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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2 15: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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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诺瓦利斯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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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颂

夜颂试读:

诺瓦利斯及其隐微诗文

[德]魏尔诺瓦利斯生平

他留下了德国思想史上最奇特和最神秘的作品。正如他那看似闲散的短暂一生给人无比丰富的印象,仿佛耗尽了每一种感觉与每一种智慧,他写下的那些玄奥文字也在游戏般的、华丽动人的外表之下展示了精神的一切极限,展示了精神使人成为上帝以及对精神绝望的一切极限。诺瓦利斯清醒而虔诚地经受了自己的命运,意识到自己的悲剧却泰然处之,因为一种创造性的虔敬使他能够藐视死亡。——黑塞(Hermann Hesse)

诺瓦利斯(Novalis)本名为弗里德里希·封·哈登贝格(Friedrich von Hardenberg)。据卢卡奇(G.Lukác)的《唯一真正的浪漫派诗人》(㊞Der einzige wahrhafte Dichter der romantischenSchule㊣),诺瓦利斯于1772年5月2日出生在从前的伯爵领地曼斯费尔德(Mansfeld)的上威德施德特城堡。他的父亲名叫埃拉斯穆斯·封·哈登贝格男爵,母亲奥古斯特·伯恩哈迪娜(娘家姓封·波尔齐希)是父亲的第二个妻子,父母均出自下萨克森州的一个古老的贵族家族,“德·诺瓦利”(de novali)这个别名就是从那时传下来的。

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很孱弱,母亲当然特别为他担心。他不光多病,小时候智力发展也明显比不上同龄人。“身体虚弱,脑筋也不开窍”,同他相好的县司法官尤斯特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诗人蒂克(I.Tieck)记述得更详细(1815年):“他沉默寡言,显得恍恍惚惚,很少表现出聪明;他跟别的男孩不合群,十分依恋母亲,对她怀着特别的爱,同兄弟姐妹相比,这是他唯一突出的地方。”

可是,当他9岁那年在鲁尔河畔生过一场病之后,这种蒙昧和恍惚的状况一下子改变了。仿佛滞留在萌芽状态的那些潜力终于能够以惊人的方式释放出来,对此,他的弟弟卡尔在为我们保存下来的第一篇小传(1802年)中描述道:“现在他的灵智好像突然苏醒了。”

觉醒的势头应该保持下去。这个主题像一种特殊的标记伴随着诗人和先知短暂的一生。靠着勤奋和严格的自律——家中的虔信教派及亨胡特兄弟会教派(pietistisch-herrnhutisch)的宗教气氛更加强化了这种品格——成长着的诺瓦利斯迅速达到并超过了他的同学的文化水平。1790年,诺瓦利斯毕业于埃斯累本文科中学。他的家庭于1785年迁居魏森费耳斯,从那时起,诺瓦利斯的父亲担任库尔萨克森制盐场的经理。

许多诗稿已经在这段时期完成了。成长之中的诺瓦利斯——他从1798年才开始用这个名字——竭力争取形成自己的风格,虽然他先得模仿那个时代的名家,尤其是比格尔(G.A.Bürger)和席勒(F.Schiller)。

1790年秋天,诺瓦利斯就读于耶拿大学法学院,在那里他也听过席勒的历史讲座。19岁时他的处女作发表于《新德意志水星》(Neuer Teutscher Merkur,1791年4月),受到维兰德(Wieland)称赞,也表现出席勒对这位正在成长的诗人的巨大影响。费希特(J.G.Fichte)的哲学同样对诺瓦利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一点可以由此证明:诺瓦利斯从费希特的文章中做了大量摘录,还写下了许多与其相关并且在思想上有所发挥的笔记。

诺瓦利斯在莱比锡学习期间认识了施勒格尔(FriedlichSchiegel),而且从1792年年初起同他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两人在思想上尤其在共同的宗教哲学玄思上的惊人默契可以从通信中看出来。施勒格尔直接用宗教隐喻更贴切地界定诺瓦利斯的本性(“主的灵在你身上……你是一个先知……”),诺瓦利斯则向朋友承认:[1]“对我而言,你一直是埃莱夫西斯(Eleusis)的大祭司。是你使我认识了天堂和地狱——是你使我品尝了知识树上的禁果。”在别处他还写道:“我知道我们在许多方面是一致的,我相信我们完全是这样,因为我们的生与我们的死是一个希望、一个渴慕。”

1794年6月14日,诺瓦利斯在维滕堡通过了法学国家考试。他想把多年刻苦的自修坚持下去,并争取完成《新婚之夜、婚姻和后代》(㊞Brautnacht,Ehe und Nachkommenschaft㊣)。怀着这种意愿,诺瓦利斯于1794年11月开始了第一份工作——在滕施德特县政府当见习官员。他的上司——司法官尤斯特,后来写出了诺瓦利斯的第一部传记——为我们留下了一份富有启发意义的性格素描。这份文献表明,更年轻的诺瓦利斯怎样显示出更成熟、更深邃的内心世界,而尤斯特这位职业上的导师必须在关键问题上向他学习。

同年11月17日,决定一生的相遇发生了。诺瓦利斯在滕施德特附近的格吕宁根遇见了刚刚十二岁半的索菲(Sophie vonKühn)。“仅仅一刻钟”,他对哥哥埃拉斯穆斯坦诚相告,他已经怀着挚爱洞察了这个还十分幼稚的少女的本性。关于这次相遇,他在给一位亲密的女士的信中做了一番描述:“一个难遇而美好的偶然事件把我带进了一个家庭的圈子,在那里我找到了我所寻找的,在那里我还将找到从前几乎不敢奢求的。我的出身没有给我的,现在幸运给了我。在我出身的圈子里我怅然失落的,我发现全部汇集在一个陌生的中心。我感到有些亲缘比血液维系的亲缘更亲近……”从此以后,他所要做的,就写在他寄往德累斯顿那封给施勒格尔的书信中:“我最心爱的学习在词根上同我的未婚妻一样。她名叫索菲(Sophie)——而哲学[2](Philo-sophie)则是我生命的灵魂和开启我最本真的自我的钥匙。自从缔结了那种友谊之后,我也同这个工作难分难舍了。”

经过双方父母同意,他们在1795年3月15日就已(非正式地)订婚了。同年11月,索菲重病不起。诺瓦利斯为此忧心万分:“失去她我将万分悲痛,假如小索菲离我而去,天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肝脏手术、按当时常规的医疗和护理都未能挽救这个少女的生命。1796年5月19日,刚刚15岁的索菲去世了,她的未婚夫不在身边。

当时的书信和日记清楚地证明了诺瓦利斯遭受的沉重打击。相隔还不到四个礼拜,哥哥埃拉斯穆斯也死去了。走出这段充满痛苦的经历,诺瓦利斯变了,内心变得坚强。在写给他上司尤斯特的夫人的信中出现了这样的句子:“我永远摆脱不了她的苦痛。这天堂的灵魂所受的煎熬将始终是我余生的荆冠。唯愿上帝——我为此恳求他——把这余生缩短一些。”

