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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3 07:3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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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儒勒·凡尔纳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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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心游记

地心游记试读:

译者序

儒勒·凡尔纳(1828—1905)是法国19世纪一位为青少年写作探险小说的著名作家,特别是作为科幻小说题材的创始人而享誉全世界。

19世纪最后的二十五年,人们对科学幻想的爱好大为流行,这与这一时期物理、化学、生物学领域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以及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密切相关。凡尔纳在这一时代背景之下,创作了大量科幻题材的传世之作。他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写了许多志向高远的人,他们完全献身于科学,从不计较个人的物质利益。作者笔下的主人公都是一些天才的发明家、能干的工程师和勇敢的航海家。他希望通过自己笔下的主人公,体现出当时的知识分子的优秀品质,体现出从事脑力劳动的人与资产阶级的投机钻营、贪赃枉法之人的不同之处。

凡尔纳的代表作有《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海底两万里》、《神秘岛》、《八十天环游地球》等,为世界各国读者,包括中国读者所熟知。《地心游记》创作于1864年,是凡尔纳早期的著名科幻小说之一。

故事讲述的是德国科学家里登布洛克受前人的一封密码信的影响,带着其侄儿和向导,进行了一次穿越地心的探险旅行。他们从冰岛的一座火山口下去,沿途克服了缺水、迷路、暴风雨等艰难险阻,终于从西西里的一座火山回到了地面。陈筱卿

一 里登布洛克叔叔

1863年5月24日,星期日,我叔叔里登布洛克教授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的小宅子。他的住宅在科尼斯街十九号,那是汉堡旧城区里一条最古老的街道。

女仆玛尔塔刚把饭菜坐在炉子上,以为自己把饭做晚了呢。“这下可好,叔叔是个急脾气,说饿就饿,饭菜马上就得端上来,否则他会大声嚷嚷的。”我心里在作如是想。“里登布洛克先生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呀!”玛尔塔轻轻推开餐厅的门,紧张惶恐地对我说。“是回来得早了些,玛尔塔。饭未准备好没有关系,现在两点还没到哩。圣米歇尔教堂的钟刚敲了一点半。”我回答她道。“可教授先生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自己大概会告诉我们原因的。”“他来了!我得走了。阿克赛尔先生,请您跟他解释一下吧。”

玛尔塔说完便回到厨房里去了。

我留在了餐厅里。可是,教授脾气急躁,而我又优柔寡断,让我如何去叫教授息息火呢?于是,我便打算溜回楼上我的小房间里去,可是,大门突然被推了开来,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咯噔咯噔地响。屋主人穿过餐厅,径直奔向自己的书房。

在穿过餐厅时,他把自己那圆头手杖扔在了屋角,又把宽边帽子扔到了桌上,并向自己的侄儿大声喊道:“阿克赛尔,跟我来!”

我正要跟过去,只听见教授已经不耐烦地又冲我喊了一嗓子:“怎么了?你还不过来!”

我赶忙奔进了我的这位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师的书房。

里登布洛克其实人并不坏,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但是,说实在的,除非出现什么奇迹,否则他这一辈子都是个可怕的怪人。

他是约翰大学的教授,讲授矿物学。他每次讲课,总会发这么一两次火的。他并不关心自己的学生是否都来上课,是否认真听讲,是否将来会有所成就。说实在的,这些事对他来说,都是细枝末节,小事一桩,他不放在心上。用德国哲学家的话来说,他这是在“主观地”授课,是在为自己讲课,而不是在为他人讲课。他是一个自私的学者,是一个科学的源泉,但想从这科学的源泉汲取水分,那却并非易事。总而言之,他是个悭吝人。

在德国,有这么几位教授同他一个德性。

遗憾的是,我叔叔虽身为教授,但说起话来却并不利索。在熟人之间情况尚好,在公开场合就很不如人意了。对于一位授课者,这可是个致命的弱点。确实,他在学校讲课时,常常会突然卡壳,常常因为某个刁钻古怪、生僻难说的词而打住话头。那个词在抗拒着他,不愿就范,以致教授被逼到最后,只好以一句不太科学的粗话说出口来,然后自己便火冒三丈,脾气大发。

在矿物学中,许多名称都采用的是半希腊文半拉丁文的名称,十分难发音,甚至诗人见了都挠头。我这并不是在对这门科学大放厥词,我根本就没这个意思。可是,当你碰到一些专有名词,比如:“零面结晶体”、“树脂沥青膜”、“盖莱尼岩”、“方加西岩”、“钼酸铅”、“钨酸锰”、“钛酸氧化铣”等时,口齿再伶俐的人读起来也会磕磕巴巴的。

在这座城市里,人人都知道我叔叔的这一情有可原的毛病,他们借机来出他的洋相,专门等着他碰上这种麻烦词,看他出错,等他发火,借机开心。这么做,即使在德国人来说,也是很失礼的。来听里登布洛克教授讲课的人总是很多,但其中总有不少的人是专门来看教授大发雷霆,以此为乐的。

不管怎么说,我必须强调一点,那就是我叔叔是一位真正的学者。他虽然有时会因动作笨拙而把标本搞坏,但他却具有着地质学家的天才和矿物学家的敏锐观察力。他在他的锤子、钻子、磁针、吹管和硝酸瓶中间,可是如鱼得水、驾轻就熟的。他能够凭借一块矿石的裂痕、外表、硬度、熔性、声响、味道,毫不犹豫地判断出它在当今发现的六百多种物质中属于哪一种门类。

因此,在各高等院校及国家学术学会中,里登布洛克的名字是响[1][2]当当的。亨夫里·戴维先生、亚历山大·德·洪伯尔特先生、约翰·富[3][4]兰科林、爱德华·萨宾爵士等,每次路过汉堡,都要前来拜访他。[5][6]此外,安托万·贝克莱尔先生、雅克-约瑟夫·埃贝尔曼先生、戴维[7][8]·布雷维斯特爵士、让-巴蒂斯特·迪马先生、亨利·米尔纳 -爱德华

[9][10]先生、亨利-艾蒂安·桑特-克莱尔-德维尔先生等也都喜欢向我叔叔求教化学领域里的一些棘手的问题。我叔叔在化学这门科学中,有过许多重大发现。1853年,奥托·里登布洛克教授在莱比锡发表了《超结晶学通论》。这是一本附有铜版插图的巨著,但因成本过高,赔钱不少。

另外,我叔叔还当过俄国大使斯特鲁维先生的矿物博物馆馆长。该博物馆之馆藏在整个欧洲享有盛名。

在厉声呼喊我的正是这个人。他身材高挑,清瘦,腰板结实,一头金发,人显年轻,虽已届五旬,但看上去顶多也就四十来岁。两只大眼在宽大的眼镜后面不停地转动;鼻子细长,像是一把刀具。有些调皮鬼学生,说他那鼻子好似吸铁石,能够吸起铁屑。其实,这是胡编乱造,他的鼻子倒是喜欢吸鼻烟,而且吸得很多。

还有,我得补充一句,我叔叔步子很大,一步可迈出三英尺,而且走路时双拳紧握,表明其脾气之暴烈,因此,别人对他总是敬而远之。

他所住的科尼斯街的小宅子,是一幢砖木结构的房子,山墙呈锯齿状,屋前有一条蜿蜒曲折的运河穿过汉堡旧城,与其他运河相通。1842年曾发生一起大火,但科尼斯街区却幸免于难。

没错,这所老房子是有些歪斜,而且中间凸出,倾向马路。它的[11]屋顶也向一边倾斜,活脱一顶美德协会的学生所戴的帽子。该屋的垂直度也颇为不佳。不过,总的来说,还算是挺牢固的,因为屋前长着一棵根深叶茂的老榆树。每到春天,榆树花便会伸到玻璃窗里来。

我叔叔在德国教授中要算是颇为富有的了。这所房子及其居住在里面的人,全都属于他所有。居住其中的有:他的养女格劳班,芳龄[12]十七,维尔兰人;另外就是女仆玛尔塔和我。我既无父无母,又是他的侄儿,自然就当了他科学实验的助手了。

说实在的,我对地质学也入了迷。我的血管里也流着矿物学家的血液,因此,我不会讨厌那些弥足珍贵的石头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尽管科尼斯街这个小屋主人脾气古怪,但大家住在这里还是很惬意的。叔叔虽然脾气急躁,但还是挺喜欢我的。他生就是这么个急脾气,也无可厚非,知道了也就行了。

4月里,他在客厅的陶土盆里种了些木樨草和牵牛花,你瞧瞧吧,他天天早晨都要跑去拉拉叶子,想让花草长得快些。【注释】[1]亨夫里·戴维(1778—1829),英国化学家、物理学家。[2]亚历山大·德·洪伯尔特(1769—1859),德国博物学家、旅行家。[3]约翰·富兰科林(1786—1847),英国航海家、探险家,在极地考察时不幸身故。[4]爱德华·萨宾爵士(1788—1883),英国物理学家,研究地球磁场,并赴北极考察。[5]安托万·贝克莱尔(1788—1878),法国物理学家。[6]雅克 -约瑟夫·埃贝尔曼(1814—1852),法国化学家。[7]戴维·布雷维斯特爵士(1781—1868),苏格兰物理学家。[8]让 -巴蒂斯特·迪马(1800—1884),法国化学家。[9]亨利·米尔纳 -爱德华(1800—1885),法国动物学家、生理学家。[10]亨利 -艾蒂安·桑特 -克莱尔 -德维尔(1818—1881),法国化学家。[11]美德协会系德国的一个政治团体,于1808年成立,旨在激励人民,以振兴普鲁士。该团体成员多为大学生。[12]维尔兰系爱沙尼亚一城市名。

二 神秘的羊皮纸

他的书房简直就像是一间博物馆。所有的矿物标本都工工整整地贴上了标签,按照可燃矿物、金属和岩石三大类别,井然有序地摆放着。

我对这些矿物学里的玩意儿真的是太熟悉了!我经常放弃与同龄的孩子们玩耍,高兴地去抚摩那些石墨、无烟煤、褐煤、木炭、泥煤标本。我还去替那些沥青、树脂、有机盐标本掸去灰尘。另外,我也没忽视那些其相对价值在科学标本的绝对平等面前已完全消失了的那些金属矿石——从铁矿石到黄金矿石。再有就是那些一堆堆的岩石,数量之多,足可以建造一座我们这样的小屋了。要是真的用这些岩石造屋,那对我来说,就宽畅多了。

可是,当我走进这间书房时,我却并未考虑这些珍宝。我脑子里[1]缠绕着的就是我的叔叔。他坐在他那把乌德勒支绒的大扶手椅里,手里拿着一本书,钦羡无比地在观赏着它。“多么了不起的书啊!多么了不起的书啊!”他大声地嚷叫道。

他的赞叹使我立即想起来我的这位教授叔叔闲暇时喜欢收藏图书。但在他看来,只是那些难以觅得且难以读懂的书才是无价之宝。“你看到这本书了吗?”他对我说道,“这可是一件奇珍异宝啊!是我今天上午在犹太人埃弗琉斯的小书店里觅得的。”“真棒。”我装着兴奋的样子敷衍道。

说实在的,不就是一本旧书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书脊和封面看上去都是粗糙的牛皮制的,书页都已经变旧发黄了,里面还夹着一枚褪了色的书签。

可此刻,教授依然沉浸在惊喜之中,仍在不停地赞叹着。“你看,”他在自问自答地说,“这本书漂亮不漂亮?简直是美不胜言啊!你瞧这装帧!这本书翻看起来容易不?很容易,因为翻到任何一页它都平稳地摊开着。它合起来严实不?很严实,因为它的封面与书页紧紧地合在一起,任何地方都不会张开和散落。它的书脊都六七百年了,也没有一点裂痕!啊!这种装帧连伯泽里安、克洛斯和普[2]尔高尔德见了也都会自叹弗如的!”

叔叔边自言自语边不停地翻弄着这本旧书。我虽然对它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也只得勉为其难地问一声叔叔此书的内容。“这本奇书书名是什么呀?”我表情略显夸张地兴奋地问道。[3]“这本书吗?”叔叔激动不已地回答我说,“是斯诺尔·图勒松的《王纪》。此人系12世纪冰岛的著名作家,讲述的是挪威诸王统治冰岛的编年史。”“是吗?”我假装惊讶地说,“那它一定是德文译本了?”“哼!”叔叔有点动气地说,“译本?我要译本干什么?谁稀罕译本?这是原文版,是冰岛文本!冰岛文很独特,既丰富又简洁,其语法结构变化多端,而其词汇也意义丰富!”“那不是与德文一样吗?”我兴奋地说。“是啊,”叔叔耸了耸肩膀说,“但也有点不同,冰岛文像希腊文一样有三重性,名词像拉丁文一样有变化。”“是吗?”我开始有点惊奇了,“那这本书的字体漂亮吗?”“字体?你在胡扯什么呀,可怜的阿克赛尔!什么字体呀?你以[4]为是印刷版呀?这可是一本手稿,傻瓜,是用卢尼字母书写的。”“卢尼字母?”“是啊,你现在该问我什么是卢尼字母了吧?”“这个我懂,”我未免自尊心受到了点伤害,没好气地顶了叔叔一句。

但叔叔并未动气,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听,只顾滔滔不绝地解释开来。“卢尼字母嘛,”他说道,“那是早前在冰岛所使用的一种字母。[5]据传说,还是天神奥丁所创造的哩!你来看看,无知的孩子,好好欣赏一番由天神所创造出来的这些字母吧!”

说实在的,我真的是无言以对,真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我若真的跪拜,天神和国王们就会高兴的,因为如此一来,他们也就不会觉得我出言不逊了。可是,正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中止了我和叔叔的对话:一张污秽的羊皮纸从书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叔叔眼疾手快地将它捡拾起来。他这么着急是情理之中的事,因为他觉得一份古老的文件,藏于一本古旧书中已经年累月,当然是弥足珍贵的了。“此为何物?”他大声嚷道。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小张羊皮纸摊开在桌子上。这张羊皮纸长五英寸,宽三英寸,上面横向排列着一些似符咒般难懂的文字。

下面就是临摹下来的原文。我竭尽全力地依样画葫芦地把这些古怪的符号记下来介绍给大家,因为正是这些古怪符号使得里登布洛克教授及其侄儿进行了一次 19世纪最为离奇的旅行:

教授对这些古怪符号研究了片刻,然后将眼镜推到额头上说:“此为卢尼字母,它们与斯诺尔·图勒松手稿上的文字一模一样!可是……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呢?”

