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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3 14: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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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弗兰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著),老光 甄春雨(译)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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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6:圣殿沙丘

沙丘6:圣殿沙丘试读:

沙丘6 圣殿沙丘

唯有控制了历史的书写,才能让昨日重现。——贝尼·杰瑟里特教义

死灵幼体从贝尼·杰瑟里特的首个伊纳什洛罐中诞生后,大圣母达尔维·欧德雷翟在中枢顶层她的私人餐厅召集了一场冷清的庆祝会。天色尚早,尽管欧德雷翟令其私人大厨备齐了早餐,她的两个顾问团成员——塔玛拉尼和贝隆达——还是对传召显出了不耐烦。“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机会看到自己父亲的诞生。”听到那两人抱怨说太忙了,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上之后,欧德雷翟打趣道。

年事已高的塔玛拉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贝隆达丰满的脸庞上没有表情,通常这是她用来替代皱眉的方式。[1]

贝尔是在对大圣母周身相对奢侈的装饰表示不满吗?欧德雷翟暗自揣测着。尽管这间寓所突显了她独特的地位,但地位带给她的是更多的责任,而不是凌驾于其他姐妹会成员之上。就像这间小小的餐厅,主要是为了能让她在用餐时也能听取助理们的意见。

贝隆达的目光左顾右盼,显然急于离去。花了这么多心思,也未能打破她冷漠的外壳。“怀抱着这孩子,想着‘他是我父亲’,感觉真是太奇怪了。”欧德雷翟说道。“你已经说过一遍了!”贝隆达从肚子深处发出了一声男中音般的闷哼,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会让她消化不良。

但她听懂了欧德雷翟话中的戏谑。老霸撒米勒斯·特格的确是大圣母的父亲。欧德雷翟本人亲自采集细胞(用指甲刮下了小碎屑),培养了这个新死灵。它一直是某个长期“应变计划”中的一部分,关键在于她们是否能成功复制特莱拉人的罐子。然而,贝隆达宁愿被赶出贝尼·杰瑟里特,也不想赞同欧德雷翟的看法,认为这个设备对姐妹会来说至关重要。“我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儿戏了,”贝隆达说道,“那些疯女人正在猎杀我们,灭绝我们,你却想要一场庆祝会!”

欧德雷翟尽量平和了自己的语气:“如果尊母找到我们时,我们仍未准备好,可能就是因为我们已丧失了斗志。”

贝隆达默默地盯着欧德雷翟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愤懑的指责:那些可怕的女人已经毁灭了属于我们的十六颗行星!

欧德雷翟并不认为贝尼·杰瑟里特拥有这些行星。经历了大饥荒和大离散之后,各行星政府成立了松散的联邦,尽管它很大程度上仰仗了姐妹会来提供关键的服务和可靠的通信,但古老的派系依旧存在——宇联商会、宇航公会、特莱拉人、分裂之神教会的残余势力,甚至还有鱼言士的辅助人员及残余人员组成的小团体。分裂之神留给了人类一个分裂的帝国——然而,帝国中的各种派系突然间都隐匿了,其原因就是遭到了从大离散归来的尊母猛烈的攻击。贝尼·杰瑟里特——很大程度上依旧保持着古老的体系——自然成为进攻的主要目标。

贝隆达的思考从未偏离过尊母的威胁。欧德雷翟察觉到了她的这一弱点。有时,欧德雷翟会权衡是否要换掉贝隆达,但如今连贝尼·杰瑟里特内部都出现了派系,而且贝尔是个大家公认的出色组织者。在她的指导之下,档案部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效。

如同往常一样,贝隆达无须明言,就已成功地将大圣母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咬着她们不放的猎手上。这破坏了欧德雷翟今早想要小范围庆祝的气氛。

她强迫自己想着新死灵。特格!如果能唤醒他的初始记忆,那么姐妹会将再次拥有一个最棒的霸撒。一个门泰特霸撒!一个军事天才,他的英勇已成为旧帝国的传说。

但是,特格真的能对付这些从大离散归来的女人吗?以无论哪个神的名义,不能让尊母找到我们!还不到时候!

