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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3 03:3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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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淑平

出版社: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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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你不懂

这种感觉你不懂试读:

序(一)

●吴淑平

写序言比写小说难。

我写小说的速度比较快,通常不塞车,或者塞车的时间不长。但我写一篇千字左右的自序,常常一塞车就是一两个月。

我是个固执的创作者,不喜欢请名人写序。我认为,与其请名人来吹捧,不如请普通读者来指点一两个细节。

不认识的读者才敢说实话,他们的实话最能反映细节问题。

细节决定作品的命运。

我感觉小说就像气功,练得好,有一股隐形的力量。好的小说必须有一股说不清的引力,你即使不详细看,也会想着它的名字,或者为它的某个小小的细节而经常有小小的骚动。

如果你读不进我的小说,不要紧,你会记住它的名字就够了;如果你记不住所有的情节,没关系,只要你对某个细节有小小的骚动感,就足够了。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仙,我生活在这个充满喧嚣的尘世,无法免俗,所以我的作品也无法回避爱恨情仇、性和欲望,无法回避滚滚红尘,无法回避虚伪而现实的社会。

如果你想在我的小说里寻找世外桃园,想在我的小说里寻找高尚得很虚无的东西,你大可不读这部小说。

顺便说一句,后面的“

序(

”并不是名人写的,她只是

个没有任何名气的普通读者。2004年8月8日于深圳序(二)●那夜花开

这是一部差点被遗忘的小说。

小说就像人类,一代跟着一代,无休止地繁衍着。看着各地书店和印刷厂仓库里的书籍,真会感慨:逝者如斯乎!《这种感觉你不懂》也一样。已经被文学之潮冲到了入海口,差点成为没有记载的文学野史了,竟然还像一条不安分的鱼,又跳上了岸,继续在文学的大陆上折腾。

在中国网络读者和网络写手中,本来有不少人知道了《这种感觉你不懂》。早在2000年,这部在网络有点流行的小说,不少人都已经有印象。有的人一听小说名字,就会说,好像看过。但后来为什么差点被遗忘呢?

这是因为这部小说跟《第一次亲密接触》这样的小说不同,获奖的时候只有5万字,所以一直没有出版单行本。而且作者吴淑平在2000年之后,一直从事传统媒体工作,很少再接触网络文学。

直到2003年,吴淑平发现网络上有人还在评论这部小说,才把它改写为长篇小说。他也才进入网络写作和传统文学写作的“两栖状态”。

这是一部有新感觉的文学作品。也是一部写法颇引人争论的长篇小说。有人赞美得很绝对,有人骂得很坚决。这种现状可能还会继续争论下去。目前在网络上还有许多网站不断转载和评论。

我不会写小说,但我喜欢读小说。写小说如果太讲究结果和所谓的主旋律,反而会写得很刻板而虚假。不要去讲究章法,随着灵感的游离而运笔,往往会写得更自然。

我不敢说吴淑平这部小说写得有多出类拔萃,但起码我喜欢读,我能一口气读下去。

我个人认为,这是吴淑平

部长篇小说中最差的一部。但它依然让我读完了。

这是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一部长篇小说能让我们读下去,已经是一种奢侈,我们不敢要求当代作家有多高尚的思想,也没有必要。这年头,高尚的背后往往不高尚,不高尚的背后往往更高尚。

此小说的命运很坎坷。跟许多人的命运一样。

据了解,吴淑平写这部小说,完全出于一个偶然的动机。

小说写于2000年,当时他在北京任一家IT行业公司的负责人。公司里都是年轻人,当时刚满30岁的他,已被认为是“老人”了。这些年轻才子们都很叛逆很有个性,包括对文学作品的看法。

他了解到,很多年轻人都对传统文学作品不感冒,便产生一个念头:写一部能反映某种本质的小说,把长期积压的愤怒表现出来。

于是,在一个周末的深夜,他开始敲键盘。两个星期的业余时间,就写了5万多字。当时,连校对都没有,他就激动地把小说投给tom.com网站连载。

出乎意料,两个星期后,就收到了80多篇网络评论。一个月后,点击量突破58万人次。后又被许多网站转载。

遗憾的是,tom.com网站后来因经营方面的问题,取消文学网,这部书目前还可以在上面查到题目和作者的有关资料,但已经没有了小说内容。而被转载后,可谓五花八门,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大部分年轻人觉得看了过瘾。也有一些年龄大一点的人,对其小说扔过来几个臭鸡蛋。

2000年8月,吴淑平回深圳工作,意外地收到通知:此小说获得中国第三届网络原创文学大赛社会生活类最佳小说奖。

同年12月,小说缩写版发于《珠江》杂志头条。12月底,小说获2000年全国青年优秀文学奖。

又出乎意料的是,小说后来被几家出版社认为是很“另类”的小说,甚至在这一年跟两家出版社签约后,一直争论不休。

2003年4月开始,小说在《都市》杂志分两期刊发。又一次被评论界认为是“超另类”小说。

吴淑平的小说都有两条线索。这一部也一样。他把职场的坎坷与险恶、爱情的无奈与变幻、人性的善良与虚伪结合得很独到。他善于用幽默的语言和讽刺的手法,用另类的情节和细节描写,把哲理性的酒一瓶一瓶地让你喝,把黑暗的东西扯出来见太阳,让我们游泳在他的文字中享受双重过瘾。《这种感觉你不懂》让人在享受语言的快感之后,隐约感觉:卑鄙不可能永远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也不可能永远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作者善于把表面很美很高尚的东西砸烂,让人们看其本质。有时把一些人的内脏血淋淋地拖出来给大家看,给社会评论,写法有点毒。他的笔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只要龌龊的东西,他就要杀两刀。

读吴淑平的几部长篇小说,我有时真会问:他想向我们表达什么呢?商场的无情与险恶?职场的坎坷与竞争恶劣?生与死?死与性?性与爱?爱与恨?对世俗的玩世不恭?对龌龊的幽默挥刀?一时竟很难回答。

读罢掩卷,觉得整个身心浸泡在漫无边际的河水里,奔波于时而绿野茫茫、时而荒凉凄美的境界中。2004年7月28日于深圳大学一

爱情在云雾边,婚姻在泥土上。

性在细节里,美在想像中。

这是慕容芹从少女进化成少妇以后,才把它们锁进保险柜的真实的谎言。

爱情是伤口,尽管支离破碎,却是具体的,它流着的是身上鲜红的记忆。婚姻是伤疤,尽管不痛不痒,却是模糊的,它烙着的是人生灰色的雾蔼。

慕容芹的伤疤就在睫毛尖,总在眼前晃动。她的伤口还流着那个傍晚的血。

这个伤口是在一个雨夜顷刻之间崩溃的。那个名叫苟安生的总务主任像一把生锈的刀,闯进了慕容芹记忆闸门,使她的记忆经常漏水。

后来,那种感觉便成了她身上一个无法痊愈的雀斑。

这一年,慕容芹从北京师大毕业。她和那张介绍信一样,把苍白的命运交给了闽南最最偏僻的一个旮旯里的一所中学。

看官有所不知,这时候,大学生虽然基本不包分配了,但师范类学生还是继续保留分配工作的形式。所以,一个人的命运就跟一张纸一样,谁让你去哪,你就得漂去哪。

看着许多人在旮旯学校一泡就是一辈子,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光滑的脸蛋慢慢地发酵,没有发酵出蛋糕,却发酵成了许多五线谱,鲜红的肉活活泡成了咸菜,她想起来有点恐惧。

在恐惧中,她在旮旯里第一个认识的人是苟安生。

苟安生是那所旮旯学校的总务主任。

慕容芹说,你好,我是来报道的,叫慕容芹。

苟安生说,慕容老师,欢迎欢迎。我姓苟。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苟安生没读过几年书,是那个陈旧的年月顶班进来的。

苟安生第一次去讲课,下腹部紧张得挤出了点尿。

一位著名相声演员在电视上相声时说,你要是什么都不会,就去搞行政。后来,苟安生和学校领导受到启发,也就让他搞起了行政。

学校小而单调,行不了啥东东,也政不了啥西西。苟安生只好到这个房间检查看看有没有扫把,到那个房间看看有没有撮箕。然后就南闯北逛。学校旁边有几条野狗也是这样地闲逛、闲闯着。

每当野狗闯进学校,苟安生就去追赶,这竟成了孤独旮旯里的一道风景线。

苟安生的人缘还不错,碰到人总是微笑着点头躬腰,像一架不停地滴答滴答的打卡机。

苟安生和校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但他们的长相却有天壤之别。校长身材与苟安生相反且奇形怪状:不足一米

的高度,肚子却滚圆得比怀胎十月的孕妇还有规模,走起路来两只手不停地向外侧摆动,脚还未迈出去,肚子就先向前面滚动。人们背后叫他“中华鳖”。

苟安生和“中华鳖”出双入对,活脱脱是一对正要出场的相声丑角,每个人看了都禁不住窃笑。

后来,便有一个关于他们的段子流行了起来。这段子也是个笑话谜语,谜面是:“中华鳖”每天早上睡醒后,都要苟安生扶着他,才能起床,是为什么?迷底是:因为鳖仰睡后,自己不会翻盖,故爬不起来,而苟安生的手掌特别大,最适合于翻鳖盖。

这个段子后来被短信写手写进了网页,逐渐在闽南家喻户晓。旮旯学校每个人更是倒背如流。

当然,这是后话。还请看官把你的思维转回来。

这旮旯学校是一座特别破旧的中学,已破成了烂咸菜,旧成了萝卜干。几乎挤不出任何水分,找不到一片完好无损的皮。

校内有乳房的只有慕容芹一个。另一个女校工也勉勉强强算有一点点,但常常被男人们忽略不计。

慕容芹的贴身衣物晾在窗外的时候,苟安生和“中华鳖”总喜欢在窗下的单双杆场地上徘徊,找些诸如最近排骨涨价了一类的鸡毛蒜皮的话题讨论个半天,时不时地盯着慕容芹的D罩杯乳罩和粉红色三角裤衩发呆。

学校内只有两座低矮的教室。教室的后面是一个凹凸不平的操场。操场的背后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山脚下有一对简易的男女肚缸(闽南语,指厕所)。学校大门的左右侧都是大片的桃李树林。

晚上,桃李林阴风阵阵,怪影神出鬼没,这旮旯学校蒙上了一层阴气。

蹲学校的肚缸,绝对称得上惊心动魄。这露天肚缸像一个大坟坑。坟坑中间摆两条粗糙的石板,

周用乱石头砌成简易围墙,留一个没有门的入口。上厕者就蹲在两块石板间拉撒。脚一踩偏,就可能掉下两米深的坟坑。臭气冲得顾客常常

孔变形,

窍生烟。

总之,晚上去上肚缸,就像是经历一场随时可能窒息的恐怖行动。

慕容芹对肚缸有一种恐惧感,缘于小时候不小心掉进村子里的肚缸差点溺死。

长大后,每每想起肚缸,她就不寒而栗。

后来,偶尔打个小巧的文明屁,慕容芹的老妈都会开玩笑说她小时候吃了“厕所料理”,屁虽小,却特别有威力。所以,她如果到了阎罗王那边,哪怕打个微不足道的蚊子屁,阎罗王都不会收留她,嫌她不够环保。

老妈说,这大难不死,是老天赐给慕容芹的最大福气。当然,这样的福气,上辈子要修五百年,老天才给一次。

刚走出大学校门,就有如此遭遇。慕容芹想,老天只赐给她一次死里逃生的机会。再掉进去,连去阎罗王那边打屁的机会都没有了。

女人是最胆小的肉体,是最脆弱的琴弦,是被吓着和呵护着长大的猫。她很快就向男朋友倾诉这里的一切。“男朋友”是个多么美丽的词。单想起这个词,慕容芹就心猿意马,骨子里一些很陌生的分子就痒痒地想怀春。

她走了十多公里,去镇上惟一的一家充满肾腺素味道的网吧,Q了他。

Q了好几次。二十多分钟后,才把他的“头”Q得活泼乱跳。

慕容芹说:烦啊,整天除了想你,还是想你。

他说:孤独啊,整天除了要你还是要你。

慕容芹说:那你来吧。

他说:那我真的来吧?别以为我不敢。

女人稍微敞开一颗纽扣,男人就会为之蠢蠢欲动。几个软软的文字,就可能让男人显得更加男人。他特地请假来看她。

对了,忘记告诉看官,他是北京大学在校研究生。

闽南的秋天永远是完完整整的夏天。闷热,没有一丝凉爽的迹象,跟闽南老人脸上的皱纹一样,总是冒着汗油。

这家伙,来看女朋友,依然是那股寒酸样:旧得发白的牛仔裤、变形的波鞋和永远带点汗味的T恤。

他想装扮成熟点,叼着一支烟,不停地吸着,却不把烟雾吞到肚子里就吐了出来。幼稚的胡须毛茸茸地在唇上耷拉着。

他对她说,你瘦一些了,黑一些了,丑一点了,快没人要了,以后只能嫁给我了,应该对我再好一些了,否则就麻烦了。

看看,男人都是这个德行!穷酸的男人也一样,见了美女人荷尔蒙就发达起来,总是会抒情。

慕容芹说,你的“了”字用了太多了,语言表达是不是退步了?脑子里没有其他词了?别太臭美了,希望以后不要再用那么多“了”。

他叫叶可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叫这个傻笨得如地瓜一样的名字。

慕容芹想给他取个科技含量颇高也颇时髦的名字,叫“叶子.net”,或“叶子.com”。他死活不同意。

慕容芹说,这年头,连街头非法小贩的名片上,都不是net就是com了,你还那么没进化。

他说,名字是父母给他的不动产,就是要改建,也得留着原来的风格,不能连根拔掉。那样太没格调了。

她说,那就算了,让你的名字和你的古屋一样有格调,一起去长青苔吧。

慕容芹跟叶可良原是同班同学。毕业后,他考上北京大学硕士研究生,她回了闽南老家。

看了看这旮旯学校后,叶可良说:“等我毕业后,弄个经理玩玩,他奶奶地赚些钱,就不让你在这里受苦了。要把你养在家里。”“二奶才会被养在家里,你是要我做二奶?”