我认为所谓卢尼字母,纯粹是一些学者创造出来难为人、捉弄人的,所以,当我发现叔叔弄不明白纸上的那些文字时,我确实是颇有点高兴的。我看见他的手指开始颤抖,而且抖得还挺厉害的。“这确实是古冰岛文呀!”他咬紧牙关自言自语道。

里登布洛克教授应该是能认识这些文字的,因为他精通多种语言。如果说他并不能流利地说地球上的两千多种语言和四千多种土语的话,那起码也是懂其中的一大部分语言的。

面临这种困难,他的急躁脾气自然会表现出来的。我已经预感到他那暴风雨就要袭来,可正在这时候,壁炉架上的钟敲了两下。

与此同时,女仆玛尔塔推开书房门说:“午饭已经准备好了。”“什么午饭不午饭的,一边去!”叔叔大声呵斥道,“让做午饭的和吃午饭的都一边待着去!”

玛尔塔赶忙走开了去。我紧随其后,懵里懵懂地坐在了我在餐厅里常坐的那个座位上。

我等了片刻,不见教授前来。据我所知,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放弃了神圣的午餐。而且,今天的午餐可真是丰盛至极啊!一道香芹汤、一道火腿煎鸡蛋和豆蔻酸模、一道小牛肉加糖煮李子卤,甜食是糖渍大虾,佐餐酒则是莫赛尔葡萄酒。

我叔叔竟然为了一张破旧的纸片舍弃了这么美味的饭菜。说实在的,作为他的颇具孝心的侄儿,我觉得我有义务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他,把这顿午餐吃掉。我还真的是问心无愧地这么做了。“我还从未见过这等事!”女仆玛尔塔在一旁嘟囔着,“里登布洛克先生竟然会不来用午餐!”“真是不可思议。”“这说明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了!”老女仆摇着头叨叨着。

但我却并不这么认为,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除非叔父大人发现自己的那份午餐被别人吃得一干二净之后,大发脾气。

我正在吃甜食中的最后一只大虾,叔父大人突然一声大喊,打断了我品尝甜食的兴头。我三步两跨地冲进了书房。【注释】[1]乌德勒支,荷兰地名,以呢绒制造闻名。[2]三人均为19世纪的书籍装帧大师。[3]斯诺尔·图勒松系作者笔误,应为斯诺里·斯图吕松(1179—1241),冰岛领主、诗人,其著作《王纪》系北欧古代文学的主要作品之一。[4]公元4世纪古日耳曼人所使用的一种文字。[5]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的主神,司智慧、诗歌和战争。

三 叔叔也困惑不解

“这明显是卢尼字母,”教授紧蹙着眉头说,“可是,这其中藏有一个秘密,我一定要把它给挖出来,否则……”

他猛地挥动了一下拳头,结束了自言自语。“坐那儿去,”他用拳头指着桌子说,“我说你写。”

我赶忙做好准备。“现在,我来把与这些冰岛文字相应的德文字母读出来,你边听边记下来,然后我们再来看看是个什么结果。不过,你得向圣米歇尔[1]保证,可别记错了!”

我开始听他口授。我尽我之所能尽量准确地记录着。字母一个接一个地读了出来,组成了下面的这些难以理解的文字:mm.rnlls  esreuel  seecJdesgtssmf  unteief  niedrkekt,samn  atrateS  Saodrmemtnael  nuaect  rrilSaAtvaar  .nscrc  ieaabsccdrmi  eeutul  frantudt,iac  oseibo  KediiY

记录完了之后,叔叔立即将我刚写好的那张纸一把抓了过去,仔仔细细地认真研究了良久。“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呀?”他机械地自言自语着。

说实在的,我也不明白,无法回答他。再说,他是在自言自语,并非在问我。“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密码信,”他继续在自言自语着,“信中的含义就隐藏在这些故意弄乱的字母中。如果将它们正确地排列出来,就能得出人们能够看得懂的话来。我猜测,也许这里面隐匿着一种说明或暗示,从而使我们了解到一个重大的发现!”

可是,在我看来,里面什么含义都没有,但出于谨慎,我并没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叔叔又拿起那本古旧书和那张羊皮纸,仔细地比较来比较去。“这两份东西并非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叔叔说道,“这封密码信是写于这本书之后的,我已发现一个确凿无疑的证据。这信的起始字母是两个m,这在图勒松的书中是怎么也找不到的,因为这种写法是直到14世纪才被冰岛文字所接受的。因此,手稿与密码信之间起码相差有两百年。”

我不得不承认,叔叔的推论合乎逻辑。“因此,我在想,”叔叔接着说道,“这些神秘的字母可能是这部手稿的某一位收藏者所写的。可是,这个该死的收藏者究竟是谁呢?他会不会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书中的某个地方呢?”

叔叔又把眼镜推到额头上,拿起一个大倍数的放大镜,仔细地检查该书的头几页。在第二页的背面,亦即有副标题的那一页,他发现了一些污迹,乍看上去,像是墨水渍。可是,再仔细地观看,却可以辨认出一些大半被擦去了的字母来。叔叔认为这可是值得加以探究的,于是,他认真仔细地辨认起这些字迹来。凭借那个大倍数的放大镜,他终于认出了以下的这些符号,而且认出那也是卢尼字母,便毫不犹豫地读了出来:“阿尔纳·萨克努塞姆!”他以胜利者的口吻大声地说道,“这是一个人的名字,而且还是一个冰岛人的名字!这是16世纪的一位学者,一位非常有名的炼金术士!”

我怀着钦佩的心情看着我的叔叔。[2]“这些炼金术士,”叔叔继续说道,“诸如阿维森纳、弗朗西斯·[3][4][5]培根、雷蒙·鲁尔、帕拉塞尔斯,都是那个时代名噪一时、无出其右的学者。他们的发现令我们惊奇。这个萨克努塞姆为什么就不会在这封不可思议的密码信中隐藏某种重大的发现呢?应该是的!肯定是的!”

教授经过一番逻辑推理,想象力立即活跃起来。“毫无疑问,肯定如此,”我鼓起勇气回答他道,“可是,这位学者为什么非要把某种神奇的发现给隐藏起来呢?”“为什么?为什么?唉!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呀?伽利略不就是把土星的发现给这么隐藏起来的吗?不过,无论怎样,反正我们会弄清楚的,我一定要破译这个密码,把信的内容弄个一清二楚,否则我就不吃不睡。”“嗯!”我暗自寻思。“你也得这样,阿克赛尔。”叔叔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天哪!”我心想,“幸亏我午饭吃的是双份啊!”“现在,”叔叔又说,“我们必须弄清这个密码出自哪一种语言。这事不难弄明白的。”

听了这话,我立即抬起头来。叔叔又继续自言自语:“没有比这事更容易的了。密码信中有一百三十二个字母,其中辅音字母是七十九个,元音字母是五十三个。这差不多符合南欧语言的构词比例;如果是北欧语言的话,辅音字母则多得多。由此看来,此信定是一种南欧语言。”

这个推断言之成理。“那它会是哪种语言呢?”

这个问题有待我的教授叔叔回答,我很敬佩他深刻的分析能力。“这个萨克努塞姆,”叔叔接着说道,“是一位很有学问的人,所以他若不用其母语书写的话,肯定首先选择16世纪文人常用的语言,也就是拉丁文。如果我猜错了的话,那我就再试试西班牙文、法文、意大利文、希腊文和希伯来文。不过,16世纪的学者们通常都是用拉丁文来写作的。因此,我完全有理由肯定,这是拉丁文。”

我一听便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因为我对拉丁文颇有好感,不愿认[6]同叔叔的这一推断,心想:这些古怪的字怎么可能是诗人维吉尔所使用的美妙语言呢?“是的,是拉丁文,”叔叔又继续自言自语,“只不过是前后次序给弄乱了。”“那好呀,”我心中在想,“您要是能把它们给弄顺过来,那就算您有本事了。”“让我们来研究研究。”他边说边拿起我记录的那张纸,“这里是一百三十二个字母,它们明显是无序排列。有些词里只有辅音字母,比如第一个词mm.rnlls,相反,在有一些词中,元音字母又相当多,比如第五个词unteief,或倒数第二个词oseibo。这种排列明显是不符合语法规则的:这些字母是以数学方式、根据我们所不知道的规律排列起来的。可以肯定,作者最初写下的是正确的句子,然后再根据我们尚未发现的规律将字母重新组合。如果掌握了密码的钥匙,这封信就能顺利地读出来。阿克赛尔,你掌握这把钥匙了吗?”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原因嘛,自不必说了。我的目光正停留在墙上的一幅迷人的画像上,那是格劳班的画像。我叔叔的这个养女现[7]在在阿尔托纳的一个亲戚家。她不在这里,我很忧伤,因为我现在可以坦白地说出来,这个美丽的维尔兰姑娘与我这个教授的侄儿正在以德国人所特有的耐心和稳重在相恋相爱。我们瞒着我叔叔已私定终身。之所以瞒着他,是因为他一门心思全用在了地质学上,不可能了解我和她的感情。格劳班是个可爱动人的姑娘,金发碧眼,为人严肃认真,但却对我一往情深。而我嘛,则对她简直是崇拜有加,如果日耳曼语允许我用“崇拜”二字的话。此时此刻,这位维尔兰姑娘的倩影正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把我从现实世界带到了幻觉与回忆中。

我脑海中又浮现出我的这位在工作与玩耍中形影不离的伴侣来。她每天都在帮我一起整理我叔叔的那些宝贝石块。她同我一起往石头上贴标签。格劳班小姐是一位令人刮目的矿物学家!她喜欢探究科学上疑难繁杂的问题。我俩一起学习、研究,在一起度过了多少甜蜜美好的时光啊!我常常会对那些被她的纤纤玉手抚摩过的石块心生嫉妒,它们被她亲切抚摩,如此幸福,却浑然不知!

休息时,我俩会走出小屋,走过阿尔斯泰林荫道,朝着古老漆黑的磨坊走去。从湖边望去,那磨坊显得尤为美丽。我们拉着手边走边聊。我给她讲故事,逗她发笑。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易北河畔。河中硕大的白睡莲盛开着,天鹅在其间畅游。我们向天鹅道了晚安,便乘上汽船回到家中。

我正沉浸在这美妙甜蜜的美梦之中,突然听见叔叔猛击桌子的声响,我从幻境之中震醒,回到了现实世界之中。“我们来看看,”叔叔说,“我认为,一个人要是想把字母弄乱,他首先想到的必然是把原来横写的字从上往下竖着写。”“真的?”我在想。“我们从上往下写写看,看会是个什么结果。阿克赛尔,你随便在这张纸上写一句话,不过别字母连字母地写,要依次把它们竖着写下来,分五六行写。”我明白怎么写了,于是立刻动起笔来:J m n e,be e,t G et’b m i r na i a t a !i e p e u“好,”叔叔看都没看一眼便说道,“现在,把这些词排成一横行。”我于是便改写成一横行,立刻得出下列句子:Jmne,b ee,t’Ge t’bmirn aiata! iepeu“很好,”教授边说边从我手中拿走了那张纸,“看上去有点像那古老的密码信了:元音字母和辅音字母排列得同样混乱不堪;大写字母和逗号竟出现在词的中间,与萨克努塞姆的羊皮纸上的一模一样!”

我不得不承认叔叔分析得非常有理有据。“现在,”叔叔冲着我说,“我并不知道你都写了些什么,但我要将它念出来。我只要将每个词的第一个字母按顺序排列好,然后以同样的方法将其第二个、第三个字母排列起来,以此类推即可。”

于是,叔叔便大声念了起来。结果,不仅他感到惊讶,连我也大吃一惊:我真爱你,我亲爱的格劳班。“什么?”教授诧异地说。

是啊,我不知不觉地便随手写出了这句暴露了我心思的话语!“啊,你爱上格劳班了?”叔叔用监护人的严厉口吻向我问道。“是……不是……”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啊,你爱上了格劳班,”叔叔机械地重复道,“好了,现在,我们来把我们的研究方法运用到那封密码信上去吧!”

叔叔重又专心于研究了,已经把我刚才下意识地写出的那句话给忘到了脑后。我的那句话说得确实欠妥,因为学者的头脑是理解不了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幸好,叔叔已经完全被那封密码信给吸引住了。

里登布洛克在做这项重大破译工作时,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烁着。他用他那颤抖着的手指,又拿起了那张古旧的羊皮纸。他激动不已。最后,他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用严肃的语气,逐一按顺序读出每个词的字母,并让我边听边记录下来:mmessunkaSenrA.icefdoK.segnittamurtnecertserrette,rotaivsadua,ednecsedsadnelacartniiilu Jsiratrac Sarbmutabiledmekmeretarcsiluco YsleffenSnI

说实话,记录下来之后,我非常激动,可这些字母在我看来却又没有任何意义,我期待着教授嘴里庄严地说出一句漂亮的拉丁文来。

但是,我未曾想到,他竟然猛地一拳击在桌子上,墨水溅了出来,我手里的笔也被震掉了。“这不对!”他大声地说,“这毫无意义!”

他说着便冲出了书房,冲下楼梯,一直冲向科尼斯街,飞快地向前奔去。【注释】[1]圣米歇尔是基督教的首位天使。[2]阿维森纳(980—1037),阿拉伯名医、哲学家和神秘学家。[3]弗朗西斯·培根(1561—1626),英国政治家和哲学家。[4]雷蒙·鲁尔,西班牙卡塔卢尼亚哲学家、神学家、诗人和炼金术士。[5]帕拉塞尔斯(1493—1541),瑞士医生、神秘学家和炼金术士。[6]维吉尔(公元前70—前19),古罗马诗人。[7]阿尔托纳,德国一城镇名,位于易北河畔,距汉堡一公里。

四 我找到了钥匙

“他走了?”玛尔塔听见大门砰的一声,吓得连忙跑了过来,那声响真可以说是声震屋瓦。“是呀,”我回答她道,“他确实走了。”“可是,他还没吃午饭哪。”老女仆说。“他不吃了!”“那晚饭呢?”“晚饭也免了。”“怎么了?”玛尔塔感到莫名其妙地问道。“不吃了,玛尔塔,他从此不再吃饭了,这个家里的人都不再吃饭了。里登布洛克教授要大家都不吃不喝,直到他把一个根本就无法破译的密码解开为止。”“上帝啊!这么说我们全都得饿死?”

