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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3 02:3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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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肯尼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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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你的孤独:新月

我听见你的孤独:新月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我听见你的孤独:新月作者:沈肯尼排版:昷一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9-08-01ISBN:9787559635198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Chapter 01一晃倾城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莎士比亚

八月末的伦敦,一晃眼便又送走了一场雨。

夜间十点,伦敦的天空依然发着幽蓝的微光,天空中没有一片云朵,像一个巨大的湖泊,星辰如深海水母一样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一闪一闪,星星点点,忽明忽灭。

这是我到英国的第一天,地点是在海德公园附近的王子广场。我身边是沉重的行李箱,它里面装着的是这么多年来,我唯一还能带走的一些东西。

刚刚那场疾驰而过的大雨把我浑身都打湿了,我身上修身的西裤和黑色的衬衫都贴在肌肤上,一阵冷风吹过,我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冷战。

我在等待那个人的出现,今天,我终于又要见到他了。

许久以后,一辆白色SUV停在了我对面白色建筑旁边的停车位上,我看了看车牌,没错,就是这辆车,他一个月前刚到伦敦的时候买的,还在微博上发过照片。我关注着他的所有,他的生活点滴我从未错过一丝一毫。

接着,一位男子从车里迈出来,他穿着驼色的风衣、黑色的西裤、棕色的皮鞋,手上拿着一个易拉罐,他斜瞥了我一眼,沉默了数秒。

他身高一米九左右,五官立体,仪表堂堂,衣冠楚楚。

接着他朝我的方向缓缓走过来。他依旧星目剑眉,飘逸宁人,帅气俊朗,像福音,又像路西法。他每朝着我走一步,我的心就被攫紧一寸。在快要走到我眼前的时候,男子的脸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我的泪水还是决堤了。

和他对视的瞬间,他微微张开了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来。在他或将发出问候之前,我快速低下头,眼泪夺眶而出,重重砸在地上。

然后,他顺手把手中的易拉罐扔进了我身旁的垃圾箱里,车里走出来一位女孩,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她叫高逸欣,是他的女朋友。

男子走回女孩身边,女孩摘下墨镜打量了我一眼,接着他们径直朝旁边的白色别墅走去。两人有说有笑,光彩照人。

真好,除了浮华和虚荣,在冷酷这一点上,唐英豪果然也继承了父亲的所有。

看来,他没认出我,当然,他也不应该认出我,毕竟这辈子,我们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不能也不该相认。

他叫唐英豪,是我的“哥哥”,我们有着同一位父亲,不同的母亲。母亲总说爱到极致就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我体会不了“爱到极致”的状态,只知道那些年父亲和母亲大概半年见一次面,他们的爱永远藏在暗处——父亲家那边并不知道我和母亲的存在,而为了掩饰我们母子俩的身份,父亲甚至给母亲找了一位名义上的丈夫。

我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从小时候每次见到他时的欣喜渐渐变成了后来每次见到时都会产生的抵触和厌恶。小时候母亲告诉我,父亲在远郊有一个大工厂,所以回家的时间很少,长大了我才知道父亲原来是位响当当的大人物,但一直用小人的方式与我和母亲保持着往来。“抬头!”我的耳边响起再熟悉不过的唐英豪的声音。

我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三年前,海上花会展中心:

车驶入会展中心正门时,各路记者蜂拥而至将我们包围,我看到了各家媒体,南方时代、联合早报、CBS TV、SOHU NEWS、TOM WORLD、澳门奥广卫星、民视新闻综合、EURO NEWS HD、东森新闻台、KCTV NEWS、JTV SBS、THE ASIA ECONOMY DAILY TV、香港HKS、NHK TV、THREE TV、中天新闻HD、NBC TV、NEWSY……我继续目视着前方,手中的礼盒里装的是我给身边人的礼物——一把匕首和九部手机,我们的命运将在今晚被彻底改写。这种感觉就像上天给我们送来了一把长手柄STRIDER MANTRACK切割匕首,一颗加装了500颗钢珠的HG85手榴弹,或者是一枚2.5万吨TNT核弹,然后给我们发来消息说:你们谁也逃脱不掉!

在这之前,我错过了一场葬礼,接着被迫按照一个怪人的指示,在连曜大桥上蓄意撞坏了一辆型号是FXX EVOLUZIONE的黄色法拉利。之后,我收拾好了骨灰盒,预订好了去法兰克福的机票。“你会放开我吗?”身边的人问道。我转过脸,审视着他,直至彼此的眼眶发红发胀。

在某种程度上,人属于社会性动物,总会因为此起彼伏的喧嚣和躁动的新闻而变得亢奋不已。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类人,包括你,我知道你很兴奋。

我的脑子像电影默片一样开始放映起我们牵绊一生的开始,那是距离这场事故的又一年前,要从那个彤云密布的周末说起:那天是我十七岁生日。在那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妈妈和爸爸变得聚少离多,那也是爸爸第一次缺席我的生日。虽然对爸爸有些抱怨,但我却从来没往其他的方面想过,毕竟那是我无所不能的爸爸。那天,除了妈妈,万杰也参加了我的生日会,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俩从小学起就特能玩到一块儿。有一年,万杰的爸爸出了大事,所有人都疏远他一家人,民众甚至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他们家,只有我一直和他保持着亲密的朋友关系。如果非要形容我们的关系,那也只能用“肝胆相照”“八拜之交”这样的词了吧。

生日本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偏偏那天我去厨房拿餐具的时候,无意间在橱柜里翻到了几本杂志,本来也没在意,但想到有规整强迫症的妈妈是绝对不会把书放到厨房里这一点,我重新打开橱柜取出了杂志。只见最上面一本《当代商业精选》上赫然印着爸爸的照片,他身边站着一位端庄的阿姨,两人身前站着一个比我年长的男孩,而杂志封面的标题写着“唐建宁成立英皓全球教育慈善基金,全家盛装出席发布会”。

看完报道后,我恍然明白了爸爸这些日子的缺席并非偶然,那个“爸爸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太太、新的孩子”的揣测原来不是假的。爸爸远离我们虽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在十七岁这个有些敏感的年纪,我还是有了心理准备。因为是生日,朋友也在场,我还是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吹了蜡烛许了愿,那年的生日愿望只有一个,比起希望世界把爸爸还给我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我的愿望要更加卑微一些:只希望妈妈不要是第三者。不然的话,我好像一瞬间失去了两个亲人。

我的愿望没能实现。

生日会结束后,万杰又急匆匆往医院赶去,因为那些时日,他妈妈一直病重住院。家里又只剩下我和妈妈两人。我不知道如何质问妈妈,只是从橱柜里把杂志取出来扔到她面前吃剩的蛋糕上。“我知道不该瞒着你,但你还小……”没听妈妈说完,我就打断了她:“你不会是电视上演的那什么第三者吧?”妈妈没再看我,头沉沉地垂了下去。其实看到照片中那个比我高出一个头来的大男孩时,我就知道先来后到的顺序了,我不需要她的解释,也明白多说无益,问出那样的一个问题,可能是因为这样或多或少地伤害到她,能把我的愤怒转嫁吧。你看,我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善于搞这一套了。