她本以为他会因说错话而陪礼道歉,没想到他将错就错:“只要没有别的大老婆,做二奶有什么不好?一人做两个角色。便宜死你了。”

想想,也是。她便靠在他怀里幸福地傻笑。

寒酸有寒酸的可爱,稚气有稚气的清纯,少些杂味,也是一种风味。闽南人喜欢喝清淡又有营养的汤,叶可良就是这种汤。她想。

她让他在男同事的宿舍里憋了一宿。二

第二天是星期六。天气多云间阴,凉风习习。

午后,慕容芹带叶可良去爬学校后面那座山。

看起来不太高的山,越爬越觉得高。叶可良总是走在慕容芹前面,不时拉一拉她的手。他们用两个多小时才爬到山顶。

在山上举目一望,原来还有一条山脉。一浪连接一浪的山峰,大小不一,风格却相同,像《西游记》里那个妖怪的

个乳房。整条山脉没有几棵大树,只有一些半枯半黄的野草。四周空旷而高险,死一样的沉寂。像天堂,也像地狱。

山外有山,寂寞中有更可怕的寂寞。荒凉连绵,粗犷无边,一片原始。

研究生也是酸文人。叶可良突然心血来潮,放开喉咙,吆喝起一首山歌:太阳西下暖烘烘叻阿哥阿妹上荒山啦阿哥裸体成大虫哦阿妹羞得脸红红噢“没想到外表老实芭蕉的人,也有花花肠子。竟然会咆哮这样下三流的作品。”慕容芹笑着去打他。叶可良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民间文学是最美最有味道的文学,你懂吗?你以为那些唱高调的所谓主旋律文学才是正宗的文字?其实,那是另一类三流作品。”“闽南有句俗语:老实人没有老实‘鸟’。莫非你这‘鸟’人也是如此?经常挑逗北大的美女?”慕容芹回避问题。

叶可良傻憨傻憨地笑了笑,说:“来这旮旯没几天,你也就变得跟母老虎一样啦?说话像野生动物园里那只最母的。”“你是鸟,我是老虎,看来我们都是野兽。这公平了吧?谁也不说谁。”

叶可良不作声,双手吊住一棵不大不小的树枝荡千秋,猴子一般。

此时,世界只有他们俩。慕容芹突然觉得叶可良就是亚当,她就是夏娃,他们就要在此创造人类。

叶可良荡累了,索性剥了衣服,躺倒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喘息,像一条大虫,在这没有人烟的世界里惟一生存着的生灵。

慕容芹走过去依偎在大虫身边,摸着大虫肉体的蠕动。

慕容芹感觉呼吸急促了起来。蓝天很近,白云悠闲地在头顶不远处飘。她也在他身边上躺成了一条有甲克的母虫。

叶可良侧脸看看慕容芹,猛地吸了她的嘴唇一下。她的思维刚混乱起来,他突然翻身压到她身上,让她的肉体也混乱了起来。她两腿本能地轻轻夹住他的臀部,螃蟹一般。

他急不可待,慌乱的手指笨笨地解她的衣扣。

渐渐地,他把手滑进她的胸,低调着说:“它好粉。好滑嫩。”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你好坏。好讨厌。”

他隐约闻到一股乳香。手不自觉地伸到她的背后,拉开她的乳罩扣,把乳罩推到她的脖子上。

他看到那对乳房的表面,如竹笋最嫩处的皮,雪白水柔。乳尖不知天高地厚地与天空对峙着,似乎充满愤怒,想发泄什么不满。

叶可良把头埋在慕容芹的胸上,心跳像打鼓。他湿润的舌头在她的两个竹笋尖上耕耘了几遍。她乳晕上的小疙瘩迅速化解扩散,乳晕更光润了。她的乳头也随之像小馒头一样发酵起来,娇嗔地昂着头。他一看,贪婪地吸吮起来。她全身酥软成刚榨出来的蔗糖。

过了一会,叶可良把慕容芹抱在大腿上,面对面。他含着慕容芹的舌头梦呓喃喃。

慕容芹陶醉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感觉自己驾着一片小舟,在一望无际的水面飘荡,一直飘不到海岸。遥远的前方是一个即将落到海里的红太阳,她要去追赶它,一直追不到尽头……

叶可良终于拿下慕容芹撂在脖子上的胸罩。他略微粗糙的手精神饱满地游遍慕容芹每处风景,像抚摩着一架心仪的钢琴。两片嘴唇弹遍慕容芹皮肤上的每根弦,唇上的嫩胡须撩得她的肌肉一阵阵收缩,又一阵阵扩张。

当他的舌头突然像黄鳝溜进她的耳朵时,她全身细胞唰地一震,颤栗,然后再颤栗,如这山脉的许多山峰,连绵不断。

这是来自生命底层的节奏。她感觉。

迷迷糊糊之际,慕容芹好像已经和白云一起飞翔。她闭上眼睛,手不自觉地去抓他的最隐蔽的地方,感觉那小家伙一阵一阵地膨胀,把裤子顶得隆起一座稻谷堆。

慕容芹期待着却又害怕着叶可良给她吃禁果的感觉。

她不想再矜持下去了。在深爱的人面前,矜持是老而旧的被单,与鲜活的棉絮很不协调。她索性不想控制,也控制不住了。

当他把舌头再挪进她的另一个耳朵里时,慕容芹紧紧抱住他,声音像蚊子打嗝:“人家要嘛。”

他依然像以往一样点到为止,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给她戴上胸罩,说:“我也巴不得马上要,可是理智告诉我不能冲动啊。万一怀上了怎么办?即使拿掉,人家说那也是很伤身体的,等我们结婚后再说吧。”

慕容芹感觉一首歌听到快高潮时突然停电了,内心暗暗骂他是个书呆子,满脑子是书本上的理论。

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马列主义”这几个字,想起小时候在新华书店大厅或学校会议室里看到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那一排画像。

大凡受过正统教育的男人和女人,都是被这一排人物的严肃脸蛋,看得有色心没色胆。常常想得很冲动,关键时刻就突然刹车。

性爱上的理论和实际生活永远是一对矛盾。女人比男人更需要滋润,不懂性爱的男人,就是读不懂女人的心。她想。

叶可良为了分离她的感觉,开玩笑地说,今晚我们在这块大石头上过夜吧。

慕容芹心想:一整夜都被你这样点到为止,我不被你折磨死了才怪。但体内残余的一点虚伪的保守让她没有说出来。

慕容芹说:“在这过夜,你又不是朱元璋。天为罗帐,大地为席。”

叶可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自语:天为罗帐山为席整夜抱着美人睡中途不敢伸手脚怕把山河社稷穿更恐美人离身边

一提到朱元璋,叶可良兴奋异常。老朱可是他顶礼莫拜的神。

人的经济状况与理想往往成反比。富有的人,理想比较现实,因为现实而渺小。比如,他们最想的就是买套别墅,包个腰细一点屁股翘一点眼睛大一点的情人,理想小得只在一个女人的身材上下工夫,以致把女人的身材要求成青蛙。穷人的理想都比较虚幻,因为虚幻而伟大。比如,他们都把古代的帝王、农民起义的将领作为追求的偶像,理想大得不拘小节,以致披一件破衣服趿一双旧拖鞋,赤手空拳就要革昏君庸官的命。

在叶可良这类人的眼里,什么天王级地王级明星,不过是那些喜欢四处抛头颅洒臭汗的白痴,只有朱元璋一类到毛泽东一类的人,才是他们心中永远的佛。

慕容芹知道叶可良满脑子的虚幻,已成家常便饭,也就没有那么敏感。她只顾闭上眼睛,复习着刚才那种黄鳝爬进耳朵的感觉。

他们相拥在大石头上小声地聊天。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都慢慢地睡着了。

慕容芹在石头上做了个梦。梦见叶可良抱着她在空中飞。风很大,雨很猛,雾很朦,他们还要去寻找遥远的家园。

最后,叶可良筋疲力尽,抱着慕容芹重重地摔到了一块大石头上。慕容芹压在叶可良的身上,只有点轻伤,但心很疼。叶可良却摔得四肢不能动弹,口吐鲜血。

醒来时,慕容芹发现自己还扑在叶可良的怀里。两个人都睡得很甜。

傍晚了,风有点凉。杂乱的野草和稀疏分布的小树正在迎风摇曳。旷野一望无际,冷漠凄美。没有鸟叫,缺少虫鸣,一片落寞的画面,一种自然的力量和本能的欲望油然而生。

这种意境使慕容芹想起大学时写的一首题为《望夫石》的诗。慕容芹说:“可良,你还记得我获奖的那首《望夫石》吗?”叶可良说:“记得。”

慕容芹说:“那最后两句是什么?”“纵然风化成一粒细砂,我也要等你归来。”“记忆力不错嘛。”“你那破诗,就跟破袜子一样臭,常常熏得我把数学公式都忘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我这首破袜子诗,而拜倒在我的牛仔裤下?”“你知道什么动物最喜欢臭袜子吗?那是蚂蚁、蟑螂和苍蝇。”“那你是属于其中的哪一种?”

两个智商相当的人对起话来,不差上下,但总是有点酸。叶可良突然无话可说,笑了起来。

他突然憨憨地问慕容芹:“要是有一天我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回不来,你会等我等到风化成一粒细砂吗?”