正如日记里记载的,有段时间他确实同追随未婚妻死去这一“决心”激烈较量。可是他不想自杀,而是想争取纯粹以死亡之中的灵魂与爱人结合。在这个伤心人的心里很快就萌发了一种确信,这种确信当能带来一种超过人类限度的提升:“我已经取得了收获——一个牢固的希望即没有失去她——倘若索菲能够并允许对我显现,这个希望会使我更加坚强。”当人们试图安慰他时,他意味深长地说:能给人安慰的只有未来,“是的,真实的未来!”那种使诗人成为先知的内心直觉仿佛已开始萌芽。传记材料以及他的诗歌和哲学作品证实了这个猜测。

若有人追问如何检验这些内心经历的真实性,还可以提出以下事实:诺瓦利斯现在更有生活能力了,他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可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职业基础。他在弗赖贝格矿业学院学习,仿佛为了逃避遁世倾向之危险,但实际上,更密切地与大地的元素交往乃是至关紧要的。

在弗赖贝格诺瓦利斯同地质学家维尔讷(A.G.Werner)建立了联系。学习之余,他还有时间创作箴言,这些作品后来以“花粉”(BIütenstaub)为标题发表在浪漫派杂志《雅典娜神庙》(Athenum)的创刊号上。散文作品《塞斯的弟子们》(㊞Lehrlinge zu Sais㊣)已经开始动笔;诗和自然哲学的题材融为一体。并未让索菲的形象和这段经历从眼前消失,诺瓦利斯又同他在弗赖贝格结识的尤丽叶(Julievon Charpentier)订了婚。她对诺瓦利斯最后几年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持续的影响。

诺瓦利斯于1799年底成为制盐场的见习文职人员。这一年他的创作收获主要有第一批《虔敬之歌》(Geistliche Lieder)以及《基督世界或欧洲》(Christenheit oder Europa)。后者为一篇历史神学短论,主要是在施莱尔马赫(Schleiermacher)那篇引起激烈讨论的演讲稿《论宗教》(ber die Religion)的激发下写成的。未能完成的长篇小说《奥夫特尔丁根》(Heinrich Von Ofterdingen)也已开始动笔。1800年初,《夜颂》(Hymnen an die Nacht)大功告成。这些颂歌让人隐约感觉到同索菲的那段经历以及与死亡相遇的深层维度,转化的、唤醒的复活之光照亮了死亡的幽暗。

诺瓦利斯曾经与许多浪漫派作家相遇并建立了友谊,诗人蒂克就是其中之一。他鼓励诺瓦利斯钻研波默的著作,其成效反映在《奥夫特尔丁根》这部小说的写作之中,同时也反映在其他创作中,尤其是《致蒂克》这首诗。波默使他最内在的经验、他与索菲那段经历以及他的自然观变得日益深刻。可是诺瓦利斯潜心创作的时间只剩下几个月。他的日子已屈指可数,绝症的征兆已为朋友们所觉察。诺瓦利斯自己却并不特别在乎健康状况的恶化,虽然他早已料到自己病情严重,恐怕会沉疴不起。

1800年底,一封求职信有了结果。诺瓦利斯被任命为图林根地区的“超编公职律师”(Supernumera-Amtshauptmann)。但是他的肺结核病此时已进入晚期。根据弟弟卡尔的日记,诺瓦利斯在3月25日“十二点半钟安详而平静地”病逝于魏森费耳斯的制盐场经理家中。据魏森费耳斯教区礼拜堂的记载:哈登贝格,制盐场管理处见习文职人员,于3月28日埋葬在“当地的教堂墓地”。

小施勒格尔给1800年底完成的那首诗加上了标题——“献给诺瓦利斯”:

我不在你面前哀叹:你懂得悲伤;

你知道,在烧死异教徒的火堆上

爱如何把它的火炬燃得更亮。

你的欢乐之圣殿也已倾倒,

死亡的风雪冷冷地飘入

妩媚和慈爱搭成的新娘的小巢。

因此跟我结盟吧,

亲爱的朋友,去把天国找寻,

好让我学会靠祈祷和信仰

从死亡手中夺回它的牺牲……

仿佛你早已被拽离了尘世,

以幽灵的步履轻盈地漫游,

未经死亡却已从必死痊愈。

你在你身内通过精神的劳作

像巫师通过符咒和手势,

唤起那消亡之人与心结合。

请让我现在猜读

天堂将什么倾吐到你的心间;

虽然言语会亵渎神圣的彼岸,

仍愿那扇永恒的门将谁送还,

他会沉默:就只让我的目光,

当我惶恐的时候,从你的眼中

窥见那极乐的幽灵之国的映像……走向内心的途中

我们不了解我们的灵性的深度。这条神秘的路通向内心……(IV,17)

纯粹的真理就其本质而言必须是能指路的。因此,唯一重要的是把某人引上正路,或者确切地说,给他指出一个朝着真理的确定方向。只要他渴望达到真理并付诸行动,他就会自行达到目的。(Ⅲ,35)

诸如此类的句子不是偶然写下来的,不是随意或顺便造出来的。它们有一种信号作用,以一种特定的精神——灵魂的经验为根据,这种经验在诺瓦利斯身上有着清晰的轮廓。就根本而言,他的“魔幻唯心主义”(magischer Idealismus)是鉴于他的终极方向而将基督教奉为圭臬。这一点人们很容易理解,只要读过他的思想断片和诗作,尤其是《虔敬之歌》和颂歌,当然也包括《夜颂》。至于读者是否也能够从精神的实质和效力上领悟这些以虔信派和浪漫派的(pietistisch-romantisch)情感吟诵的诗篇,这无疑是一个问题。所以在那部评论诺瓦利斯的内容翔实的专著的前言里,希贝尔(F.Hiebel)通过一系列的提问指出了诺瓦利斯研究中的根本问题,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是否存在着一个超感性的世界,灵魂有意识地培养自己与之结合?魔幻唯心主义是否引向对一个客观的精神世界的经验?一种以全面综合科学、艺术和宗教为目的的文化意识的革命是通过诺瓦利斯为自己开辟道路,或者他那种“诗意的基督教”始终是不必当真的诗人之梦?