那天之后,我和妈妈的对话变得很少,她总是对我絮絮叨叨地说许多无关痛痒的事情,除了和爸爸相关的,她总觉得无论说点儿什么都好,至少还能和我说上话。我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巨大的城墙,我紧锁大门,妈妈则在找寻一个突破口,我防守,她进攻。

我和爸爸之间的关系则彻彻底底地进入寒冰期,我不愿意见到他,不愿意提起他,最为糟糕的是,我再也没办法开口喊他“爸爸”。他是一个伪君子、一个骗子,一个全世界都公认的不耻之人,他找了一个情妇。伪君子和第三者生下了我,我为自己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感到耻辱。所有的事情好像突然都说得通了:小时候的玩伴渐渐被我们疏远;过几年就要搬一次家;除了张阿姨,妈妈没有一个走得近的人,我们的社会关系好像一直以来都只有彼此。是啊,我们这样的人只能像老鼠一样生活,真希望能被人人喊打。

一个午夜,我听到妈妈在房间里给爸爸打电话,她那几声笑声彻底激怒了我,我一脚踹开妈妈的房门,对她说:“你们!无耻!”她慌忙收起手机,神色慌张地望着我,像被当场逮捕的小偷。我从她放在桌上的皮夹里拿出一沓钱,妈妈一看急忙上来阻止我,我甩开她的手。临出门时,我回头对她特冷静地说:“以后别人指着我鼻子骂‘真想知道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你这样的人’的时候,我该怎么回答啊?我自己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啊!”

记忆里,妈妈的笑容像云淡风轻的天空,总能给予我最恰当的安慰,提醒我阴雨连绵过后的五彩斑斓是阴霾里的希望。但在那天后,天空彻底破了一个洞,再也晴朗不起来了,我从那个洞掉了下去,持续不断地往下坠,没有温度或声响,也没有尽头。

后来我见过父亲四次,每次见到他,他都一副愧疚至极的模样,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他那副受害者的样子,就对他说:“郑艺玲比我妈漂亮,唐英豪比我出众,你的选择理所当然,我不怪你,只是,有时间我们清算一下,你具体给了我和我妈多少,究竟是我们拿多了还是你给少了,多退少补,就这样办吧,给钱就行。”他脸上突然没有一点儿表情,我对他说:“不难的!那些东西我在二手网站都是以最优价格处理的,比如你给我的那块手表,成交价是十六万四千七百八十元,邮费是二十五元,所以总价是……”“闭嘴!”他站起来,额头上、手臂上青筋暴起,握着拳浑身发抖。“好!那什么,”我回过头轻描淡写地对妈妈说,“你们玩,我还有事!”说完我走出了家门。关门前,我听到爸爸用一种沉闷的声音对我喊道:“那是你爷爷的遗物!”我把头探回去:“谢谢你!第一次知道我还有个爷爷。”

那年,盛夏的天空不时传来一阵剧烈的打雷声,我走到露台上,看着眼前的整座城市陷在一种灰暗的朦胧里,四周一片静默,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也是那时成长的主题。

那个秋天,父亲的公司跻身世界百强,那一周,几乎所有商业类的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情。我搜索了有关他、他妻子、他儿子的一切。他是很多人的“学习榜样”,除了商业上的成功,他还在大力推行慈善。他有着“完美”的家庭:妻子郑艺玲之前经营着各类全国连锁的教育机构,从幼儿教育到高等教育,从基础类到贵族分支,几乎囊括所有。但三年前,其公司下属的哈罗德幼儿园在本市远郊参观科学园时发生了重大意外,科学园内的工厂发生火灾,造成六名幼儿丧生火海的悲剧,一时间,口诛笔伐不断。郑艺玲自那时起关闭了所有教育类产业,进军酒店业。“恶人有恶报”的永恒主题只存在于电视剧中,郑艺玲的酒店很快在大中华地区突破一百家,并且成功并购了德国MIG在亚洲的全部业务,干得风生水起。他们的大儿子唐英豪长得仪表堂堂,在上高中时就创立了几个游戏和赛车联盟,研发的几款app也迅速在市场上占据很大份额。他有自己的贴吧,女人喜欢他、讨论他、崇拜他,男人嫉妒他,也讨论他,然后憎恨他。他们的小儿子唐英泓更是备受宠爱,从小就在美国接受精英教育。他们的家庭在外人眼中简直是标杆一样的存在:一双两好,父慈子孝,兄弟怡怡,其乐融融。

但我知道的事情当然不是这样,我知道爸爸的真实为人,尽管黑帖总能在一周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有心搜罗也能找到端倪。我知道他的两个儿子根本不是报道里写的那种青出于蓝的青年才俊。事实上,唐英豪很叛逆,他之前一直被禁足在家里,成年后才搬出来独住。在本市,人们都说安保水平排第一的不是四大银行和市政大楼,而是唐家本部,甚至有人说他们家地下第三层是环曜地区金融情报最为集中的地方,无论这些传闻有多少是来自民间百姓们一厢情愿的想象,都足以说明唐家成员有睥睨一切的资本。而唐英豪毫不客气地将其运用到极致,十分飞扬跋扈。唐英泓在三年前离开曜岛去美国上学也根本不是在接受“精英特训”,而是常年在治病,他已经不能依靠国内的医疗设备来维稳其病情,所以国内看到的“唐家少爷”才一向只有唐英豪一个人,那本解开我一切谜团的杂志封面上就是这样。

唐英豪自出生起就非池中之物,从小就经常陪着父亲出席各类商业活动。他长我三岁,可能因为出身显赫、外形俊朗,所以从高中开始,身边就时刻围绕着成群的狂蜂浪蝶和莺莺燕燕,他们有自己的圈子,沆瀣一气。

其实就算不去搜集我这位“哥哥”的资料,我也能对他想象出十之八九,父亲的每一篇采访稿里基本都谈到了唐英豪和唐英泓,显然,他们两兄弟是他最大的骄傲。自从我和父亲戳破了那层纸后,他就变得“开诚布公”起来,甚至还亲笔给我写了一封致歉书。在信里,他承诺他对我的爱和对他们两兄弟的爱是平等的,我和唐英豪、唐英泓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冷冷一笑,光是他们有个光明正大的父亲这一点,我们就不一样了,干吗要把和摩根士丹利谈合作时那副虚情假意用到我身上?那段时间,因为这件事,毫无意外地,我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新学校里,我的社交圈突然变得很窄,因为家里有了秘密,所以我开始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我担心有一天他们会知道我爸爸是大名鼎鼎的唐建宁,这绝对不是好事,因为接着他们就会知道我是唐建宁和小三生的“野种”。万杰虽然和我一直走得很近,但很少见到我父亲,所以这件事连他也不知道。如果大家知道了,所有人都会谴责他们,或者会可怜我,但可怜比谴责更可怕,我可怜过别人,我知道我可怜的对象都是什么人,所以,我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仿佛人世间所有的愁云萧森、郁郁寡欢、黯然神伤都需要由我来经手。那些日子里,我的人生似乎被蒙上了一层暗黑色的纱,总也看不清前路在哪里,就算我想给自己指明方向,迈出的步伐也总会偏离轨道。