慕容芹说:“会的。风化成一具骷髅,再变成一丝缥缈的雾,我也要等你归来。”

叶可良说:“得了。我不是唐僧,你也不是白骨精,别风化,也别变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后,起风了,他们才下山。

刚到学校,天就下起了雨。

晚上。叶可良泡一包方便面,哧溜哧溜一通,就匆匆走了。急着赶火车回学校。

他走后,雨一直下个不停。学校一个人影也没有。

慕容芹呆在一间用教室分隔改装而成的小而破旧的单人宿舍里,感觉像一只茧子里的蛹,很想大喊几声、狂翻几滚……三

第二天。还是阴雨绵绵。

这是星期天,神的休息日。旮旯学校的破旧食堂当然不开膳,没有人烟。

中午,慕容芹只吃了一些饼干,喝了半瓶矿泉水。然后,看了看窗外下个不停的雨。看累了,就蒙头大睡。

苟安生来敲门叫醒慕容芹的时候,天已黑了。

慕容芹睁开迷糊的双眼,四周死一样的黑。

拉开昏暗的电灯,她感觉眼睛像对着炽热的太阳。

雨还一直下。黑暗中不时夹有闪电和雷鸣。看样子又要下个通宵了。慕容芹孤独而害怕,内心有一种强烈的莫名渴望。

慕容芹拉开门,苟安生在她面前傻笑。他穿着齐膝短裤,白色背心,趿拉着一双人字拖鞋,民工模样。

此时,苟安生的出现,慕容芹没有排斥的想法。其实,此时,不管是谁,哪怕是一只动物,黑暗中活灵魂的出现,都是寂寞的闷油里滴进了一点水,多少有点动静,让她感觉世界不是剩下自己一个人。

不知道谁说过,寂寞是最大的杀手。对女人来说,尤其如此。

苟安生提来了一只卤鸭和三瓶啤酒,叫慕容芹一起喝酒。他说今天他值班,学校除了她,只有他一人,非陪他喝不可。

要是在以前,慕容芹肯定会婉言谢绝。可那天,慕容芹竟然鬼使神差地说,好吧,来一杯,不醉不罢休。

苟安生补充式地唱起一首歌中的其中两句: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

在慕容芹的破宿舍里,不要说酒杯,就连破碗都没一个。苟安生说,我们整瓶喝吧,我两瓶,你一瓶。慕容芹点了点头。

苟安生咬开了两个瓶盖,递一瓶给慕容芹,说:干!自己就咕噜噜大口大口地喝。看着他不干不罢休的样子,慕容芹也一口气喝了将近半瓶。

本来就有酒精过敏症,平时滴酒不沾的慕容芹,酒一下肚,就脸红耳赤,心跳加快,头昏眼花。

苟安生撕了一个鸭腿给慕容芹。

睡了好久,食欲倍增。慕容芹像个男人,陪着他边啃边喝。

苟安生啃了啃鸭腿,用手掌抹抹嘴上的油。然后,从短裤的口袋里捏出一根用过的旧牙签,掏了掏牙缝,把牙垢在坐手指上左擦右擦,用拇指一弹,牙垢就飞了出去,他又把牙签放回口袋里。

苟安生嘿嘿两声,说:“不好意思,牙缝不大不小,最难伺候。牙齿又参差不齐,不带根牙签,实在不方便。”

他的嘴汲着牙缝里的残渣,不停地发出吱吱声。

苟安生每次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酒,牙缝就发出吱吱声。

过了一会,吱吱声停下来了。慕容芹隐隐约约看到,苟安生的眼光鬼鬼怪怪像电灯泡发出来的,不停地射着她。

苟安生想,这妞真他妈的水嫩如豆腐,要是能吞下这块豆腐,少活10年也值。想着,想着,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苟安生的胆膨胀了起来:“你的脸红起来的时候更像水蜜桃了,眼睛就要滴出水来了。”

慕容芹羞得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处女通常如此这般。

苟安生靠过来拉住慕容芹的手说:“我给你看手相。”

他粗大的手抓着慕容芹的手腕,手心潮湿得如抹了黏液,像一只正在寻找食物的猪舌头。

他的眼神在慕容芹脸上抚摸了一会。然后,另一只手的食指划着慕容芹的手掌说:“你的生命线粗而曲折,肯定会经历多次大难不死。你的婚姻线很模糊,不知为什么,很少人像你这样,可能你以后会经历不少不明不白的婚姻。”

就苟安生平时的水平,很难说出这样专业的话。这次他竟然超水平发挥,说得像老练的算命先生,慕容芹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

慕容芹看着他,竟不知所措。

看到慕容芹默不作声,苟安生补充说:“你的整个手掌细腻嫩滑,摸过的男人都会为你失眠。”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只是让慕容芹感到有些意外的话,后面的话对一个女人来说,确实具有一定的杀伤力。

女人的虚荣心使慕容芹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她很难为情。苟安生另一只手也已开始微微发抖。

苟安生看了看慕容芹后,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慕容芹想挣脱,可不知怎么浑身无力,竟然像个办公桌上的小巧艺术品,任凭他摆放。

一阵惊涛骇浪,如台风汹涌而来。慕容芹突然感到下身一阵刀割一样的疼痛,才猛然清醒了点。她预感到这一生将会有很多不必要的故事发生。

台风过后,她惊惶失措,哭得脸浮眼肿。

雨下得更猛了。窗外一片漆黑。神不出鬼不没。闪电和雷鸣,一阵阵撞击着她的神经线。

慕容芹的思想乱成了一团麻。

苟安生说:“我们结婚吧,我会对你好的。”

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内心有时脆弱得像一层薄纸,一碰就破,一遭遇感情的冲击,第一想法就是委屈自己,把自己颓废地嫁掉算了。这种嫁法,与其说是嫁人,不如说是嫁给一个名字。

慕容芹在经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疼痛之后,有了这个想法。

女人很奇怪,有了第一次,即使不爱这个男人,也会给他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N次。

婚姻对慕容芹来讲,好像很陌生很遥远的一个伤疤,只是在记忆的皮肤上烙下一个记号。四

慕容芹觉得这辈子无法面对叶可良,就偷偷地给他寄了五百块钱,并给他发了一封E-mail:可良:在婚姻和爱情无法统一的时候,我只能说:对不起。忘了我吧,我真的不配做你的恋人,更不配做你的爱人。千万不要问为什么,我永远无法回答你。我会永远默默地为你祈祷,祝你幸福、健康、好运。曾经爱你的慕容

叶可良看到信后,知道她这是动真格的,莫名其妙。他在北大的三角地四周徘徊了一个晚上。烦躁和愤怒中,他把三角地广告栏上的所有海报都撕了个粉碎。

第二天,他给慕容芹学校打了几次电话,终于找到了她。他咆哮着问她为什么这么说。慕容芹却突然成了哑巴一般,一声不吭,只顾哽咽着流泪。

过了几天,慕容芹就和苟安生偷偷去镇政府民政办公室打结婚证。

负责办理结婚登记的是这旮旯学校的一位女毕业生。她考不上大学——其实也从未有人考上大学——被招进镇政府民政办工作。

看到苟老师来了,她反主为客,很不自然,不敢向他们要任何证明。只是让他们填了一张表,并签了字,然后交了二

元工本费,就把两本红本子递给她们,说:“这上面的公章是全国通行的,祝贺你们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合法住在一起。”

慕容芹一听,心有些痛。她恨不得那个公章是假的。她想,这年头假货横行,小到油盐酱醋茶,大到婚姻爱情官场,无处不假,为什么偏偏我的结婚证是真的呢?

慕容芹拿着结婚证,感觉像拿着法院定她有罪的判决书。

她觉得婚姻是一副枷锁,将把两个人或其中一人折磨得疲惫不堪,套得糊里糊涂。婚姻一不小心往往就成了冰窟。而这冰窟,有时是惟一的归宿。

就当成去监狱呆几年吧,她想。

回来的路上,她紧张而不知所措,像身上藏着毒品,感觉在任何人面前都是罪人。

她不敢跟叶可良说她已经结婚了,就是说了,他也不会相信。连续几天,她都躲在被窝里,把眼睛憋成了红葡萄。

苟安生满面春风地请学校的同事吃喜糖喝喜酒抽喜烟。他袋子里总是放着两包红双喜香烟,见到人就拿出烟来,笑着说:“来来,抽烟。”

慕容芹像一个木偶,不知道日子是什么味道。她脸上偶尔出现的笑容,总是像木刻一样的死板。

一个月后,慕容芹才领着苟安生去见她母亲。年迈的母亲看到女儿给她领来了个高高白白的上门女婿,竟高兴得合不拢嘴。

看到母亲被蒙在鼓里而沉浸在无知的幸福之中,慕容芹更加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慕容芹说:“妈,再过一两年,我调回县城后,就能天天陪着你。”

母亲说:“傻孩子,只要你幸福,妈在哪里过日子都高兴。”慕容芹抱着老妈泪流满面。心里的酸楚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感到无法开口,也永远无颜开口。

慕容芹是个独生女,按闽南的风俗,苟安生自然要落户到她家。

刚开始,苟安生每晚还能在她耳边说些甜腻腻的话,甜得像闽南的甜猪肉。一段时间后,他的话就渐渐少了。

闽南有一种风俗,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人,总是要找个上门女婿。而做上门女婿的人,通常被认为是孬种。一般只有找不到老婆的人才去做上门女婿。

所以,很多鲜花常常插在牛粪上,这成了闽南的一大风景。

而插上鲜花的牛粪,不管花怎么鲜怎么美,也总感觉低人一等。

旮旯学校的同事在背后叽里呱啦:“苟安生是倒插门的牛粪。”

苟安生知道后,总是有意无意地告诉人家说慕容芹是嫁给他的,并经常不跟她一起回家。以此来向人们表示他不是住在她家,而是她住在他家。

学校距离慕容芹家所在的小城六十多公里,一路崎岖。每次她孤零零一人回家,把自己凄楚的泪水硬逼回肚子里去,强装笑脸向她母亲撒谎说,苟安生值班或加班或出差什么的。她母亲却总是说男人有事业心才是好的。

除了学校的同事和周围几个比较熟悉的人,大都不知道慕容芹结婚了。

慕容芹对苟安生说:“既然结婚了,你就好好待我吧,看在我老母亲的份上。”

苟安生说:“无论如何,以后孩子要跟我姓苟,不能姓你的慕容。”

慕容芹说,姓苟也无所谓,但要在母亲百岁之后,至少要先瞒着她老人家。苟安生不同意,他们终于大吵了一架。

吵架的当天晚上,慕容芹正好来了例假。她一贯痛经,当天晚上痛得更厉害,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苟安生却不知跑到哪里去,整夜未归。

天刚亮的时候,慕容芹突然想起苟安生有一个好朋友在这旮旯小镇开了一家破旧的旅店,苟安生平时有事没事总爱跑到那边去闲聊,很可能苟安生昨晚就住在那里。

慕容芹给旅店打了个电话,苟安生的朋友在梦中含糊其词。她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女人总是心太软。或者是出于一种传统习惯。慕容芹想,既然是他的人了,再怎么样,也得强奸自己的思想,以百分之九十九的表面温柔,来唤醒他百分之一的内心良知。

一大早,刚起床,慕容芹便骑上那部除了铃不响什么都响的破单车,直奔旅店。她想叫他回来吃早餐。

她们学校除了校长,都没有手机。在这里,手机在这时候还是奢侈品。

旅店由于生意不好,长年都是静悄悄的。慕容芹到的时候,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

大门没关紧,开着一条缝。

慕容芹轻轻地推门进去。一楼是客厅,粗糙的土瓷砖上,除了放一套脏得像从垃圾堆里拣回的茶几,什么也没有。苟安生的朋友一贯在另一间房间睡,不知道慕容芹来了——就是别人来了,他也不会知道。

慕容芹慢慢地爬楼梯上二楼,便宜的硬塑料高跟鞋在木楼梯上嘎吱嘎吱地响。

楼上四张床铺中,只有最角落的那张交缠着一对赤裸裸的男女。

慕容芹以为闯入了是非之地,急忙欲转身下楼。可是,那男人后背上的一颗大黑痣突然映入她的眼球。这颗大黑痣她再熟悉不过了,多少个夜晚,她无意中在苟安生背上触碰过它。

直觉告诉她,这男人就是苟安生。

慕容芹再仔细一看,没错,确实是苟安生。她不自觉地爆出了一声。

这对赤裸的男女一看到慕容芹,慌乱成一团。女的随手拖一条被单,遮住胸部,蜷缩在床角。

慕容芹定神一看,吃了一惊。那女的竟然是她精心栽培的语文科代表,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因慕容芹喜欢她,她经常跑到他们的宿舍来玩。

慕容芹知道,寂寞的山区,人的本性其实并不寂寞,有时比喧嚣的都市还躁动,但他没想会是这样的骚动发生。她不能理解这个事实。

苟安生恼羞成怒,说:“你来这里干什么?”慕容芹憋不出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苟安生回学校后,轻描淡写地“安慰”慕容芹几句。慕容芹说:“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走吧。”

此时,慕容芹突然感觉,有了这件事,离婚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人就是奇怪,老天也安排得很无聊,常常这样折磨人,昏头转向地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她想,也许人生就是由无数个圆圈组成的,有的圆圈大,有的圆圈小。

慕容芹终于和苟安生协议离了婚。按协议,她“赔”了苟安生两万元“青春损失费”。

她知道这是何等荒唐。

人常常遭受屈辱,还得付出一定的代价。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慕容芹突然想到,她老爸生前在闽南一个小县城任公安局外事科科长时,只要有人想出国或移居港澳,总得过他老爸这一关。每当人家填表、送材料上门,老爸总是要拖几个月,名为“研究研究”。那时候,总觉得奇怪:老爸也真怪,几张表格,又不是制造原子弹,有什么可研究的?