这段话同时点明了“蓝花”诗人向我们提出的任务:必须探寻构成“宇宙内在空间”——里尔克(Rilke)语——的那种真实维度。应该争取对意识做这样的调整,以此使人走上“通向内心的神秘的路”,但也并不因此而忽视外部世界的真实。为了在这条路上取得进步,语言学、美学或讲坛——神学的范畴像由各类学科提供的方法一样,总之是不够的,当然,后者的固有价值在其适用范围内依然存在。

不言而喻,除非一个人本身多亏命运的特殊引导并凭借相应的经历而被赋予引导他人的权力,他才能够把别人“引上正路”。秘传的基督教汲取深层的宗教经验,其历史恰恰以此为标志:它的代表人物致力于从灵魂上帮助和引导人们,致力于从精神和灵性上向力求进取的人们传道,以各种方式撞击心灵深处,这就跟主要向外作用的宗教首领、传教士和神学导师截然不同。

东方的灵性传统在理所当然地宣讲“上师”(Guru)或(禅宗)[3]祖师(Meister),哈西德主义(Chassidismus)在宣讲法力无边、创造奇迹的圣贤(Zaddik),相比之下,诺瓦利斯这位心灵大师或精神导师的重要性在今天的基督教世界却鲜为人知。不仅如此,长期以来这类人物身上的缺陷还给人以痛苦的感觉,只要人们足够清楚地意识到这种缺陷。但从前并非总是如此。现在的人们不知道以基督教为取向的秘密传授之可能性,这种方式相当适合西方人目前的意识状况,但是又实际需要这样一种能感化深层人格的改造力,大概这就是亚洲的秘传教派今天尤其能对青年一代产生极强的诱惑力的一个原因。已经形成的虚空必须以某种方式填补起来。人们常常有这种印象,神学和教会的代表们似乎不再知道或还不知道,一种新型的基督教生活今天要从哪些基本力量出发才是可能的。

诺瓦利斯——作为诗人、思想家和基督教的先知,守望着一种现在的和未来的基督教的到来——就根本而言,他堪称基督教的秘传大师。这位年轻人在早年已有所成就,他大概擅长在灵魂工作者圈子中与20至30岁之间的同龄人倾诉,不是靠外部的号召,而是从自己的体验出发,借助于幻想和他所获得的灵感。读诺瓦利斯的作品总之不能拿模式去硬套,阅读时需要灵活的转换和个人的领会。

同时,由于诺瓦利斯意识到自己的自我并受教于费希特的自我哲学(Ich-Philosophie),如果把他的弟子们跟他的本己的个人相提并论,这对他是很不适当的。在诺瓦利斯看来,他的使命其实是“广撒种子”,预备好授粉的“花粉”。他不能也不允许剥夺任何人行路的权力。因此,他满足于为寻找真理者“指出一个朝着真理的确定方向”。

从这种路的观点,从一个有待于完成的秘密传授过程的视角去看诺瓦利斯的哲学和诗歌作品,我们就会逐步发现这个就根本而言秘传的原则(das esoterische Prinzip),当然它有多种变化。无论是未完成的散文作品《塞斯的弟子们》——里面插入了风信子和玫瑰的童话——还是长篇杰作《奥夫特尔丁根》,都清晰地透露出一种神秘性质,后者更引出了一个主题性的问答:“我们究竟去哪里?——永远在还乡。”诺瓦利斯的心目中有一个“复数的弥赛亚”,他不只考虑个体的认识进步以及成熟阶段。在《基督世界或欧洲》中,通向一个“永久的新的教会”之路,以及通向全人类的精神—宗教生活的“真正自由”之路,都呈现出各自的不同阶段。

认识进步自然必须靠各人取得,并由个体负责。塞斯(Sais)[4]——埃及的寺庙之城,伊西斯(Isis)崇拜的中心——遂成为需要获取的自我经验的一个象征地点,而一种深化的对世界以及对自然的认识与自我经验有着最紧密的关联,因为:

有个人成功了——他撩起了塞斯女神的面纱。——可是,他看见了什么?他看见——奇迹中的奇迹——他自己。

但是,假若按道理这是不可能的:破解那位男神或女神的铭文,也就是领悟心灵的深刻意蕴,又该怎么办?——诺瓦利斯回答得很绝对,他以下面这番话结束作品中有关弟子的那一章:

即使按那时的铭文所要求的,没有一个必死的凡人撩起面纱,我们也必须尝试变为不朽者;谁不想撩起面纱,就不是塞斯的真正弟子。

在作品中几次出现的“师傅”则关心的是:“我们走自己的路……”这条内心之路的终点在童话里以风信子与玫瑰结合的画面表现出来,梦幻中的神秘婚礼,它必须在灵魂最深处发生。在这种结合——中世纪的自然哲学家就已谈论过“缔合”(coniunctio)——之前,必须经历一种净化和深刻的转变。

然而,现在也并不缺少另一个将地球——宇宙的存在包括在内的题材。诗人不愿也不能否认他得一丝不苟地从事一项职业,这项职业迫使他在盐场和矿井中面对物质世界的奥秘。中世纪的炼金术士[5](Alchimisten)和玫瑰十字会教徒(Rosenkreuzer)则由此出发,试图通过“食糜婚配”(Chymische Hochzeit)的途径达到从灵性上认识世界之目的。以此为根据,基督教的秘传(Esoterik)并不仅限于通过神秘的内心之路去实现。自原始基督教以来,对肉体之转化的认识是结合这两种方式进行的,不管是以圣餐的形式或以圣杯为标志,还是以炼金术或玫瑰十字架来设定目的。

诺瓦利斯对秘传的这种双重视角的了解不只建立在文献研究的基础上——总之他早已熟悉有关文献,仅仅通过其传达方式,诺瓦利斯也证明自己能够提炼个人的经验。我们现在知道,仅仅从量上观察自然必然导致对人和世界的致命威胁,对此诺瓦利斯几乎还没有什么预感。总而言之,我们是以另一种眼光阅读标题为《自然》的那一章里面关于自然的质的方面的描述:

自然的最神圣和最迷人的现象恰恰在像炼金行家那样老是死一般的人们手中,这是多么奇异呀!他们——以魔力唤醒自然的创造感,而且只该是恋人的秘密、更高的人类的奥秘——是由无耻而放肆的鬼神无意中造成的,那些鬼神大概绝不知道什么样的奇迹环绕着他们的烧杯。唯独诗人有义务同这种液体打交道,并获准向狂热的青年讲述它;诗人的工场大概是神殿,人们也许会怀着新的爱去崇拜并赞美诗人的火焰和诗人的河流……

在这段文字里,诗的画面贯穿着颇有力度的自然哲学思考。虽然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中表达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对自然的虔敬,但是基督教的特性又体现在哪里呢?如果从整个创作的范围来考虑语言背景,最后再参照《塞斯的弟子们》中采用的素材,基督教秘传的内涵则是不可置疑的。这些素材虽然只含有轻微的一般性暗示,却很清楚地指定了方向:“自然之弥赛亚”(Der Messias der Natur),其中写道,以及“《新约全书》——新自然——作为新耶路撒冷……”