特格代表了太多令人不安的未知及可能。他死于沙丘星毁灭前的那段经历一直笼罩于神秘之中。他肯定在伽穆上做了些什么,才点燃了尊母无边的怒火。他在沙丘上自杀式的行径尚不至于招来如此狂暴的回应。沙丘星末日之前,关于他在伽穆上的日子,只有些零星的传言。他能飞速移动,人眼都无法捕捉!他真的能做到吗?又一个因为厄崔迪基因而显露的超能力、变异,或只是又一则特格的传说?姐妹会必须尽早了解清楚。

一位侍祭端来了三份早餐,姐妹们飞快地吃着,仿佛早餐是个不必要的中断,必须尽快了结。浪费时间是危险的。

甚至两人都离开后,贝隆达未说出口的恐惧仍在震慑着欧德雷翟。那也是我的恐惧。

她起身,走向宽大的窗户,目光越过外面低矮的房顶,看着围绕着中枢的环状果园和草场。才到春末时节,却已能看到一些刚成形的果实。重生。新的特格在今天诞生了!她的思绪中并没有欢欣。通常这个想法让她兴奋,今早却不同。我真正的优势是什么?我有什么牌?

大圣母掌握的资源令人生畏:忠心耿耿的部下、由特格训练出的霸撒所率领的军队(目前大部分士兵都驻扎在远方,守卫着学院行星兰帕达斯)、工匠和技工、遍布旧帝国的间谍和特工、无数依赖姐妹会保护免于尊母侵害的劳动者,再加上所有的圣母,她们的记忆能溯及生命之初。

欧德雷翟知道自己已达到了圣母能力的峰值,这并不是一种自大。如果她个人的记忆无法提供所需的信息,她能依靠其他人的来补充。还有机器存储的数据,不过,她对此有种天生的不信任感。

此刻,欧德雷翟产生了一种欲望,想要挖掘她体内携带的、他人的次要记忆——它们一层层埋于意识深处的记忆。或许,她能在其他人的经验中找到应对眼前困境的妙方。危险!你会迷失自己好几个小时,沉醉于不同的人格变幻之间。还是让其他记忆在体内维持平衡吧,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去提取。自我意识才是她人生的支点,才是她对自我身份的认同。

邓肯·艾达荷那奇特的门泰特式暗喻可以帮助理解。自我意识:你面对穿行于宇宙中的镜子,镜子里一路上倒映出新的背景——连绵不绝的自我映射于背景之中。宇宙虽无涯,镜中却有限,就好比意识只攫取了无涯现实中感知到的点滴。

这是她听到过的、最接近不可言说的自我意识的描绘了。“特殊的复杂,”艾达荷称之为,“我们收集、组合并映射我们的秩序体系。”

的确,这就是贝尼·杰瑟里特的世界观,进化产生了人类,进而创造了秩序。这能帮助我们来对抗那些猎杀我们的疯女人吗?她们又处于进化树上的哪一枝?进化是神的另一个名字吗?

她的姐妹们会对这种“无端猜测”嗤之以鼻。

其他记忆里可能会有答案。啊,多么诱人!

她多么想将困境中的自我投射到过去的身份上,去感觉一下过去的生活。诱惑的危险让她战栗。她感觉到其他记忆簇拥在意识的边缘。“就像这样!”“不对!更像这样!”她们真是太贪婪了。你必须学会挑选,让过去成为不连贯的画面。这才是意识的意义,代表你仍活着的精髓。从过去挑选,与现实比对:研判后果。

这就是贝尼·杰瑟里特的历史观。远古时期桑塔亚那的声音仍然在她们生命中回响:“那些不能铭记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

中枢,作为贝尼·杰瑟里特所有建筑中最能代表权势的,无论从哪个方向来观察,都反映了这一历史观。设计的主旨是保持传统。这座贝尼·杰瑟里特的中心建筑,既能慰藉乡愁,又不会浪费空间。姐妹会不需要考古学家。圣母就是历史。

渐渐地(比往常慢得多),凭窗远眺让她平静了下来。她的目力所及之处,皆为贝尼·杰瑟里特的秩序。

然而,尊母可能会在下一瞬间终结这种秩序。姐妹会的处境比在暴君时期经历的磨难还要糟得多。如今,很多她被迫做出的决定令人憎恶。她的工作室也由此让人敬而远之。放弃帕尔马的贝尼·杰瑟里特堡垒?