我以为这样会好一些,但事情却变得越发糟糕,同学们还是疏远我了,他们开始认为我变得极难相处。老师开始开导我,但是因为我不愿意说出真实原因,老师便轻易把我划入了孤僻症者的范畴。学校出现心理咨询室的时候,我被班主任强行带进了咨询室,成了我们学校第一名进入咨询室的学生,心理老师认为我有社交恐惧症——心理疾病的范畴。我不愿意承认,但无能为力,与其说我改变了,倒不如说所有的一切改变了我。

第二周到学校之后,所有人都自动疏远我,大概就像所有人都会疏远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样。那天的雨很大,放学后,从教室窗户看出去,整座城市都被一层类似轻烟的水雾笼罩着,天色变得十分昏暗,全是没有边际的灰,目之所及一片冰凉,那是那一年最大的一场雨。

万杰在我身边说:“很酷啊,以后估计没人敢惹你了!”“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我问。他摇了摇手上的雨伞说:“我都听说了,如果我不来,估计得等你到七点了。你这么坚强,应该不需要安慰的哦!”我朝他笑:“嗯,下学期转学吧!”说完,我和他朝校门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怎么了,没地方住啊?今天我们去酒店住吧,我出钱!”我对他说。他愣神看了我一眼,我们停在雨中。这已经是第三年了,万杰的父亲三年前因为策划了一场邪教异端组织蓄谋已久的天祭而身败名裂,自己也葬身火海。可能你也想到了,没错,就是那场烧掉了郑艺玲教育产业的大火。那天,一同葬身火海的还有六名幼儿。在那之后,万杰一家几乎每年都在搬家,因为但凡人们知道了他们家的事,就会以各种理由滋事和驱赶他们,去年是小区物业出头赶走了他们一家,因为小区门口被摆满了花圈,而万杰也是从那时起变成了过街老鼠。可能我们真的有太多的无法选择和感同身受,这才让我们的凝聚力变得更强,我们真真切切信任和理解彼此。

幸运的是万杰没有被击垮,他每次都特别坚定地告诉我他爸爸是被诬陷的,根本没有邪教组织那一说,那只是一场意外,科学园为了转移注意力才散播了这样的消息,他爸爸只是受害者,他还对我说查明真相只是时间的问题。他性格比起我要强势许多,所以以前在学校里即使学生知道了,也不敢主动去激怒他,只是尽可能地避开他。

他对我说:“不是,我只是想我妈的事情。不过说到酒店,今年你生日我们去赫伯亚吧!我今年没忘,也存到钱了,我订了位子。”“这么早就预订?还有三个多月呢!”我说。“小曦,最近我爸那边有了些进展,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你会支持我吗?我妈现在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我想在她去世前让她看到她最想看到的,那就是真相!”万杰说着把雨伞往我这边移了移。

我把雨伞往他那边推了推说:“你别光顾着我,你自己也要淋湿了,别说支持你,只要有任何我可以做的,我都可以为你去做!万杰,我不是现在只有你这个朋友,而是一直以来,我只有你啊!”

我低下头无意间看到他今天穿着我送他的麦昆,他也低头看了眼,朝我默契地笑笑。我们走到车站路口的时候,他把雨伞递给我,对我说要去超市替他妈买点儿东西,让我等他,他说完还握了握我的手,然后才往一侧的小卖铺跑了过去。我站在路边屋檐下等他,但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依然没看到他回来的身影。我拿出手机给他拨打电话,电话未接通。

天空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我继续在屋檐下等万杰。突然我的眼前一黑,一件衣服盖在了我的头上,接着我感觉到腰部被人重重地击了一下。我倒在了地上,一群人开始疯狂地殴打我。可能看我没有回击,他们踹得更加用力了,每一脚都是椎心的疼痛,但我却不能动弹,只能保护着肚子,他们就是一群躲在暗处的卑鄙小人。我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咬着牙,告诉自己一定不要没出息地哭出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便摘除了一个肾,如果剩下的这个肾再出问题,那我应该必死无疑了吧。雨水打在我身上,一阵大风刮过,我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在我刚刚支起身体的瞬间,突然有人重重地一脚踢在了我的眉骨上,这一脚让我彻底丧失了站起来的力气。我看到一大片猩红的颜色流进了我的右眼里,我知道我的眼睛在流血,我以为我要瞎了。血和泪水,混杂着头上流下的雨水,沾湿了那个无比沉重的秋天。

我趴在地上,左眼顺着地面能看到三米左右的距离,当我看清楚了踢我的人穿的是我送万杰的那双麦昆的时候,我突然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甚至浑身都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了。我使出全身的力气让自己安定下来,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鞋是他去年生日的时候,我送他的生日礼物,当时,因为是特供限量,我特地托人从伦敦的哈罗德百货给他带的。那天也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只是那天他拥抱我致谢的情形我还记得,他说:“我以后再难的路都不怕,因为感觉是你在陪我往下走,我对你,也是一样!”他的话让我有了生机,而今天的我没有了一点儿生气,只感觉整个人被迅速抽干了,没有半点儿复原的可能。在我觉得我的世界只有他之后,他狠狠地背叛了我。

后来,他们停了下来,彼此干笑了一阵后,迅速作鸟兽散。许久后,我开始不自然地发出呜咽声,这是在我能力控制范围之外的声音。我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里传来,痛不欲生,足以致命。生活在那一刻被灌上了黑色沥青,我变成了一具干瘪的躯壳,万念俱灰。

几分钟后,掉在我耳边不远处的手机响了,我缓缓睁开眼,透过血污吃力地识别着屏幕上的文字。是万杰发来的短信:“小曦,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别等我了!”

我抱着腿,头上还盖着那件衣服,我连掀掉一块破布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地上的血迹,无能为力。许久后,我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骤然间,我又开始不自然地瑟瑟发抖起来,我不知道下一脚或者下一拳会来自哪个方向、哪个角度。

恍然间,我头上的衣服被掀开了,缓慢地,小心翼翼地。

我低着头,咬着牙,瑟瑟发抖。我看到又一双麦昆停在了我的眼前,只是刚才那双是白色,这一双是金色,上面有类似渐变的花纹,这是那款全球限量不超过十双的鞋。接着这个人突然蹲在了我的面前,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急切地说:“还击啊!为什么不还击?”见我不说话,他又问:“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我顺着鞋子往上看,看到一条黑色棉质短裤,然后是白色运动卫衣,再接着看到的是他圆润饱满的下巴、微微上翘的嘴角、高挺的鼻梁、如黑色曜石一般的眼睛、微微凸起的眉骨上浮雕一样的眉毛,以及眉宇间微微皱起的幅度,这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我开始相信这是命运对我恶意的捉弄,因为在我最狼狈的时刻,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我羡慕甚至嫉妒着,又默默觉得亏欠和让我暗自愧疚着的“哥哥”——唐英豪。

他一把扯起我,伸手在我眉骨的地方扯了一下说:“眼睛没事,只是眉骨要拍个片看看了。我经常打架,这方面很有经验,这帮孙子下手太重了,但应该不是想要你命,怎么,你抢了别人的女朋友啊?这是要和你彻底撇清关系的意思啊!”