在第一首《虔敬之歌》的最后一段,那个同基督结合的人被看成一枚“伊甸园的果实”,在此诗人自己撩开了面纱。正是这道面纱遮蔽着宇宙性的基督之奥秘。就像施泰讷(R.Steiner)论及其基督智慧论(Christosophie)时描述的那样,基督成了“地球之灵”(Geist der Erde)。就根本而言,诺瓦利斯在保罗——约翰的传统上接近施泰讷的观点。保罗在《罗马书》第八章提到的“造物的热切盼望”那里找到了一个最终的有效答案,而这个盼望则寓于那个震撼人心的世界末日幻景——未来的上帝之城耶路撒冷之中。作为处于途中的人类的终极图像,天国的耶路撒冷与伊甸园这个原初图像遥相对应。关键在于走完从“乐园”到“天国”这条路。这乃是地地道道的人类之路。

在诺瓦利斯投注于过去和精神——宗教传统财富的一切爱之中,最终起决定作用的却是这种未来之视角。《基督世界或欧洲》一文虽然开篇就提出了一个相当伤感的论断:“人类曾经有过光辉美妙的时代,那时欧洲是一个基督教的国度,那时有一个基督世界安居于这块按人性塑造的大陆”,但是,诗人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最终和最遥远的未来之事实:

一定要有耐心。它会来的,它必然来临,那永久和平的神圣时代,到那时新耶路撒冷将是世界的首都。在此之前,我的信仰的同志,面对时代的危难你们要始终保持乐观和勇气……

诺瓦利斯并非独自抱着这种希望。他有约阿希姆(Joachimvon [6]Fiore,约1145—1202)做自己的盟友,这位中世纪的先知在(旧约的)圣父和(新约的)圣子的时代结束之后看见了圣灵之国正在临近。通过莱辛(Lessing)的文章《论人类的教育》(㊞DieErziehung des Menschengeschlechts㊣),诺瓦利斯熟悉了这种思想。可是我们大概用不着澄清他可能从此处或别处接受了什么创作题材。靠真正的灵感和真正的圣灵亲在就完全能够——仿佛从内心深处——汲取这类材料,并且凭借赋予灵感的圣灵用自己的生命去充实它们。

从这个角度看就很容易理解,诺瓦利斯是怎样替自己解答圣灵与经文的关系这个古老问题的。他的答案使他跻身于那些秘传传承者的行列,他们非常尊重《圣经》和其他典籍的传统,但是又能够在某种限度之内不拘泥于经文。因为:

圣灵高于《圣经》。我们的基督教导师应该是圣灵,而非僵化的、世俗的、歧义的经文。

诺瓦利斯可以这样讲,尽管在他看来“未来的、更高的福音的基本特征”包含在《新约》四福音书里面。因此,他固然竭力改革基督教,意识到自己使徒般的使命,却并没有陷入无方向的胡思乱想:在他看来,圣灵与经文是彼此相关的。他与此同时选定了一个点,严肃看待《圣经》的精神内涵的传承必须由此开始。

诺瓦利斯写给尤斯特的一封信(1798年12月26日),为寻求从精神上理解《圣经》的可能性提供了一个例子。从信中可以明显看出这两个朋友持有不同的观点。诺瓦利斯对尤斯特的立场陈述如下:“您怀着单纯的感情依恋着一卷神秘的古籍中那些亘古不变的字码,这卷古籍一千多年来一直用神性的生命充实了无数的人们,也像一个守护神伴随着您可敬的祖先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一卷这样的古籍,除了个别不可理解的话语之外还包含法规和例证、历史和教条,这些同凡是曾经被最善良和最智慧的人们、凡是曾经被我们自己的良知或多或少清楚地当成真知灼见加以介绍、认识和检验的一切,是相吻合的。在这卷古籍里面,好像还有一个无限的世界——如一个天空——在这一切之上高高拱起,好像还有一道令人沉醉的深入天国未来的远景在奇迹般地展开。您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圣经》当成上帝和不朽的一个信物攥在手里——您一定感到自己多么幸福呀,当您发现自己坚信不疑:拥有它就拥有一本超凡的宝书和一种永久的启示,仿佛在这些书页里握住了一只从更高的世界伸来的引导之手!”——这位朋友的观点深受诺瓦利斯敬重,他将其称之为“历史考据的理性神学;理性寻找一种牢固的基础、一种不可推翻的证据,它在一卷古籍中如愿以偿,这卷古籍能保存下来本身就像是一个足以充当证明的奇迹,一切历史证据、心灵和理性共同确认了古籍的可信性”。

虽然诺瓦利斯与上述观点没有根本冲突——通过教育和认真阅读,他对《圣经》形成了类似的看法:《圣经》是记载宗教经验的古籍,但是他的目光却瞄向在此古籍中被否弃的东西本身。诺瓦利斯指的是自我承载的上帝之灵的直接性,他的看法也写在同一封信中:“如果我较少立足于古籍的可靠性和经文,较少立足于历史的真实和烦琐的考证;如果我更喜欢在自身之中去探寻更高的影响,并为自己开辟一条独特的通向史前世界的道路;如果我相信在基督教的历史和教条中看见了一种普遍的象征性草图,能包容各种形态的世界宗教——此宗教总之是作为历史现象的宗教的最纯粹的模式,也就是真正看见了最完美的启示;如果我恰恰从这种观点出发产生了一种想法:一切神学都建立在其中或多或少有幸包含的启示基础上,它们总体上则与人类的形成史处于最奇特的对应之中,而且和睦地组成了一个上升的系列。那么,从这种宗教观的形成中,您大概不难认出我的生命中最优异的元素——想象。”

诺瓦利斯在这封信中小心翼翼地暗示出来的思想,在施泰讷的精神科学(Geisteswissenschaft)中主要从方法上得到了合乎逻辑的发展,因为在(自然科学的意义上)保持科学的严密性的同时,施泰讷以“更高级的方法”指出了一条路。在施泰讷看来,适用于基督教及其传统的方法是:“精神生活文献的研究者必须跨越纯历史的研究。他必须这样做,恰恰因为他的看法是从观察自然发生的事件中产生的……历史在此只能作为真正的研究的前庭。人们无法通过历史了解到《摩西五经》或希腊神话传说里既有的观念,所以需要追溯文献的历史起源。所涉及的观念不过在这些文献中找到了一种外在的表达……在精神生活中,人们大概必须以精神而非以其外在的文献为根据。此外,在1908年、1909年和1912年圣诞节为纪念诺瓦利斯而做的报告中,施泰讷力图为改革那种急需一种深化的福音理解的基督教而效劳,这也绝非偶然。”他在报告中声称,福音愈来愈受到人们的误解。当务之急是返回到那些源头去,在那里可以获得对“来临中的基督教”的推动力:“现在必须完全从文字上重新理解福音;因为福音智慧的真实根据就在对福音文字的理解之中。”(1909年12月26日的报告)面对今天人类的发展,他认为这就是心灵的一个义务。

