历平拦住:“这蒸糕是肉馅的,冷了吃下去不消化。热热吧。” 贵翼脸上略有点挂不住。

林景轩赶紧就拿了蒸糕去热。 妞妞继续吵闹,资历平继续哄。

资历平哄好了妞妞,说:“不好意思,我时间紧,边吃边聊吧。” 妞妞拿着长长一双筷子津津有味地吃面,她的小眼睛时不时地看看对面的贵翼。

贵翼看着他:“你,成天都做这些事?” “什么事?”

资历平望一望他,忽然就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浅笑道:“担水砍柴,比 事父事君容易多了。”

贵翼眉一抬,这孩子出口不凡,语带双关。 “你父亲让我过来看看你。” 资历平故意重复一句:“我父亲?” 贵翼很明确地:“你生父。”“冒昧地问一句,您是我父亲的同僚?还是……” “同僚。”贵翼答得很干脆,又迟慢了一下,说,“也是远房表亲。” “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他问得不咸不淡,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很礼貌,礼貌得让人挑不出刺。 但是,贵翼听着很不入耳。 “还好。” “他家里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淡淡的一句,一针见血。 “是。你,父亲的女儿去世了。”

资历平恍若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贵翼,问:“他女儿多大?” 贵翼声音低沉地:“二十一岁。”“这么年轻?——怎么死的?” 贵翼扎心地疼:“病死的。” “她死的时候,你在她身边吗?” “——在。” “你一定很难熬吧?”“小资哥哥。”妞妞吃得满嘴连汤带水。 资历平赶紧帮着她揩干嘴角的油沫,说:“慢慢吃,一会儿呛着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贵翼的心底很酸,很痛。自家亲妹子过世了,挡不了他眼前“童养媳”嘴角边的油沫。他就像听见街坊四邻里突然过世的乡邻一样, 不,连乡邻都不如,犹如路人吧。贵翼感慨起来,你金尊玉贵,在别人眼中 就像一粒沙子,微不足道,你身在贫贱,一样有人爱如珍宝。

林景轩把“蒸糕”端上来了:“热蒸糕来了!!” 妞妞伸手去抓,突然收住手,拿小眼睛瞅了瞅资历平。 资历平微笑着:“吃吧。” 妞妞迅即拿了一块粉红色蒸糕,塞到小嘴里。 “谢谢大哥哥啊。”他这句话仿佛是代妞妞说的。 妞妞听话地对着贵翼说:“谢谢大哥哥。”

贵翼笑了笑,转对资历平,不经意似的说:“听说你大哥在漕河泾监狱。”“是。” “你大哥犯了什么罪?” “杀人。”

资历平几乎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姿态,反而让贵翼有些局促了。大约停顿 了半分钟,贵翼问:“判了多少年?”“杀头。” 资历平低下头,妞妞的小手紧紧地捏住筷子。 贵翼追了一句:“缓期?” 林景轩都觉得这一句追得让人窒息。 “下星期五执行。”

贵翼和林景轩不自觉地互相望了望,茶餐厅里一片寂静。性格乖巧的林 景轩想着打破沉默,至少调节一下茶餐厅里严肃的气氛:“资老师,你二哥得 了什么病啊?”“心脏上有了一个大窟窿。” “富贵病,要养啊。” “他心脏坏得厉害,养也无济于事了。”

妞妞喝了面汤,打了一个饱嗝,把筷子放下来。资历平直接把碗端过去, 当着贵翼的面把剩下的残汤剩面蛋白渣一口气全吃了。

林景轩看得那叫一个恶心。 贵翼不明原因地也烦躁起来,问:“你下午有空吗?” “今天下午?” “是的。——我想和你一起去一趟照相馆,拍张合影。” “啊?可是,今天下午不行,真不行。我还有事,一大堆的事——” “把你手头上的事放一放,就一两个钟头的事。” “别的事能放,去工部局的医院给我二哥送饭可不能耽搁。”“这好办。我派车送你去。”贵翼话说得淡淡的,但好似无可更改的口吻。 资历平看着他,贵翼又补充了一句,“你父亲想看看你。”“我以为他会想念我的母亲。” 你母亲?贵翼心中的鄙夷并没有完全掩饰住,那种高高在上俯视的优越感,是与生俱来的。 贵翼问:“你母亲,还好吧?” “还好。” “当年的事情——毕竟是长辈的故事。” 资历平浅笑:“故事?流言罢了。” 茶餐厅里的气氛冷起来。 “我很好奇一件事。”“你说。”贵翼显得很配合,毕竟自己是以第三者的身份来的。 “在我生父的家庭里,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贵婉。”贵翼很珍重地说出这个令自己心痛的名字。然而,他不知道,对面貌似不相干的人,此时此刻,心也是“痛”的。 “这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你父亲希望你,温顺和婉。” 资历平看着贵翼真诚的眼睛,终于放低了自己的目光。 “我可能会让他失望了。” 贵翼没有答话,静静地看着他。