我没敢回答,因为照我叔叔的那种执拗的古怪脾气,我们大家全都避不开这一厄运。

老女仆这下子真的有点害怕了,只见她唉声叹气地走回厨房去了。

此刻,我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我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想去找格劳班,把这事告诉她。可我怎么能走开呢?万一他要找我呢?[1]他随时都可能回来的,他是一定要解开这个连俄狄浦斯都解不开的谜的。他若找我,我又不在,那麻烦就大了。[2]

因此,还是老实待着吧。正好,贝藏松的一位矿物学家曾送给我们一些他所收藏的石英晶石,需要加以分类,贴上标签,然后将这些中空的、闪耀着小块水晶的石头存放到玻璃橱里去。

说实在的,这个分类工作我并不太感兴趣。不知怎么搞的,我心里仍旧念念不忘那封古老的密码信。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仿佛有一种不祥之感存在着。我预感到有大的灾祸将要发生。

大约一小时光景,我已把晶石全部整理完毕。于是,我便仰躺在乌德勒支绒扶手椅上,双臂垂着。我点燃我那又长又弯的烟斗。烟斗锅上雕有一仙女,横卧在那儿,我看着她被烟熏黑,心中乐滋滋的。其间,我不时地侧耳细听,看看楼梯上有没有声音传来。但是没有。我叔叔现在会跑哪儿去了呢?我脑海里浮现出他在阿尔托纳美丽的林荫道上奔跑着,用手杖指指戳戳着墙壁,猛烈地抽打着野草,惊扰着休憩的天鹅……

他归来时是胜券在握还是沮丧绝望?他究竟能否揭开那个秘密?我心中一边这么寻思着,一边无意之中又拿起了我在上面写下了无法理解的字母的那张纸。我重复地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我想把这些字母组成一些词,但却无法遂愿。我把它们两个、三个或五个、六个地拼凑在一起,但怎么也拼不出个有意义的词来。只是第十四、十五和十六个字母组合在一起,成了英文中的ice(冰),而第八十四、八十五和八十六个字母则组成了英文中的sir(先生)。另外,在密码信的第三行中,我还看到了拉丁文的rota(轮子),mutabile(可变的),ira(愤怒),nec(不),atra(残忍)等。“真是见鬼了。”我心想,“这些拉丁文词像是在证明我叔叔关于密码信所用之语言的假设是正确的。”甚至在第四行中,我还看到了luco一词,意思是“神圣的森林”。另外,在第三行中我还发现一个很像希伯来文的词tabiled,而最后一行中的mer(大海),arc(弓),[3]mère(母亲)则完全是法文了。

我真的是头晕脑胀了!一句话里竟然出现了四种文字,真是荒唐至极!“冰”、“先生”“愤怒”“残忍”“神圣的森林”“可变的”“母亲”、“弓”、“大海”,这些词之间有什么关联呢?把第一个词与最后一个词连在一起倒还有点意思,因为在一封用冰岛语写的密码信中,出现“冰海”一词是不足为奇的。但是,想弄明白其他内容就不容易了。

我在与一个无法解决的困难进行着斗争。我的脑袋发热发胀,眼睛里在冒火。这一百三十二个字母仿佛在我眼前飞舞着,像是一颗颗星星在跳动闪烁着,简直让我血液沸腾。

我陷入一种幻觉之中,我喘不过气来,我需要空气。我不自觉地拿起那张纸来当扇子扇着,于是乎,纸的正面和反面交替地在我眼前闪现。

在纸张快速闪动时,有一次,纸的反面突然在我眼前一闪,让我惊讶不已地看到一些完全可以清晰辨认的词,是一些拉丁文词,比如craterem(火山口)和terrestre(地球)。

我眼前突然一亮。这些词使我隐约看到了一把钥匙:我发现了密码的规律。若要读懂这封密码信,只要将那张纸翻转过来读,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我的教授叔叔的聪明的假设被证实了。他对密码信所运用的语言的认定以及对字母的排列组合,完全是正确无误的!他只需稍加点东西就可以把这句拉丁文话语从头至尾地读出来,而所需的这点东西却被我无意之中发现了。

可以想象,我有多么激动!我的眼睛变得模糊,几乎看不清东西。我把那张纸摊放在桌子上。我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把其中的秘密给破解了。

我终于平息了我心中的那份激动,强逼着自己在书房里走了两圈,稳定一下情绪。然后,我便在那张宽大的扶手椅上又坐了下来。“现在读吧。”我深吸了一口气后命令自己。

我伏在桌子上,用手指指着每一个字母,顺顺当当地大声读出整个句子。

读完之后,我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啊!我仿佛被人猛地狠击了一下,傻呆呆地坐在那儿。什么?我耳朵里听到的是什么?一个人竟然胆大包天,敢于下到那里吗?……“啊!”我跳起来大呼道,“不!不!不能让叔叔知道这事!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去尝试这种探险的,那可就糟了!他是个固执的地质学家,无论如何也会去铤而走险的,而且还会把我也给带上!那我们就甭想回到世上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心情惶恐、激动,难以描述。“不!不!绝不能让他知道!”我横下心来说,“我现在还是可以阻止这个暴躁乖戾的人得知此事的,那我就一定要瞒着他。如果他把这张纸反复地、颠来倒去地审视研究的话,他迟早会发现这个秘密的。我干脆把它给销毁掉算了!”

壁炉里尚有余烬。我不但拿起了那张纸,而且还拿起了萨克努塞姆的羊皮纸。我正焦急不安地把颤抖的手伸出去,准备将它们付之一炬,这时,书房门突然开了。叔叔回来了。【注释】[1]俄狄浦斯系希腊神话中底比斯国王之子。幼时神曾预言他将来会杀父娶母。长大后,他千方百计地想要逃避这一厄运。有一次,路遇女怪司芬克斯,后者给所有过路人猜谜,谁若猜不出,则被她吃掉,但俄狄浦斯却破解了她的谜语。[2]法国西部一城市名,靠近瑞士边境。[3]以上叙述中,个别地方与密码信并不完全一致,原文如此。——编者注

五 叔叔念那张羊皮纸

我赶忙将那该死的密码信放回桌上。

里登布洛克教授走进书房,似乎仍在全神贯注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他时刻都在想着那封密码信,他在外面散步时肯定在脑子里进行了仔细的思考与分析,他现在回来是要着手试验某种新的破译方案。

他坐到了扶手椅上,拿起了笔,开始写出一些类似代数的算式。

我留神地看着他那颤抖的手,注视他的每一个动作。他是否会突然发现点什么?我不知何故,也在颤抖。这好没来由呀,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且是唯一的答案了,其他的任何解译方法都是徒劳无益的。

叔叔在长长的三个小时里,一直在专心研究,头都不抬,只是一个劲儿地在纸上写呀写的,没完没了。

我很清楚,假如他能把这些字母按所有可能的次序加以排列组合的话,他肯定能读出这句话来的。可是,我同样十分清楚,单单二十个字母就可以有2,432,928,008,176,640,000种排列组合,而这句话中共有一百三十二个字母,那它的排列组合变化该有多少种啊!简直是无法计算,难以想象!

要解决这一问题,可是费时费力的,我心里不免有了一丝慰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夜幕已经降临,街道的喧嚣已经止息,但我叔叔仍在伏案工作,对其他事情一概充耳不闻,连玛尔塔推门进来都没有发觉,也没听见这位老女仆说:“先生用晚餐吗?”

玛尔塔见主人没有应答,便怏怏地出去了。而我,困意已袭了上来,挺了一会儿,坚持不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而叔叔则仍然在写了画、画了写的。

第二天早晨,当我醒来时,我发现不知疲倦、废寝忘食的叔叔仍在工作着。他双眼通红,面色苍白,头发因焦躁被手抓挠得乱蓬蓬的,而且面颊发紫,说明他与那难以破解之谜进行了多么顽强的斗争。这一夜,他费尽了多少心血,损伤了多少脑细胞!

说实在的,我都有点开始怜惜他了。无论我心里对他有多大的意见,但我渐渐地在可怜他了,难免有所动容。这个可怜的地质学家,一门心思全都用在了这封密码信上,我真怕他心中的那股火找到正当的发泄途径,会突然像火山似的爆发出来。

我只需说一句话,就足以让他那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可是,我并没这么去做。

我这也是出于好心。我之所以此时此刻闷声不响,完全是为我叔叔的利益考虑的。“不,不,”我心中反复地这么念叨着,“绝不能告诉他!他的脾气我还能不知道?让他知道了,他是非去不可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他的想象力十分丰富,为了做其他地质学家未曾做过的事,他是会铤而走险的。我必须守口如瓶,必须把我的发现深埋在心中。告诉他的话,无异于害死他。如果他自己能猜得出来,那就让他去猜好了,我可不愿日后因为我将他引上死亡之路而后悔莫及。”

我心里这么盘算好了之后,便在一旁袖手旁观。可是,我始料不及的是,几小时后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玛尔塔正准备出外买菜,却发现大门落了锁,而且钥匙也不在锁上。是谁将钥匙拿走了?毫无疑问,叔叔昨晚散步回来,随手将钥匙拿走了。

他这是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偶然?他是不是想让我们大家挨饿呀?如果真的如此的话,那也太不像话了。这件事与玛尔塔和我毫不相干,难道也让我们跟着受罪呀?我因此而回忆起几年前的一件事来。当时,叔叔正在专心于那伟大的矿物分类工作,已经四十八小时没有吃饭了,全家人都得陪着他一块为了科学事业而忍饥挨饿,以致我这个食欲旺盛的孩子竟然被折磨得都胃痉挛了。

看来,这天的这顿午饭一定又像昨晚的晚饭一样,被免了。我豁出去了,饿了也得扛住。玛尔塔却觉得问题相当严重,不免伤心不已。而我,我觉得出不了门倒比饿饭更加地严重,原因是不言而喻的。

叔叔仍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他一心要搞个水落石出。他身在人世间,可却能不食人间烟火。

将近晌午时,我的肚子咕咕地叫得厉害,难受极了。昨天晚上,玛尔塔竟然未多留个心眼,把剩菜剩饭全都打扫光了。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不过,我仍旧在硬挺着,不能丢掉面子。

下午两点,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我的眼睛睁得老大,开始在心中嘀咕,自己对这封密码信的重要性未免过于夸大了。叔叔也未必相信它。他也许会认为这纯属荒诞之事。即使他真的想去冒险,我也能想法阻止他。何况,如果他自己最终破解了这个谜语的话,我岂不是白挨饿了?

昨晚,我对自己的这些想法还嗤之以鼻,可现在看起来,却是非常有道理的。我甚至都觉得等这么长时间简直是太没道理了,所以我决定把秘密告诉叔叔。

我正准备找个什么理由向他说明情况而又不显得很突然,这时,教授叔叔却站起身来,戴上帽子,准备出门。

怎么!他又要出去?把我们关在家里!那可不行!“叔叔。”我喊了他一声。

他像是并未听见。“里登布洛克叔叔!”我又大声地叫了一遍。“嗯?”他好像突然醒过来似的。“那钥匙怎么样了?”我问道。“钥匙?什么钥匙?大门上的钥匙?”“不是,”我大声说道,“密码信的钥匙!”

教授透过眼镜上方看着我。他显然看出我的神情有点异样,因为他在用力地抓住我的胳膊,说不出话来,光用目光在询问我。很明显,他已猜到我已有所发现了。

我点了点头。

可他又怜悯地摇了摇头,仿佛觉得我是个疯子似的。

我却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立刻闪出强烈的光芒,他更加用力地抓住我的胳膊。

面对这种场面,连最漠然的旁观者也会对我们这种无声的交流感兴趣的。我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他会兴奋得搂紧我,使我窒息。看得出来,叔叔心里十分着急,我不得不说话了:“是的,那钥匙,那谜底,我偶然……”“你说什么?”他激动无比地嚷叫道。“您瞧,”我边说边把我写过字的纸递给他,“您自己念吧。”“这有什么可念的呀!”他说着便把纸揉成了一团。“如果您从头念的话,那确实是没什么意思,但是,要是从后面念起……”

还没等我说完,叔叔便惊呼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吼了起来。他压根儿也没想到,所以脸都扭曲了。“啊!我聪明的萨克努塞姆!”他叫嚷道,“原来你是先把你的话反过来写的呀!”

他抓过那张纸,两眼模糊,激动不已地从下往上地念出这封密码信。

密码信是这么写的:In Sneffels Yoculis craterem kemdelibat umbra Scartaris Juliiintra calendasdescende,audasviator,etterrestre centrum attinges.Kod feci.Arne Saknussemm.