我定睛看着他。他朝我饶有趣味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走吧,我带你拍个片!”

一个身着西装的跟唐英豪年纪相仿的男子从我身后的黑色轿车驾驶室里走出来,和唐英豪一起搀扶着我,或者说钳制着我。我试图挣脱,但还是被他们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塞进了车后座里。我把脸转向窗外,只想待会儿车停到医院门口时就迅速逃出去,结束和唐英豪的相处。这种感觉别扭极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偷东西未遂反而被户主搭救的小偷一样,我实在无脸面对唐英豪,也无法抬起头对他说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谢谢”或者“对不起”。

车停稳后,我打开车门急忙下车往医院一侧走,但没等我走两步,唐英豪一只手扶着我肩膀,把我推进了医院大厅,刚刚的男子则以一种精确又恒定的距离跟在我们身后。我停下来,见唐英豪正注视着我,嘴角似笑非笑的,头顶上方透明钢架结构的屋顶让光透进来照在他层次分明的头发上,闪动着一圈毛茸茸的亮光,但即使是这样,他自身的优越感让他的眼神看起来依然凛冽。

我想,让他最快放过我的方法可能就是我快点儿处理好自己吧。在这点上,唐英豪和爸爸一点儿也不像,可能爸爸的责任感都投放到唐英豪身上去了吧。我暗自想着,坐到了一侧候诊区的椅子上。这一定是某种变异后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唐英豪产生了极大的理解和好感。

突然,他也坐了过来,一只手支着下巴,他离我的距离近到他轻微的呼吸声我都听得到。他歪着头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我,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清淡的肥皂香气,特别清淡,混杂着一点点皮革和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气味。“是谁干的?”他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问着,脸上透出的却是一种与关怀相矛盾的不羁和痞气,他更想满足的可能不过是他自己的某种正义感需求而已。

我没回答他,我是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个人,我并不恨他,也不讨厌他,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我不能接触他,不能认识他。如果要说唯一的感情,诚实地说,是我嫉妒他吧。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一定是取代了一些我在爸爸心中的位置,不然,不会在那个隆冬后,爸爸就开始疏远我和妈妈,全身心回到他“自己的家庭”中去。想到这些,再加上今天学校发生的一切,还有万杰对我突如其来的打击,万念俱灰也不过如此吧。“不会说话吗?”他指着自己的嘴巴画了一个圈,我继续缄默不语。

他干笑一声,叹了口气,缓缓抬起手,伸出右手食指晃动了两下,身后的男子就像接收到遥控信号的机器人一样给了他一支钢笔和一张信纸。看来他确实把我当哑巴了,这也不奇怪,他不把我当傻子已经不错了。“您好!唐先生,我们请了四位专家过来给您朋友检查,您看可以吗?”我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护士站到了我们一侧,她身后跟着四位满头大汗的医生。我急忙站起身,唐英豪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对我说:“唉!每次都这么夸张,你别不好意思,医院是我家开的,你坐下吧。”他说完指着我“嗯”了一声,几个医生便手忙脚乱地开始对我进行检查。一番讨论后,一个医生用一种近乎卑躬屈膝的语气说:“英豪少爷,跟您汇报下,您朋友并没有大碍,不需要拍片和住院,我同事这就去拿药并处理,您看您的意见是?”“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又不是医生。”他说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个医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着,另一位医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给我擦拭伤口,消毒,包扎了其中两个主要的伤口,然后给我开了两瓶跌打喷雾就完事了。

我抬起头看着院内六楼的肿瘤科,万杰的妈妈就住在那儿。我想起那时候,万杰因为排不上号急得到处找关系求援,最后是我妈给安排上的,这个世界哪里有公平可言?唐英豪对我说:“好了,那没事了,回去吧。对了,我们留个电话吧?”我没理他,径直朝医院门厅处走去。走出医院,只见天空的乌云大多已经散去,一阵清冽的风刮了过来,残阳也挂上了西方的天边,我抬起头看着天,身体感觉越发疲倦。

唐英豪快速走过来挡在我面前,对我说:“我救了你,你连声谢谢都没有吗?”

谢谢?仔细想来,自己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那我来想想自己好像需要感激的人都有谁呢?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来都是被遗弃的对象,我的身世不能选择,我能选择的朋友也轻易和我划清界限,我不害怕一个人生存的模式,我只是切实觉得这种生活百无聊赖。

阳光从乌云金边处溢出,照在唐英豪肩膀上、我的脸上。一辆救护车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我心里升腾起沉沉的厌倦,或者说,厌世!

我不想再这样活,或者说,我不想再活!明天起,能不能过不一样的人生?不,从现在起,我就要活得和之前都不一样。从小到大,我从来不犯规,安分守己地生活,换来的只是一次次背叛、遗弃和伤害。我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沾有自己血迹的外套,把衣服朝不远处的垃圾筐一扔。唐英豪继续看着我,脸上一副满心期待的表情,像是他已经能预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

最后一缕日光照在他的身上,镂出一具立体清挺的身影,我看到他嘴角露出一丝近似微笑的幅度,这一秒的唐英豪看起来多像伟大的救世主。

在世界最后的余晖下,我朝他走了两步,停在比刚刚他离我还近的距离,对他说:“请做我一天的朋友吧!你这样的生活,我也想过过看!”说完,我就感觉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幅溶散中的油画,我是有多绝望,才会对唐英豪——这个世界上我最不应该说这句话的人开口说出这样的请求?应该说出口的不就是一句简单的“谢谢”吗?即使眼眶里全是泪水,我的嘴角竟然还扬起了扭曲的笑,对,就这样任性一次吧,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确实是哥哥,就照顾我一天吧。明天,一切都会结束,我不会对他造成一丁点儿的伤害,所以,在觉得被世界孤立的今天,失无所失的今天,就放肆这么一次吧。“啊?”他一定觉得我在说一句不着四六的呓语。“你,还好吧?”他又确定了一次。

夕阳彻底沉落了,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地上与暗黑色的夜空融为一体,橙色到浅蓝的渐变颜色彻底隐去,我的面前只留下唐英豪的高大身躯。“如果非要说的话,爸爸是负心汉,妈妈是第三者,生下了我,我连争取的权利都没有,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人!最好的朋友两个小时前彻底背叛了我。最后,今天我在学校里,大家都觉得我是一个怪物,这么说起来,真的一点儿都不好!”我对他说着,嘴角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幅度。他的眼神和天色一起变得柔和了起来。“你抽烟吗?我有烟……”唐英豪手足无措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半天后僵在那里,“我没带……”他说完有点儿尴尬地朝我咧嘴笑了笑,但又急忙上前两步,距离近到我能看到他的每一根睫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我叫唐英豪,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完朝我讪讪地笑了笑。“范,卓,曦。”我脸上的笑容越发扭曲,还是觉得有些可笑,来救我的人竟然是唐英豪。“好,那叫你小曦吧,做我的朋友就得按我的方式,今天把你彻底交给我来负责,你需要完全按我说的做,同意吗?”他问我。

我朝他点头,当手里全是坏牌的时候,要赢牌的法则就是打破规则。“我先带你去吃饭吧。”他说完,身后的车传来开门的声响,只见他的助理毕恭毕敬地开着车门,整个人眼眸下垂,用半鞠躬的姿势恭候着我们。

我们上了车,透过窗户我看见门口处刚才的几个医生和护士都在用眼神恭送我们。“这种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啊?”我看着窗外,这时这辆上过热搜的灰蓝色劳斯莱斯升起了隔帘,“你家很有钱吧?”