工作台上,贝隆达今早提交的报告中提出了这份建议。欧德雷翟打上了准许的戳记:“同意。”放弃是因为尊母的进攻近在眼前,我们既无法保卫她们,也无法将她们撤离。

一千一百名圣母,再加上只有命运才能掌握确切数字的侍祭、学员等,都死了,或比死亡还糟糕。都因为这个词。更别提那些在贝尼·杰瑟里特影子下生活的“普通生命”了。

做出这种决定的压力让欧德雷翟产生了一种新的疲倦。是我的灵魂疲倦了?真的有灵魂存在吗?她感觉累极了,她的意识无法判断劳累的原因。疲倦、疲倦、疲倦。

甚至连贝隆达看起来都压力过重,要知道贝尔可是享受暴力的[2]人。只有塔玛拉尼表现得较为超脱,但这骗不了欧德雷翟。塔玛已经进入了超观察的年纪,每个活得足够长的姐妹会成员最终都会抵达这个阶段。除了观察和判断,其他都无关紧要。而且,多数的判断都不会说出口,只是显露在满是皱纹的脸上。近来,塔玛拉尼说得更少了,她的意见是如此简要,以至于都显得有些荒唐:“多买些无舰。”“通知什阿娜。”“看一下艾达荷的记录。”“问一下默贝拉。”

有时,她只会发出哼哼声,仿佛说出的词语会背叛她似的。

别忘了猎手一直在附近巡逻,扫荡着各个空间,寻找能定位圣殿星的线索。

私下里,欧德雷翟把尊母的无舰看成是航行在恒星间无际之海中的海盗船。它们没有悬挂黑色的骷髅旗,但你能在心里看到旗子。她们可不是什么浪漫的传说。杀戮和掠夺!在他人的鲜血里累积自己的财富。汲取他人的能量,打造自己的杀手无舰,行驶在由鲜血润滑的航道上。

而且,她们并不认为自己会淹死在红色的润滑剂之中,她们打算沿着这条航道一直航行。在催化了尊母的人类大离散时期,肯定生活着很多愤怒的人。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干掉别人!

一个允许这种理念自由传播的宇宙是危险的。好的文明不会让这种理念燎原,甚至都不会让它的星火产生。当它真的产生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定要尽快处理,因为它天生就极具吸引力。

欧德雷翟惊讶于尊母没看到这一点,或者是看到了却没有重视。“一伙没救的疯子。”塔玛拉尼这么称呼她们。“仇外者。”贝隆达不同意她的观点。每次她都要纠正她,仿佛掌管了档案部让她对现实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们俩都对,欧德雷翟想着。尊母的行为像是疯子。外面全是敌人。她们唯一还算信任的人是她们的男性奴隶,但就这也有一定的限度。据默贝拉(我们唯一的尊母俘虏)所述,她们会不断地考验,来检测她们的控制是否牢靠。“有时,只是因为一点小事,她们就会处决某个人,好给其他人一个教训。”默贝拉的原话。她们又追问了一个问题:她们也想让我们成为别人的教训吗?“看到了没!这就是那些想反抗我们的人的下场!”

默贝拉说:“你们惹到她们了。一旦被惹到了,她们不会罢手,直到把你们消灭为止。”除去异己!

异常的直接。欧德雷翟想着,如果我们能好好加以利用,这会成为她们的弱点。仇外到了一个荒谬的极端?

很可能。

欧德雷翟捶了一下工作台,意识到这个动作会被那些始终在记录大圣母行为的姐妹看到。于是,她对着摄像眼和在它们后面的监察员大声说道:“我们不应该坐以待毙!我们已经变得像贝隆达一样臃肿(让她不高兴去吧!),错误地认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牢固的社会和永恒的结构。”

欧德雷翟用目光扫视着熟悉的房间。“这地方就是我们的弱点之一!”

她坐在了工作台后的椅子上,想起了(在这么多事面前!)建筑设计和社区规划。怎么说呢,这是大圣母的权利!