老爸在退休前两年被提升为副局长。

也许自己的不幸是一种报应,所以她对这笔数目不小的钱并不看得很重。她想,这世间是有因果报应的。

绑在身上的一根粗绳子解开了,慕容芹一身轻松。但另一种郁闷也随之产生。

她老妈整天闷闷不乐。一见她,就唠叨着说:“做女人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离婚了,就应该赶快找个人嫁掉。女人如瓜菜,不能留的,越留越掉价。”

在她老妈的哲学里,离婚就是一种罪过。因此,她总是认为女人离婚就如同被强奸过一样,低人一等。整天害怕招不到上门女婿而四处托人为女儿做媒。每当一些老太婆来串门,她就会热情而激动得像找到救星。

老妈越急,慕容芹心里就越烦躁不安。

她开始酗酒,也抽烟。她喜欢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红尘滚滚,默默无语地一个人喝酒,吸闷烟。然后拼命地咳嗽,垂死挣扎一样地呕吐。再然后,四肢无力地躺在地板上,昏昏迷迷地睡去,就像一次快乐的自杀。五

山区的天气,如婴儿的屁股,说拉就拉,一会晴天,一会阴雨绵绵。不管白天还是黑夜。

苟安生冒着雨敲开中华鳖的门时,中华鳖正穿着一条特制的大短裤,挺着硕大如西瓜的肚子在看电视。他的肚脐眼深得像无底洞,阴森可怕。

他们都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

苟安生嘿嘿地笑了两声,就坐到校长隔壁的沙发上,顺手拖过茶盘,熟练地操作起功夫茶具,准备泡茶。

闽南人喝茶真他们的像吃药,泡得又黑又浓,黑得像黑人的皮肤,浓得比咖啡还浓。而且他们一喝就是一两个小时,他们的胃好像是不锈钢做的,也不怕茶水的腐蚀。

第一泡茶是处女茶,又苦又涩。中华鳖端了一杯,吹了吹气,哈了几口,热热地吞下去,然后哈出一口带烟味的臭气。苟安生也喝了一杯,嘴巴舔得啧啧响。

中华鳖半怒半开玩笑地说:“猴子(闽南语,对熟悉的年轻男子的称呼),小心点,别等着我给你擦屁股。外面已经有人流传,我们这里的男教师追女孩子是使出‘枭险’(闽南语,指龌龊手段)招数的。”

中华鳖的意思是说,苟安生跟慕容芹的事现在已经闹得满县风雨,应该自己妥善处理好事情,不要到时上面把责任怪罪到他身上。

苟安生脸皮羞厚,说:“没事的,没事的。对了,你也不要老是打光棍了吧?有没有看上哪个妹?”

中华鳖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笑容。

苟安生早就知道中华鳖在打学校党支部书记女儿的主意,所以也笑了笑,没有捅破。

书记老了。人老如孩子,思想变得单纯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退休了,所以从不管事。他女儿正读初三,长得水灵秀气,被称为校花。中华鳖天天晚上给她辅导功课,有时假装不小心摸摸碰碰她的手。校花甚是感激,书记也觉得这中华鳖知恩图报,当初向教育局提名他为校长没有看错人。

中华鳖问苟安生:“笑什么?”

苟安生本想说,我们这里的女孩是自产自销。但犹豫了一下,终于不敢说出来,毕竟是为人师表。

苟安生只好转换话题,问:“又是期末了,该去拜神了。”

拜神是闽南的行话,学校每学期都要向教育局那几名肥得像企鹅的局长进贡。以前是用红包,后来因为钞票太多,没有大型红包纸,便改用信封。再后来,信封也懒得装了,反正都心知肚明,都用整叠整叠的大头。

现在行话叫拜神。大头也不用拿了,那样太老土了,你只管去拜访,带一张银行卡就行了。当然,银行卡的账户名肯定不是企鹅的,不知道是哪只老鼠的。

如果你不去拜企鹅,没准哪天你就从优秀校长突然变得劣迹斑斑。那种斑点有时比克林顿留在莱温斯基裙子上的精斑还难洗。

也有人把拜神叫烧香。形象而生动。老百姓就是语言艺术家。只要烧了香,企鹅局长们看到你都会笑得像弥勒佛。

既然是佛,他们就有本领把活的笑成死的,把死的笑成活的。反正“官”字有两个口,而且是串通成糖葫芦的,天生就很迷惑人。上面的口可以说人话,下面的口可以说鬼话,一个用来吃喝嫖赌,一个用来放屁。

中华鳖叹了口气,说:“没有项目,我哪来的大头啊?”

苟安生说:“学校的围墙不是旧了吗?拆掉重建呀;大家不是反映那两个肚缸太臭吗?填埋掉,建到离教室更远的地方;篮球场凹凸不平,我看搞成水泥球场,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这样不是有两个项目了吗?”

中华鳖笑了,笑得很灿烂,说:“你他妈的,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的想法你什么都知道。”

苟安生也笑了:这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中华鳖说,这两个肚缸已经改建三次了,实在有点手软。

苟安生说,手软也得做呀,你一手软,没准哪天就要腿软了。

中华鳖说,你找几个便宜点的村民,一放假就让他们来施工,至于具体工钱的事,让他们找我谈。暑假一到,我还要到好几个庙烧香,很忙,你别再跟我惹事了,万一人家要翻脸,这就是一个很好很大的借口。

苟安生说,要不,把她调到离我们远点的学校?

中华鳖想了想,没有作声。苟安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中华鳖有神机妙算。

苟安生没话找话: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由我安排撮一餐,你就不用操心了。

中华鳖说,随便点就可以了,饭菜从简。但他心里明白,虽然饭菜从简,发票可不从简。

雨还是连绵不断。山区的夜,来得快,走得慢。他们已经喝了两个小时的茶,中华鳖憋得一肚子尿,肚子显得更大了。

学校的单身公寓都没有洗手间,大小便都要去肚缸。这么晚,又下着雨,中华鳖不想出去,他站在一个小凳子上,对着窗外漆黑的夜,长长地撒了一泡尿。撒完了,他哆嗦了一阵子,不知道是快乐还是恐惧。

苟安生想,这只猪,竟然也能做校长,这年头,学校真他妈的成动物园了。他心里暗暗地说:猪你生日快乐。六

熬到了第一个暑假,慕容芹的身体已消瘦和颓废了许多。她知道这地方不适合她。她收拾行李,下决心去死一次,流浪到哪里算哪里。哪怕尸骨抛露荒野。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要么很忍让,要么很爆发。愤怒时,不做则已,要做就是义无返顾。

老妈知道慕容芹要去流浪,气得脸色发紫,吼她:不仅不知廉耻,还给祖宗丢脸;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端,一个小女人去外面抛头露面,能抛出什么好事!

老妈说:“这些年外出打工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女的要么做人家的情妇,要么去做三陪,要么成了不三不四的人。男的一年辛辛苦苦只赚了一张回家过年的车票。到头来,丝瓜打狗两头空。”

什么样的解释都是空白的。尽管老人是最疼女儿的,可老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出去闯世界这种对她来说近乎荒唐的事。在她的哲学里,铁饭碗压倒一切,打工绝对是低等人做的事。

慕容芹思想至半夜。

天亮的时候,慕容芹给老人家留了一张纸条,带了一点钱和几套衣服,就匆匆赶到长途汽车站。

她想去深圳。深圳在中国的年轻人心里,是个寻梦的湖泊。五湖四海的人流向这里,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是逃婚,有的是想发点财,有的是来寻找感觉。久了,深圳这个湖泊也就大了。

她听说深圳是毒品,接触过的人,几乎都会上瘾,离不开它。就是离开了,也会再来。当然,这是后来社会学者说的,慕容芹感觉自己看问题没那么罗嗦深奥。

这是一座和自己有缘分的城市。慕容芹感觉。尽管这座城市不一定属于自己的。

她需要这样的毒品。她需要麻醉,需要解脱。这种解脱,有时仅仅靠烈酒是不够的。

也许很多人选择深圳,并不是最喜欢深圳,而是喜欢深圳给他们一种解脱感。她想。

还未上车,所有的辛酸就涌上心头。这一年来,太多的痛,折磨得她无法安宁。她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慕容芹突然觉得,走出校门这一年来活得羞愧,活得窝囊。

车在半山腰盘旋时,看着玻璃窗下陡峭的斜坡,慕容芹甚至想,要是车突然翻下山崖,就这样死了,倒也干脆。她喜欢幻想自己死亡的经过。

慕容芹满脑子都是车翻下山坡的镜头。玻璃刮着她的肌肉。血流得满地。头随着车的翻滚撞来撞去。她竟不会疼痛,反而畅快淋漓。

也许是阳寿未尽,那部长途大巴还是安全地到达了深圳。

一下车,太多的高楼大厦,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人突然渺小了许多。

看着东门老街的人流,个个眼睛鼓突、走路像跑步,慕容芹真忍不住想问:前无猎物,后无追兵,难道个个中了六合彩,急着去领奖金?

生活和工作的压力,让人如闷在高压锅内,个个变得像蒸汽,每天都在压力下使劲地冲锋陷阵。

两周以后,慕容芹终于到了一家网吧做事。

网吧位于罗湖一条商业街的地下室,阴暗,空气不流通,有一股霉味和烟味。但人来人往,个个像赶老鼠会。

三个星期后,慕容芹就辞职了。

慕容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再次入住出租屋。好在深圳的工作都是找来的,不是分配的,她感觉还是有点刺激。这像喝酒,虽然又辣又难受,但却是刺激的,兴奋的。

慕容芹后来的工作,是在一家信息中心做信息编辑。

她给老妈打电话,骗她说自己在广州。她想安安静静地过一段日子。

老妈说,事到如今,我也拿你没办法。

可是风平浪静的时间没过多久,令她不安的日子又来了。

慕容芹在《羊城晚报》看到一则寻人启事:

寻慕容芹,女,23岁,长发,高约1米62,右嘴角有一个酒窝,于一个月前来广州市,现男友叶可良在四处找你,见报后请速与越秀区旧水沟招待所206室联系。凡提供线索者必重酬。

启事的下面还留有联系电话,旁边有一张慕容芹的半身照片。她紧张得心怦怦跳,像被通缉似的。为了不让信息中心主任看到,她把启事剪下藏了起来,以免被“提供线索”。

真没想到叶可良还从北京跑到广州找她,这年头,还有这么痴心的人,她有点愧疚。

叶可良一直是个真正的无产阶级的后代,父母都是残疾人,家徒四壁。这些年来,他感觉做男人实在很难“挺”,更谈不上“好”。

自从看到启事之后,慕容芹整天心神不定。耳旁仿佛时时听到叶可良在呼唤她的名字。

慕容芹曾有过到广州去见他一面的念头。但等到要动身时,一想到将要面对一个爱她最深又被她伤害最深的恋人,她就有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强暴的感觉,让她不得不避而远之。

这年头,做生意就像打仗,也像一场暗杀行动,紧张得不行。所以他们单位时时都在策划一些项目,外卖点子。收集信息只是他们工作的一小部分。

中心的主任是位很年轻很有气质的北方女人,姓孙,慕容芹亲切地叫她孙姐。她却常常自称为“俺老孙”。“俺老孙”满脑子的鬼点子,比她流的汗滴还多。

人的智力就像花生,你不高压地榨,流不出多少油。在“俺老孙”的揉捻辊打下,慕容芹和她伙伴们的智力得到充分的挖掘,策划的项目像井水,总是让上司用水桶打捞不完。

他们策划的项目一般卖成银行账户里的数字,也有的与其他单位合作搞活动,闹出轰轰烈烈的嚣张。

不久,“俺老孙”被上级单位调走了。调动的表面理由是:太狂,太出风头,竟然以“俺老孙”自居。这种人让她爬上来,不是要大闹天宫?暗中的理由是:会策划项目的人,就会策划自己和策划别人,危险。

新来的主任是位留“马尾松”的男人。

这几年搞艺术或与艺术沾边的男人,包括发廊里的理发仔,都流行长头发,并把头发扎成一束“马尾松”,以此来标明自己有艺术气质和艺术造型。“马尾松”调来时,慕容芹正好独立策划了《竞选新郎》的活动方案。此方案一出来就被认为富有创意,可操作,会受到钞票的青睐。信息中心以

万元的价格把方案卖给深圳一家电视台。

当然,整个谈判过程都是“马尾松”一手操办的。与经济有关的事,上司一般都不让下属插手。这似乎已成了职场定律。很快,该电视台把它作为一个栏目,每周开展一次现场直播活动。“马尾松”主任说这个方案虽然是慕容芹独自策划的,但她是信息中心培养的人,她的策划成果应该归中心所有。所以,她只能提成百分之五,即四千元。