关于诺瓦利斯的基督观以及他对《圣经》的理解,现在也许可以对产生灵感的源头进行探索了,他自己一再以此源头为凭证,而他的作品,尤其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写下的那些作品则为此源头提供了见证。

在诺瓦利斯身上,通向内心之路的根本转捩点应该在他与索菲相遇中去寻找。同这个尚未完全脱出童年的少女的这场遇合可以——根据不同的立场和思考方法——做出各异的解释。这里只能简单地讨论一下这种观点:青年诗人自己认为这次相遇决定了他的一生,即向他透露了爱与死的奥秘。人们或可在秘传的传统意义上将其称之为“缔合奥秘”(mysterium coniunctionis),人以此获得一种深刻的转变,找到他本来的自我、他真实的自我:一个年轻的男人会突然意识到他正面对着那一个爱人——并非许多可能的爱人中的一个。尽管本能的性爱(Eros)诉说着自己明显的、激情的语言——对此诺瓦利斯给了我们不会误解的证据——这个相遇者却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亲缘比血液维系的亲缘更亲近”。

如果在相遇中涉及的不是一种短暂易变的感觉,它就得经受一种特殊考验,而且必须面对死亡去通过这种考验。只有当索菲在深受痛苦之后死去了,只有当那些阴郁悲哀的日子过去之后,一种新生命之光才开始仿佛从真实的另一面为他而照耀。尽管诺瓦利斯早在索菲活着时就可以说,他的未婚妻跟他的学习即“哲学”(Philosophie)有着同样的名字,可是在索菲死后,他对实质性的透明——经验(Transparenzerfahrung)的目光才打开了。这就是说:他现在才从这个词的完整意义上发觉一种精神的真实,这种真实虽然在存在上同一个人的名字和个人联系在一起或似乎如此,但是只有当精神的慧眼——对更高的秩序的感觉器官——睁开了,它才能够被感觉到。

诺瓦利斯是一个受过严格的虔信派教育的新教徒,然而通过这种爱与死的经验,他竟找到了进入神性的“索菲”之真实这条通道。在近代基督教的历史上,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件。一种具有父权制度倾向的虔敬与神学的狭隘和片面就这样被打破了。这里必须立即做一点补充:这个索菲不能简单地与耶稣的母亲马利亚同一化,尽管在文学作品里,圣母及母亲的题材或可导致这种情况。这里也必须将现象和原型区分开来。

神性的索菲的这种本质在基督教的秘传中一再出现,但首先是由路德学派的见神论者(Theosophen)波默发现的。当然,要对这种本质下一个令人满意的定义几乎是不可能的。它是多面的和多维的,就像每个真正的象征一样。其一是“上帝的智慧”这个角度,此智慧在创世之初就已经作为“创造者”(Werkmeisterin)而存在了;《旧约全书》和犹太教的神秘主义对它的报道比比皆是。其二是赋予灵感的圣灵被理解为女性的那个本质方面。既然诺瓦利斯能够说就灵魂形象而言,他从未失去索菲,这就说明他能够意识到这个事实:其实他这才找到索菲——他固有的、创造性的自我的至今未意识到的方面。从墓旁的幻景开始,从《夜颂》报道的灵视开始,我们熟悉的那个诺瓦利斯才具有自己的诗人品质。

同时不应该低估他的第二个未婚妻尤丽叶在他的创作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第二次爱情关系跟他同索菲的相遇并没有什么矛盾:他这次“最后的爱情”(letzte Liebe)——这是他在诗中的提法——反倒以那段超越经验的、将凡人的相遇提升到一个更高层面的“索菲体验”为前提。诺瓦利斯在他的诗篇和颂歌中简直重新恢复了性爱被崇拜的地位,这是一个事实,它驳倒了将他归结为唯灵论者的简化解释,并且在对肉体、性爱和性欲加以怀疑、贬低、诋毁将近两千年之后的今天,它仍然博得了人们的赞赏,况且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极度的纵欲主义所造成的错误估价仿佛正从相反的极端威胁着我们!

这种性爱(Eros)——其隐喻在诺瓦利斯那里一直向前推进到肉与血的转化奥秘——本身包围着整个造物的世界(“一切终将是一个肉体”),它可以比拟为一座惊险的桥梁。这座桥梁是由一个人在物质与精神、此岸与彼岸的鸿沟上架成的,他可以说自己“参透了这尘世肉身的崇高意义”,他已经看见了人类的未来并发出欢呼:

永恒之国终于建成,

纷争止于爱情与和平,

漫长的痛苦之梦早已过去,

索菲永远是心灵的祭司。

长篇小说《奥夫特尔丁根》的第一部以这几行诗结束,它取名为“期待”(Die Erwartung)。

这里还可以联想到早在索菲生前写下的那两节诗,其中他以值得注意的敏锐眼光预见了他后来那种诗意的灵视之要素:

……

我得永远被分开吗?——对未来的结合

所生的预感是不是对它的预感:

我们在此已认定它属于我们,

但还未能完全享有——

……

你不是醉影——你是守护神的声音,

你是对使我们不朽者的直观,

以及对那种价值的意识,

在此处它只能零散地被认识。

有朝一日,人类将是索菲现在

对我所是的——完成了——德行的美,

到那时对她的更高的意识

再也不会被当成酒的迷幻。

因此,在索菲逝世后不久写下的日记中出现了一个双关语“基督与索菲”(Christus und Sophie),这可以看成是他紧张的精神——宗教认识的暗语。

诺瓦利斯以此将那些通过教义和教规确定下来的传统教会的观念留在身后,他撞开了进入一种基督教的大门,这种基督教将把人引上一条通向——就个人以及宇宙而言——人类的目标的道路。这个目标包含对自我和对世界的认识,以及神秘教的和炼金术的婚礼。

对于这个“在最深刻的、约翰的意义上的、秘传的基督教精英,再遥远的世界和再深奥的秘密好像也可以企及,他可以跻身于那些伟大的神秘主义者之中而毫不逊色”(语出Martin BeheimSchwarzbach)。希贝尔对他有一个总体评价:“从他开始,那种以纯粹自我的意识为基础的基督教生活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他过着一种前无古人的基督教信徒生活,并以此为我们做出了榜样。他对黄金时代复归的渴望发源于他准备当孩子、当约翰式的上帝的孩子的真诚决心。就连当时与他交往不深的人也感觉到了这一点……诺瓦利斯身上散发出一种情绪,好像一个时代正在来临,这个时代同他一道在某些先知般的时刻日益坚信基督的亲在。在我们这个世纪他才渐渐找到了家园。他将作为一个来临者走进未来的千年。他的影响正传布到世界的远方。他说的基督临近的话将流传下去。”