姐妹会很少会任社区自然生长。甚至,在她们接手了现有的结构之后(如同她们接手了伽穆上的哈克南古要塞时一样),她们依然会制订重建计划。她们需要气动管道来分拣小包裹和信件,需要光缆和硬射线投影机来传输加密信息。她们把自己当作保护通信的大师。侍祭和圣母信使(她们发誓宁愿自杀也不会背叛她们的上级)则用来传递更重要的信息。

她想象着窗户外的情景,想象着这颗行星之外的情景——她的网络组织严密、人员整齐,每个贝尼·杰瑟里特都是其他人的延伸。尽管姐妹会的生存受到威胁,但成员的忠诚度依然坚固。可能会有人产生动摇,有时还会闹出挺大的动静(如同暴君的祖母杰西卡夫人),但动摇的程度都不大。多数的不满都是暂时的。

这些都是贝尼·杰瑟里特的模式。一个弱点。

欧德雷翟承认自己认同贝隆达的恐惧。但是,我才不会让这些东西剥夺了生命的乐趣呢!这就等同于向疯狂的尊母缴械。“猎手想要的是我们的力量,”欧德雷翟看着天花板上的摄像眼说道,“就像古时的野人吃掉敌人的心脏。好吧……我们会给她们吃的!她们在发现无法消化之前已经太晚了!”

除了为侍祭和学员量身定做的初期课程,姐妹会不怎么会用到箴言,但是,欧德雷翟有她自己的暗语:“总有人要去耕地。”她笑了,弯腰开始处理手头的工作,感觉轻松多了。这个房间,这个姐妹会,这些是她的花园,这里有需要锄去的野草,有需要播下的种子。还有施肥。千万不能忘了施肥。当我带领人类走上金色通道,我保证会给他们一个深入骨髓的教训。我知道人类最大的特点就是言行不一。他们说他们寻求安全和宁静,他们称之为和平。然而,他们嘴上这么说,暗中却播下了动荡和暴力的种子。——神帝雷托二世原来她称我为蜘蛛女王!

大尊母半躺在一张高台上的大椅子里。她干瘪的胸部随着暗笑晃动着。一旦我把她逮进我的网里,她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把她吸干,这就是我想干的。

她是个身材瘦小的女人,长着一张平凡的脸,肌肉会因为紧张而微微抽动。她往下看着,天空照亮了会客厅地板上铺着的黄色地砖。一个贝尼·杰瑟里特圣母趴在了那里,身上绑着志贺藤。俘虏并没打算挣扎。志贺藤是最好的选择。能切断她的胳膊!

她所处的这间客厅与大尊母的地位十分相称,不光是因为它的面积,更因为它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足有三百平方米,它曾经被公会的宇航员用于在交叉点的集会,每位宇航员都躺在巨大的罐子里。现在,黄色地板上的俘虏看上去就像是大地上的一粒尘埃。

这只老鼠,在告诉我她所谓的大圣母是如何称呼我时,似乎很享受嘛!

不过,大尊母心里想着,这仍然是个美妙的早晨。美中不足的是,在这些女巫身上无法施展酷刑或精神刑讯。你怎么才能折磨一个能够做到在过程中随时自杀的人呢?真有人就这么死了!她们还有压抑痛感的方法。真狡猾,这些未开化的人。

她还吞下了大量的谢尔!一旦摄入了这种该死的药物,死后身体很快就会开始瓦解,不会给刑讯留下太长的机会。

大尊母朝着某个手下示意了一下。那人用脚把趴着的圣母翻了过来,接着又在下一个示意下松了松志贺藤,好让俘虏能做些必要的活动。“你叫什么,孩子?”大尊母问道。她的声音因年龄和强装的温柔而有些刺耳。“我叫萨班达。”声音年轻而又清脆,尚未受到刑讯之苦的影响。“你想看我们抓个弱男人并征服他吗?”大尊母问道。

萨班达知道该如何应对。她们受到过警告。“我会死在前面。”她平静地说道,抬头盯着那张苍老的脸孔。脸孔上的颜色如同在太阳下晒得太久的干枯根茎,一双老太婆式的眼里有奇怪的橙色斑块。发怒的表现,监理曾跟她说过。

她身披一袭松垮的红金色长袍,上面绣着数条黑龙,长袍下是红色的紧身衣,这些都更加突显了那具瘦弱的身躯。

大尊母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诅咒这些女巫:都该去死!“在我们抓到你之前,你在这颗肮脏的行星上是做什么的?”“教导孩子的老师。”“恐怕我们连一个孩子都没留下。”嗯?她在笑吗?为了触怒我!明白了!“你教导你的孩子们去膜拜女巫什阿娜吗?”大尊母问道。“我为什么要教导孩子们去膜拜一位姐妹呢?什阿娜不会喜欢的。”“不会……说得好像她又活过来了,你还认识她一样。”“我们只认识活着的人吗?”