资历平站起来,他给妞妞整了整衣服,对贵翼说:“走吧。抓紧时间。”他 把妞妞抱起来,“妞妞,我们跟大哥哥拍照片去。”“拍照片去。” 贵翼也站起来,他与林景轩交换了一下眼色,不得不佩服资历平的涵养。 林景轩向前小跑几步,去给他们扶门。

资历平抱着妞妞先走了出去。 林景轩低声问贵翼:“哥,您还满意吗?” “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我是说,您对您的亲弟弟,满意不满意?” 贵翼反问一句:“我跟他有共同点吗?” 林景轩干脆地:“没有!”

贵翼向前走,林景轩在后面嘟囔一句:“你们只是同一个爹……而已。” 贵翼停住脚步,林景轩却向前跑去,喊着:“小资少爷,那边,我们的车在那边——”

黑色的劳斯莱斯驶过平平坦坦的洋灰马路,尊贵霸气。资历平抱着妞妞 与贵翼一起坐在汽车后座上,都没有说话,妞妞欢喜地趴在汽车玻璃边上看 外边的行人,看见有卖小吃的,就用胖乎乎的小手敲着玻璃,嘟嘟囔囔,喃 喃自语。其中让贵翼听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买,要买。”

坐在副驾驶上的林景轩,心疼那汽车玻璃,又不好开口,只好干咳了两 声。资历平会意,把妞妞的身子抱端正了,让她够不着车窗玻璃。倒是这一 动作让妞妞不乐意了,嚷嚷着要大哥哥抱,贵翼也没二话,直接从资历平手 上接过来抱到自己怀里,妞妞的身子又靠拢另一侧的车窗玻璃,继续用小胖 手招呼那光洁明亮的车窗,颤摇有声。

资历平终于出声制止了:“妞妞,不准敲。” 妞妞扭过头去看资历平,大眼睛闪了闪,抿了抿小嘴,有些小委屈。 “干什么啊,小孩子嘛。”贵翼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金表哄着。果然,这亮闪闪的带壳金表很快吸引了妞妞,她就猫在贵翼怀里笑嘻嘻地玩表。玩 了一会儿,妞妞举着亮晶晶的金表,又贴到车窗玻璃上了。“犯人已经押回来了。”苏梅报告道。 资历安“嗯”了一声,问:“她孩子呢?” 苏梅一怔:“她有孩子?——就她一个。” 资历安有些狐疑。 “犯人不肯跟我谈,说要见你。” “还没有动刑,就想要合作了。” “也许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朱惠儿戴着重镣铐站在优待室里,苏梅、古纯音、钟雪萍站在一边,屋 子里安静得令人感到窒息。

资历安走进优待室,径直地坐了下来,说:“听说,你要找我谈谈?” 朱惠儿瞥了他一眼,不急不慌地说:“是的,资科长,我是中共地下党员朱惠儿,在上海干了足足有三年,我是上个星期在法租界被逮捕的,罪名是 私设秘密电台。”

资历安微笑:“惠儿,我们开局不错啊。”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面对死亡,女人尤其如此。” “你很镇定。”“内心恐惧。”朱惠儿平静地说,“我不想撒谎,浪费彼此的时间。” “很好。”资历安很满意她的态度,“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杀人机器上的一个转动的齿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是一张毫无生气的收货单。” 资历安笑了笑,说:“来啊,给朱小姐把镣铐解了——” “资科长就不怕我有什么不轨之心吗?”“我刚刚说了,开局不错,我希望咱们彼此都拿出点诚意……朱小姐请坐, 去给朱小姐倒杯茶来,找一个干净点的‘茶杯’。”