当然,今天我们不能因此回到诺瓦利斯的本文、思维模式和创作形象上去。这样做恐怕意味着再一次使文字高于圣灵——这位思想家曾经由此出发去思考,这位诗人曾经由此出发去创作,这位先知曾经以一个精神导师的雄辩对其加以标榜。诺瓦利斯被施泰讷宣告为基督——冲动之“预言家”,他是一个路之人,一个指路之人。正如开头所言,他想把人们领上正轨,为人们指明方向。

指示已经发出,面对时代的要求,历史的使命这副重担已经落在个体的实现上。这不是关系到捍卫正统观念或为从前采取的立场辩护:

我们肩负着一个重大的使命——建造地球是我们的职责。[1] 埃莱夫西斯:希腊城市,位于雅典西北方,埃莱夫西斯秘密宗教仪式自七世纪以来即在此举行。 ——译注[2] “哲学”的原文是Philosophie,Philo意为热爱,Sophie指智慧,而“索菲”这个名字恰好与此相同。——译注[3] 哈西德主义:18世纪兴起于波兰的一个犹太教派,坚持虔修及神秘主义教义。——译注[4] 伊西斯:古埃及宗教的主要女神。——译注[5] 主要活动于16至18世纪的一个神秘教派,倾向于神秘主义和宗教改革。——译注[6] 意大利菲奥雷之修士、神秘主义者、神学家,将历史分为圣父、圣子、圣灵三个时代。——译注卷一诗歌《诗》导读

[德文版编者按]诺瓦利斯的诗歌作品篇幅不大,所以不难加以总体的把握,在他生前也只有一小部分发表出来,下面选录的侧重于基督宗教的题材。《认识你自己》和那首两行体诗《有人成功了……》把这句古希[1]腊的玄奥名言与诺瓦利斯——一度是费希特的弟子——对认识的追求联结起来。“人世世代代寻找的东西”虽然被一道面纱遮蔽着,可是这道面纱可以掀开,认识的障碍也可以克服,尤其因为“有个人”、有个精神导师和智慧大师已经找到了自己,因而认识进入神话的“去路和钥匙”。于是,他产生了一种信念:这个“伟大的密码”——也是《塞斯的弟子们》中的话题——无异于散布在一切现象上的可解读的符号,虽然没有经验的人会觉得这些符号是“谜一般的符号”,并且指望它们有明确的定义,就像他对感性世界的外部所习惯的那样。波默也曾经给他的一部伟大著作取名为《论事物之标记》(De Signatura Return)。虽然诺瓦利斯晚些时候才开始认真研读波默的著作,可是在提到“终极之大师”时,并不排除诗人想到了一个像波默这样的“人”。“永恒智慧的宝石”以及“术士”“炼金药”“烧瓶”之类的概念,显然出自炼金术的范围。同时不应该忽略,炼金术的转化过程必须“在他体内”即在“理智的人”内部完成。“特尔斐”(Delphos)——上帝之口言说的神谕之地就在人自身之中;“国王”以及国王与女王的缔合——此为人在精神和灵魂上成熟的结果——应该在人自身之中去寻求。外在的配方和“炼金药”也很少使波默感兴趣,尽管他采用了炼金术的方式来表达。诺瓦利斯坚信不疑:没有改变灵魂的自我认识,对世界的认识是不可能的。

我们再来看大约创作于1798年的《颂歌》,上面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因为对世界的认识方能授予自我认识以那种丰富性及普遍性的意识,这些观念都是诺瓦利斯想重新为基督教保留的。读者被要求从认识之极端走向体验之极端。情爱的词汇最适合表现事件的内部的同时也波及肉体的原动力,对此不需要特别解释。就此而言,这首颂歌可以看成是典型例子:一方面,圣餐的奥秘“对尘世的感官是一个谜”;另一方面,“尘世肉身的崇高意义”还有待破解;此外,“血”必须被理解,而且不同于反思理性所习惯的“理解”。这里必须离开抽象逻辑的思想轨道。认识必须完全作为一个体验事件被感化,而当这样的认识——体验者必须在“享受”那拥抱他的爱时在本质深处让自己被感化。但这个可以深入身体内部被经验的主观事实,也有其客观的一面。此为变体论之事件,也就是将尘世的实体——饼和酒——转化为基督的肉和血,因为这首奇特的颂歌涉及“他的肉”和“他的血”,即涉及有基督临在的圣餐仪式;基督的名字始终没有说出来,仿佛这灵与肉的实在根本不再需要提名。同任何神学的概念相比,基督的临在说得更清楚:“……使这份享有/变得更密切更亲近……这爱的享受就这样延续/从永恒到永恒。”转化的范围也被试图标明:“一切终将是肉体/一个肉体……”我们仿佛有一种约翰启示录中的幻景的印象!《死者之歌》是在1800年夏天创作的,原准备插入《奥夫特尔丁根》的第二部。正如诗人在留下的笔记中所言,这首诗属于“亡灵群体”的范围。从世间消逝的人全都进入了这个极乐世界。他们离开了创伤和泪水的国度,也脱出了以“沙漏”计算时间的界域。一种末世的境况再次被诗人用魔法招来:“我们在崇高的终点……”从情爱的词汇里借来的所有形象表达,都暗示着天界的秘密,这个秘密同样在《颂歌》里披露出来,好让人们享受圣餐及与基督结合。因为基督就是诺瓦利斯在诗歌中常常极力讴歌的爱人。但是这首死者之歌(标题显然不是出自诺瓦利斯!)也并不仅仅涉及一种纯心灵的即个人的经历:“因为元素之间的斗争/乃是爱的最高生命。”就此而言——从这种高度来看——尘世的显现是一种“疯狂混沌的火光”。虽然“地妖”——即人对尘世之物和消逝之物的贪恋——在死后的存在中已丧失了自身的魅力;逝世者的经历却并非纯粹的安息。“有创伤,而且永远疼”;在诗人惯于言说的奔涌的潮流能够“以一种秘密的方式/注入那生命之海/深深进入上帝那里”之前,创伤必须像尘世生涯的总收成一样在死亡门槛之彼端经过加工和转化。人们肯定不能说,在这首歌里此岸的生命应当被看轻。诺瓦利斯在此以及在《夜颂》里表达的,不过是他从更深远的视野对人类生存的认识。他不过是作为以清醒的意识跨越此门槛的一个人而思考、而创作,这种经历使他得以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审视世界。

从作品本身来看,波默对诺瓦利斯创作生涯的最后阶段产生了哪种重大影响,在《致蒂克》一诗中显而易见。诺瓦利斯与志同道合的蒂克之间不仅有一种深厚的友谊,而且正是蒂克使诺瓦利斯进一步熟悉了著名的《曙光女神》(Aurora)(《朝霞》“Die Morgenröte im Aufgang”)的作者。在此之前,诺瓦利斯只是零零散散地读过这位来自格尔利次(Görlitz)的大师的著作,但现在他可以向朋友蒂克写道(1800年2月23日):