这句古老怪诞的拉丁文可译为:7月之前,斯卡尔塔里斯的影子会落在斯奈菲尔的约库尔火山口,从该火山口下去,勇敢的旅行者,可以下到地心深处。我已经到过那儿。阿尔纳·萨克努塞姆

读完之后,叔叔好似触电一般,突然跳了起来。他勇气倍增,信心十足,快乐至极。他踱来踱去,双手抱住脑袋,搬动椅子,把书堆积起来,随手抛着那些珍贵的水晶石。他这儿捶一下,那儿拍一下。最后,他终于安定下来,好像筋疲力尽了似的瘫坐在扶手椅里。“几点了?”沉默片刻之后,他问道。“3点了。”我回答说。“哦!都3点了!我好饿啊!先吃饭,然后再……”“再怎么?”“再替我准备行囊。”“什么!”我大声吼道。“你也得准备行装。”教授边往餐厅走边冷酷无情地说。

六 叔侄辩论

听叔叔这么一说,我不禁猛地一颤,但我立即克制住了自己,还装出无所谓的神气来。我知道,只有用科学论据才能阻止教授叔叔的疯狂举动,而这样的论据多得是,而且能非常有力地证明这种探险之旅是不可能的。到地球中心去!疯狂至极的想法!不过,我得先去吃饭,然后找机会与他辩论。

叔叔见餐桌上什么也没有,不禁诅咒连天,但问题很快便得以解决:玛尔塔获得了自由,赶紧跑向菜市场,动作麻利地便在一小时之内解决了我们的吃饭问题。

用餐时,叔叔心情愉悦,还开了一些不失学者身份的无伤大雅的玩笑。吃完饭后甜食,他以手示意我跟他去书房。

我跟随他进了书房。他在写字台的一边坐下,我便坐在了另一边。“阿克赛尔,”“你是个聪明孩子。在我绞尽脑汁,他语气温和地说,一筹莫展时,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不然的话,我还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哩。这一点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孩子,你将和我一起分享我们将来一起得到的荣光。”“行,”我心中暗想,“他现在心情不错,该与他讨论一下所谓荣光的问题了。”“最重要的,”叔叔继续说道,“我得提醒你一句,这事必须严格保密,知道不?学术界嫉妒我者不乏其人,他们中有不少人也想做一次这种地心探险,但必须让他们在我们之后,步我们的后尘。”“您认为真的有那么多人想冒此危险吗?”我说道。“当然有!这么大的荣誉,谁不趋之若鹜?假若这封密码信公开了,绝对会有大批大批的地质学家去追寻阿尔纳·萨克努塞姆的足迹的!”“这我可不信,叔叔,因为无法证实这封密码信的真实性。”“怎么?我们可是在那本书里发现它的呀!那本书难道还不可信?”“我相信那些话是萨克努塞姆写的,但这并不说明他真的进行过这次旅行。这张羊皮纸会不会是故弄玄虚啊?”

这最后一句话有点冒失,我刚一说就有点后悔了。教授一听便眉头紧蹙,我担心这场交谈会不欢而散。幸好,并没那么严重。严厉的教授嘴角浮出一丝笑容,回答道:“这一点我们以后会知晓的。”“啊!”我有点沉不住气了,“请您允许我把自己对这封密码信的所有不同意见说出来。”“你说吧,孩子,没关系的,你完全有发表意见的自由。从今往后,你不再被看做是我的侄儿,而是我的同事了,你就说吧。”“那好。我首先要知道约库尔、斯奈菲尔和斯卡尔塔里斯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些词我还从未听到过。”“是这样。最近嘛,我在莱比锡的一位朋友奥古斯特·彼德曼送了我一张地图,真的是太有用了。你去把书橱第二栏第四格z字头的第三本地图册拿来给我。”

我站起身来,准确地找到了叔叔所说的那个地图。他打开地图说:“这是安德森绘制的,是冰岛最好的地图之一,我想它可以解答你的疑问。”

我俯下身子来看地图。“你瞧这座由火山构成的岛屿,”教授解释道,“要注意,这些火山都被称为约库尔。在冰岛语中,约库尔意为‘冰川’。由于冰岛系高纬度,那儿的火山爆发时都必须穿过冰层,因此岛上的火山全都被称作‘约库尔’了。”“那斯奈菲尔又是什么呢?”我又问道。

我还以为这个问题叔叔回答不出,可是我猜错了,他继续说道:“你看冰岛西海岸这一带。你找到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了吗?找到了?很好。在受到海水侵蚀的海岸线上,有着无数的峡湾,你顺着它们往上看去,注意北纬六十五度下面一点点的地方。你看到了什么?”“一座半岛,宛如一根没有肉的骨头,顶端好似一块巨大的膝盖骨。”“你比喻得非常恰当,孩子。那你在这块‘膝盖骨’上又看到了什么呀?”“看到一座好像是伸入大海的山。”“对!那就是斯奈菲尔。”“斯奈菲尔?”“对,就是它。此山高约五千英尺,是冰岛最著名的山峰之一。如果通过它的火山口走进地心的话,那它就会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山了。”“这是不可能的!”我耸了耸肩,大声反驳道。“不可能?”里登布洛克教授厉声问道,“怎么不可能?”“因为火山口肯定堵满熔岩,所以嘛……”“它要是一座死火山呢?”“死火山?”“是呀。目前地球表面处于活动状态的火山一共只有三百来座。而大量的火山都是死火山。斯奈菲尔就是死火山。自有历史记载以来,它就只喷发过一次,是在 1229年。此后,它就没再喷发过。”

叔叔言之凿凿,我无言以对。于是,我不得不转换话题,提及密码信的其他疑点。“那斯卡尔塔里斯又是什么意思呀?”我又问道,“它同7月又有什么关系呢?”

叔叔思考片刻。我刚觉得又有点希望,可他又立即回答我道:“你所提的疑点,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启发。这说明萨克努塞姆希望以一种巧妙的方式把他的发现告诉我们。斯奈菲尔由好几个火山口组成,因此就必须指明其中的哪一个火山口是可以通往地心的。那位聪明的冰岛人通过观察发现,6月底,快到7月时,这座山的一座山峰斯卡尔塔里斯的阴影会落在那个火山口上,于是他便把这一点写进了密码信里。他的这一提示难道不是最巧妙又最准确无误的吗?这么一来,当我们到达斯奈菲尔山顶的时候,就无需在选择走哪一条路上颇费踌躇了。”

总而言之,我的所有疑点都被叔叔一一解答清楚了。我知道,再想以这张古旧的羊皮纸上的内容去难倒他,已是不可能的了。因此,我不再从这个方面去说服他,而是提出了一些学术方面的不同意见,我觉得这些意见还是颇具说服力的。“嗯,我不得不同意您所说的,”我说道,“萨克努塞姆所说的话明白无误。而且,我也承认密码信之真实可靠。这位学者确实到过斯奈菲尔火山的底部;他也真的是看到过斯卡尔塔里斯的阴影在快到7月时落在火山口的边缘;他的确是从当时的传说中听到过该火山口可以通往地心。不过,他本人是否真的到过地心?到了地心之后是否真的能够活着上来?这我就觉得不可能了,而且绝对不可能!”“为什么绝对不可能?”叔叔语带嘲讽地反问道。“因为按照所有的科学理论,这种事情都是绝无可能的。”“是吗?所有的科学理论都证明了这一点?啊!可恶的理论!真够捣乱的!”

我知道他是在揶揄我,但我仍旧继续说道:“是的。众所周知,从地球表面往下,每下去七十英尺,温度就上升一摄氏度。如果温度与深度的这种比例恒定不变的话,那么,地球半径为三千七百五十英里,地心温度则高达二十多万度。因此,地球内部的一切物质都是以炽热的气体形式存在着,哪怕是金属、黄金、白银以及各种坚硬岩石,都抗拒不了这么高的温度。所以我倒是想问一问,跑到这种地方去,可能吗?”“你是害怕自己被烧化了?”“您自己回答好了。”我没好气地顶了叔叔一句。“好,我就来回答你好了,”里登布洛克教授神情傲岸地回答道,“你同所有的人一样,都不清楚地球内部的情况,因为我们只不过了解了地球半径千分之十二的情况,以下的地方就不甚了了了。可是,我们知道,科学理论是在不断地被完善,而又不断地被打破的。[1]在傅立叶之前,人们不是一直深信星际空间的温度是在不断地递减吗?可我们今天却知道,宇宙间最低的温度不会低于零下四十到五十度。因此,地球内部的温度难道不也会如此吗?到达一定的深度之后,温度也会达到一个极限的,不会继续攀升,致使最耐热的金属都会被熔化掉。”

叔叔已经把问题引入假设的领域了,那我还怎么说呢?[2]“我告诉你,有一些名副其实的学者,包括布瓦松,都已经证明,如果地球内部真的存在二十万度的高温的话,被熔化的物质所产生的炽热气体就会具有一股地壳无法抵御的力量,那么地壳就必然会像锅炉的外壳那样,因蒸汽的作用而爆炸的。”“这只不过是布瓦松的看法而已,叔叔。”“是呀,但是其他著名的地质学家也持有同样看法,认为地球内部并不是由气体或水构成的,更不是由我们所知道的沉重的大石块组成的,否则地球的重量就要比现在轻两倍了。”“哼!数字是可以让人随心所欲地去想证明什么就证明什么的。”“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孩子?自地球诞生之日起至今,火山的数量不是一直在减少吗?由此,不是足可以证明,如果地球内部真的存在热量,那它也是在逐渐减弱的吗?”“如果您老这么假设来假设去的,那我就无法与您讨论下去了,叔叔。”“可我却必须告诉你,孩子,一些博学的学者的看法是与我一致的。你还记得1825年著名的英国化学家亨弗里·戴维对我的登门造访吗?”“那我当然记不得了,我是在他拜访之后十九年才出生的。”“亨弗里·戴维是路过汉堡时前来拜访我的。我们交谈了很长时间,也曾谈到地球内部是否由液体组成的问题。可我们二人都认为这种假设是不可能成立的。我们所根据的理由是很有力的,至今为止,没有一种科学理论能驳倒它。”“什么理由?”我颇为惊讶地问道。“如果地球内部是液体的话,那这种液体就会像海洋一样受到月球引力的影响,那么,地球内部每天都得有两次潮汐。而地球在潮汐的掀动之下,会引发周期性的地震。”“可是,地球表面明显地表明它曾经燃烧过,所以可以假设地球的外壳最先得以冷却,而内部则仍蕴藏着热量。”“这么说是不对的,”叔叔回答道,“地球变热是由于表面的燃烧,而非其他原因所致。这表层地壳是由大量的金属物质——如钠和钾——所组成,而它们只要一遇到空气和水,就会燃烧起火;而雨水在逐渐深入地壳缝隙时,便会引起新的燃烧,造成爆炸和火山爆发。这就是为什么地球形成初期会有这么多的火山的缘故。”“真聪明,这种假设!”我情不自禁地叫嚷道。“这是亨弗里·戴维提出的假设,而且他用一个非常简单的实验证明了它。他用钠和钾做了一个圆球,代表地球。当他把一滴水滴在球体表面时,圆球立即膨胀、氧化,形成一个小山包。山包顶端裂开一个口,火山爆发随即发生,整个球体变热,很烫,手不敢触摸。”

说心里话,我已开始被教授的论据给说动了,而且,他通过自己的激情和活力使得自己的论据被描述得生动感人。“你看,阿克赛尔,”叔叔接着说道,“地质学家们对地核的状态的假设是各不相同的。关于地心存在热量的假设也没有任何证明。就我看,地心并不存在这种所谓的热量,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这一点我们以后会知道的,我们会像阿尔纳·萨克努塞姆一样去搞清楚这个问题的。”“对,我们会搞清楚的!我们会亲眼看到的,如果到了那里我们的眼睛还能看得见东西的话。”我也跟着有点兴奋地回答道。“为什么看不见东西呀?我们可以借助电现象照明,在接近地心时,甚至还可以借助大气压力所产生的光亮。”“没错,没错!”我说道,“这是很有可能的。”“当然有可能,”叔叔胜券在握地说道,“不过,此事切莫声张,必须守口如瓶,别让任何人动此念头、捷足先登!”【注释】[1]傅立叶(1768—1830),法国数学家。[2]布瓦松(1781—1840),法国数学家。

七 准备出发

这次难忘的辩论就这样结束了。我心里一直激动不已。我有点头晕目眩地走出我叔叔的书房。汉堡的马路上空气不够新鲜,因此我便朝易北河畔的蒸汽渡轮码头走去。该渡轮是连接汉堡市和哈尔堡的铁路的。

我真的相信了刚才所听到的一切了?我是不是被里登布洛克教授的精神所感染了?他去地心探险的决心是真的吗?我刚才听到的那些话是出自一个疯人的胡言乱语,还是一个伟大天才的科学论断?凡此种种,哪些是真实可靠的,哪些是虚假错误的?

我在成百上千种彼此矛盾的假设中间游移着,始终得不出一个结论来。

不过,我记得自己已经被说服了呀,怎么现在却有点动摇了呢?我真希望现在立即出发去探险,免得夜长梦多、思前想后的。是呀,我当时就准备好行囊的话,也就不会这么游移不定了。

但是,一小时之后,说实在的,我已经再没有丝毫的激动了,我已经完全摆脱了,仿佛从地心深处回到了地球表面上来。“荒谬至极!”我叫嚷道,“莫名其妙!毫无意义!他不应该对一个颇有理智的男孩提出这么一个不严肃的建议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我做了个噩梦。”

我正沿着易北河畔走着,绕到了城市的另一边。顺着码头走了一段之后,我走到了通往阿尔托纳的公路上。有一种预感一直在支配着我,它很快便得到了证实:我看到我亲爱的格劳班正迈着轻盈的步子,神情专注地向着汉堡走来。“格劳班!”我老远瞧见她便大声喊道。

格劳班听见有人在马路上这么老远地在喊她,不禁一惊,停下了脚步。

我三步两跨地奔到了她的身边。“阿克赛尔!”她惊讶地叫嚷道,“啊!你是来接我的!一定是的,对吧?”

她看了我片刻,发觉我显得有些焦虑不安。“你怎么了?”她抓住我的手问道。“是这么回事,格劳班!”我大声说道。

我只说了几句,美丽的维尔兰少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并不知道她的心是否像我的心一样在剧烈跳动着,但她那被我紧握着的纤纤玉手却并没有颤抖。我们默然无语地一起走了百十来步。“阿克赛尔!”她终于开口叫我。“我的格劳班!”“这将是一次奇妙的旅程。”

听她这么一说,我惊异万分。“是的,阿克赛尔,你可别辜负你这个科学家的侄儿的称谓。一个人能做出一件别人做不出的大事来,那是很了不起的。”“什么!格劳班,你不反对我去做这样一次探险?”“不反对,亲爱的阿克赛尔。如果你和你叔叔不嫌我这个女孩子是个累赘的话,我非常乐意与你们一同前往。”“此话当真?”“说话算话!”