一杯茶端上来。 朱惠儿和资历安面对面坐着。

朱惠儿看了一眼苏梅等人,说:“我要跟您单独谈。” 资历安看了看苏梅,对朱惠儿说:“不是每个人到了侦缉处二科,一开口,就能保命的。或是一开口,就想漫天要价。” “资科长,想不想知道我们最近老家的‘货源’?” “说一个名字或者代号出来。”“‘烟缸’。” 资历安没表情:“我想听一点我不知道的。” “可以啊,我要单独和你谈。” 资历安没表态。

朱惠儿站起身:“我身上什么都没有。”说着就脱掉了大衣,露出旗袍,开 始解旗袍纽扣。

资历安一摆手:“好,我跟你单独谈。苏组长,你们出去一下。” 苏梅等人出去,关上门。

资历安示意朱惠儿坐下。 “有人曾经跟我说,你善于看穿人心。我觉得他紧张了——” 资历安看着朱惠儿的眼睛,很和蔼地:“他是谁?——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他说的是正确的。——朱惠儿,你已经被捕了,这是事实。这个世界上 是没有后悔药吃的。你现在的处境很糟糕。要么,你彻底坦白,说出你们组 织的秘密,我还你自由;要么,就在这楼下,结束你的一生。很快,我保证, 如果你不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你将永远沉默。”

朱惠儿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其实,我对死亡已经习以为常。” 资历安警觉地向后靠:“是吗?” “资科长,害怕了?”朱惠儿淡淡地一笑,“我只是想调剂一下气氛。” “我一向没有幽默感。”“我需要一支笔和一张纸。” 资历安从书桌上拿起一张空白信笺放到朱惠儿面前,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盒,打开递到朱惠儿的面前,让她从钢笔和铅笔里挑选。 朱惠儿选了一支铅笔。

资历安很放心,也很满意。 朱惠儿拿起笔,资历安关注着她的笔尖,尖尖的笔尖写了一个字“死”。 突然,朱惠儿把铅笔掰成两截,朝资历安扑过去。“‘烟缸’叫我问候你!”她一只手死死掐住资历安的喉咙,一只手用铅笔断裂的木头尖死命戳 向资历安的喉管。资历安完全没有防备,连人带椅栽了下去。

这是致命的袭击。 枪声响了。

资历安手里的枪崩出子弹,顶在朱惠儿的腰上,一枪、一枪、再一枪。 朱惠儿的腰被打穿了。

两截铅笔落地,朱惠儿仰面倒下,一身血污。 苏梅、钟雪萍、古纯音等人冲进来,看见这惨烈的一幕,目瞪口呆。 苏梅跑过去:“你怎么样?” 资历安狼狈地站起来,一身血迹,他的手指上还挂着手枪。 地板上,朱惠儿的尸体横陈,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不瞑目。 “这纯粹就是来自杀的。”苏梅看着地上的血水被冲洗干净,望着朱惠儿的尸体被包裹起来,准备抬出优待室。 资历安捂着伤口抑制不住内心的狂躁,冲上去,暴虐地猛踩尸体。苏梅上前劝阻:“科长,别激动,别激动,小心脖子上的伤。” 资历安甩开苏梅,难以自控狂躁的情绪,越踩越用力,直到自己也没了力气。

回到办公室,苏梅立刻叫来医生给资历安查看伤口,包扎好伤口,苏梅 把医生送出了门。“‘茶杯’是带了口信来的。”资历安摸着脖颈说。 苏梅从衣架上拿下来外套:“什么口信?” 资历安轻蔑地一笑:“‘烟缸’向我问好。” 苏梅走到他身后,把外套给他披上。 “我第一次感觉死亡的袭击这么近,这么猛。” “我会守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苏梅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能应付。”资历安有些感动,他拍了拍苏梅的手背,“千万别乱了阵脚,我们就快收网了。这个关键时刻,不能失误。”他看看手表,吩咐一声,“备车。” “去哪儿?”“漕河泾监狱。”资历安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不用。” “我还是跟你去吧——”苏梅露出了一些焦急之色,被资历安尽收眼底。