年轻女巫的声音既清脆又无畏。她们具备惊人的自控力,不过,这也挽救不了她们的命运。奇怪,什阿娜的邪教竟这么具有生命力。必须把它铲除,像消灭女巫那样把它一起消灭。

大尊母举起了右手的小手指。早已守候一旁的手下立刻给俘虏打了一针。或许这种新药物能撬开女巫的嘴,或许还是不行。无所谓。

萨班达在针头刺进脖子时皱了下眉。没过几秒钟,她死了。仆人们抬走了她的尸体。尸体会被喂给关押着的混合人。混合人并没有什么用处。在囚禁期间它们不会繁殖,连最简单的命令也不会服从。只是心存怨恨,等待着。“驯兽师在哪儿?”它们会问。或是从它们人形的嘴里冒出一些无意义的其他词语。不过,混合人还是能带来些娱乐。囚禁也揭示了它们其实很脆弱。跟这些原始的女巫一样。我们会找到女巫的藏身之所。早晚会找到。一定要将常识阐释成新理论的人是可怕的。我们不想改变常识。这种要求让我们遭受威胁。“我已经了解了重要的事!”我们说。然而,改变者硬将我们的旧想法扔到一边。——禅苏菲大师

米勒斯·特格喜欢在围绕着中枢的果园里玩耍。他还在蹒跚学步时,欧德雷翟第一次将他带到了这里。他早期的鲜活记忆之一:刚满两岁,他就知道自己是个死灵了,尽管还不清楚这个词的全部含义。“你是个特别的孩子,”欧德雷翟说道,“我们从一个很老的男人的细胞里生出了你。”

尽管他是个早熟的孩子,而且她的声音有点阴森,他还是对奔跑在夏日树下的高草丛中起了兴趣。

后来,有了第一次之后,他又增添了几次果园经历,并将它们与欧德雷翟及其他人教授给他的知识叠加起来。他很早就意识到,欧德雷翟和他一样喜欢散步。

在他四岁时的一个午后,他告诉她:“我最喜欢春天。”“我也是。”

在七岁时,他已经表现出了与全息记忆的耦合。那是一种卓越的精神力量,正是这力量使得姐妹会赋予了他之前的转世以重任。他开始将果园视为一个能让他探究内心深处的场所。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携带着一些无法回忆的记忆。他深感不安,转身看着午后阳光下欧德雷翟身躯的轮廓,说道:“有些东西我想不起来!”“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她说道。

他无法在明亮的阳光下看清她的脸。她的声音来自一个模糊的地方,仿佛是她发出的,又仿佛是来自自己的体内。

那年,他开始学习霸撒米勒斯·特格的生平。那个人的细胞给了他生命。欧德雷翟举起了指甲,跟他解释了一部分:“我从他脖子的皮肤上取下了一小片细胞,它们已足够赋予你生命。”

那年的果园更加茂盛,果实也更大更沉,蜜蜂似乎都发了狂。“因为南方的沙漠在生长。”欧德雷翟说道。在清晨的露水中,她牵着他的手,走在茂密的苹果树下。

特格的目光穿过树丛,注视着南方,却很快又对点缀在叶子间的阳光着了迷。他学习过沙漠,觉得自己能感觉沙漠对此地的压力。“树木能感觉到它在接近,”欧德雷翟说道,“在受到威胁时,生命的繁殖力会更加旺盛。”“空气很干燥,”他说道,“肯定是因为沙漠。”“看到了吗?有些叶子变黄了,边也卷了起来。今年,我们需要加大灌溉。”

她很少会以这种平等的态度跟他对话,他喜欢这样。就像是一个人在对另一个人说话一样。他看到了黄叶上的卷边。是沙漠造成的。

在果园深处,他们安静地听了会儿小鸟与昆虫的叫声。在附近草场上苜蓿丛中工作的蜜蜂前来探查。和其他能在圣殿自由行走的人一样,他携带有信息素。它们嗡嗡地飞过他身边,感觉到了身份标志,随后又飞走了,继续在鲜花丛中辛勤劳作。