啊!女子的心好难揣摩啊!你们或者是最胆怯的人,或者是最有勇气的人!你们考虑问题从不从理智出发。格劳班是在鼓励我参加这次疯狂之旅!她自己也毫不畏惧地要去冒险!她在怂恿我,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我有些惶恐,且颇惭愧。“那好,格劳班,我看看你明天是不是还会这么说。”我回答她道。“亲爱的阿克赛尔,明天我将仍会同今天一样说。”

我俩手拉着手默默地继续往前走着。白天的激动已使我感到十分疲惫。“反正,”我在寻思,“离7月还早哪,其间会出现许多意外情况的,叔叔说不定会打消他去地心探险的疯狂念头的。”

我们来到科尼斯街时,天已经黑了。我以为屋里会寂静一片,叔叔会像平时那样早早就上床就寝了,只有玛尔塔在餐厅里收拾一番后就要去休息了。

可是,我低估了叔叔的急脾气。我看见他在大声嚷嚷,挥舞着手臂向在石子路上卸货的工人发号施令。而老女仆则跟在后面忙得团团转。“快来,阿克赛尔,”叔叔一见我回来,立即冲我喊道,“你快着点,你的行李还没整理哩;我的证件也没办齐;旅行袋的钥匙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我的护腿到现在还没有送来。”

我惊呆了,话都说不利索了:“怎么!我们现在就出发?”“是呀!傻小子!你现在先去溜达一会儿,别待在我这儿碍事。”“我们这就走呀?”我有气无力地又重复了一句。“是的,后天早晨就出发。”

我听不下去了,赶忙逃到我的小房间里去。

毋庸置疑,叔叔肯定是利用下午的时间购置了这次地心探险的一应物品。石子路上堆满了绳梯、结绳、火把、水壶、铁钩、铁棒、十字镐,够十个人搬运的!

我艰难地熬过了一个可怕的夜晚。第二天,我早早地就被叫醒了。我本打算不理会,不去开房门的,可是,那声“亲爱的阿克赛尔”让我丧失了抵御的能力。

我开开房门,走了出来。我怀着一线希望,盼着格劳班见我一脸憔悴、苍白以及因失眠而双眼发红会心有不忍,改变初衷。“啊!我亲爱的阿克赛尔,”她见到我时说道,“我看你现在好多了,经过这一夜,你已平静下来。”“平静!”我惊讶道。

我立即冲到镜子前,一看,脸色还真的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凄惨。我简直无法相信!“阿克赛尔,”格劳班说,“我已经同我的监护人详谈了一番。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一个勇敢的学者。你可别忘了,你的血管里也流有他的血。他已经把他的计划以及为何与如何达到目的,统统地告诉了我。我敢肯定他一定会获得成功的。啊,亲爱的阿克赛尔,一个人能全身心地致力于科学多美啊!等待着里登布洛克教授及其同伴的将是多么崇高的荣誉啊!等你归来时,阿克赛尔,你将与他并驾齐驱了,你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想……”

格劳班的粉脸突然刷地一下红了,没能继续说下去。听她这么一说,我立刻劲头十足,信心倍增。可是,我仍旧有些踌躇。我一把将格劳班拉进叔叔的书房里。“叔叔,”我说道,“我们真的这就要走了?”“是啊!怎么了?”“噢,”我怕惹叔叔生气,连忙改口道,“我只是想问一问,干吗这么着急呀?”“时间不等人啊!时间一刻不停地在飞逝!”“可今天才5月26日,我们得等到6月底……”“你怎么这么傻呀!去冰岛说去就去呀?如果你昨天不是像疯了似的跑出去,我本想带你去哥本哈根旅游局驻利芬德公司办事处的。在那儿,你就会看到,从哥本哈根到雷克雅未克每月只有一班船,是每月的22日。”“那怎么啦?”“怎么啦?如果等到6月22日的话,那就太晚了,就看不到斯卡尔塔里斯的影子投射在斯奈菲尔的火山口上了!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地赶到哥本哈根,想法找到一条船。你就快去准备你的行装吧!”

情况既是这样,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有回自己的房间去准备了。格劳班跟着我去了。她替我把出门所必需的东西井井有条地放进一只[1]小箱子里。她倒是一点也不显得激动,仿佛我此次只是去吕贝克或[2]赫尔戈冬似的。她的两只小手不紧不慢地在整理着。她边整理边平静地跟我说着话,鼓励我、开导我。她使我折服、着迷,但也让我恼火。我有好几次都想发脾气,但她却并未觉察,仍旧不停地干着活儿。

最后,一切整理完毕,小箱子的皮带扣好了。我走下楼去。

整整一天之中,前来送器械、武器、电器具的人接踵而至,忙得玛尔塔晕头转向。“先生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玛尔塔问我道。

我点了点头。“他是不是要带你一起去呀?”

我又点了点头。“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呀?”

我用手指了指地。“下地窖?”玛尔塔疑惑地问。“不是的,”我终于开口说道,“还得往下去。”

天早早地黑了,我似乎已经忘了时间的流逝。“明天早晨,”叔叔说道,“我们6点整出发。”

10点钟时,我像根木头似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到了半夜,我又害怕起来。

整个夜晚,我总是噩梦不断,老梦见深渊!我神志不清,只觉得叔叔的两只大手在拖着我,拽着我,把我拖进深渊,陷入困境!我宛如被抛进宇宙间的一个物体,飞快地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我仿佛在不停地永不止息地往下坠落。

早晨5点,我醒了,既疲乏又恐惧。我下楼进了餐厅。叔叔已经在那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我感觉他那吃相十分讨厌。可是,格劳班也在餐厅。我只好一声不吭地坐下来,可又吃不下去。

5点30分时,外面路上已有车轮声传来。一辆马车来接我们去阿尔托纳火车站。不一会儿,马车上便堆满了叔叔的行李物品。“你的行李呢?”叔叔问我道。“准备好了。”我无精打采地回答。“还不快点拿下来,不然就误了火车了!”

看来是没法再赖着不走了。我上楼来到自己的小房间,让小箱子从楼梯上出溜下来,自己则去后面跟着。

叔叔郑重其事地把房子的管理大权交给格劳班。美丽的维尔兰少女仍旧与平时一样平静。她吻了一下自己的监护人。可当她转而将她那甜蜜的嘴唇轻轻地擦了一下我的面颊时,她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格劳班!”我呼唤了一声。“去吧,亲爱的阿克赛尔,”她温情地说道,“你现在离别的是你的未婚妻,但等你归来时,见到的将是你亲爱的妻子。”

我俩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不一会儿,我就上了马车。

玛尔塔和她站在大门口,挥手向我们告别。随即,车夫一声口哨,两匹马飞奔起来,直奔阿尔托纳火车站。【注释】[1]吕贝克,德国北部一城镇名。[2]赫尔戈冬,北海中的一小岛名。

八 出发

[1]

阿尔托纳其实只是汉堡的一个郊区,是通往基尔的铁路线的起[2]点。沿这条铁路线,可以抵达贝尔特海峡。不到二十分钟,马车已[3]将我们拉到荷尔斯泰因地界。

6点30分,我们抵达火车站。叔叔的那些既多又沉的行李物品被卸了下来,运去过磅,贴标签,送到行李车厢。7点时,我和叔叔已经面对面地坐在同一个车座间里。汽笛鸣响,车轮滚动,真的是走了。

我是否真的服服帖帖、顺从了呢?还没有。不过,早晨那清新的空气和窗外那因火车飞快地奔驰而快速变化着的景色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叔叔的思想很明显已经跑到了火车的前面。与他的急脾气比较起来,火车的速度可真是慢得多了。车厢里只有我们叔侄二人,可我们谁都不说话。叔叔在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他的口袋和旅行包。我看得出,他没有遗忘任何此行所必备的东西。

他的物品中,有一张仔细折叠好的纸,抬头写着丹麦领事馆办公室,落款处写的是丹麦驻汉堡领事、叔叔的一位朋友克里斯蒂安森先生。这张纸很重要,可以使我们在哥本哈根得到许多便利,可以让我们拜会冰岛总督。

我还发现了那封密码信,小心谨慎地藏在叔叔钱包最里层。我打心底里在诅咒这封密码信。然后,我又把目光移向窗外。只见窗外一大片单调乏味的平原,但看上去却十分肥沃。这一大片平原对于铺设铁轨倒是非常方便,令铁路公司十分高兴,铁路可以修得笔直。

这单调的景色并未让我的眼睛久久地疲劳,因为出发后三小时,火车便在离大海不远处的基尔停了下来。

我们的行李是一直托运至哥本哈根的,省了我们不少的心。可是,叔叔却仍旧焦急地看着它们装上汽船,装到舱底,生怕有什么闪失。

由于忙中出错,叔叔把火车换乘汽船的时间弄错了,害得我们白白地浪费了一天时间。爱尔诺拉号汽船要到晚上才开。我们被迫要等候九个小时。在这漫长的等待中,脾气急躁的教授把轮船和铁路公司以及放任不管的政府骂了个够。他在同爱尔诺拉号船长说起这事时,我也跟着帮腔。他催逼船长马上起航,可船长不予理睬。

我们只好在基尔或其他什么地方把这么长的等待时间打发掉。于是,我们便在小城近旁那森林茂密的海湾边散步,并走进那宛如枝杈丛中的鸟巢状的森林中去,参观了一些带有桑拿浴室的别墅,边逛边抱怨,一直耗到晚上10点钟。

爱尔诺拉号的烟囱冒出了滚滚的浓烟;锅炉在隆隆作响,甲板都跟着在抖动;我们上得船来,并在唯一的客舱里占据了两张上下铺位。

10点15分,船的绳缆被解去,汽船快速地航行在大贝尔特海峡的黑色水面上。

夜黑沉沉的,微风轻吹,海浪很高,岸上可见几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不一会儿,出现一座塔灯,把浪涛照得光彩夺目。这是我所能回忆起的第一次渡海的情景。[4][5]

早晨7点,我们在考色尔上了岸。该小城位于西兰岛的西海岸。我们在考色尔上了另外一列火车,穿越了一个与荷尔斯泰因乡村同样平坦的地区。

乘火车去丹麦首都哥本哈根需要三个小时。叔叔彻夜未眠。我在想,他肯定是急不可耐,恨不得下车去推着火车快跑。

最后,叔叔终于看见了一片大海。[6]“森德海峡!”他大声喊道。

在我们左首,有一座高大建筑,看着像是一家医院。“是个疯人院。”一位旅伴对我们说。“哼,”我暗自在想,“没准我们就会在这座建筑物中度过余生!尽管这个医院很大,但恐怕也无法装下里登布洛克教授的疯狂念头的!”

上午10点,我们终于抵达了哥本哈根。我们连同行李坐上马车,来到布莱德加尔的凤凰旅社。路上走了有半个钟头,因为火车站位于郊区。叔叔匆匆地去了一趟卫生间,然后领我出了旅社。旅社的侍应会讲德语和英语,但叔叔精通多国语言,竟用丹麦语向他问询,侍应也就用其流利的丹麦语回答了他,告诉他北欧文物博物馆的方位。

这座奇妙的博物馆馆藏丰富,从其石制武器、酒杯、首饰等,可以清楚地看到该国的历史面貌。博物馆馆长汤姆逊先生学识渊博,也是丹麦驻汉堡领事的好友。

叔叔将随身携带的那封热情洋溢的介绍信给了他。一般来说,学者之间的交往总是淡淡的。可汤姆逊先生则不然。他是一位非常热情的人,他对里登布洛克教授表示了热烈的欢迎,连我这个侄子也受到了惠顾。我们立即无话不谈,几乎用不着保守秘密,无需假称我们只是两个游客,去冰岛观光游览一番。

汤姆逊先生热诚至极,亲自带我们前往码头,寻找开往冰岛的船只。

我还心存侥幸,希望找不到任何前往冰岛的船,但未曾想,竟有一条双桅小帆船,名为瓦尔基里号,将于6月2日前往雷克雅未克。船长布加恩此时正在他的船上,只见自己未来的乘客兴奋不已,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几乎把他的手给握扁了。他实在是莫名其妙,缘何这位乘客竟然这么用力地握紧他的手呀?他觉得去冰岛是很正常的事,他就是跑冰岛的呀!可叔叔却认为这趟旅行非同小可,是个伟大的壮举。船长见我叔叔如此急切,趁火打劫,表情严肃地让我们付双倍的费用。钱对叔叔来说已是小事一桩了。“星期二早上7点开船。”布加恩边将不菲的船钱装进口袋边说。

谢过汤姆逊先生的热情照顾之后,我们回到了凤凰旅社。“真顺利!真顺利!”叔叔高兴地叨叨着,“能找到一条说话就开的船真的是太走运了!我们现在先去吃午饭,然后去城里转转。”

我们走到孔根斯尼托夫广场。这是一块空旷地,没有形状。广场上站着一名岗哨,还架设着两门没有实际意义的大炮,炮口冲着游人,但却无需害怕。附近有一家法国餐馆,厨师名为樊尚。我们两人各花[7]了两个马克,就美美地吃了一顿法国餐。

吃完饭后,我像个孩子似的高高兴兴地在城里逛了一圈。叔叔跟随着我,但他却无心观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既不欣赏普普通通的王宫和博物馆对面横跨运河的美丽的17世纪大桥,也不浏览托尔瓦[8]森的巨大墓冢(他的坟墓上可是装饰着一些可怕的壁画,里面还陈列[9]着这位大雕塑家的作品!)以及一座精巧公园里罗森伯格城堡的微缩模型,也不去观赏交易所这座令人惊叹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以及它那由四条青铜龙尾交错而成的钟楼。甚至连城墙上的巨大风车他也不以为然,而那座风车的翼羽总是鼓起的,犹如海船上迎风鼓起的风帆。

唉!如果美丽的格劳班在我身边,一起漫步港口,该是多美呀!红顶的双层船和三桅战舰静静地泊于海峡那绿树掩映之中;透过浓密的树丛可以看到一座城堡,上面的大炮张着巨大的黑黢黢的炮口,藏于接骨木和柳树的枝丫之间。

唉,可惜呀!天不从人愿,我可怜的格劳班离我这么远,我还有望与她重逢吗?