贵翼坐在一张楠木雕花椅上,妞妞窝在他的怀里,资历平站在贵翼身边。 照相师傅喊:“小姐请抬头,看着我,小姐请坐好了,小姐请笑一笑。——

好,先生们,预备!” “啪”的一声,一股青烟,一张照片定格了。

老板给资历平开了张取相片的便签,随口问道:“那当官的是你什么人?” 资历平抬头看着远处正在逗着妞妞玩的贵翼和林景轩,低下头认真地说:“我大哥。”

拿上单据和老板道过谢后,资历平走出了照相馆。看到资历平出来,林 景轩上前,两个人说起了话。早春的阳光照耀在贵翼和妞妞身上,贵翼逗着 妞妞玩。目光时不时地扫视着二人,林景轩也时不时地偏着头冲他笑笑。

资历平和林景轩一起走过来。 “妞妞,把金表还给大哥哥,我们要走了。”资历平柔声细语地说。 妞妞一下把金表藏在了身后,干脆地说:“不给。”

资历平蹲下来:“金表是大哥哥的,是别人家的东西,我们不能要。听 话。——听话,乖,来——”他的手伸到妞妞的身后,要从她的手里把金表 拿出来。

可是,他越是要拿,妞妞就把金表攥得越紧:“——不,我要。” “乖,听话。——别人家的东西——” “——大哥哥不是别人家,大哥哥就是我们家的。” 贵翼心里一暖。

资历平嗔怪着:“妞妞。” “拿着吧。”贵翼突然开了口。

林景轩有点着急,附耳道:“那可是,金表——,纯金 24K 的,军门——” 贵翼不理会林景轩,对资历平说道:“拿着吧,算是个见面礼。”“太贵重了,怎么好意思呢?”资历平看着林景轩,林景轩有点不好意 思了。

见大哥哥让自己留着,妞妞开心地摇着金表。 “小心,摔了。”见状,林景轩急道,赶紧帮着妞妞拿稳了金表。 贵翼看了林景轩一眼。“谢谢大哥哥。” “妞妞真乖。” “那就谢谢贾大哥了。”

贵翼轻轻点了一下头,如果不稍加注意,根本看不出来他应了资历平的 客气之举。

林景轩打开车门:“小资少爷,请上车,我们送您去医院。” 资历平婉拒道:“不了,我和妞妞要一辆黄包车去——” “我们也是顺路。”贵翼插话。 “医院那边在修路,汽车不好走,又是小胡同,七拐八弯的,我们坐黄包车会方便点。”

贵翼点点头。 资历平抱着妞妞跟二人“再见”,便朝街口走去。

看着资历平和妞妞的背影,林景轩突发感慨:“小资少爷人挺不错的。可 惜,同人不同命。”

贵翼侧目盯着他。 林景轩突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我是说,您怎么想的,说自己姓贾。这也太假了点。我要是小资少爷闻也能闻出你身上的贵气。” “我没有歧视他。”“你换了种方式罢了。” 贵翼用手指指他。“大哥!”远处,资历平一句很亮的声音,顿时打断贵翼和林景轩的谈话。 二人互相看看,贵翼有点紧张,他看见资历平抱着妞妞又朝他们走过来。“贾 先生,不好意思啊。”走到跟前,资历平礼貌性地跟贵翼点头后,径直走到林 景轩面前,“大哥,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林景轩有点尴尬,看了看贵翼。 贵翼没有理他。 “小资少爷,您别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我想跟你借一辆车。”“借车?” “是救护车。——大哥,您帮帮忙。我想要一辆救护车替我二哥转院。现在这家医院医疗设备和条件都很差。” 林景轩疑惑:“医院没车吗?”“出一趟车要一块,来回就是两块。租一辆一天也要一块半。大哥,您要 出面替我借一辆就太好了。”

资历平的话让贵翼心里听得很不舒服,这孩子逮谁管谁叫大哥。 林景轩也是听得芒刺在背,满头包,他一摆手:“得,得。小资少爷,您踏踏实实的,这件事,我来办,一定给您借辆车。” “谢谢大哥,那我先去了。”资历平满心欢喜,“谢谢贾先生。” 妞妞冲贵翼甜甜地笑着,手里的金表光泽夺目。“大哥哥再见。” “妞妞再见。”