苹果。欧德雷翟指向了西面。桃子。他的注意力跟随着她指引的方向。是的,在他们东面草场的尽头还有樱桃。他看到了枝间挂着的果子。

她说,大约一千五百年以前,首艘无舰带来了种子和嫩芽。它们被满怀着爱意播种于此。

特格想象着一双双手挖着土,温柔地拍打着嫩芽的周围,尽心地灌溉,树起围栏,将牲畜圈养在圣殿星最初的种植园和建筑物四周的草场中。

现在,他已开始学习姐妹会从拉科斯运来的那条巨型沙虫的历史。它死后产生了被称为沙鲑的生物。沙鲑是沙漠生长的推手。这段历史的某些场面与他之前的转世有关联——一个她们称为“霸撒”的男人。一个伟大的战士,在一群叫作尊母的可怕女人摧毁拉科斯时牺牲了。

特格发现这种学习既有趣又苦恼。他感觉到自己体内有缺失,缺了那些本该存在的记忆。有时,缺失会在梦中拜访他。有时,当他进入冥想,眼前会出现一张张脸。他几乎能听到他们在说话。还有时,他知道一些东西的名字,尽管还没人教过他。尤其是武器的名字。

他意识到一些极其重大的事情将要发生。整个行星将变成沙漠,而之所以会产生这一变化,是因为尊母想消灭这些养育了自己的贝尼·杰瑟里特。

控制他生活的圣母使他感到敬畏——身着黑袍,性格严厉,眼睛是彻底的蓝色,没有一点眼白。她们说是因为香料。

只有欧德雷翟向他展示了他真正喜爱的一切,而且她还是个大人物。每个人都称她为大圣母。她也要求他这么来称呼她。不过,他们俩单独待在果园里时可以除外,在那里,他可以叫她母亲。

他九岁那年,临近收获季节的一个早晨,在漫步于中枢北面苹果园里的缓坡上时,他们遇到了一个浅浅的洼地。那里面没有种树,却长满了各式的植物。绿草和小花间有条小径。欧德雷翟将一只手搂在他肩上,引着他,踏上了蜿蜒小径上的黑色垫脚石。她有种奇怪的情绪。他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来。“拥有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她说道,“我们拥有这颗星球吗?还是它拥有我们?”“我喜欢这儿的味道。”他说道。

她放开了他,和蔼地催促他走到她前面去:“我们在这里种的东西就是给鼻子享用的,米勒斯。芳香草药。仔细观察一下,等回图书馆后再到书里查找它们。哦,随便踩!”他刚想避开脚下的一棵植物。

他把右脚使劲踏在了绿色的触须上,并闻到了刺鼻的气味。“它们天生经得起踩踏,还会释放出气味,”欧德雷翟说道,“监理应该教过你怎么应对思乡病了。她们跟你说过,思乡病通常是由气味引起的吗?”“是的,母亲。”他转头看着他踩过的地方,“这是迷迭香。”“你怎么知道的?”她口吻紧张。

他耸了耸肩:“我就是知道。”“这可能是个初始记忆。”她听上去很欣慰。

他们继续行走在芳香洼地中,欧德雷翟的语气再次变得深沉:“每颗星球都有自己的特点,我们尽量将该特点与地球老家某种特征相匹配。有时,我们只是创造了一幅粗糙的素描。但是,在这里,我们成功了。”

她俯身从一株浅绿色的植物上掐下了一截嫩枝,用手指将它碾碎,然后举到了他鼻子底下:“鼠尾草。”

她说对了,但他说不出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在食物里闻到过这个味道。它和美琅脂一样吗?”“它能给食物调味,但无法改变意识。”她挺直了身体低头看着他,“记住这个地方,米勒斯。我们的先祖之地已经消失了,但是,这地方重现了我们部分的源起。”

他感觉她在教他些重要的东西。他问欧德雷翟:“你怎么会觉得,也可能是这个星球拥有我们?”“我的姐妹会相信我们是大地的管家。你知道什么是管家吗?”“就像罗提洛,我朋友尤该的父亲。尤该说,他的大姐将来也会成为他们家种植园的管家。”“对。在有些星球上,我们居住的时间比任何已知的人类都要久,但我们只是管家。”“如果你不拥有圣殿,那它是谁的呢?”“可能谁的都不是。我的问题是:我的姐妹会和这颗星球,我们将互相留下什么印记?”