但是,叔叔尽管不为美丽景色所动,但却被哥本哈根西南角阿马克岛上的一座教堂的钟楼给吸引住了。

他命令我同他一起向教堂前进。我们上了一只在运河中摆渡的小汽船,不一会儿就到了船坞码头。

狭窄的道上,身穿黄灰相间囚服的犯人们在看守的监督下做着苦工。我们穿过几条马路,到了弗莱瑟教堂。教堂有一外架楼梯,从平台蜿蜒而上,直抵钟楼尖顶,只这一点吸引了我叔叔的注意。除此而外,这教堂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咱们上去。”叔叔说。“会头晕的!”我答道。“因此才要上去,得习惯登高。”“可是……”“行了,走吧,别啰唆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马路对面的看门人给了我们一把钥匙,于是我们便开始爬楼梯了。

叔叔精神抖擞,步伐矫健。我则胆战心惊地跟在他的后面,因为我很容易头晕。我不是鹰隼,无平衡能力,又做不到泰然自若。

我们在钟楼里盘旋向上,一切还都挺顺利的。可是,上了一百五十级台阶之后,风迎面袭来;我们已经上了平台。外架楼梯便从平台这儿开始向上伸去,旁边只有一根细栏杆作为扶手。台阶越往上越窄,似乎伸向了宇宙空间。“我上不去的!”我叫嚷道。“你是懦夫呀?跟我往上爬!”叔叔毫不留情地呵斥道。

我无可奈何地用手抓紧栏杆,跟着叔叔往上爬着。风挺大,吹得我头晕目眩。我觉着钟楼在风中摇晃着。我两腿绵软无力,干脆就双膝着地,真的在爬了。我真的是害怕,不自觉地便将眼睛闭上,继续爬着。

最后,只觉得我的领口被叔叔一把抓住,硬给拽上了钟楼顶端的圆球边。“你看,”叔叔冲我叫道,“往下看!你得学习登高俯视。”

我把眼睛睁了开来。我看见下方的房屋扁平扁平的,似乎在烟雾中被压塌了一般。白云在我头顶飘飞,由于错觉,我觉得它们漂在空中,静止不动。而尖顶、圆球和我则在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奔。远处,一边是绿油油的田野,另一边是在阳光下闪烁的大海。森德海[10]峡一直延伸至赫耳辛格。海面上白帆点点,似海鸥展翅。在东面的烟雾之中,瑞典海湾曲折蜿蜒,依稀可辨。这些景象都在我的眼前旋转摇晃着。

叔叔命我站直身子,往四下里眺望。我这是平生第一次上眩晕课。这堂课足足上了有一个小时。当我终于获释,回到地面,两脚踩在马路那坚实的石板地上时,我真的是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快要瘫倒了。“我们明天继续。”叔叔说。

这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练习课我一连上了五天。尽管并非自觉自愿,但我毕竟在对付恐高症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注释】[1]基尔,德国北部沿波罗的海的重要港口。[2]贝尔特海峡,位于丹麦境内,是连接北海和波罗的海的重要通道,东宽西窄,分为大、小贝尔特海峡。[3]荷尔斯泰因,位于德国北部。[4]考色尔,丹麦城市名,位于西兰岛,是贝尔特海峡沿岸的港口。[5]西兰岛,位于丹麦东部,是丹麦的主要岛屿之一。[6]森德海峡,位于丹麦西兰岛与瑞典之间,连接波罗的海和卡特加特海峡。[7]约为两法郎七十五生丁。——原作者注[8]托尔瓦森,丹麦雕塑家。[9]罗森伯格城堡,原丹麦皇家城堡。[10]赫耳辛格是丹麦一港口,莎士比亚名著《哈姆雷特》中所描述的故事就发生在该城。

九 在冰岛

该出发了。头天晚上,好心的汤姆逊先生给我们送来了几封热情洋溢的介绍信,分别写给冰岛总督特朗普伯爵、助理主教皮克图尔森先生和雷克雅未克市长芬逊先生的。叔叔热情地与汤姆逊先生握手,深表谢意。

6月2日,早上6点,我们宝贵的行李物品装上了瓦尔基里号。船长将我们叔侄领到甲板下面那略显狭窄的船舱里。“顺风吗?”叔叔问船长道。“风很顺,”布加恩船长回答道,“是东南风。我们将把船帆张起,驶出森德海峡。”

片刻过后,小船便扬起全部船帆,向大海驶去。一小时之后,丹麦首都似乎已沉没于远处的波涛之中。瓦尔基里号从赫耳辛格一闪而过。我神经挺紧张,本想能在那个充满传奇的平台上看见哈姆雷特的幽灵显现的。“崇高的疯人!”我说道,“您肯定会赞许我们的行动的!您也许会跟随我们一起下到地心,去寻找您的那个永恒的疑问的答案!”

可是,在那座古老的城墙上,什么也没有出现。那座古堡也比那位英勇无比的丹麦王子要年轻得多。它现在是这个每年有一万五千条各国船只经过的海峡的管理者的豪华寓所。[1]

克伦伯格城堡很快便消失在海上迷雾之中了,矗立在瑞典海岸[2][3]上的赫尔辛堡的高塔也看不见了。在卡特加特海峡的习习微风之中,我们的小帆船微微侧倾着往前行驶。

瓦尔基里号是一条很棒的船,只不过人们坐在这种帆船里心里总是很不踏实。这条船专门往雷克雅未克运送煤、日用品、陶器、羊毛衣裳和小麦,船员共五名,都是丹麦人。“得多少天才能到?”叔叔问船长。[4]“十来天光景,”船长回答道,“如果在经过法罗群岛时不遇上什么大的西北风暴的话。”“要是真的遇上的话,也不会耽搁太多天吧?”“是的,您尽管放心好了,里登布洛克先生,我们一定会到达的。 ”[5]

傍晚时分,帆船绕过丹麦北端的斯卡根海角,夜间穿越了斯卡[6]格拉克海峡,接近了挪威南端的林德奈斯海角,最后驶入了北海。[7]

两天之后,我们驶抵彼得里德附近海面,看到了苏格兰海岸。[8][9]瓦尔基里号穿过奥克尼群岛和设德兰群岛之间,向法罗群岛直驶而去。

没多久,我们的小船便在拍击大西洋的海浪了。它逆着北风,艰难地驶抵法罗群岛。8日那一天,法罗群岛最东端的米加奈斯岛已映入眼帘。这之后,小船便一直驶向位于冰岛南岸的波特兰海角。

这一段旅程没有什么奇特可言。我基本上没有晕船,我叔叔却晕得一塌糊涂,这使他大为不悦,颇觉汗颜。

由于晕船的缘故,他没法向布加恩船长打听斯奈菲尔、交通工具和旅行条件等方面的问题。看来只有到了目的地再说了。他一直在船舱里躺着,一坐起来就想吐。小船总是那么颠簸着,连船舱的隔板都在咔咔地响。我觉得他这是自找苦吃。

11日,我们到了波特兰海角。天清气朗,高处的米尔达斯约库尔清晰可见。海角由一座挺高的小山构成,山坡陡峭,孤零零地耸立在海滩上。

瓦尔基里号与海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穿行于成群成群的鲸鱼和鲨鱼中间,往西边驶去。不久,我们看到了一块似乎被凿穿了的巨岩,汹涌的海水在岩石缝中穿过。威斯特曼宛如一粒粒的小石子,散落在广袤无垠的大西洋水面上。此时,我们的帆船开始往后倒退,以便留出足够的距离绕过冰岛西端的雷克雅奈斯海角。

海浪汹涌,叔叔无法登上甲板去欣赏那被西南风撕成锯齿状的海岸。

四十八小时之后,暴风雨袭来,我们赶忙收起所有的风帆。暴风雨过去了,我们在东边看到了斯卡根海角的航标。斯卡根海角的岩石在水下延伸,相当危险。一位冰岛领航员登上我们的小帆船。三个小时后,我们的小船被引领到雷克雅未克前面的法克萨湾停泊。

叔叔终于走出了船舱。他面色苍白,面容憔悴,但人很兴奋,目光中流露出十分满意的神情。

城里的居民聚集在码头上。他们对来往船只都很有兴趣,因为大家都可以从船上买到点东西。

叔叔赶紧离开了他所认为的这个“水上医院”或“水上监狱”。但在走下甲板之前,他拉我上前,指给我看海湾北面的一座高山,此山有两座山峰,终年积雪。“斯奈菲尔!”他大声地对我说道,“斯奈菲尔!”

说完,他便以手示意我,不得声张,绝对保持沉默。然后,我们便上了等候在那儿的一只小船。我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就踏上了冰岛的土地。[10]

我们见到了身着将军服的冰岛总督特朗普男爵,他满面红光,气色很好,其实他只是一位行政长官,而非军人。叔叔连忙把从哥本哈根带来的介绍信呈给总督,并用丹麦语与其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谈话。我不懂丹麦语,对他俩的交谈不甚关心。不过,谈完话之后,特朗普总督表示可以满足里登布洛克教授提出的全部要求。

另外,市长芬逊先生也热情地接待了叔叔。他不仅与总督一样,身着戎装,而且态度也一样的和蔼可亲。

而助理主教皮克图尔森先生,因正在北部教区巡视,未能谋面。可是,我们却遇到了一位非常可亲可爱的先生,给了我们极其宝贵的帮助。此人名叫弗立德里克森,是雷克雅未克学校的一位教自然科学[11]的教授。这位教授只会冰岛语和拉丁文,他用贺拉斯所使用的语言与我交谈,我俩谈得很投机,成了我在冰岛逗留期间唯一可以与之交谈的人。

这位热情好客的教授把自家那三间屋子中的两间交给我们使用。我们立刻将行李搬了进来,安顿好。我们的行李多得令当地居民十分惊叹。“好了,阿克赛尔,”叔叔对我说道,“一切顺利,最困难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什么?最困难的事情?”我不解地问。“是呀,接下来就是往地下走了。”“那倒是的,可是,下去之后,怎么上来呀?”“咳!这我可不担心!来吧,别浪费时间了。我要去一趟图书馆,那儿也许会有萨克努塞姆的手稿,要是能查阅到一些的话,那就太好了!”“我想趁这段时间去游览一下市容。您不去呀?”“哦,我对此不感兴趣。在这片土地上,有趣的东西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我走出屋去,信马由缰地溜达着。

雷克雅未克只有两条街,不至于迷路。所以我也就无需用手比画着去打听道,免得招惹麻烦。

这座城市位于两座小山之间,地势很低,且多沼泽。城市一边为一大片火山熔流所覆盖,缓缓地伸向大海;另一边则是宽阔的法克萨海湾,海湾北岸是巨大的斯奈菲尔冰川,此刻海湾中只停泊着一条船——瓦尔基里号。平常日子,英国与法国的护渔船都停泊在海湾中,但现在它们正在冰岛东海岸执行着任务。

雷克雅未克仅有的两条马路中比较长一些的那一条,与海岸平行,两边都是商人和伙计住的房子,用横叠起的红木建造;另一条马路偏西,通向小湖,马路两边住着主教和非经商的人。

我很快就走完了这两条没什么可观赏的马路。我时不时地可以看到一块像是旧地毯似的发黄了的草坪或者几个菜园子。菜园子里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土豆、青菜和莴苣,还有几株长得没有模样的紫罗兰,似乎都在凑合着活着。

在那条非商业街的中间部分,我发现一个公墓,用土墙围着,面积倒挺大的。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总督官邸了。与汉堡的市政厅比较起来,总督官邸简直像是一幢破屋陋舍。不过,有冰岛老百姓的茅屋相形见绌,它可算得上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了。

小湖与城市中间耸立着一座教堂。建筑风格属新教教堂的样式。它是用火山喷发时喷出的石灰石建造的。屋顶上铺着红瓦,据说遇上西风劲吹的日子,红瓦便会漫天飞舞,对教徒们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教堂旁边的一块高地上,我看见了国立学校。后来我从房东那儿获悉,该校教授希伯来语、英语、法语和丹麦语。惭愧得很,对这四种语言,我连一个字母也不识。与这所学校的四十名学生相比,我可是最差劲儿的一个学生了。我也不配同他们一起睡在那些好似衣柜的上下铺上:娇气的人,在这种床铺上睡上一晚,肯定会被憋死的。

我花了尚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便将整个城市及其四周逛了个遍。整体而言,这座所谓的城市太单调乏味了。没有树木,也无花草。到处遍布着火山石那尖利的棱角。当地居民的房屋是土与泥炭建造而成的,墙向内倾斜,看着就像是放置于地上的屋顶。不过,这些屋顶倒还是挺肥沃的草地。由于屋里居民散发出的热量,屋顶上的草倒还长得挺不错的,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必须及时地小心地将草割掉,不然的话,家畜就会爬上这绿色屋顶草场去吃草了。

散步的时候,我很少看到人。可回到商业街时,却看见不少居民在忙于晒、腌和装运鳕鱼,那是当地主要的出口产品。居民们看上去身体很壮实,但却很笨拙,头发比德国人的还要黄,神色却很忧郁,仿佛自己感到与人类世界没有接触似的。我试图在他们的脸上发现一丝笑容,但并未能遂愿。他们偶尔也会大笑一声,但那也只不过是脸部肌肉下意识地抽动一下,根本就不是在笑。

他们的服装包括一件宽大粗糙的黑羊毛外套,当地称之为“瓦特迈尔”,在北欧非常有名。另外还有一顶阔边帽、一条红色滚条长裤和一块折叠成鞋状的皮。

女人们的脸色也显得阴郁,人看上去很规矩服帖的样子,长得还算有点姿色,但却没什么表情。她们身穿紧身胸衣和深色的“瓦特迈尔”裙。姑娘们的辫子梳成了花冠状,头上再戴上棕色的绒线帽;已婚女子则用彩色头巾包着头,头巾上还用一块白布做成头饰。

我散完步回来,见叔叔正与房东弗立德里克森先生在一起。【注释】[1]克伦伯格城堡,建于1574年,是赫尔辛格的一座要塞。[2]赫尔辛堡,瑞典港口,位于丹麦赫耳辛格对岸。[3]卡特加特海峡,位于丹麦和瑞典之间的海峡。[4]法罗群岛,属丹麦,位于大西洋中,苏格兰北面三百五十公里处。[5]斯卡根海角,位于丹麦的日德兰半岛北面。[6]斯卡格拉克海峡,位于丹麦和挪威之间,连接北海和卡特加特海峡。[7]彼得里德,苏格兰港口小城,位于北海之滨。[8]奥克尼群岛,属英国,位于苏格兰东北。[9]设德兰群岛,属英国,位于苏格兰北部的大西洋中。[10]原文如此(前面提到他时称为“伯爵”)。[11]贺拉斯(公元前65—前8),著名的古罗马大诗人。