贵翼上了车,林景轩也欠身坐上副驾驶。 资历平目送劳斯莱斯离开。

此时的资历安站在监狱的走廊里,他没有见到想见的人,狱警把一封信 交到他的手上。“他不肯见我?” 狱警点头,随口一问:“犯人是你什么人啊?”“我大哥。”资历安拆开信封,里面有一束纸叠成的玫瑰花。他愣了愣, 把纸玫瑰拿起来,拿到窗前,一缕阳光照射在这束略带诡异的纸玫瑰上。

昏黄的天色,小雨淅淅沥沥,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码头船工们正在热火 朝天地卸货,陈晓律在一旁看着,水警前前后后地忙碌指挥着。

一辆警车沿着仓库的运输道开了过来,刘玉斌从车上走下来,身后跟着 两名小警察。

见是刘玉斌,陈晓律一愣。 “陈督察。”刘玉斌说着话,已经走到了跟前。 “哟,刘科长,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陈晓律客气着。 “陈督察见天在水上漂,最了解这儿的风吹草动了。——还用我挑明了说吗?”他指了指货箱,“我们刑侦科收到天津警察局的协查通报,说有犯罪分 子在天津港抢劫了一批军火,近期内会在吴淞口上岸。我们刑侦科当即就通 知了水警署,并要求及时向我们通报这批军火的情况,可是——陈督察,您 好像并没有通知我们这批货已经上岸了?”

陈晓律左右看看,拉着刘玉斌走到一边,说:“这批货是天津的军火商互 相火拼倾轧起来后,送到这儿的。四爷的意思——”他顿了顿,笑笑,“就 算了。”“什么就算了?——这是我们警察局提供的情报,这批货应该归上海警察 局处理。”“刘科长,你可想好了,这是四爷扣下的货。” “四爷什么意思?”“四爷的意思,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先扣下,然后送到四爷的 1 号 ‘地窖’去。”“你们这可是知法犯法。不行,我们警察局必须有这批武器的执行权。” 说完,刘玉斌转过身,大吼一声,“都停下,不准卸货。”

水警们一愣,劳工们也跟着停了下来。

陈晓律暗示两名水警,两名水警立即上前,跟刘玉斌点头哈腰地寒暄, 递烟,递火。刘玉斌板着脸,不接受。见状,陈晓律拿起移动报话机的话筒: “我是水警督察陈晓律,请侦缉处二科的资科长接电话。”

刘玉斌和陈晓律互相看了一眼。 电话接通,陈晓律和资历安寒暄几句过后,把电话交给了刘玉斌。 “天津的货跟你们警察局有什么关系啊?”资历安不咸不淡的问话从话筒里缓缓流出。 “是我们警察局提供的情报,水警署只是配合我们行动,但是,他们私自就跟上海的军火商做非法交易——”刘玉斌的声音略显得大了些。 “我说我的刘大科长,你跟我瞎嚷嚷什么啊?你都做到刑侦科科长了,你不懂‘人分三六九等,事有轻重缓急’吗?——四爷的货就在四马路 1 号‘地 窖’,你敢去抄吗?敢吗?”

资历安的质问让刘玉斌软了下来:“那,那我们的利益,就不用管了。兄 弟们查处个大案要案,容易吗?”“你不就想立功升迁吗?——你不白来,我送你一条消息。” “——嗯,——航空署?大量库存汽油被盗?”刘玉斌认真地听着,“你怀疑什么?共产党交通局?——秘密运送物资?” “你好好想想,南京机场署倒卖汽油,从事发到现在,一直没有这批货的影子,这说明什么?这批物资也许刚刚运过来。” 刘玉斌一下醒悟过来:“明白,找到物资就找到了人。——但是,你这什么时候的情报啊?准确吗?——这可是瞎猫去碰死耗子,大海捞针啊。” “你不去捞,怎么知道捞起来的是鲨鱼,还是虾米。你要注重检查的侧重点,是共党的物资重要,还是四爷的货重要?做事用用脑子。” 话一说完,资历安就挂断了电话,刘玉斌嘴里暗自骂了一句。 “怎么样,刘科长?需要我配合,尽管讲话。”陈晓律走上前,客气道。 “有存放汽油的仓库吗?”“汽油?”陈晓律疑惑地问。 其中一名水警慢答:“没有,那玩意儿可是易燃易爆,要是有,也会特别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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