他抬头看了看她的脸,随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圣殿正在给他留下印记吗?“多数印记深埋在我们体内,”她拿起了他的手,“走吧。”他们离开了芳香洼地,爬上了罗提洛的管辖地,一路上她都在说话。“姐妹会很少会建造花园,”她说道,“园子的产出,必须能远超于仅供眼睛和鼻子享用。”“食物?”“是的,必须优先用来维持我们的生命。园子生产食物。刚才那个洼地的收获可用于我们的厨房。”

他感觉她的话流入了他体内,在体内的缺失处徘徊。他感知到了好几个世纪之前的计划:树干用来替换建筑物的柱子,树林当作集水区,植物能防止湖泊与河流的堤岸崩塌,防止表层水土的流失,以及维持海岸的形状,水下的植物甚至能给鱼类创造繁殖的场所。贝尼·杰瑟里特还想到了用树林制造阴凉和休憩所,或是在草地上投下有趣的影子。“树林及其他植物与我们是共生关系。”她说道。“共生?”这是个新词。

她用他自己已有的经历来解释——他和其他人一起去采蘑菇。“真菌只有在友好的植物底下才能生长。每种真菌都与某种特别的植物有共生关系。每个生长的生命都会从其他生命那里获取些有用的东西。”

她说了一大段,他觉得有些无聊,踢了下脚边的一团草。随后,他看到了她正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惹着她了。为什么有的植物可以踩,有的却不行呢?“米勒斯!草能防止风把表层土吹到不该去的地方,比如河底。”

他熟悉这个语气。谴责。他低头看着被他侵犯了的草丛。“这些草喂饱了我们的牲畜。有些还能提供撒在面包或其他食物上的种子。还有些藤草能起到防风作用。”

他懂!为了不让她揪着不放,他说道:“防风?”还故意将音发得奇怪。

她没有笑。他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还以为能骗到她呢。于是,他开始顺从地倾听她接下去的讲课。

当沙漠到来时,她告诉他,葡萄的主根能扎入地下好几百米,可能是最后一种死去的植物。果树会率先凋亡。“它们为什么要死?”“为了给更重要的生命让路。”“沙虫和美琅脂。”

他看出了她的欣慰,因为自己知道沙虫与贝尼·杰瑟里特生存所需的香料之间的关系。他不太确定这关系是怎么运作的,但他想象了一个轮回:从沙虫到沙鲑再到美琅脂,然后再重新开始。贝尼·杰瑟里特从轮回中获取所需的东西。

然而,他还是觉得这些教导无聊,便问道:“如果这些东西都会死,为什么我还要去图书馆学习它们的名字?”“因为你是人类,人类会本能地想去分类,给所有的东西贴上标签。”“为什么我们要给东西命名?”“因为我们声称对我们命名的东西拥有所有权。但拥有是危险的,会将我们引入歧途。”

她又回到了拥有这个话题上。“我的街道,我的湖泊,我的行星,”她说道,“什么都是我的、我的。然而,你给一个地方或一件东西贴上的标签,可能都不如你本人活得长久,除非有哪个征服者愿意展现他的大度……或是为了让人想起这个名字就觉得恐怖。”“沙丘星。”他说道。“你的反应很快!”“尊母焚毁了沙丘星。”“要是她们找到了我们,也会对我们这么做。”“不会,我是你的霸撒!”这句话脱口而出,并没有经过他的头脑,但一旦说出口之后,他觉得还是有道理在其中的。图书馆里的记录说,霸撒只要一出现在战场上,就会让敌人颤抖。

欧德雷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说道:“霸撒特格避免不必要的战争,这方面的成就和他的战绩一样闻名。”“但是,他确实和你的敌人打过仗啊。”“千万不要忘了沙丘星,米勒斯。他死在了那里。”“我知道。”“监理让你开始学习卡拉丹了吗?”“是的。在我的历史课里,它叫丹恩。”“标签,米勒斯。名字是有趣的提示,但多数人不会注意到它后面的联系。历史真的无聊吗,嗯?名字——有用的线索,但只有跟你一类的人才会注意到?”“你跟我是一类人吗?”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琢磨了很久,直到这一刻他才找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我们都是厄崔迪,你和我。在你回到卡拉丹的学习上时,别忘了。”