暮色映照着他的轮廓,他侧过脸对我说:“准确来说,是的,大多数人就只会按电视里有钱人的标准去幻想,其实我们的生活比电视剧里可好太多了,他们那充其量就是起步的生活而已。很多人会怀疑,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过着这样的生活?这是因为他们没见过,这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生啊!这种生活的感觉,如果只找一个词形容,孤单吧!”

我没再接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孤单?这显然不是我预期的答案。

车停在了滨海疗养区一栋隐秘的别墅前面,门口的枫叶已经红了,暮色朦胧中还能闻到些许雨后泥土的气息,我跟着他走进别墅后,才发现这是一家日料会所。跟着四位身着和服的迎宾进到里屋后,我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半开阔的自然庭院,这里只有木头、沙砾等最为贴近自然的元素和材料,却有种漫天霜色夜泊枫桥的苍凉之美。妈妈一直很向往日本,因为她说有至亲在那边生活,以前她生日时,我常竭尽全力为她找寻一家像样的日料店,可像这样的日料店显然是不对外接待的。接着,出现了一对双胞胎,她们恭敬地在我们的一侧布置了一张小桌给唐英豪的助理。“一起坐吧。”我对他说。

他微微低下头,象征性朝我点头,唐英豪和服务员则用有些诧异的眼神看着我,唐英豪对助理说:“我刺身过敏,按之前的准备吧,客人给时令全餐。”

不一会儿,我面前摆上了各类冰镇的刺身,唐英豪面前则是天妇罗一类的熟食。“英豪少爷,蓝鳍吞拿是从京都运过来的,刚从机场送来。”唐英豪的助理说完后,亲自端着一盘小心翼翼地摆到我面前。接着他给我调了蘸料,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男子,如果不是因为认识,在街上碰到或许只会以为是面容出众的大学生一类的人,这样的年纪不在校园,却身着束身西装在唐英豪身边做贴身助理,还要像现在这样跪在我们面前照顾我们。我顺着往他身后看去,跪着的又岂止是这位助理,除开两位双胞胎,后面还有另外几个人,不过他们是谁我已经没有兴趣再知道了。“李玉,你觉得客人还会喜欢什么?别让人觉得我招呼不周。”

唐英豪说完,这位叫李玉的助理转过脸和我四目相对。我盯着他的眼睛,他则用一种类似扫描的机制对我所有细胞进行着分析,我也来了兴致,这样目测就能看出我的口味吗?“英豪少爷,青羽太、九绘鱼我想客人会喜欢。”

唐英豪听他说完后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说:“真有意思!这不是你最爱的口味吗?怎么,你们是一类人?”李玉迅速退到了一边,就这样我面前又多出来两盘他说的那种刺身。我则是讶异地盯着眼前这个男孩,因为这两道确确实实是我最喜欢的,这到底是个什么局?“这两道是他最喜欢的日料,这小子明显是在应付我。”唐英豪对我说完,自己笑了笑。

我尝了尝,回过头对李玉说:“李玉,我很喜欢!”

唐英豪听完更觉得有意思了,他对我说:“我没这口福,吃不了生的,你喜欢就多吃点儿吧!”

这时,我身后传来一阵稍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人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有两杯酒,她笑靥如花地急忙对我说:“英泓少爷,您这是回国啦?这个会所是去年刚开的,所以大家估计还不认识您呢!”“下去!”唐英豪说完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所有人都为之一颤,女人则吓得离开了房间。“可能看上去太像哥哥在照顾弟弟了吧。对了,我还真有个弟弟,应该和你差不多高,他今年十七岁,你多大?”他在尽全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因为他在不停地喝水。唐英泓的照片我一直没在网络上找到过,只知道他和我同岁,生日和我没差几天,所以可想而知,爸爸几乎是同时迎来了两个新生儿,只是他们的命运天差地别。“十七岁,你叫他出来啊。”我故意说道。

他怔怔地看着我,重新拿起来的筷子举在空中没动,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家人般宠溺,可能刚刚说起唐英泓让他触景生情了吧。“哥哥!”我叫了声,对他笑笑。“嗯!嗯啊,乖!”只见他下唇微微颤抖了下,整个人丢了魂一样。我继续补充说:“呵呵,他会这样叫你吗?叫他出来啊。”

这时,李玉急忙上前给他递过去一杯清酒,像是在对他暗示什么。他清了清喉咙,有些尴尬地对我说:“他在美国,不说这个了。”“我如果说我今天很反常,其实平时很少这样,因为我很抵触和人接触,不善交际,你肯定不相信吧?”我对他说。“行为变得反常,可能会有大事发生,你准备接下来要干什么呢?”他说。他不相信我也好,起码我没有负担。“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做朋友,就像没有责任感那样相处吧。”我说。“吃完饭想去哪儿?”他问。“去你家吧。我今晚和你睡,你一个人住吧?”说完,我放下筷子,坐得笔直。“嗯,啊?”唐英豪抬起头吞了口刚入口的清酒,有些不知所措。不远处两位双胞胎则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尴尬或者期待中,她们一直不停地用诸如咳嗽或者清喉咙的方式来掩饰着,而接下来,李玉做了一个更让人充满遐想的举动,就是他居然对房间进行了清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人都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之后房间的灯光也被调暗了许多。

在回唐英豪家的路上,沿海公路新修的霓虹灯亮了起来,街道变成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景致,璀璨光亮的华灯闪烁着,渲染出浓烈的色彩,瞬间便燃遍了整座城。“给我买那个吧!”我指了指不远处的棉花糖对他说。“啊?哦,李玉,停车。”车停在一旁,李玉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我说道:“不用李玉,你给我买!”“我……我不好意思去买那个,”他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眼睛往外面看了看说,“万一被别人拍了放到网上,我以后还怎么混?”“买俩!我说了今天不想按正常的方式去活。”我反而觉得特别有趣。

两分钟后,他顺利地买到了棉花糖。他把两个棉花糖递给我说:“快快!自己拿着吃!”“我一个,你一个。”我接过一个对他说。“我不要吃这种玩意儿,你见过玉皇大帝吃棉花糖的吗?这像话吗?”他有些气急败坏。

我咬了一大口棉花糖对他说:“吃啊!”

他极不情愿地咬了一口,然后紧锁的眉头突然打开了,眼睛里闪烁着一片细小的火花,像是产生了化学反应一般:“哇!好吃!”“第一次吃吧?”我问他。“不行啊?人生谁没有个第一次呢。”他说完伸出头朝棉花糖小贩的方向看了看,估计没吃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唐英豪我竟然有一丝心疼,他是爸爸未来的继承人,是自幼就在温室里培养的幼苗,他的人生不能出现任何差池,所以没吃过这些路边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太让人诧异的事情。“我觉得,你的眼睛和我弟弟的很像!”他一边吃,一边对我说。我心想,像你弟弟?我就是你弟弟好吗?只不过你不知道我这个弟弟的存在罢了,但他说的人是唐英泓,我知道。“是吗?你长得也很像我死去的哥哥。”我一边大口吃着棉花糖,一边打趣地对他说。“啊?”他张大嘴看着我,“你的人生也太……对不起。”说完他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天空,没有焦点。看他那副认真同情我的样子,我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这都信?这都行?