慕容芹不想计较什么,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是想忘掉过去那些不能见阳光的故事。

她最害怕没事做。一清闲下来,内心总是无法平静,思想就矛盾而烦躁。

每次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慕容芹不是碰倒茶杯,就是碰倒椅子,神魂颠倒。

后来,叶可良又在《羊城晚报》登出了两次寻人启事,每次看到启事,慕容芹都惶恐不安。这让她以后看到报纸就有一种恐惧感。

为了找到慕容芹,看来叶可良是设法暂时留在广州了。

慕容芹想,凭叶可良的智商,在广州总不至于沦落街头,死不了。所以也就没有太多的牵肠挂肚。七“马尾松”多次约慕容芹吃饭。他说要为她策划《竞选新郎》的成功而庆祝一下。

深圳人都是这样的德行,想打哪个女人的主意,都是先从吃饭着手。吃饭似乎成了深圳男人勾引女人的最佳借口。也是深圳女人期待被勾引的最自然节目。

慕容芹没有心情,一直没答应。

一个周末的晚上,“马尾松”说今天是他的生日,无论如何要请她吃饭,否则就是看不起他。慕容芹无法推辞,只得赴约。

这是罗湖商业旺地。灯红酒绿,夜夜笙歌。五星级夜总会欢乐林特别豪华和神秘。“马尾松”订了一间古色古香、四周都是红木装点的房间。这房间,有点像大型豪华棺材。“马尾松”笑呵呵地送给慕容芹一束红玫瑰。慕容芹数了一下,有11朵,这是表示他想与她“比翼齐飞”。

慕容芹知道他的用意,说:“主任,你并不懂我,你想和我飞到哪里去呢?”“马尾松”没有正面回答,说:“你很漂亮,有一种忧郁美。我很喜欢忧郁型的女孩。特别是像你这样的,清醇中的忧郁,简直是一幅古代的美女图。”

他说着,两只眼睛就假装纯情地看着慕容芹,期待着她能为他这句话而感动。

哪知,期待了好久,慕容芹还没感动。倒是空调有点冷,她差点感冒。

服务员摆上酒菜后,“马尾松”亲自倒了两杯啤酒,说:“为你策划《竞选新郎》的成功,干杯!”

慕容芹说:“我真的不会喝酒,只能陪你喝两口。”“马尾松”说:“不行,今天无论如何要干。”说着自己就仰起脖子咕噜噜一饮而尽,然后唾沫横飞地谈他白手起家的历史。

他说,他

十六

岁时就假冒十八岁去当兵。在部队时为了入党,帮别人洗衣服洗了一年。他的入党,完全是用“孙子兵法”——装孙子装出来的。退伍后,怀揣几十元爬火车闯深圳市。在深圳,他住过笔架山上的“鬼屋”(建在坟墓上的小屋),偷挖过坟墓,偷过坟墓里的金银玉石去卖。后来,自己读完了函授大学,再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叮叮咚咚来了信息中心。

他说他的有形资产加上算得到的无形资产,已经有两百多万元。

两百万是什么概念,慕容芹不知道,反正她没兴趣。她应付的笑容中显得很苍白。“马尾松”又连喝了两杯,然后说:“我从来不喝酒,今天和你在一起特别高兴,喝得最多,现在头有点晕。”

慕容芹观察他的眼神,一点都没头晕的样子,看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不出所料,过了一会,他就开始演戏了,说:“慕容啊,我头很晕,能不能帮我揉一揉太阳穴?”

他这是投石问路,与苟安生当初给她看手相的招数异曲同工。她突然明白:没文化的人勾引女人是赤裸裸的,有文化的人勾引女人是含蓄的。但目的和性质都是一样,手段不同而已。人脱掉衣服,或者关上灯,其实都是一样的。

慕容芹回避话题,说:“主任,多吃点菜,多喝点水,就会好的。”“马尾松”正要开口,此时,正好有位穿蓝黑色套装的服务员推门进来,问要不要加菜。慕容芹招呼她过来,说:“小妹,来一杯浓茶,给我们领导醒醒酒。”“马尾松”的眼里充满敌意,却假装迷迷糊糊地说:“好吧。”“马尾松”尴尬地闭着眼睛自己揉起了太阳穴。

小姐端一杯浓茶进来的时候,慕容芹看到她胸前工牌上的姓名栏写着“肖芹萍”三字,借口找话题说:“小姐,我的名字也有一个‘芹’字,你像我妹妹。”酒桌上的人为了掩饰尴尬,常常是没话找话,碰上谁就拉谁搭话。

小姐热情地说:“是吗,这么巧。看来我们有缘分。请问,小姐是哪里人?”“我是闽南的,你呢?”“湖南的。福建人和我们湖南人都相处得很好。”肖芹萍随口客套地说。“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在深圳,福建人跟湖南人真的相处得不错。福建人讲义气,湖南人多情,所以比较合拍。”“哦。看来我们真的有缘分。”

为避免尴尬,慕容芹和肖芹萍没完没了地聊了起来。

哪家酒店的服务员都一样,只要有顾客聊天,总是不厌其烦,一来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二来还有希望得点小费。肖芹萍也似乎很喜欢跟慕容芹聊。“马尾松”在一旁不耐烦地吃着菜。冷在一边。

慕容芹在跟肖芹萍聊天的时候,“马尾松”的脚假装不小心轻轻地踢到慕容芹的脚。慕容芹装作不知道。

那一晚,慕容芹和肖芹萍不知不觉地“混”熟悉了。肖友好地递给慕容芹一张名片,说以后来吃饭时找她,可以给她打八折。

原来,她是欢乐林厅房部部长。

回去的时候,“马尾松”已经冷淡了许多。

深圳是个快节奏的城市,泡妞也是讲速度的,社会上流传着这样的话:泡妞三次没上床,肯定不再有激情。深圳人的泡妞“三步曲”是:一吃饭,二接吻,三上床。如果吃完饭还没有可能继续发生故事的迹象,男人就开始要找借口支开或离开女人了。

过了几天,“马尾松”在开会的时候说:“这年头,生意难做啊。我感觉大家在我这里真是大材小用,委屈大家了。这段时间,我想给大家放个长假,让大家放松放松,希望你们玩得高兴。”

慕容芹知道这是深圳一些小人炒人的做法。她的脾气忍受不了这种龌龊行为。

几天后,慕容芹对他说:“主任,我爷爷病了,想辞职回家照顾他。”

其实,慕容芹爷爷早在十多年前就和毛主席他老人家一起去吃红烧肉了。“马尾松”假装很吃惊,瞪大眼睛说:“爷爷病了?病情重不重?”“比较重。”“哦。看来你还是个很孝顺的人。病人要紧,你先去看看他吧。过段时间继续回来合作。”“是啊,钱再多也不能代替亲情呀。我想今天就办好辞职手续,明天就走。以后能不能再合作,就看缘分吧。”

看到慕容芹去意已定,“马尾松”显得很有风度地说:“是不是要我求你,你以后才肯留下来?即使走,也算休假,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慕容芹说:“不敢不敢。”“马尾松”说:“欢迎你以后随时回来这里工作。想来的话随时打个电话就行。”

慕容芹说:“谢谢。”

慕容芹背着行囊,冒着毛毛雨在街上徘徊,她有点失落,也有点轻松。辞职常常有一种愤怒的快感。就像在厕所里憋大便,憋了很久,突然全部被掏空了。

她在深圳出租房最多的福田区牛巷村子里,找了一间小小的农民房租了下来。

从牛巷村这个名字,看官就可以知道这个村子是怎么发展来的。原本这是个以养牛耕田为主的小村,现在的村民个个肚大腰圆,比爆发户还爆发。小平同志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就让这些人的肚子先富起来。

第二天,她就开始四处查报纸,跑人才市场。

命运最势利,特别是在深圳这个地方,命运最喜欢捉弄没钱的人。有钱的时候,鸿运当头;没钱了,你就人倒霉吧。找了两个多月,投出去的简历像被鬼偷走一般。

她每个月依然按时给老妈寄点钱。其实她老妈并不需要她的钱。虚荣心让慕容芹想挣一口气,想让老人认为她在深圳混得不错,一个小女子出来外面竟然也能游刃有余。

其实,很多来深圳的人都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人人都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或者吹牛、车大炮。今天听到这个人说,我去年做生意亏了五十万,今年准备投资一百万,想把钱挣回来。好像他家有印钞机似的。明天会听到那个人说,我在关外有两个工厂,都是别人在帮我管。好像他跟李嘉诚相同派头了。

也有一些深圳人,虽然开着车,却整天向别人借钱来加油。

再踏实的人,也多多少少会沾染上这种浮气。人与城市是分不开的,在一个城市生活,必然会流着这个城市的血液。八

等到交不起房租,慕容芹才紧张起来。在深圳,她没有什么知心朋友,也不敢向母亲求助。她怕老人家因牵挂她而失眠。

深圳是个很表面的城市,朋友都是表面的,一离开酒桌,就背后互骂起来了,个个都认为自己最厉害,人品最好,别人的缺点总比自己的多。

人是个被钱支撑着的动物。当你有钱时,就像一条悠然的河流,状态特别自在,神情特别优美。当你没钱时,这条河流就干涸了,河床是空虚的,显得枯燥无神。

钱如河水,钱如血液。

那一天,慕容芹两条腿老牛拖破车地拖着上身,到国际大厦一家公司面试,应聘文案策划。人事经理让她把毕业证书拿给她看。

慕容芹两手小心翼翼地把文凭递给人事经理,像把命运交给她安排一样地慎重。

人事经理接过后瞧了瞧,又观察了慕容芹的脸色,眼睛泛起一丝苍白的优越感,说:“你毕业证书上的钢印不是很清晰,真假难辨。请留下联系电话,等候我们的通知。”

慕容芹一听,气得黑血冒上脸,嘴唇有点颤抖:“你不录用我没问题,但你不能污辱我,污辱我们北京师大。”

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无知的文明侮辱。

慕容芹收起毕业证书,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是在那天,她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只有两块五毛。深圳地摊上最便宜的一个快餐盒饭也得五块钱,她连吃一餐饭的钱都没有了。

这时慕容芹才真正理解“热锅上的蚂蚁”的真正含义。

她突然想起一位叫李姐的同事。在她刚去信息中心上班时,她曾热情地告诉慕容芹单位里哪些人“好”,哪些人“坏”,还说有什么需要她帮忙时尽管告诉她。慕容芹想,向她借点钱应该没什么问题。

慕容芹拨通了李姐的电话,说要到她那边去坐一坐。

李姐说:“好吧,你过来。”

慕容芹很快去了李姐的宿舍。闲聊了几句之后,她向李姐说明了自己的处境,并说希望她能借她一千元钱。李姐的脸色马上变了,找了很多借口摆出很多理由开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她现在身无分文,实在不好意思,实在对不起。

慕容芹说:“不要紧,李姐,过一段时间,我就有钱了。”

慕容芹告辞时,李姐的身子送她出门,眼神却不敢送她出门。慕容芹没走几步,她就匆匆把门关了,像害怕瘟神一样地紧张。

慕容芹刚来深圳,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深圳人什么都可以借,就是钱不能借。一个人宁可借你性,也不愿给你钱。深圳人可以容忍别人偷情,就是不能容忍别人偷钱。

回到宿舍,慕容芹左想右想,想不出有什么人可帮忙。只好一张一张地查看所有的名片,希望能找到一根救命绳索,哪怕是一根稻草。

无意中,慕容芹翻到了肖芹萍的名片。她想,肖芹萍比较热情,或许还可以帮自己一把。

慕容芹硬着头皮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自己的尴尬境地,问她能不能帮忙介绍个工作。

肖芹萍说:“芹姐,工作是有的,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我们这里经常要一些高素质的酒水推广员,收入还很高的。”

慕容芹有点生气了,说:“阿萍,你看错人了,我还没有资格去做‘三陪’。”

肖芹萍说:“芹姐,你别误会,在我们这里是没有什么‘三陪四陪’的,你也太老土,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个概念。现在的人,哪个不是四陪五陪的?酒水推广员是高素质的,不要跟这样的概念混淆。”

慕容芹知道,肖芹萍强调“高素质”,是想抬高她的身份。在不少夜总会,“三陪”小姐的胸前也会挂个“酒水推广员”的牌子。有的地方用“售后服务员”、“公关经理”等其他称呼,都是自欺欺人的叫法。

有的小姐即使不算“三陪”,也应该算是“二陪”,或者“一陪”。这就像传销,也有联合投资、无店销售等好几种堂而皇之的别称。

慕容芹说:“算了吧,我还没有这种本事。”

肖芹萍说:“芹姐,你也太守旧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清高能当饭吃吗?再说,那些大肆挥霍钱的人也没有几个是干净的,有几个人会把血汗钱拿出来挥霍?你能让他们多掏腰包,也算是为国家做了一点好事。你考虑考虑,想过来的话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慕容芹问:“做这样的工作可靠吗?”