我现在读波默时力求融会贯通,他只能怎样被理解,我就尝试怎样去理解他。人们完全可以将他看成那强大的春天,具有喷发、驱动、构造和融合的力量,这些力量从内心孕育出世界——一团充满神秘欲望和神奇生命的纯粹混沌——一个不断自我分化的真实宇宙。我很高兴通过你而认识了他。

至迟从1800年春天起,波默的《朝霞》开始把温馨的、唤醒的光芒辐散到诺瓦利斯的生命和创作上,就像它也照耀着许多志同道合的人士一样(例如巴德尔——B.Baader、谢林——Schelling)。就在这个春天,诺瓦利斯写出了《致蒂克》一诗。只有凭借对波默的幻想的认识,才能破译并评论这些诗句:

一个“极其忧郁而忠贞的”孩子被驱逐到一个陌生的国度。这是精神追求者的命运。譬如在早期基督教灵知主义者(Gnostiker)的文章和歌曲中,我们也能发现这类想法。陌生感和孤独感总之是追求认识的必经阶段。这首诗中的孩子始终专注于“远古”的宝藏即精神传统。“经过许多艰苦的跋涉”,经过寻找和等待,他终于找到了“一本金闪闪的古书,书上的话他从未听闻”。“一种内心的感觉”在他身上产生,凭这种感觉他能够像在一块水晶里一样窥见新世界。“一位老人身穿一套朴素的服装”走近孩子的身旁。读者起初可能会把这位身穿朴素服装的老人当成波默——来自格尔利次的质朴的鞋匠。他也许是这本神秘的书的作者。可是随后可以看出,这里所指的绝非某个在尘世显现的化身,也绝非某部远古的文献。对诗人而言,这其实涉及“这古书的崇高的灵”,这灵带来灵感,透露它那座灵感接触之宝藏,并给予孩子以震撼心灵的启示:“你将继承我的遗产,上帝的奥秘将向你公开!”——在一切造物中感知上帝的奥秘,这可以看成是波默曾经获得的特殊才能,因为他曾坦言自己能够窥入事物的“心中”。例如翻开波默的《朝霞》第三章,里面的文字会将读者引向上帝在自然中的创造:

现在让人们观照整个自然及其特征,他们就会看见天父,现在让人们直观天宇和星辰,他们就会看见他的永恒的力量和智慧。

此时的波默就是一个直观三位一体的思想家。所以他继续写道:

人们现在若想看见上帝、圣子,就必须再次直观自然之物,通常我不能描述他。圣灵能清楚地看见他,但对此人们不能言说或描述……

他——圣子——乃是圣父在造物中的太阳般的心。就凭这一点“他那天真的面目在万物中闪闪发光”。圣灵本身则是“神圣的、翻涌的欢乐泉源”。按此三位一体的比喻,万物在世间被造成了。而这个形成过程仍在延续。人作为思考者和直观者被纳入这个过程,而且作为创造者。他预感到、认识到、领悟到那位作为圣父、圣子和圣灵一直活动着的上帝的在场。

诺瓦利斯想必十分惊喜地吸收了波默的信息。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理解:他——这个孩子——感到自己对此负有使命,即接受那个汲取了“古书的崇高的灵”的老人的遗产。波默曾经“忠实地记录了”“内心的快感”所给他的启示。但正如已多次强调过的,我们这位青年诗人的目光在此也并非往回看。他的描述和刻画都着眼于活生生的灵性之当下。他抓住此刻,这是做出决断的时机:时辰到了,奥秘不应该再这样继续掩盖下去。在这本书里天已破晓,万丈曙光把黑夜驱逐。

我们从歌德的童话中读到过“是时候了!”这句揭开奥秘的关键话,早在200年前就已由波默首先写下来,在《朝霞》第九章里和别的地方。该处写道:

……因为要重新找回人所失落的,时机现已成熟,朝霞出现了,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到了……

诺瓦利斯像波默一样感到自己负有复兴信仰之使命。在这首诗中要求孩子忠诚于神秘的古书,他被指定为“朝霞的报道者”。起初在这个孩子身上表现出来的对“远古”的喜爱,现在已完全证明是对这才该来临的事物的倾慕。一如玫瑰十字会的使者以玫瑰及玫瑰十字架为标志宣告了人和世界的更新,波默则以百合花为标志期盼着整个世界的普遍改革。末世论的想象醒来了——在波默、诺瓦利斯那里,也在所有期待着即将破晓的“千年王国”的人们那里,而这个王国是约阿希姆早就报道过的——最后一段给人以自我确认的感觉。此人作为“最后的王国”的报道者将分有那“丰盈的存在”,分有那包含过去及与波默重逢的新的存在。

诗人把《阿斯特拉利斯》(Astralis)置于以“实现”命名的《奥夫特尔丁根》第二部卷首。人间现实的界限被跨越了,因为在此发言的主人公已非凡俗之人。用于补充未完稿的遗留材料讲述了“恒星人的诞生”。这就是阿斯特拉利斯,一个被提升到星宿界的人:人可以在地球上预感他、盼望他,但他并不能形成人间的化身。他乃是“玛蒂尔德(Mathilde)和亨利希(Heinrich)第一次拥抱”的成果,这两人是小说的主角。关于阿斯特拉利斯或恒星人在有待于完成的作品后面应起的作用,诺瓦利斯这样写道:“此人的叙述始终穿插在各章之间。”“奇迹的世界现在开启了。”这个奇迹的世界其实是用来设想未来的、消除了对立的人之形象,而且是根据那种按新成长法则塑造的人的图像。此形象,人到底无法表达出来,但人总喜欢一窥其貌,其实已有人不断尝试将之描述为人类渴求的理想,姑勿论是中世纪著作所述的“天人”(Homocoelestis),抑或是斯韦登堡(Swedenborg)笔下的“巨人”(Homo maximus),抑或是第二世纪那为神秘经验所攫的蒙塔努斯(Montanus)早已讲过的“超人”(Uebermensch)。

及至恒星人阿斯特拉利斯以极精微的方式获得了形象:“对更紧密而完整的混合的要求”达到了一种可与植物的存在相比的新的质,此时如果人们发觉出现了哪些变化,这才是值得注意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退回到演化历程范围之内的植物阶段,毋宁说这是一种净化的表达。人的性本能在诺瓦利斯那里从未被否定,在考虑它时也没有使用贬抑的言辞,它反而作为“情欲”得到了充分肯定,在此它进入了花卉类的贞洁的阶段:我完全沉醉在蜜一般的花萼里……那时第一粒花粉沉入草皮。