午夜,将圆未圆的月亮升至最高空,一片朦胧的灰云从头顶飘过遮住了月光。长时间的驱车后,我们站在一条林荫大道前面,昏黄的路灯在风中微微地摇曳着,把地上的影子拉长又压短。周围没有一户人家,这里的一切都是寂静的,仿若一座被人遗忘的荒岛。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我们应该是处在半山一带的地方,我甚至听到了几声类似夜枭的叫声,一阵风刮过来,我裹紧了衣服。“明早再来接我们,你回去吧!”唐英豪对李玉说完,李玉对他鞠了个躬便驱车往回走了。“这是哪儿啊?”我问唐英豪。“跟着我,先别问,还怕我卖了你不成?”说完,他轻车熟路地走在了我的前面。他脸上没有了笑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们走到了一扇钢铁制成的大门前,我正疑惑的时候,唐英豪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卡,扫描了一下之后,门禁系统的屏幕亮了,他迅速地输入了密码,一瞬间,大门里的花园亮起了一排灯。“进来吧!”

我跟在他身后,铁门关上的时候发出一阵长时间未使用的“咯吱”声。我看着眼前的唐英豪,他突然回过头,眼里满是审视的意味。两侧灯光除了让他五官更加深邃外,还能让我看到他额头和颈部发达的血管,我看不清他的瞳仁,但此刻没有一丝笑容的他看上去有一种被什么附身的感觉。“范卓曦,我找你很久了!今天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所。”他对我说道,那一秒钟他的眼睛里都是沼泽和地狱,他会毁灭我。现在看来,一切在那天就有了端倪。“你、你想、怎么样?”我连连后退,难道这家伙早就知道了一切,今天是来报复我的?我突然都明白了,哪有这么多的巧合,这就是一场阴谋!

他逼视着我,继续往前:“就是你认为的那样!”

我退到门栏边上,已经退无可退。手机在下午去医院之前就弄丢了,我也没办法求救。这是一场预谋,我进得来,却根本出不去。“哈哈哈哈哈哈!”唐英豪突然拍手大笑起来,乐不可支,“你真会配合,很少有人可以这么配合我的,你去做演员吧,说不定还能拿个奥斯卡最佳男配角之类的。”“这是……你家?”我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嗯,其中一个。”接下来,唐英豪带我走进了这座花园的深处——那栋别墅里。这是一座欧式宫廷风格的别墅,装修的主体颜色是白色、红色和金色,大厅高挂着层层幔帘,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拿破仑的加冕》,这根本就是一座藏在城市边缘的行宫。我从来不知道这一切,我不知道父亲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和妈妈,或许,我们确实也没资格知道这么多。“爸爸说这房子会留给他最爱的人,所以,这房子不是留给我,就是留给我弟弟吧!”唐英豪说着,自己也仰起头饶有兴致地跟我一起欣赏起了穹顶。“你那位眼睛长得像我的弟弟?”我故意问他。“其实不光是眼睛,很多地方都很像,也因为这样我才会莫名地想亲近你吧。”“你爸爸很偏心啊,你不嫉妒你弟弟吗?”我笑了笑,因为我还挺嫉妒唐英豪的。“不会,只要我弟弟喜欢,我就会让给他!”说完,他从餐桌上拿起一瓶水递给我。“你们兄弟感情这么好啊,很难得啊。”我接过水说,心里好像又多了个嫉妒的人,就是唐英泓。“我弟弟自幼身体就不好,我和他就像白天和黑夜,我是黑夜,他是白天。我总是给爸爸惹麻烦,而他总是拿第一名。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他好起来。”唐英豪看着我笑了笑,笑里带着苦楚。“你们家这么有钱,医院都是你家开的,一定能给你弟弟治好的。”我平时就不太会安慰别人,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是唐英豪。“只有美国有医生和设备能维持他的病情,我们分开已经三年了。我一直很想很想他,不知道那小子想不想哥哥我。”唐英豪说完陷入了沉思。“你是这么好的哥哥,他一定也很想念你!”我安慰他。

唐英豪自顾自地笑了笑,开始往楼梯的方向走:“上楼吧,我给你看他照片。”“其实,没那个必要的!”我并不想再受到任何比较和刺激,何况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比较,我早已经出局了,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看看吧!你们的眼睛一模一样,如果你头再小一点点,就更像了。”说完他自顾自地往楼上走,我只得跟着他上了楼。

他打开一间类似书房的房间,墙壁上挂着一张全家福。我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父亲,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唐英豪的母亲穿着一件修身的墨绿色旗袍,像从上海外滩走出来的贤淑贵妇,他们前面的椅子上坐着他们这辈子最为骄傲的两个儿子。一头短寸、虎头虎脑的男孩是唐英豪,他身边坐着的男孩,面容清秀,肌肤白皙,浑身散发着一种病恹恹的气息,像住在幽幽深宫里的吸血鬼。和唐英豪的痞气张扬截然相反,男孩的眼神非常柔软,脸上的笑容浅淡,却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威慑力。两兄弟都身着黑色西装,给人带来了一种压迫的肃穆感。“像吧?”唐英豪问我。“不像!”我否认的时候心里生出了一团扭曲的类似嫉妒的情绪,但眼睛依然定在唐英泓脸上无法移开。这哪里是眼睛像,这根本就是我的模样啊!我的心里突然滑过一阵苍凉和失望,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分文不值的赝品。“连今天招待的下属都把你认成他了,这还不像啊?我们上天台吧!”唐英豪说完朝我招招手,我跟在他后面。

这次他带我到了三楼,打开门,是一片宽阔的露台。一抬头我便看到了满天星辉,天空深邃依旧,风轻轻地吹着,繁星忽明忽灭,为世界织就了一层柔软的纱网,把我们都笼罩其中。我竟不知道曜岛还有这样的地方。“对了,今天欺负你的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找你麻烦?”唐英豪问我。“没有为什么吧,就是单纯地想欺负我,觉得我是异类,所以多数欺负少数,这个社会不就是这样的吗?”“就因为你说的心理咨询师的事情?那你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他们?家里发生这么多事,大家知道了只会同情你,而不会觉得你心理有问题了。”他说完抬头看了看星空,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像年轻时的父亲。“告诉他们因为我妈妈做了第三者,爸爸做了负心汉,所以我才心理出问题?我就这么点儿可怜的自尊心,所以认命吧!”“我觉得你不是怕伤害到你的自尊心,你是怕伤害到你父母吧?”唐英豪点燃了一支烟,倚在扶手栏杆上。“你经常抽烟吗?”我问。“也不会,心情不好偶尔来一支。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所以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这件事了。”他深深地吸了口烟,享受地朝空气中吐出了几个烟圈,故作成熟地继续说道,“所以,我要怎么和你说呢,你现在还小,等过几年,你长大了,看事情就不会这样片面了。”“你还是小心些吧!就算你现在已经成年了,你爸爸那种脾气,如果知道你抽烟,一样会把你撕成碎片的。”