肖芹萍不耐烦地说:“芹姐啊,我们都是来谋生的,不是来管理城市的。你只知道挣钱就行了,其他的别打听太多。知道吗?深圳是座没有细节的城市,没有人会关心你的过程,只看你的结果。你有钱的时候就是老大,没钱就是孙子,不管你有什么才华,什么学历,都只是空中的一片云。”

被比自己年龄小的人教训着,真不是滋味。慕容芹脸热热地说:“那算了吧。”

她挂了电话,心里暗暗骂道:这小妖精,竟然把我当“三陪”来看,也不擦亮眼睛瞧瞧。

难道自己长得像三陪?慕容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感觉怎么看也不像。

但转而一想,又觉得人其实都像三陪四陪。脱掉面具,都是三陪和嫖客;带上面具,都是才子佳人。

她笑:都像,也都不像。九

房东来催了两次房租。慕容芹都找借口推迟了。

房东是位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原是深圳本土农民,凌乱不堪的头发,粗黑的皮肤,两排黑黄黑黄的牙齿,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他没有上班,以收租金为业,有两栋小洋楼出租,每栋七层高,每层有四套房。据说,他的家产有两千多万。

在深圳,家产有一两千万的人比比皆是,但至于从哪来的,鬼才知道。只有一小部分本土人,资产是透明的,被称为新时代的“大地主”。

社会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当国家部委,不如做深圳农民”,足见深圳农民经济上令人羡慕的程度。

房东第三次再来要租金时,不再像以前一样凶神恶煞了。

他敲开门后,一反常态笑眯眯地走进来,点了一支烟,然后张开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小姐呀,要不要来一支烟?”“我不会。谢谢。”“没房租也不要紧,我这房子可以给你住。就看你能不能配合,只要你对我好一点就行。”

他的意思,再蠢再憨的女人也能听出弦外音。

慕容芹说:“老板,我会想办法还你租金的,你回去吧。”

房东说:“我来这边坐一下都不行吗,你不会这么没有人情味吧?”

慕容芹说:“对不起,我要休息了。”

房东吸了两口烟,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说:“要是能看到你睡的样子,我这辈子少活两岁都愿意。”

慕容芹说:“谢谢了,我睡觉不喜欢人家看。我不是白雪公主,你也不是白马王子,睡了没什么好看的。看了也没什么意思。”“我当然是普通人啦,不是什么王子啦。”房东一脸无知地说。

显然,他不懂《白雪公主》这个童话故事。慕容芹一脸无奈。

这是一栋典型的握手楼。与相临两栋楼之间夹得只剩下一条缝。两栋楼之间的人可以站在各自的窗前互相握手。

这时,隔壁楼传来炒闹声。一个男青年的声音传来:“我过几天就交给你房租好吗,老板娘?你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

一个女人的声音嚎叫着,显然是女房东:“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明天再交不上钱,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

房东对慕容芹说:“听到没有,其他房东也是一样,深圳人是很现实的。没有什么交易的话,谁也不可能给你白住。不过,我觉得你很性感,很漂亮,我们真的可以好好谈谈。”“是吗?对不起,我要休息了,你走吧。”慕容芹强装很自然地说,内心虚得直冒汗。

君子的好色隐藏在五腑六脏,小人的好色表露于言谈举止。房东言语之间,一脸原始的欲望暴露无余。“你真可爱。说实在的,我要找小姐很容易,可就是碰不到你这样的女孩,我喜欢辣一点的,更有味道。本来我就喜欢吃辣椒。”

没想到这大都市的农民,有了钱,在对异性发情的时候,说起话来竟然差一点也具有文化味道。

慕容芹怕这样坚持下去对自己不利,说:“对不起,你赶快回去吧。”

房东直接了当地说:“直说了吧,你有什么要求,我会尽量答应你。”

慕容芹说:“我没什么要求,你确实看错人了。”“我不相信有不喜欢钱的女人。”“我也喜欢钱,可是要看是什么钱。”“什么钱都是一样的。别假装清高了,想在深圳生存,你就不能鄙视钱。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城市。没听说过吗?男人有钱才变坏,女人变坏才有钱。没有钱怎么过日子?”“别说了。”“我真不能理解你,你这是何苦呢?”“老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人原则。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吗?”“小姐呀,你这么漂亮,每天一个人睡觉,事实上就是浪费青春。”房东说着就伸出那支被香烟熏得像腊肠的黄手指来摸她的脸。

慕容芹生气了,说:“我警告你,你给我放尊重点。”

房东说:“哎哟,没想你到你还这么泼辣。”说着就动手来摸慕容芹的胸部。慕容芹狠狠地把他一推,发火了:“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滚出去。”

房东恼羞成怒,说:“我给你最后一天的时间,明天晚上再交不上房租,我把你的东西全部仍出去。你以为你是女菩萨,不食人间烟火。女人我见多啦,都一样,别在我面前装圣女。”

他说着愤愤地走了。身后传来一股口气味和烟味混合而成的味道。十

慕容芹感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这一夜,她的神经进入一级备战状态,怎么努力都无法入眠。

没办法,她想起了欢乐林夜总会。她想,只陪陪人家喝喝酒水,聊聊天,别的不参与,应该没什么问题。先解决温饱再说。生命是革命的本钱。

她只好打电话给肖芹萍,问:“阿萍,在你们那里做酒水推广员,一星期能挣到一个月的房租吗?”

肖芹萍说:“你一个月的房租是多少?”

慕容芹说:“不多,只有九百元。”

肖芹萍听了冷冷一笑,说:“我还以为几千元呢,最多两天你就可以挣到九百元小费。酒水消费多的话,我们欢乐林还会给你一定的提成。怎么样,想通啦?芹姐,其实这没什么的,只是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聊聊天,让他们尽量多消费,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容芹说:“我到你们那边挣到一个月租金和生活费后就走,你看什么时候去上班?”“随时都可以。”“那我什么时候去办理手续?”

肖芹萍说:“不用办什么手续,今天晚上如果有大款来包房,我就Call你过来,你就陪他吃喝,想办法让他把钞票不断地掏出来就行了。”

放下电话,慕容芹赶忙把自己从头发到脚指头收拾了一番。

果然,晚上八点多钟,肖芹萍就Call慕容芹了。

肖芹萍说:“芹姐,有一个神秘人物,从不透露身份,看起来很有来头。他叫我给他找了几位小姐,都不满意。我看你来准行,你长得又漂亮又性感又有气质,你得狠狠敲他一把。”

慕容芹终于厚着脸皮去了欢乐林。

肖芹萍把她领进一间包房。

老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仪表堂堂,嘴角边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黑痣上有几根半长不短的小毛,酷似老鼠的胡须。他看到慕容芹跟着肖芹萍进来,很有绅士风度地站起来主动与慕容芹握手。

慕容芹入座后,肖芹萍就把门关上,走了。

慕容芹有点慌张地问这位很“绅士”的人:“老板,你是做什么的?”坐台女都称客人为老板。“绅士”听了轻蔑一笑,没有回答。也许他是看出慕容芹是个刚入“行”的,不懂这一行的规矩,幼稚得好笑。“绅士”不停地给慕容芹夹菜、敬酒,并不断地夸她漂亮、性感。又问了她的电话号码。

慕容芹勉强陪他喝了一杯啤酒。想到自己是个“酒水推广员”,“重任”在肩,便要了一瓶“人头马”。虽然不想喝,但她还是拧开瓶盖,倒了两杯,一杯递给了“绅士”,一杯留给自己。“绅士”看了看,说:“小姐,你很内行,这是提气壮阳的,喝!”

慕容芹不会喝酒,只好不停地让酒碰碰嘴唇,表示细品慢饮。

饭毕。“绅士”说要来一下卡拉OK,自己点了几首情歌,要和慕容芹合唱。第一首是《纤夫的爱》。“绅士”清了清嗓子,刚一开口就走调。调子从屋顶走到了下水道。但却自我感觉良好。

官场上的男人大都是这样的。或者说,搞行政的人,很多是这样的。

慕容芹吓得耳朵内长出一大堆鸡皮疙瘩。

轮到慕容芹唱时,“绅士”的屁股慢慢地分几次挪近她。接着,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看到慕容芹不敢拒绝,他继而轻轻搂着她。“绅士”说:“小姐,你唱得真好。”便趁机来摸慕容芹的脸,用手指来轻撩她的侧腰。慕容芹用手臂把他支开。

勉强陪他唱完三首歌后,严格说,是听完他吆喝完三首歌后,慕容芹说:“我该走啦,对不起,我今晚身体不舒服。”“绅士”说:“吴小姐,我姓李,能交个朋友吗?以后多多联系。认识我,你没有坏处的。我并不是坏人,请相信我。”

慕容芹说:“好的。”心里觉得这种人既有贼心又有色胆,是情场老手。

没想到他意犹未尽,像还未完成一项有些甜头的工程,执意拉着慕容芹的手说:“吴小姐,像你这么有味道的女孩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认识你真的很高兴。”

慕容芹没有正面回答,说:“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李绅士不太情愿地甩给慕容芹五百元小费。她接过后心虚地逃出房间。

慕容芹心事重重地低着头走得很快,一不小心,在欢乐林大门口撞在一个高个子男人怀里。

高个子男人穿白色衬衣,蓝黑色西裤,温文尔雅,四十多岁的样子,属于这年月的女人们喜欢的成熟男子。

深圳人说,女人四十烂泥巴,男人四

十一

朵花。四十多岁的男人,花正开得灿烂。

慕容芹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高个子没说什么,只是吃惊地微笑看着慕容芹。

走出大门后,慕容芹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慕容芹很快回到了宿舍。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自己本想闯一番天地,竟懵懵懂懂地成了“二陪”。她暗暗嘲笑自己。

在出租房里,慕容芹把灯调得很暗,在昏黄的空间打发时间。她希望天快点亮。十一

第二天一早,慕容芹就跑到楼上找房东。

她把四百块钱交给他,并问他说:“明天一早我再还你五百元,好吗?”

房东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圆圆的肚皮上长着一片黑毛,像垃圾堆上长出的杂草。

房东没有正面回答慕容芹的话。她只是笑迷迷地起身把门关上。然后转身用瘸脚的普通话说:“小姐,几百块对我来讲是很小很小的事。实话实说吧,我老婆到新加坡旅游去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只要你陪我一个晚上,我的房子就让你免费住一个月。你陪我一个月,我就让你住三年。怎么样?这交易划不划算,你应该算得出来。”

慕容芹没心思与他再讲下去,也不想回答,打开门准备下楼。

房东闯上来把她推进房间并随手把门关上。

慕容芹把他推开。他却一下子把她抱住并迅猛地把她压倒在沙发上。

他一身酒味、烟味和无名的味道,使她忍不住想吐口水。

慕容芹还来不及挣扎,他已扯开她的衬衣,把她的乳罩拼命往上扯,使她的双乳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他猛地埋下头,用那个潮湿的嘴在她的双峰间迅速拱了一下。

慕容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倒在地上。她爬了起来,边穿衣服边骂他:“你这老流氓,我马上报110,让你去坐牢。”这老头不仅不怕,反而哈哈大笑:“你一看就像是做三陪的,谁相信你,你是没钱想来勾引我,没得逞后反咬我一口。警察如果真的来了,说不定你还要被罚款,并被当做“三无人员”遣送回老家。随你便吧。”

慕容芹跑下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抽泣了起来。

她想报案,几次拿起电话,又想到这老头有钱有势,弄不好还可能会被诬陷一通。说不定真的被当成“三陪”遣送回原籍,要不就被罚款,便没有报警。

曾听说深圳的一些人员以抓“三无人员”致富,被抓者只要交纳几百元,就不用被遣送。这样循环往复,一些人钞票滚滚而进,令人心寒。

慕容芹只好坐在床边发呆,不知如何是好。

人常常在急的时候会有意外的情况发生。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叫了起来。

慕容芹一听,原来是肖芹萍。慕容芹似乎找到一根救命稻草,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问她怎么办。

肖芹萍说:“这世上,这样的人跟蚂蚁一样,到处都是,你惹他干什么,你搬走不就没事了?”

慕容芹说:“我现在身无分文,搬到哪里去呢?”