十 冰岛的一顿晚餐

晚餐已准备就绪。里登布洛克教授在船上未能好好进食,今晚竟狼吞虎咽起来。这顿晚饭是丹麦饭菜而非冰岛特色,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可是,我们的这位冰岛主人而非丹麦主人却让我想起了古时好客主人的故事来。很明显,我们已不像是客人,有点反客为主了。

席间交谈用的是冰岛语,叔叔不时地夹上几句德语,而弗立德里克森先生则夹几句拉丁文,好让我多少也能听懂一些。既然这是两位学者之间的交谈,主题自然是关于科学的问题。不过,在谈及我们的计划时,叔叔则显然是非常谨慎小心的,而且每说一句,都要用眼神示意我不可多言。

弗立德里克森先生首先问及我叔叔在图书馆里查阅到了什么。“唉!你们的图书馆,”叔叔大声说道,“书架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本书,少得可怜啊!”“什么?”弗立德里克森先生不无惊诧地说,“图书馆内可是有八千册书啊!其中还有不少的珍本和孤本哪!有的是用古老的斯堪的纳维亚语写的,哥本哈根每年都向我们提供所有的新书。”“可那八千册书都跑哪儿去了?依我看……”“哦,里登布洛克先生,书都被借到全国各地去了。在我们这个古老的冰岛,人人都非常喜欢看书学习!连农民和渔民都识文断字。我们认为,书是用来看的,而不是摆设,放在书架上发霉。因此,那些书经人一借再借,传来传去,常常是借了一两年之后才还回来。”“那么,外国人……”叔叔气恼地说。“这就没有办法了,”弗立德里克森先生打断叔叔道,“外国人有他们自己的图书馆,再说,我们的农民、渔民也得受教育。我再说一遍,对看书学习的兴趣爱好已经渗透到冰岛人的血液中去了。所以,1816年,我们成立了一个文学协会,发展情况非常好,而且还有外国学者参加。协会还出版了一些书籍,都是一些教育我们同胞为祖国服务的书。如果您能屈尊加入,里登布洛克先生,我们将不胜荣幸。”

叔叔已经是一百多个科学协会的会员了,但他仍然十分高兴地同意加入,令弗立德里克森先生大为感动。“现在,”弗立德里克森先生说道,“请告诉我您想在我们图书馆寻找什么样的书,也许我可以帮您找一找的。”

我看着叔叔,见他颇为犹豫,因为这与他此次的计划密切相关。但是,稍加考虑之后,他还是做了回答。“弗立德里克森先生,”叔叔终于开口说道,“我想知道,在你们图书馆的古籍中,是否有阿尔纳·萨克努塞姆的著作。”“阿尔纳·萨克努塞姆!”弗立德里克森先生说,“就是那位16世纪的学者,那位伟大的博物学家、炼金术士和旅行家?”“对,就是他。”“冰岛文学和科学的一大荣光?一个著名的人?”“正是。”“他的勇气堪与他的天才相媲美。”“没错。我觉得您对他非常了解。”

叔叔仿佛遇上了知音,心里十分高兴,于是追问弗立德里克森先生说:“您有他的著作吗?”“没有!没有他的书。”“什么?冰岛竟然没有他的书?”“是呀,冰岛也好,其他地方也好,都没有他的书。”“那怎么搞的?”“因为阿尔纳·萨克努塞姆因传播邪教而屡遭迫害,他的著作于1573年在哥本哈根被行刑的刽子手全部焚烧掉了。”“啊!好,太好了!”叔叔大声叫嚷,令冰岛的那位教授惊异不已。“您在说什么呀?”弗立德里克森先生疑惑不解地问道。“对,这说明了一切问题。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阿尔纳·萨克努塞姆会遭受排斥,不得不把自己的天才发现隐瞒起来,并将这个秘密隐匿在一封难以读懂的密码信中……”“什么秘密?”弗立德里克森先生颇感好奇地问道。“这个秘密……它……”叔叔开始吞吞吐吐了。“您是不是有一封特别的信呀?”我们的主人追问道。“不……我说的完全是一种假设。”“好吧,”弗立德里克森先生看到叔叔局促不安的神情,不便继续追问,但却补充说了一句,“我希望您在离开冰岛之前,能从我们这儿的矿藏资源中有所收获。”“当然,”叔叔回答道,“不过,我们来得稍晚了点。是否有其他学者先我们而来了?”“是的,里登布洛克先生。已经前来此地考察过的有:奉国王御[1]旨的奥拉弗森和彼韦尔森、特罗伊德、搭乘法国探索号护卫舰前来的加马尔和罗贝尔。最近还有一批学者搭乘霍尔坦丝王后号驱逐舰来过这儿。他们对冰岛的地理、历史的研究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说实在的,仍然有许多空白需要填补的。”“真的?”叔叔竭力掩饰自己的激动,若无其事地问道。“是的。还有许多的山峰、冰川和火山尚待人们去继续探究。不用说远处,您就看前面那座山峰吧,那是斯奈菲尔。”“啊,斯奈菲尔!”叔叔大声应答道。“对,这是最奇怪的火山中的一座,到目前为止,还没多少人到过它的火山口。”“它是死火山?”“嗯!它已经熄灭了有六百年了。”“那么,”叔叔边说边来回地架起腿来,免得自己会激动得跳起来,“我觉得我应该去塞菲尔……不,费塞尔……对了,它叫什么来着。”“斯奈菲尔。”好心的弗立德里克森先生重复道。

他俩是用拉丁文交谈的,所以这段对话我全都听懂了。看到叔叔那难以掩饰的喜悦心情,又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态来,我真的有点忍俊不禁。“是的,”叔叔说道,“您的这番话让我下定了决心,去攀登斯奈菲尔,甚至要去探查一下它的火山口。”“很遗憾,”弗立德里克森先生回答道,“职务在身,无法陪同前往。否则我是一定要陪你们去的,这一定会是一次充满乐趣而又获益良多的旅行。”“啊,不,不,不!”叔叔赶忙回答道,“不敢打扰,弗立德里克森先生,我真的很感谢您。有您这么一位大学者同行,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您还是以工作为重吧……”

我猜想我们的主人那冰岛人的脑袋肯定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他是听不出我叔叔的言外之意的。“里登布洛克先生,”弗立德里克森先生说道,“我非常赞成你们从这座火山开始调查研究。你们一定会在那儿得到很多奇特的收获。请告诉我,你们打算如何前往斯奈菲尔半岛呀?”“渡过海湾。这是一条近道。”“也许是的,不过,您没法走这条近道。”“为什么?”“因为那儿一条船也没有。”“真倒霉!”“你们必须走陆路,沿着海岸走。路虽然远了点,但却不乏乐趣。”“那只好如此了,不过,我得想法找一名向导带路。”“我正好可以给您推荐一位。”“可靠吗?机灵吗?”“很可靠,很机灵,是半岛居民,靠捕捉绒鸭为生。非常能干,您一定会满意的。而且,他还能讲一口流利的丹麦语。”“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如果您同意的话,就定在明天吧。”“今天不行吗?”“不行,因为他明天才能回来。”“那就明天吧。”叔叔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谈话结束了。叔叔对冰岛教授一再地表示感谢。叔叔在这个晚餐桌上了解到了不少的情况:萨克努塞姆的历史、那封神秘的信件的由来、弗立德里克森教授无法陪同前去、明天将有一名当地向导为我们带路。【注释】[1]探索号是1835年杜贝莱海军上将为寻找一支失踪的远征军而派出的一艘战舰。这支远征军名为“里尔女人”,由德·布洛斯维尔先生率领,人们一直未再获知它的音讯。——原作者注

十一 向导汉斯·布杰尔克

晚上,我在雷克雅未克海滨溜达了一会儿,早早地就躺在了宽大的木板床上,呼呼大睡了。

当我醒来时,听见叔叔在隔壁房间里大声说话。我立即翻身下床,来到他的房间。

叔叔正在用丹麦语与一个人交谈。此人身强力壮、高大魁梧、力大无穷;一双蓝眼睛,单纯、透着灵气,深嵌在大脸庞上;一头在英国会被认为是染成的棕红色长发,披在他那坚实的肩头上;他举止温柔、沉稳,说话时不带手势,胳膊几乎一动不动。看上去他是个性格平静沉稳、毫不懒散的人。我暗自在想,此人不会向他人索取,只知道干自己的活儿,其人生哲学想必是处事不惊、顺其自然。

叔叔在一个劲儿地讲述着,那人只是在注意地听,我则在注意观察他的性格特点。他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听叔叔滔滔不绝地说。当他表示反对时,他就把脑袋从左往右摇一下;表示赞同时,便轻轻地点一下头,动作极小,连长发都纹丝未动。他如此吝惜自己的动作,简直让人咋舌。

说实在的,细观此人,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是个猎人。他那模样、动作绝不会让鸟兽受惊吓的,他怎么可能打鸟捕兽呢?

后来,等弗立德里克森先生告诉我这位平静的男子只是捕捉绒鸭时,我才终于明白了。绒鸭的绒毛是冰岛的最大财富,被称作鸭绒,采集时无需多大的动作。[1]

冰岛海岸峡湾颇多。每年初夏时节,美丽的雌绒鸭便纷纷来到峡湾的岩石丛中做巢。筑好巢后,雌绒鸭便会将自己胸前的细毛拔下来,铺在巢里。这时,猎人或商人便会跑来把绒鸭巢弄走,雌绒鸭不得不另筑新巢。它们就这么不停地在筑巢做窝,直到雌绒鸭的羽毛拔光了为止。这时,雄绒鸭便来接替雌绒鸭,用自己身上的羽毛来筑巢。而雄绒鸭身上的羽毛既粗又硬,无商业价值,猎人或商人不会来偷,所以鸭巢才得以安然无恙。雌绒鸭于是便在雄绒鸭筑起的巢里下蛋,小绒鸭在巢里破壳而出。第二年,采集鸭绒的工作便又重新开始了。

由于绒鸭选择做巢的地方并非陡峭的山岩处,而是伸向大海的平缓的岩石丛中,所以冰岛采集鸭绒的猎人们的活计并不危险,也不费力。他们像是农夫一样,但却用不着耕田犁地,只是在等待收获,坐享其成。

这位少言寡语、不苟言笑、沉着冷静的汉斯·布杰尔克,是弗立德里克森先生亲自举荐的,他将是我们的向导。他的举止与我叔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不过,虽然二人性格迥异,但很快就相处甚欢。双方并未谈及酬金的问题,一方准备付多少,另一方就拿多少;一方要多少,另一方就准备付多少。没有讨价还价、各不相让,所以这笔交易实在是太好做了。

根据约定,汉斯必须把我们送到斯塔毕村,那是斯奈菲尔半岛南岸、火山脚下的一个村庄,距离我们住地约有二十二里地,叔叔估计得走上两天。

可是,后来叔叔才明白,所说的“里”是丹麦的里,一丹麦里等于两万四千英尺,他就没敢说两天,而是改口为七八天,需做长途跋涉的准备。

我们共有四匹马,我和叔叔各骑一匹,另外两匹用来驮行李物品,汉斯习惯于步行,不愿骑马。他非常熟悉这条道,准备带我们走近道。

叔叔与汉斯签的协议并非让他把我们送到斯塔毕村就算完成任务了。叔叔还要求汉斯在整个科学考察期间,随时随地为我们提供帮助,[2]酬劳为每星期三块银币,但同时规定,酬金必须在每个星期六的晚上交付向导,不得延误。

我们决定6月16日出发。叔叔本想预先支付酬金,但为汉斯所拒绝。“后付。”汉斯用丹麦语回答道。“好,后付。”叔叔翻译给我听。

说定了之后,汉斯便离去了。“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叔叔大声说道,“他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将要扮演多么神奇的角色哩。”“这么说,他将陪同我们一直到……”“对,到地心,阿克赛尔。”

离出发还有四十八小时。令我颇觉遗憾的是,我不得不将这段时间用在行前的行李物品的包装上。为了把每件物品放得恰到好处,我们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仪器放这边,武器放那边;工具放在这个包里,书放在另一只包里。一共分了四个组。

仪器包括:

一、一只一百五十度的摄氏温度计,这个温度我觉得既太高又太低。如果气温真的升至一百五十度,那我们也就被蒸熟了;如果用它来测量沸泉或其他熔化的物质,那温度计的标度又太低太低了。

二、一个压缩空气流体气压表,用来测量高于海平面气压的大气压力。随着我们逐渐深入地心,气压会逐渐增大,普通气压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三、一只日内瓦小布瓦索纳制造的计时器,该计时器在穿越汉堡的经线时作过精确的校正。

四、两只罗盘,一个用来测倾角,另一个用来测偏角。

五、一副夜视望远镜。[3]

六、两只路姆考夫照明灯。此灯以电为能源,便于携带,非常安全、轻巧。

武器包括两支普德利·摩尔公司生产的马枪和两支科尔特左轮手枪。为什么还要带上武器呢?我觉得我们根本就不会遇上什么野人或猛兽的,可我叔叔却非要说武器与仪器同样重要。他尤其关注那一大堆防潮火棉,因为这种火棉比普通炸药猛烈得多。

至于工具嘛,有两把铁锹、两把十字镐、一根丝绳、三根铁棒、一把斧子、一把锤子、十几个凿子、一些螺钉,以及几根很长的绳子。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就是一个大包,因为光绳梯就有三百英尺长。

最后就是食物了。食物包不算大,但这就足够吃的了,因为里面有压缩肉食和饼干,吃上半年不成问题。饮料则只有刺柏酒,没有水,不过我们带有水壶,叔叔认为找到泉水就可以将水壶灌满,可我却觉得泉水的水质和水温可能不尽如人意,但叔叔对我的看法不以为然。

此外,我们还带了一只旅行药箱,内有:钝口剪刀、骨折夹板、生丝胶带、绷带、止血带、橡皮膏、放血刀,看着让人心里害怕。另外还有各种大小瓶子,装着各种药水:糊精、医用酒精、液体醋酸铅、乙醚、醋和氨水,看了也让人不太舒服。最后就是路姆考夫照明灯工作时所需要的种种物品。