一阵温和的风吹过来,我隐约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风铃的声音。“嘿,有意思!你认识我爸爸吗?”唐英豪说着又深深地吸了口烟,脸上掠过一丝享受的表情,他斜看着我,笑容里有一种审视的意味,眼睛像深不见底的幽谷。“啊?刚不是看了你爸爸的照片嘛,觉得应该是个严肃的人。”我赶紧辩解。“你还真会看!你这一点和我爸爸很像,他看人也很准,那你看看我呢?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唐英豪把腿一缩,整个人蹦到楼顶的栏杆上,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小心啊!我可不想刚认识的朋友就坠楼身亡。”我还是被他这个生猛的举动给吓到了。

他转头看了看楼下说:“这点高度摔不死我,你倒是说说看!”“那我就说说看?从你的面相来看,你应该出生在一个幸福且富足的家庭里,你是你爸妈眼中的至宝,所以和父母关系应该很好,然后,你应该热爱运动,比如篮球、足球一类的。还有,因为还没遇到喜欢的人,所以眼睛里还没有受过伤的痕迹,大概就是这样吧,我说对了吗?”说完,我朝他点点头,我不能说更多我知道的,只能随便说几句,甚至装傻充愣,我怕他一不小心知道了什么后受到伤害。

唐英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鞋,“嘿嘿”地笑了两声,从栏杆平台上蹦下来说:“你说的这些不都是显而易见的吗?我想想看啊,家庭富足勉强算对,父母和我的关系是错误的,和你说的正相反,之前还好,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极度恶劣。眼睛里没有受过伤的痕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点你也算错了,我喜欢一个女孩好多年了,她现在在英国,她回国后我会和她告白!”“你和你父母关系不好?”我询问道,这并不是我预期的。“和我妈挺好,但妈妈病了,和我爸的话,怎么说呢,对他,愤怒吧,暴怒!算了,等有机会我再和你好好说吧,你绝对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好吗,虽然你爸妈也真挺极品的。”他朝我笑了笑,但很快就转过脸盯向远处的海洋。“我可以那样说我父母,但我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他们。”我严肃地对他说。“哈哈哈哈哈,好啊,我收回。喜欢这样的生活吧?我可以给你一切。”他说完抱着手臂转过头和我一起欣赏起海岸线一带的夜景来。“一切?比如说呢?”“比如说钱,这辈子花不完的钱。”他回过头看着我说,“对你们这些人,应该很难拒绝吧?”

我朝他笑笑:“怎么办?心动了呢,有一种想活下去的想法,无限地活下去。”“你想去死?”他眼神轻慢地落在我的眼睛上。“嗯……也不想死,但总觉得不想再这么活,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办了。”“遇到我之前,你想死可以理解,但我有信心,遇到我之后,你会想要活下去。”他说完朝我挤出个冷淡的笑容,点了点头,俨然是一副目无下尘的感觉,难怪他会孤单。“那你出多少钱?”我往前一步逼近他。

他的眼睛里闪烁起一些细碎的火星,额头眉宇之间微微皱起一个别致的幅度,看得我心在发颤:“全部的钱对你来说不够吧?再用上全部的关怀,再加上永远不会遗弃你和背叛你的忠诚,你觉得怎么样?”“哈哈,你真逗!”我爽朗地大笑了几声,心里在默默地念叨:如果你不是唐英豪多好,如果你不是的话,从今天开始,我往后的生活可能会不一样吧……

他继续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今天虽然失去了一个特卑鄙的朋友,但你收获了一个这辈子对你最好的我啊,你看我一眼!”他的眼神特别透彻,没有一丝杂质,我差点儿就相信了他。“我现在相信你说的孤单了,你别灰心,好好珍惜你的一切吧!你有这么好的父母、弟弟、家世,还有一个值得你喜欢和等待的女朋友,我感觉全世界所有的好运好像都给了你,你说你是黑夜,其实你并不适合黑夜、星空、海洋、忧郁什么的,你应该是白昼、太阳、夏天的风什么的,而且,你真的很帅!”说完后,我才发现原来在他面前,我这么会称赞一个人。“哈哈!是头发的关系吧,我头发如果这样弄,也不会太帅。”说完他把竖起的刘海按平了给我看,他自恋的样子让我“扑哧”就笑出声来,什么啊,那个高高在上、被恶魔化的混世大魔王唐英豪只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大男孩而已。

我朝他笑了笑,如果这个人真是我哥哥,明天一定会让今天的我更加神往吧。已经挺好的了,我不能再奢求更多,这辈子狭路相逢,无缘做兄弟,但今天的相遇也一定是生生世世的缘分所致。“明天带你去一个私人的海滨浴场,我去你学校接你,保准以后不敢再有人为难你一句,顺便教育一下今天欺负你的这帮人。”他意犹未尽地说着,仿佛我已经是他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

我听着他说这些话,心里悄无声息地升腾起一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心旌摇曳,心慌肉跳,我以为的驻守坚固的心墙轰然倒塌了。我多想告诉他,你唐英豪就是我哥哥,我真的特别需要你这样的一个人在我身边,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重新站起来。但当然,我不可以告诉他,这会终结我们的所有可能,还会彻底毁了他,让他在失望和愤怒里变成下一个我。他暖得就像隆冬里午后两点的太阳,我哪里舍得让他裹上乌云失去光芒。因为你是唐英豪,我们连做朋友的可能也没有了吧。“再说吧,你不上课吗?”我退后了两步。“嗯,休养生息一年再去美国。至少一年,你先待在我身边怎么样?”他的笑容和煦得像春风一样,稍微放松,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能轻易被他击中。“去美国找你弟弟吗?为什么一定要我待在你身边呢?你交朋友也一定要占有对方吗?”“这些年来全世界都想靠近我,为了千万个理由或者梦想,我清楚地知道,他们想靠近的是唐英豪,而不是我这个人,所以,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想靠近或者真正地接纳任何人,可是你不同,像城市传奇般遇见的经历,让我遇见了你,你还长得那么像我弟弟。”说到这儿,他的语调渐渐地缓慢下来,他骄横的个性让他连伸手扬起我的下巴这个举动都那么自然,我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英气逼人,“这是命运!”