肖芹萍稍微考虑一下,说:“要不,你先把行李带出来,有个朋友约我们去小梅沙玩,十五分钟后,我们开车在上海宾馆门口等你。你可以先把行李放在他的车上。晚上我再给你安排住的地方。你赶快准备一下。”

慕容芹很干脆地答应了她。

她赶紧收拾了行李,趁房东没注意,一口气跑到上海宾馆前面的广场。这时,有一部车在对她鸣喇叭,暗示她走过去。

这是一部奔驰600黑色高级轿车,线条流畅又性感,如黑人的嘴唇。当慕容芹走到车旁时,肖芹萍打开车门出来迎接。

肖芹萍把慕容芹的行李放在后面的车厢内,然后让慕容芹先坐进车里。

肖芹萍今天穿一件橙色紧身低领衣,白底翠花丝短裙,胸部饱满得如气球,有一部分颇具叛逆性格的肌肤露在衣领之外,傲视着方向盘和玻璃窗。

车开走的时候,慕容芹突然觉得开车人的身影有点熟,便悄悄问肖芹萍:“这位先生好像有点面熟?”

肖芹萍说:“你怎么那么健忘?他就是昨天晚上和你在大门口激动在一起的呀,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开车的先生补充说:“吴小姐,昨天晚上我们撞在一起,说明我们有缘分。佛说,修千年才能共枕,修五百年才能相撞。我们前世已经修过五百年了。今天我正好有空,带你们去小梅沙玩,看看大海。也让我们有缘再一次相识。”

肖芹萍补充道:“他就是我们欢乐林夜总会的总经理林大棋先生。”

慕容芹礼节性地说:“林总,对不起。昨晚我不是故意的。”

林大棋说:“我倒希望你是故意的。能撞上吴小姐这样的美人,是我的福气啊。”

这年头,男人只要见了有点性感的女人,就像猫见到咸鱼头,唾液即刻分泌了出来,巴不得马上扑过去,叼起来吞到屁股底下。

说话间,车已向着小梅沙的方向行驶。

慕容芹已经没有退路。

其实她也没想退路。有肖芹萍在身边,她想应该没什么大不了。

十二

奔驰600在笔直宽敞而洁净的深南大道上奔驰。

大道两旁,各座大楼墙上悬挂着的公用避孕套机隐隐约约不断地从窗前闪过。这似乎在暗示:这里避孕套的需求量和使用率特别高,和避孕套有关的故事也特别多。性和爱有了一曾隔阂,似乎就比较安全。

这是一座飘满塑胶味道的城市。城市上空的云雾吸满了荷尔蒙。抬头低头都让人很容易产生幻想。这种幻想,有时是对压力的一种释放。

车到地王大厦北门前突然停了下来。肖芹萍用手机和一个人通了电话。她大致是说:我在楼下的奔驰车内等你,赶紧下来。

慕容芹问肖芹萍要找什么人,她说找一位好朋友,男性朋友,要一起去小梅沙。

不一会,一位三十多岁的中等身材男人走到车旁,肖芹萍打开车门,和他含情脉脉地聊了几句,然后回头对慕容芹说:“芹姐,你坐前面好吗?”

慕容芹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肖芹萍给慕容芹介绍说:“这是东方国际艺术品贸易公司常务副总经理宋青海。这是我的好姐妹慕容芹。”宋青海主动和慕容芹握了手。

肖芹萍又把宋青海介绍给林大棋。

一路上,肖芹萍和宋青海打情骂俏。有时如鸳鸯戏水,有时又似麻雀叫窝。

而林大棋却与宋青海判若两人,表现得似乎有点深沉文雅。

很快,奔驰600就进入了S形的沿海山路。

车开始颠簸,并不断地左右倾斜,摇摇晃晃。肖芹萍随着车的颠簸,发出几声怀春的尖叫,跟野猫半夜发情的状态几乎一样。宋青海顺手把她搂紧,用皮肤上的神经末梢去感觉那种怀春的余韵。

远远望去,小梅沙整体轮廓已依稀可见。蓝天和碧海在遥远的地方交汇在一起。有几艘船正在迎风冲浪。从玻璃窗向下望,是悬崖峭壁,惊涛拍岸,阵阵白色浪花愤怒而起。

海水日夜折腾着岩石,岩石却固守阵地,似乎只为等待一个理想中的传说。天使是大海上空的云,魔鬼在岩石脚下。

小梅沙是深圳一处著名的大型海滨游泳场,是一处休闲度假乐园。全年向公众开放。夏天来这里游泳和度假的人,每天有几万人次。天天人头攒动。

海水的腥味,夹杂着男人和女人的体味,以及一些人的狐臭味和骚味,天天弥漫着整个海滩。

在车内望去,沙滩上躺着的肉体,如密密麻麻的番薯条。海面上的人头,似簸箕里撒满黑豆。

天然秀丽的海湾里,男人的上半身和女人的三个基本点都在这里淋漓尽致地招惹着别的眼球。

海里到处是一对对搂搂抱抱的情侣。他们不时随着海浪的扑来而发出阵阵嚎叫声,犹如母猫和公猫在发情时对唱的山歌。

肖芹萍和宋青海躲在车内换了游泳衣、游泳裤后,手拉手闪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去了,把慕容芹和林大棋丢下。

看来,肖芹萍是有意把慕容芹和林大棋安排在一起的。

林大棋故意把他的长头发往额前披散下来,几乎把那对深不可测的眼睛都遮盖了。

看到肖芹萍他们消失海里的人群中,林大棋突然伸手轻轻搂着慕容芹的腰。慕容芹轻轻挣脱他的手。为了给他面子,慕容芹还是跟他一起下海游泳。

林大棋无心游泳,围着慕容芹身边问了许多问题。慕容芹猜想他是有意在了解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慕容芹不想得罪他,只好强装笑脸应付着。

后来,林大棋指着沙滩上的小屋说:“咱们去沙滩屋里面聊聊,这里太吵了。”慕容芹看他没什么恶意,就跟他上去了。

林大棋去交了押金,拿来了钥匙,打开一间最靠近海边的沙滩屋。

沙滩屋的外型像小型的金字塔。里面有一个窗式空调,空调下有一个面向着大海的玻璃窗。地板上有一个双人床垫,床垫上有一堆纸巾,纸巾上有两个似乎刚用过不久的避孕套。只是没有木乃伊。

墙壁上不知谁涂鸦了几行文字:

昨夜酒醉不知归路

误入小屋深处

可恶,可恶

扫避孕套多数

林大棋坐在地上,并示意慕容芹在床垫上坐下。

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女人我天南地北见过很多,我并不是很随便的人。你放心。”

慕容芹说:“谢谢你,林总。”

林大棋说:“我晚上带你去附近的全海景酒店看小梅沙的夜景,顺便给你介绍一位北京市来的朋友。”“北京大学的,还是北京师大的?”“都不是。”“我还以为是我的校友呢。”“对了,听肖芹萍说,你也在北京呆了四年,果然有北京气质。”“北京人的气质和深圳人的气质有什么区别?”“说不出来,但可以感觉出来。”“是吗?那为什么我去应聘时,人家看不出来,还怀疑我北京师大的文凭是假的?”“那是他们蠢。有眼无珠。”“哈哈。”慕容芹笑着说,“看来你是个老练的猎人。会逗兔子开心。”

林大棋说:“过奖啦,晚上我给你介绍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有北京气质的男人。”“不太好吧,我和你的朋友又没什么事,平白无故地介绍,很别扭的。我看,算了。”“现在没什么事,也许以后他会帮你大忙。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慕容芹觉得不踏实。林大棋的眼光停留在她的眼睛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慕容芹问:“你的朋友是干什么的?”

林大棋说:“反正不是一般的人。实话说吧,你要是能和他交上朋友,胜过你一家人辛辛苦苦奋斗一辈子。”

慕容芹感到很奇怪,问:“为什么?”

林大棋说:“你别问为什么,但我绝对没骗你,信不信由你,没有他,我们的欢乐林也许只是一家大排档。”“他是你们的大股东?”“不好说。”“他是深圳一个要害部门的长官?”“深圳的要害部门长官算什么,要见他还得像去医院看病一样,得挂号排队。”“……”慕容芹不敢也不想再追问。她想,即使再问,他也不会告诉她的。

她只好尴尬地看着窗外游泳的人群。

海里的人有的在迎风冲浪,有的在互相戏耍,有的孤身独处,有的和情人搂在一起卿卿我我。单纯的和成熟的,幼稚的和狡猾的,有目的的和无目的的,善良的和阴险的,全部混合在一起。

一个小梅沙,就是一个小社会。一个镜头,往往就是一段人生哲理。

慕容芹感到林大棋很神秘。而林大棋要介绍给她认识的朋友更神秘。

好奇心使她想见他一面。

十三

晚上,肖芹萍和宋青海在沙滩屋度蜜“夜”。林大棋带着慕容芹去小梅沙附近的全海景酒店。

在酒店的大厅里,林大棋用手机不知和谁叽里咕噜了一阵子,然后带慕容芹到十八楼一间隐蔽而豪华的房间。

房内没有人。房间的装修布局气派非凡。拉开窗帘,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整个小梅沙的全景尽收眼底。

一半是沙滩,美丽浪漫;一半是海浪,狂风呼啸。置身于此,浮想联翩,欲望无穷。

慕容芹感到好奇,问林大棋:“你的朋友呢?”

林大棋微笑着开玩笑说:“这么急着想见他?”

慕容芹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林大棋说:“他不住在这。我们先去吃晚饭,晚一点我的朋友就回来了。”

慕容芹和林大棋到酒店二楼的一间包房内用餐。林大棋看起来挺慷慨,点了一大桌子菜,还一个劲地叫她喜欢吃什么菜尽管点。

慕容芹不明白,她老爸又不是这里的公安局长,林大棋这么“巴结”她,究竟用意何在?每吃一口菜,她都在咀嚼这个问题。

林大棋和慕容芹边吃饭边慢慢地聊。他聊人生的苦短,聊青春的美好,聊金钱的重要,聊朋友的好处,等等,等等。

晚上将近九点钟,他们才吃完饭回到林大棋的房间。

服务员很快送来了咖啡。

林大棋示意慕容芹在大落地窗前的小咖啡桌边坐下。

看到慕容芹身子坐得僵直,他知道她心里不踏实,气氛有点别扭。他说,我给你讲个笑话,是流传在你们老家闽南的一个幽默故事。

她笑了笑。

他说:“这个故事叫《四条裤衩》。”

慕容芹问:“是不是黄色笑话,如果是,就不必了,我的邮箱每天都有几箩筐。”

他说:“不是。笑话就是要好笑,不管什么内容,对吗?笑一笑,十年少。”

与其呆坐,不如听他胡侃。她想。

他开始讲了:“改革开放前,你们闽南一个山村里,有一户农家买了一袋化肥,用完之后,觉得那个化肥袋挺新的,扔掉好可惜,便给女儿做了一条裤衩。女儿穿上后,他们才发现屁股的前后都有字。因他们一家都不识字,便带着女儿去问隔壁的教书先生。教书先生一看,摇头晃脑地说:屁股前面是‘含氮量30%’,后面是‘日本制造’。”

慕容芹笑不出来,林大棋却自己说自己笑了。“改革开放后,这对夫妇去城里,中午下了餐馆。他们觉得餐巾用完后扔掉太可惜了,便偷了两条回家。到家里,夫妇俩想了想,觉得两条餐巾没啥用途,只能给女儿做一条裤衩。因两条餐巾上各有一行字,他们又带女儿去问隔壁的先生,先生看了,还是摇头晃脑地说:前面是‘欢迎光临’,后面是‘下次再来’。”

林大棋接着讲:“现在讲第三条裤衩。后来呀,开始搞市场经济了,到处是彩旗飘飘。这夫妇俩觉得彩旗日晒雨淋的,不拿来用很可惜,便偷了一块彩布回家。后来还是给女儿做了一条裤衩。这时,女儿已经长大了,认识一些字了,她发现那些字是……”

慕容芹插话了:“前面是‘改革开放’,后面是‘欢迎投资’”。“你怎么知道?”“这个老掉牙的笑话,我小时候在你们老家就听过了,那是发生在你们邻居家的故事。”

林大棋笑了起来,继续说:“第四条裤衩。那是加入WTO后,一些人认为夫妻生活也要向国际惯例靠拢,便制造了一些情趣内衣到处推销。这大女儿结婚那天,和丈夫都买了一条‘国际惯例’的裤衩。进了洞房时,丈夫发现新娘的裤衩前面写的是‘不宜久藏’,后面写的是‘即拆即用’。而新娘看到丈夫裤衩前面的字时,马上昏了过去。”林大棋问她,“知道为什么吗?”