更高种类的生殖、成长和意识的形成过程有了开端。阿斯特拉利斯能够产生了。我们也许可以想到一种超性别的整体的缔合(Coniunctio),如果“亨利希和玛蒂尔德不再呈分离状”,即男人和女人不再相对而立,而是二者结合为“一个形象”——恰恰在阿斯特拉利斯身上,炼金术士将他视为“永恒的孩童”(Puer aeternus)。这就意味着:许多民族的神话以及《旧约》(创1:26-27)所报道的男性-女性整体的原型,在更高的层次上成为人类的未来形象。两性的分裂——由于人类发展的缘故,雌雄同体的(男性-女性的)原始状态被取代了——现在终于被克服了。血缘和血亲的古老法则自基督出现以来就已让位于一种寓于灵之中的联合和亲情。诺瓦利斯曾经指出这一点,在所引用的书信中他暗示过一种能够脱离血缘联系的亲缘。

人以此抵达自我形成的终点。因为“在这极乐的神化瞬间,/尘世的命运已告完成”。神化不是对肉体的否定,而是肉体的变换,是本质的转化:这种转化创造出一种新的质,就像在圣餐的变体论秘密里一样。

这首诗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的内容以人类学为主,与人相关,它同描述新事物涌现于宇宙之中的第二部分相吻合:“新世界倏然来临。”在第一部分讲述了微观宇宙整体之后,我们的目光现在被引向宏观宇宙的无所不包的整体,“一在一切中,一切在一中”。“长满苔藓的废墟”中的寻常事物从前在哪里被窥见,新事物就在哪里展现出来。自然开始变得敞亮——一幅独一无二的、宏阔的透明画。暂时的事物变得可透视——对永恒的事物以及对事物自身赖以存在的精神存在而言。波默也许会这样说:永恒将可在时间中被窥见。标志和现象引示着寄居的正在显露的原现象。简而言之,“上帝的形象在野草和岩石上,/上帝的灵在人和兽之中”,现在我们需要意识到这一点。如同永恒显现在时间之中,在时间和空间的转化之后,过去与未来也相互交织在一起:“一切必须环环相扣。”甚至“悲情与快感、死亡与生存,/在此吻合,密不可分……”而通常以不精确的美学-诗学的范畴来衡量的想象,现在似乎发挥着认识的作用。可是,当诗人突然想起自己在“混浊的人间”——在这里爱能造成永不弥合的创伤——那仍在延续的世俗生命时,他就结束了全诗。他想以此达到一种鲜明的对比效果,使阿斯特拉利斯显得更加光辉夺目。《如果数字和图形不再是……》作于1800年夏末,这显然是为《奥夫特尔丁根》的续篇而创作的。舒尔茨(G.Schulz)在对诺瓦利斯全集的评论中已经指出:这首诗在形式和内容上都与《阿斯特拉利斯》有着紧密的联系,因此也可嵌入那部小说的背景之中。所以本诗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理解。

另一个崭新的前景需要开辟,在那里“不再是数字和图形”——即理智的、可测定的、可衡量的世界的符号——占有统治地位。因为经验告诉我们,这些“一切造物的钥匙”只有一种非常有限的、仅仅涵盖外部真实的作用范围。使用此钥匙的“精深的大师”这一称谓不无讽刺意义,因为当诺瓦利斯采用“精深”这个词时,总带有另一种含义——属于本质核心的深度。可是,这种深度恰恰不能以常用的科学方法去把握。可以由“歌唱或亲吻”引起的体验,其性质才具备整体感知的能力;因为诗的直觉能以“童话和诗歌”表现“真实的世界历史”。诺瓦利斯赋予这种新的意识观念以一种改变世界的力量,靠这种力量“整个颠倒的存在”可以被消除。一切价值之重估就成了当务之急。诗人的使命在于:给在其管辖范围之内必需的“数字和图形”补充一种把握真实的方式,这样一来,“颠倒的存在”——归因于仅仅从一种量化的角度以及因而是唯物主义的单维视阈去观察世界——就可以被克服了。——最后,对于“光与影”同属于一个整体,即明与暗的对立性(Polaritt),诺瓦利斯能够形成一种感悟,由此既为认识性欲也为透视善与恶的相互关系得出了相应的结论,这一事实应该引起特别的重视。认识你自己

只有一个,是人世世代代寻找的;

每一处,有时在高峰,有时在世界的深底——

在纷繁的名目中——枉然——它始终隐藏着,

人始终感觉到它——但从未领会。

早就有人找到了自己,他向孩子们透露了

那座秘宫的去路和钥匙,在亲切的神话里。

有几个为自己破解了答案的简单密码,

于是他们竟成了终极之大师。

漫长的岁月过去了——迷误磨利了我们的知觉——

那神话终于不再把真理掩蔽。

有福了,谁变得聪慧并不再把世界苦苦思索,

谁渴望从自身求得永恒智慧的宝石。

只有理智的人是真正的炼金术士——他把一切

化为生命和金子——不再需要炼金药(Elixiere)。

他体内神圣的烧瓶热气腾腾——国王在他体内——

特尔斐也在,他终于领悟了那个:“认识你自己!”

有个人成功了——他撩起塞斯女神的面纱——

可是,他看见什么?他看见——奇迹中的奇迹——他自己。颂歌

很少人知道

爱的秘密,

感觉到永不厌足

和永恒的渴望。

圣餐的神圣含义

对尘世的感官是一个谜;

但是谁一度

从灼热的可爱的嘴唇

撮取生命的呼吸,

谁的心曾被

圣洁的激情融化为战栗的波浪,

谁的眼睛曾经睁开,

容他估量

深不可测的苍穹,

谁就会食他的肉

并饮他的血

永远永远。

谁参透过这尘世肉身的

崇高的意义?

谁能说

他懂得这血?

一切终将是肉体,

一个肉体,

在天堂的血中

漂游着那极乐的一对。

哦!愿世界海洋

已经染红,

峭壁耸入

芳香的肉身里!

甜美的圣餐永不结束,

爱永不满足。

它拥有那爱人

还不够深切,还不能尽享。

益发娇嫩的嘴唇

使这份享有

变得更密切更亲近。

炽烈的快感

令灵魂颤抖。

心也变得

更饥饿更渴望:

这爱的享受就这样延续

从永恒到永恒。

清醒的人们

一旦品尝到,

就会抛开一切,

坐到我们身边

永不散席的

渴望的餐桌旁。

他们会认识

爱的无限充盈,

并且赞美

肉与血的飨宴。死者之歌

请赞美我们寂静的节日,

我们的花园,我们的房间,

所有舒适的家用器具,

我们的财富和家产。

新的客人天天到来,

有的在早晨,有的在傍晚。

宽大的炉灶上从未熄灭

常新的生命的火焰。

成千上万精致的容器

以前盛满千万滴泪珠,

金戒指,马刺和刀剑

存放在我们的宝库。

许多珍珠和钻石

藏在幽暗的洞窟。

谁也数不清有多少财宝,

哪怕他日夜点数。

一代又一代少男少女,

恐怖时代的英雄,

各个星宿的天才巨人,

奇异的团聚相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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