叔叔还特别没忘记带上烟草、火药、火绒和一条皮腰带。他将皮腰带系在腰里,放了足够的金币、银币和纸币。在放工具的包裹里面,还放有六双结实的皮鞋,都涂上柏油,不透水。“有了这种行头和装备,去再远也不用担心了。”叔叔对我说道。

14日白天全都在打点行李了。晚上,我们在总督府上用了晚餐,雷克雅未克市市长和当地名医雅尔塔兰博士出席作陪。弗里德里克森先生没有出席,后来我得知,他与总督在一个行政问题上看法相悖,已互不往来。由于他的缺席,在这次半官方的晚宴上,我对他们的谈话一句也没听懂。我只看到叔叔在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

第二天,15日,一切准备就绪。我们的房东送给我叔叔一张四十八万分之一的冰岛地图。此图是奥拉夫·尼古拉·奥尔森按照谢尔·弗里萨克的大地测量和布若恩·古姆罗格森的地形数据绘制而成的,由冰岛文学出版社印制出版,比安德森绘制的那张地图好得多。叔叔如获至宝,高兴至极,对于一个地质学家来说,这可是珍贵的资料。

动身前的那个晚上,我与弗立德里克森亲切地长谈了一次,我对他颇具好感。谈完话之后,我便回屋睡下,但却难以成眠。

清晨5点,窗前的四匹马嘶鸣起来,把我吵醒。我急匆匆地穿上衣服,跑到街上。汉斯刚把我们的行李物品装上车。他动作不大,但却十分灵活、敏捷。叔叔干活儿不多,但话却不少,而我们的向导对他的叮咛嘱咐好像并不太在意。

6点时,全都准备妥当了。弗立德里克森先生同我们握手告别。叔叔真心实意地用冰岛语向他表示了衷心的感谢。我则用漂亮的拉丁文与他热情话别。随后,我们纵身上马,弗立德里克森先生用维吉尔的一句诗作为告别,这句诗似乎特意为我们这些命运难测的远行者写的:“无论命运让我们走哪条路,我们都会走下去。”【注释】[1]人们称斯堪的纳维亚国家那狭窄的海湾为“峡湾”。——原作者注[2]合十六点九八法郎。——原作者注[3]路姆考夫(1803—1877),德国物理学家。

十二 去往斯奈菲尔的路上

这一天,天空云量增多,但天气倒还算是不错的,既没下雨,又不热,正好赶路。

骑马穿越一个陌生的国度是件乐事,使我觉得此次旅行开端良好,是个好兆头。我已完全沉浸在旅行的欢快当中,心里充满着希望与自由。我甚至已经开始喜欢这次探险了。“再说,”我心里思忖着,“也没什么可提心吊胆的嘛。我担心什么呀?担心在一个陌生国度旅行?担心攀登一座令人瞩目的高山?不就是钻入一座死火山的底部去嘛!那位萨克努塞姆从前肯定也下去过吧?至于说有一条通道可以直达地心,那纯属幻想!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我管它那么多干什么呀?还是尽情地享受这次旅行的乐趣吧,用不着杞人忧天!”

这时,我们已经走出雷克雅未克了。

汉斯打头。他步履稳健,步伐匀称,速度挺快。两匹驮着行李的马跟在他的身后,稳稳当当地走着。我和我叔叔则紧跟在前面的两匹马后面。我们的马虽矮小,但却很强壮,非常精神。[1]

冰岛是欧洲最大的岛屿之一,面积是一千四百平方里,人口却只有六万。地理学家将冰岛分为四个部分,我们几乎在斜着穿过西南面的名为“苏德韦斯特·弗若敦格”的那一部分。

离开雷克雅未克之后,汉斯立即选择了一条沿海岸而行的路径。我们骑着马穿越了一些贫瘠的牧场,上面的牧草黄兮兮的,不见绿色。伸出在地平线以上的那些粗面岩小山的嶙峋山顶,隐没在东边的烟雾之中。时而可见几块积雪聚集起道道散光,在远处的山腰上闪烁着;一些高耸的山峰直插灰灰的云端,然后在移动着的水汽之间闪现,犹如云海中藏着的礁石。

这些绵延不断的陡峭岩石甚至穿过牧场,伸向大海,但中间有较大的间隔,我们可以顺利地穿过。另外,我们的坐骑“老马识途”,常常会选择最合适的路径,速度丝毫不减。叔叔从不大声吆喝,也不扬鞭催马,根本用不着他着急。我看他骑在那匹矮马上,身材尤显高大,两只脚时不时地会碰着地面,宛如神话中长着六条腿的半人半马怪兽一般,让人觉得非常好笑。“好马!好马!”叔叔夸赞道,“你瞧,阿克赛尔,再没有什么动物比冰岛的马更聪明的了。大雪、风暴、无法通行的路、岩石、冰川等等,全都阻挡不住它们一往无前。它们勇敢、坚韧、驯服、镇静。前面即使遇到河流或峡湾,它们照样能够毫无惧色、毫不犹豫地游过去,如同两栖动物一般。我们用不着催促它们,任由它们奔驰,一天肯定能走上二十五英里的。”“我们当然可以的,”我说道,“可是向导步行,能走这么远吗?”“哦,我们根本用不着担心他。他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不知累,因为他的身子好像并不怎么动似的,所以不会疲乏的。再说,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把我的马让他骑。我毕竟也得活动活动,不然老这么骑着,身体会发麻,胳膊腿要抽筋儿的。胳膊倒还可以,腿脚肯定得活动活动的。”

我们在快速向前。我们周围几乎不见人烟了。时不时地能见到一座孤零零的农庄,或者一座用木头、泥土和火山熔岩建造的孤立农舍[2],如同城里的乞丐一般,蜷缩在田头路边。它们让人看着就像是在向过往人等行乞,求得一点施舍。这一带没有公路,甚至没有乡间小道。地上的植物虽然长得很慢,但已足以将寥若晨星的行路人的足迹掩盖住了。

然而,这儿离首都却很近,已经属于冰岛有人烟、有耕地的地方之一了。如此说来,与这片荒芜之地相比,更加荒凉的地方会是什么情景呢?我们走出半英里地,却未见有农民站在茅屋门前,也没有遇见任何一个牧人,与被放牧的牲畜相比,牧人也许比它们更加粗野。我们所看见的是几头奶牛和几只绵羊,懒洋洋地待着,无人照管。那些常被火山爆发和地震惊扰的地区,情况将更加不忍目睹了。

这些地方的情景,我们日后会知晓的。看了奥尔森绘制的地图,我发现我们正沿着曲折的海岸走,已经避开了上述地带。其实,地球大规模的深层运动主要集中在冰岛的中心地区。在重叠的水平岩石层、粗面岩石带、被火山喷发出来的玄武岩、凝灰岩和砾岩,以及火山熔岩流和熔化状态下的斑岩的共同作用下,那些地区已经变得可怕得难以想象了。同样,斯奈菲尔半岛也受到影响,变得面目可憎,不过,我当时对我们将要看到的情景并无丝毫的概念。

离开雷克雅未克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到达了古富奈小镇。该小镇又被称为“奥阿尔基雅”,意为“主教堂”,只有几幢房屋。要是在德国,这种地方顶多也只能算是个小村子而已。

汉斯提议在此打个尖,歇半个钟头。他同我们一起简简单单地吃了一顿午饭。叔叔向他打听沿途的路况,他只回答“是”或“不是”。我们最后问他今晚在何处宿夜,他只说了三个字:“加尔达。”

我查看地图,找到了加尔达。它离雷克雅未克有四里地,位于赫瓦尔峡湾岸上。我把这个小镇指给叔叔看了。“才四里地!”叔叔说,“我们才走了二十二里路中的四里地!这也走得太慢了!”

叔叔在向向导提出异议,可向导没有理会,只管走在马前,带着马往前走去。

三小时过后,我们仍旧走在牧场那发黄带白的草地上。我们必须绕过科拉峡湾,这比横穿峡湾容易,且路程也短。很快,我们便走进一个小镇,名为“埃于尔堡”,是地方法院的所在地。如果冰岛的教堂都买得起钟的话,那么这儿的教堂应该早已钟敲12点了,可是,这里的教堂与教区的居民一样,都没有钟,但这并未影响居民们的日常生活。

我们在埃于尔堡让马饮足了水,然后便沿着一个位于丘陵和大海之间的狭窄海岸,马不停蹄、人不歇脚地走到了布朗塔的“主教堂”。接着,我们又往前走了一里地,来到了赫瓦尔夫峡湾南岸的索尔波埃“次教堂”。[3]

此刻已是下午4点钟了,我们已走了四里地。

此处,峡湾起码有半里宽。海浪汹涌,拍击着尖利的岩石。峡湾两侧逐渐变得开阔,均高耸着三千英尺的岩壁。褐色的岩层为微微泛红的凝灰岩所隔断,分外地惹眼。尽管我们的坐骑很机灵聪颖,但我却并不想真的骑上一头四足兽渡过峡湾。“如果马儿真的机灵的话,”我说道,“它们就不会涉水而过的。总而言之,就算是为它们着想,我也得机灵这么一回。”

可是叔叔却一定要骑马而过。他扬鞭催马,向岸边冲去。但马一见到大海的波涛,立即止步不前了。叔叔一急,脾气上来了,更加猛打猛抽,但马儿就是摆动着脑袋,不肯往前,招来叔叔的又一顿臭骂和鞭打。马儿也急了,尥起蹶子,想把骑马人掀翻在地。最后,矮马屈起四条腿,低身穿过叔叔胯下,一溜烟地逃开了,撇下叔叔一人待在岸边的两块岩石上。叔叔直挺挺地站在岩石上,宛如罗德岛上的巨[4]人雕像一般。“啊!你个该死的畜生!”叔叔气极了,大声叫骂道。转瞬间,他竟然从骑兵变成了步兵,感到羞愧难当。“船。”向导触了一下叔叔的肩膀,用丹麦语说道。“什么!船?”“那边。”汉斯指着一条船回答道。“没错,”我大声地说,“是有一条船。”“你怎么不早说呀!好了,走吧。”“潮水。”向导又用丹麦语说道。“他说什么?”我问叔叔。“他说潮水。”叔叔把向导说的丹麦语翻译给我听。“是不是要等潮水呀?”我问。“非得等吗?”叔叔问汉斯。“是的。”汉斯回答。

叔叔的脚踮着地。四匹马向着那条船走去。

我完全明白必须等着涨潮的原因。因为潮水涨到最高点的时候,也就是满潮了,大海也就相对变得平静了,既不涨也不落,渡海的小船既不致被潮水裹挟到峡湾深处去,也不会被卷入大海中。

这个最佳的渡海时间直到晚上6点钟时才姗姗来到。叔叔和我,以及向导、两名船工和四匹马,全都上了那条看上去并不十分坚固的平底船。我已习惯于乘坐易北河上的蒸汽船,所以看到船工们用的桨,觉得真是既笨拙又可怜。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越过峡湾,不过,总算是平安地抵达了对岸。

半小时之后,我们来到加尔达的“主教堂”。【注释】[1]此为前文所说之丹麦里。[2]农舍,冰岛农民居住的房屋。——原作者注[3]约合八法里。[4]罗德岛位于爱琴海,岛上有阿波罗神的巨像,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原作者注

十三 向斯奈菲尔靠近

此刻,应是晚间了。但在这北纬六十五度的北极地区,白天这么长并不足奇。在冰岛,六七月份,太阳是不落山的。

可是,气温却已下降。我觉得有点冷,更觉得肚子饿。有座茅屋的门开了,主人十分热情地将我们迎进屋来。

这是一户农家,但主人的热情好客简直让人觉得这儿是一座王宫。主人一见我们便连忙伸出手来,与我们紧紧相握,也不寒暄,就示意我们跟着他走。

我们只好跟在他的身后,因为过道既黑又窄,根本无法并肩而行。这过道通向用粗糙的四方横梁建成的房子。房子有四间房间,分别用做厨房、织布间、卧室和客房。而客房则是四间房间中最好的一间。主人在建房时根本没想到会有我叔叔那么修长身材的客人前来,以致叔叔的脑袋在天花板的横梁上撞了三四次。

主人领我们进了客房。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房间,地面是经平整压实的泥土地。房内有一扇窗户,窗上糊着不太透明的羊膜,代替窗玻璃。床上有两个红漆木头架子,上面写有冰岛谚语,床上铺着干稻草。我没有料到会有这么舒服的宿夜处,只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鱼干味儿、腌肉味儿和酸奶味儿,鼻子真的有点受不了。

我们刚把行李放下,主人便请我们随他去厨房。整个屋子只有厨房里生着火,即使在严寒的冬季也是这样。

厨房里的炉灶很原始。屋子中间放着一块石头,作为火炉炉床;屋顶上有一个洞,作为出烟处。厨房也兼做餐厅。

进到厨房兼餐厅,主人像是刚见到我们似的,立即说到Sellverfu,意思是“祝您快乐”,并吻了我们的面颊。

接着,女主人也同样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夫妻二人把右手贴在胸口,深深地向我们鞠了一躬。

我得先补充说一句,这位冰岛女主人是十九个孩子的母亲。他们大小不一,全都挤在这间烟雾缭绕的厨房兼餐厅里。我不时地可以看到一个金发小脑袋神情忧郁地钻出烟雾,活脱脱一位没有洗干净面孔的小天使。

我和叔叔都很喜欢这帮小家伙。很快,就有两三个小鬼爬到我们的肩膀上,又有两三个小家伙坐到了我们的腿上,其他的便挤到我们的怀前膝下。会说话的孩子用不同的语调对我们说“祝您快乐”,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也跟着大声呜噜着。

主人宣布开饭,这场“音乐会”也就被打断了。这时,我们的向导也回来了。他刚把马放到旷野上去,让它们自己去解决温饱问题。可怜的马儿们只能吃到岩石上稀稀拉拉的苔藓和一点点没多少营养的海藻。第二天,它们还不得不自己跑回来,继续前一天的活计。“祝您快乐。”汉斯进来时对主人说道。

然后,他便平静而机械地逐一吻了男主人、女主人以及他们那十九个孩子。

仪式算是告一段落了,大家便各就各位,坐了下来。就餐者一共是二十四位,真的是你挨我我贴你地挤在了一起,即使是最幸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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