慕容芹没听过这个版本,摇摇头说:“不知道。”

林大棋说:“原来,新郎裤衩前面写的是‘净重两公斤’。”

正笑着,林大棋的手机响了。慕容芹只听到林大棋应和了几句,然后说我马上来。

关上手机后,林大棋对慕容芹说:“我的朋友来了,我带你去认识他。”

慕容芹随林大棋坐电梯到二十一楼。穿过几道铁门,林大棋才在一套房间的门口停下,按了一下门铃。

出来开门的是一位稍胖的四五十岁的男人,身高1米80左右,头上有几丝白头发,高大而结实的身材,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慕容芹想,他肯定就是林大棋要给她介绍的神秘人物。

林大棋和他打了招呼,然后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欧阳先生,这位是吴小姐。”

欧阳主动和慕容芹握了手。他的手大而有力。从外型看,他确实有一股吸引女人的成熟感。只是,快五十了,这朵花快谢了。

欧阳指着大窗前的沙发,说:“小芹,来来,坐坐。”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橙汁,倒了三杯,分别摆在他们的座位前。

欧阳接着说:“小芹,读什么专业的?在深圳感觉怎么样?”他的口气,像是一位老者在对一位小女孩说话。而林大棋却对他必恭必敬,像个孙子。

慕容芹感觉欧阳的来头确实不小。

慕容芹说:“刚毕业一年多,走投无路,四处流浪。就为混一口饭吃。”

欧阳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流浪。流浪是美丽的,充满诗情画意。我想流浪还没多少机会呢。”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苦啊。照这种逻辑,街边的乞丐和旅行家没什么区别。都一样浪漫和富有诗意。慕容芹想。

林大棋看着慕容芹,微笑着说:“我先去陪肖芹萍、宋青海他们游泳,你们聊。”

林大棋走后,欧阳说:“小芹啊,你刚来深圳不久吧?第一次来小梅沙吧?”“是的,我今天一来就感觉这里好美。”“你只是去游泳,没有玩过别的项目吧?”“什么项目?”“多着呢,有蹦极、降落伞、汽艇、海上过山车,还有抢气球、沙滩卡拉OK和钓鱼比赛,等等。”“真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刚从闽南一个旮旯里来的,什么都不懂,让您见笑了。”“走,我们去租一部汽艇玩玩吧。”

他的口气给人感觉没有商量的余地。慕容芹只好跟他去。

租一部汽艇不知多少钱,本来是不能让承租者自己开走的,有专门人员开着带客户去玩。但欧阳甩给了出租汽艇的老板一千元,并拿了一本证件给他看,便把汽艇开走了。

欧阳带着慕容芹把汽艇开得飞快,开了很远,越过安全防护区。海浪一阵阵冲击过来,海水已溅到身上。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海风太冷,她全身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欧阳却我行我素,不去考虑别人的感觉。

慕容芹很害怕,说:“我们进入深海区了,回去吧。”“怕什么?越危险的地方越刺激。”欧阳说话时两眼发着凶光。

他们的汽艇在一个荒凉的没有树木的小岛旁边停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海水撞击岩石的阵阵浪声。

停下汽艇,欧阳点了一根烟,边抽边说:“先休息一下吧。”

慕容芹开始后悔跟他出来,害怕他别有用心。孤男寡女,渺无人烟,凉风刹爽……她实在不敢再想像下去。

慕容芹说:“我们回去吧,这里太暗了。”

欧阳冷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在暗而远的地方看亮的地方才看得清,才能感觉全貌,把握全局,另有一种快感。”“我不懂。”

欧阳问:“知道我为什么对黑暗的地方有感情吗?”“不知道。”其实她根本不想知道。“说起来话长啊。这本来是个秘密,不过,告诉你也不要紧。”“你想说就说吧,别兜圈子了。”“小时候,家在一个小县城,邻居一户人家有四兄弟,老是欺负人,我也常常被凌辱。在街上碰到他们,总要让他们戏弄,身上有零用钱肯定要被他们搜光。硬斗当然斗不过他们,软斗也没机会。就这样,慢慢地被欺负到十八岁。那一年,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你把他们杀了?”慕容芹问。“一天黑夜,四周黑得看不见人影,趁他们睡了,我摸到他们家窗户吹迷魂药进去。等他们都昏睡后,我拿了根木棒,大摇大摆地闯门进去,把他们的头都敲破了。”“好可怕,你别讲了。”慕容芹说。“后来,他们四兄弟都半傻不傻的,都听我使唤,好过瘾。”欧阳说着,有一种成功者快感。“你太残忍了。”“我这是为民除害。”“那也太毒了。”“无毒不丈夫嘛。对付敌人就要狠毒。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很喜欢黑夜,喜欢黑暗中的一切。黑暗时候,我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慕容芹不敢再跟他讨论,借口说海风很冷,想回去穿衣服。

他继续点着烟,说:“等会儿。等这支烟抽完再走。”一阵海风吹来。慕容芹突然隐隐闻到一股恶臭。凝神远看,有一堆黑糊糊的东西,被海水飘到小岛边的石头上。“啊,快走,那边有一具尸体。”慕容芹拉着欧阳的衣服说。

欧阳看了看,说:“应该不是吧。”

欧阳把汽艇开过去看。慕容芹吓得躲在他身后,不敢看海。

慕容芹想,连尸体都不怕的人,不是魔鬼,就是野兽。

欧阳说:“这是一条死鲨鱼,很大。不是人的尸体,别怕。”

慕容芹眯着眼睛,看到一团似人非人的肉体,不敢仔细看下去,说:“走吧,我不敢看,想回去了。”

欧阳在黑暗中看了看慕容芹,说:“你很谨慎,很可爱,是个可信赖的人。值得帮助和培养。”

也许,欧阳发觉她有利用价值。

慕容芹不知道他的意思。

欧阳把烟头狠狠扔在海里,发动汽艇,把慕容芹送回来了。

没想到他好像还很君子,没对慕容芹怎么样,使她对他的防范心理消除了。

他们回到了全海景酒店。

欧阳给慕容芹倒了杯可乐。她吹了海风后,口有些渴,一口气喝了一杯。

沉默了一会,欧阳微笑着说:“我们来看海景。”

他拉开窗帘后,慕容芹看到远处的海景一片模糊,海边的灯光好像都是重叠成一串串的。

迷糊中,慕容芹听到欧阳在赞美海湾的幽静,之后是隐约听到他在耳边叫她的名字。再后来,她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醒来时,慕容芹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女人的警觉和本能的反应使她赶紧查看自己的衣服。她发现自己的胸罩和内裤都完好无损。感觉告诉她,她的肉体并没有受到什么刺激和伤害。但感觉也提醒她,好像有人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另一个卧室的门没关,里面没有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慕容芹一人。她有一种恐惧感。

慕容芹拉开窗帘,阳光斜照进来。已是第二天上午了。

她拿起电话打肖芹萍的手机。接电话的是宋青海。他说肖芹萍还在睡觉。慕容芹问林大棋去哪了,宋青海说林大棋昨晚十点钟左右就回欢乐林了。慕容芹又问欧阳到哪去呢,宋青海说欧阳是谁,他从不认识叫欧阳的人。

看来,宋青海真的不认识欧阳。

慕容芹放下电话,正感到莫名其妙,有人敲门并推门而进。来人正是欧阳。

欧阳笑眯眯地说:“小芹,昨晚睡得好吗?”

慕容芹问他:“昨晚我什么时候睡的?”

欧阳听了哈哈大笑:“小女孩真健忘啊,昨晚我们聊天聊着聊着你就睡了。可能是游泳游累的吧。”

他一副得意的样子,有一种老鼠偷吃到米后的满足感。

慕容芹知道自己已中了他的暗计,所以在他眼中,也就像个单纯的小女孩。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睡着,要不是那杯可乐,她比他还清醒。

慕容芹一直在想:林大棋把她介绍给欧阳是把羔羊送入虎穴,而这只老虎只是表面文雅暗中卑鄙地玩弄她,并不“吃”她,是何原因呢?

慕容芹越想越害怕,难道很多小说、电影所描写的可怕的镜头会在她身上重演?

慕容芹想,像林大棋这样的大老板都要对欧阳必恭必敬,自己惹得起他吗?不如尽快躲开。

她强装镇定说:“欧阳先生,以后有时间再联系,今天我有事,告辞啦。”

欧阳底气十足:“别急,我们先去喝早茶。”慕容芹说:“谢谢了,我没胃口。”

欧阳送慕容芹到电梯口,递给她一张名片,说有空多联系。

欧阳名片上的名字是欧阳石,没有印任何职务,只留一个手机号码和E-mail地址。

十四

起风了,天突然变得越来越阴暗。

慕容芹找到了肖芹萍住的沙滩屋。

宋青海屁股包着一条大围巾起来开门。

肖芹萍还赤条条卷在床上。她两个乳房侧身垂了下来,显得比平时丰硕了些,乳晕和乳头都红得像刚给小孩喂过奶。

几个用过的避孕套懒懒地瘫在地上的一个角落里。一点熟悉而陌生的味道隐约荡漾着。

肖芹萍看到慕容芹来了,一点都不害羞。她睁开朦胧的双眼,迷迷糊糊地说:“芹姐,这么早就起来啦?”然后翻过身又继续睡。

宋青海把肖芹萍的一堆衣服扔过去,正好盖住她一半雪白的圆臀。但她大腿间肥厚的鲍鱼,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粉红水嫩,依稀可见。

宋青海对肖芹萍说:“快起来,外面起风了,我们赶紧去喝早茶。”

慕容芹走出沙滩屋,等着他们更换衣服。

凶猛的海风夹着腥味狂刮着沙滩,似乎要清扫这里的塑胶味和荷尔蒙味。海浪溅到慕容芹的大腿上,水一条条地沿着裤子流到了她的鞋面,如泪。

早上的海水有点凉,一阵细微的刺激后,慕容芹清醒了些。

远处的海面上有几只小船正在迎风挣扎,不知它们会飘向何方,是否安全。但她感觉到生活和存在的艰难。一场大风,或一卷海浪,就可能藏身鱼腹,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生命是多么微弱,多么不堪一击!

大而猛的雨点开始砸下来了。沙滩上遍布一个个小窟窿。紧接着,闪电雷鸣,狂风胁迫着水滴呼啸而来。

慕容芹只好又躲进沙滩屋避雨。

肖芹萍和宋青海已经穿好了衣服。

肖芹萍用纸巾熟练地把墙角几个用过的避孕套包起来,打开门,闪动着沾满花花绿绿指甲油的手指,把它们插进门口的沙滩下,然后用细沙埋掉。

天越来越黑,雨越下越猛。他们三人藏在沙滩屋里等待着雨停下来。

窗外灰暗暗的,除了雨水和风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慕容芹感到像身处一座渺无人烟的小小孤岛,世界的末日似乎就要来临了。

宋青海打破了沉默:“乌天大雨的感觉真好,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我在做什么。这样的时候才是一个真正自由的人。”

肖芹萍说:“我是不管它晴天霹雳还是乌天黑地,反正哪一天能享受就尽情享受,不用考虑谁知道谁不知道。”

慕容芹没心思聊天。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争论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雨才慢慢停了下来。空中还飘散着细细的雨丝。

他们冒着雨丝到小梅沙附近的一家酒店喝早茶。

刚坐下不久,老天爷又倒下了倾盆大雨。宋青海自言自语:“下吧,干脆今天晚上再在这里住一夜。”

肖芹萍说:“你想得美,又想让我陪你一夜?”“你不陪我,难道还会看上别人?”“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是男人吗?”“那倒不是,但我不一样,”宋青海靠在肖芹萍耳边说:“我在你身上的时候,是一部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大巴。”“去你的。别人还是双层大巴呢。”肖芹萍撒娇地说。“那我就是交警——有我在,保证他们上不了路。”

跟他们在一起,慕容芹感觉自己成了多余的人。

喝完早茶,已接近中午十二点了。雨小了很多。

宋青海打电话不知从哪里叫人开来了一部车,然后把开车的人支使走,自己开车送她们回深圳市内。他说自己开车比较刺激。

回来的路上,肖芹萍和宋青海特别开心,真是精神抖擞。

还没走出蜿蜒曲折的山路,前面的车龙就已排了好远。塞车了。

慕容芹们他把车停了下来。前面的司机说:“前面公路被大水冲断了,塌陷处水很深,看来要等好久才能通车了。”

很多司机都探出头来骂娘。人们都无聊,也都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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