他冷冷的目光让我的心尖发颤,阴森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以后别做朋友,做兄弟吧!我是哥哥,你是弟弟,这是天意。”他拉着我的胳膊,眼神让人无法拒绝。

后半夜,他开了两瓶酒,我们回到了一楼客厅聊天,听他说起唐英泓的各种往事,整夜他都神采飞扬。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除了万杰,基本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很难理解他嘴里的亲密,但换谁都会为之心驰神往。我第一次反反复复地抬头看时钟,我竟然也会有这么害怕时间流逝的时候,天亮以后,一天之约就到此为止,一切不会回到原点,但至少可以尘埃落定。

清晨六点多的时候,我和唐英豪还在聊天,他已经困得不行了,但还在硬撑着陪着我聊。“唐英豪,今天谢谢你!”我躺在地毯上,看着吊顶上巨大的水晶吊灯,居然一丝怨怒也没有了,这一切的美好若能给唐英豪,我就一点儿都不嫉妒了。“今天才是刚刚开始。”他躺在沙发上,支着头看着我笑了笑。“你会记得今天吗?”“你希望我记住吗?”他反问我。

我闭上眼睛佯装睡着的样子,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那边便开始传来沉重的鼻息声。

我坐起身,看着眼前的唐英豪,这就是我帅气非凡的哥哥,今天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他开始入睡时,便是我梦醒之时,一阵难以形容的疲惫席卷而来,像是酥麻的破灭,又或者很肿很胀,沉甸甸的灰暗。

我站起身,往门廊方向走去,临出门时,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我想起昨天遇到的唐英豪,他出现的时候,乌云散去,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头发闪着像天神一样的光环,他如神祇般降临在我的身边,对我呵护有加,我实在不应该拒绝他纯真的关怀,更不能如此轻易地辜负他的信任。

门口的茶几上有一本小便笺本,上面有支铅笔,我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撕下便笺,重新回到客厅,把便笺放在唐英豪手里。我,不想死了……让他做选择吧,严格意义上来讲他确实是我的亲哥哥,我这样做也不算过分吧。楼梯口昏黄的灯光成了他黑色身躯的背景,他的五官被光线剪出俊朗的轮廓,镂刻在我心里,我甚至能看到唐英豪颈部发达的筋脉随着心跳跳动。这当然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一天。

我站起身重新走向门口。在玄关处穿上鞋,准备关门离开的瞬间,我突然听到了唐英豪呢喃的声音,我吓得不敢拉上门,静止在门口不敢动弹。世界静止了,我也听清楚了他呢喃的话:“哥哥会保护你……”听他这么呢喃着,我更加羡慕唐英泓,他可一定要知道他哥哥对他的牵挂啊。

我把门一拉,就在要关上门的刹那,耳膜里突然被三个字撞击到了,在唐英豪那句“哥哥会保护你”之后,他说的名字是“范卓曦”!

世界静止了,就这么一瞬间,所有之前对唐英豪有过的嫉妒、不理解,甚至偶尔的诅咒和怀疑都被抽空,荡然无存了,这世界一定不会再有唐英豪这般单纯美好的大男孩。我看着他心猿意马,魂不守舍。我的眼睛里迅速翻滚起滚烫的泪珠,我急忙重新推开门,跑回客厅,从他手里迅速抽走刚留下的联系方式。我刚才怎么可以那么自私,我顿时觉得自己越发可耻,和妈妈一样自私,我根本不配做唐英豪的弟弟。

离开前,我从地上捡起唐英豪的外套,把他的证件掏出来放在地上,然后带着皮夹里的钱和外套离开了。就这样吧,唐英豪,衣服就当给我的纪念品,与其以后缅怀今天,不如就彻底认定我是道德败坏的小偷,憎恶总比怀念好。我的离开或多或少会对他造成一些伤害吧,毕竟我给过他希望,也注定会给他带来绝望,但只有这样,我们的人生才不会再有任何交织,他才不会看到真相。

我迅速关上门,离开了别墅。此时,花园里弥漫着一层轻薄氤氲的晨雾,新生的太阳如约而至,修剪整齐的草坪上闪烁着露珠,一阵清凉的微风从我身上拂过,带走了未来所有美好的可能。但这依然是一个绚丽的清晨,至少这一秒,万籁俱寂,宛若仙境。Chapter 02世界最后的余晖下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村上春树

回家路上,我依然在想着昨天发生的种种,各种怪诞的想法在脑子里幽然升起,如果真的是万杰,那他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和我划清界限吗?这并不合理。我看到城市广场附近的几个路口已经贴出来三年前幼儿园受害者的照片,万杰父亲那张大家嘴里“不配拥有马赛克”的脸又赫然被贴了出来。人们是不会忘记的,显然,他死一次也是远远不够的。我望着一座黑色玻璃建筑,那就是赫伯亚酒店,如被切割的黑钻般晶莹剔透的外立面正发出璀璨光辉,昨天万杰还说已经为我预订了今年生日晚宴的位子,但也是昨天,我好像就这样失去了他。小时候,每年生日他都会带我去他家的树屋上庆生,后来树屋年久失修,万杰说他会负责修好,那毕竟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但搬了几次家后,人也大了,也开始向往起了不一样的东西。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怅然若失。

回到家时,妈妈正坐在客厅看新闻,她妆容姣好的模样,我现在看到就生厌,她每次和爸爸见面都会仔细收拾自己,看来今天也是一样。她见到我急忙站起来问:“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你不知道现在坏人很多吗?”我由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说:“最坏的人我都见过,我不怕坏人。”“你脸怎么了?你打架啦?”她说着急忙伸出手来想看下我的伤口,“和什么人打的架?”她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我了解她,她肯定等了我一整宿都没睡。“跟你没关系,你今天是要去见那个人吗?”我冷冰冰地对妈妈说道。特别是在遇到唐英豪之后,我更加不理解妈妈,她怎么能做出这样伤害别人的事情来?“范卓曦!你现在都学会打架了!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是因为万杰家的事吧?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闹,你管他们干吗?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交给警察去办不行吗?”妈妈突然嚷了起来。“明明是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承受不该承受的磨难和所谓的审判?先说万杰好了,他爸爸被误会这么多年,虽然死了,但也留下了这个烂摊子给他们母子,已经结案了,你要他怎么办?如果真能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你不用为我想,但你能不能也为郑艺玲、为唐英豪想一想,他们一样是无辜的,请你不要再伤害别人!还有,这几天我不想去学校了,你别烦我!”说完,我走进房间把门一摔,打开音乐。

那一周,我把所有的报纸都贴到了窗户上,再拉起窗帘,没日没夜地躲在家里、躺在床上,半夜才去厨房搬一些吃的。饭桌上的饭菜每次都是温热的,这是我和妈妈最后的默契。

一个雨夜,妈妈见我许多天也没打起精神来,便开始敲我的房门,或者说捶打我的房门,我突然觉得受够了。

我整理好行囊,执意要离家出走,因为那晚我听到了妈妈打电话向爸爸求救的内容,她说我不去学校,让爸爸管管他的儿子,这让我对她再一次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

于是那天夜里,我匆匆收拾完行李准备离开家。手机丢了,所以我需要钱,我从妈妈皮夹里拿钱的时候,她急忙进门制止我,但一切还是没来得及,从她的皮夹里掉出来一张年代久远的泛黄结婚照,照片里的女人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妈妈,可是那个男的并不是爸爸。

我看着照片愣了神,妈妈急忙从我手上抢了过去。我问她:“所以你们是彼此婚内出轨对吗?还是说那个人都不知道你结过婚啊?”她默不作声。我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时最后问了她一个问题:“我爸是唐建宁没有错吧?”她猛然转过身,泪眼婆娑地问我:“你真的这么看我吗?”“你就告诉我,是不是?”我多希望,答案是否定的,但妈妈点了点头说:“你爸以前也不是没做过DNA检测,你可以再做一次!”“谢谢!”说完,我推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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