他们往回穿过了果园,走上了草场中一个隆起的小土丘,从这里能看到中枢的一侧。特格看着这栋管理中心和将其围起的种植园,心中有了新的感悟。在他们沿着围栏旁的小路走向第一街的拱门时,他将感悟埋在了心底。“一颗有生命的珠宝。”欧德雷翟给中枢的称呼。

当他们穿过拱门时,他抬头看着蚀刻在拱门上的街名。优雅的加拉赫文字,配上流动的线条,典型的贝尼·杰瑟里特装饰。所有的街道和建筑都用同样的字体做了标记。

看着他身旁的中枢,看着前方广场上灵动的喷泉,看着四处精美的细节,他感觉到了一种深刻的人类体验。贝尼·杰瑟里特让这地方展现了某种支持力,他还无法理解这力量的源泉。他对平时课程及果园散步中学到的、那些简单的和复杂的东西,又有了新的理解。这是种潜在的门泰特反应,但他还不懂,只是感觉自己那可靠的记忆闪回了几下,然后就有了理解。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他们来的方向——在覆盖着顶棚的街道上,透过拱门能看到远处的果园。万物彼此间都有联系。中枢的废水能产出甲烷和化肥(他和监理一起参观过工厂)。甲烷为各种泵及冷藏系统提供动力。“你在看什么,米勒斯?”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他记起了一个秋日的下午,欧德雷翟带着他乘坐一架扑翼机飞到了中枢的上空,跟他讲解了所有的联系,给了他一个“概论”。那时,他只听懂了那些词,但现在那些词有了意义。“这是我们能创造的、最接近封闭的生态系统,”欧德雷翟在扑翼机内说道,“气象管理部门的轨道监视器监视着它,并给气流下指令。”“你为什么站着不动,一直盯着果园,米勒斯?”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命令,他无法不服从。“在扑翼机内,你说它既美丽又危险。”

他们只一起乘坐过一次扑翼机。她立刻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生态圈。”

他转身抬头看着她,等待着。“封闭,”她说道,“垒起高墙,阻隔变化,多诱人啊。在自我满足的舒适中腐烂。”

她的话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感觉以前就听到过它……在另一个地方,一个不同的女人同样抓着他的手。“任何形式的封闭都是滋生仇外的沃土,”她说道,“它只会带来苦涩的收获。”

不是每个词都一样,但说的是同一个教训。

他跟在欧德雷翟身旁慢慢走着,他的手在她掌心里微微冒汗。“你怎么这么安静,米勒斯?”“你们是园丁,”他说道,“这才是你们贝尼·杰瑟里特真正所做的事。”

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是门泰特训练在他身上的体现,他本人还不知道。最好先别提,还没到时候。“我们关心所有能生长的东西,米勒斯。你能看到这一点,说明你有很强的观察力。”

在他们分手时,她要回到她的高楼,他要回到学校内他的住所,欧德雷翟说道:“我会告诉你的监理,让她把教学重点放在如何更巧妙地使用武器上。”

他误解了:“我已经开始了激光枪训练。她们说我很棒。”“我也听说了。但是,有些武器是无法靠手去操控的,只能靠你的精神。”规则造就了堡垒,小人们躲在堡垒后分封领地。在最好的时光里孕育风险,等危机降临时化为灾难。——贝尼·杰瑟里特箴言

大尊母的寝宫内黑得如地狱一般。劳格诺,一位枢机,同时也是这位至高无上者的高级助理,在接到命令后从没有灯光的走廊里走了进来。在看到黑暗之后,她开始颤抖。这些没有亮光的对谈让她恐惧,她知道大尊母乐于见到她这样。但是,这不可能是维持黑暗的唯一原因。大尊母是在害怕攻击吗?曾经是有几位至高无上者死在了床上。不……不会这么简单,这可能只是部分的原因。

黑暗中传来哼哼声和呻吟声。

有些尊母私底下打趣说,大尊母敢和混合人睡在一张床上。劳格诺觉得这很有可能。这位大尊母敢干很多事情。她不是在大离散的灾难中收集了很多特别的武器吗?混合人又怎么样?姐妹们知道混合人无法被性束缚。至少人类无法用性束缚它们。不过,多面人之敌或许可以做到。谁知道呢?

寝宫内有股毛皮的味道。劳格诺关上了身后的门。无论大尊母在屏障般的黑暗中干些什么,她都不喜欢被打扰。但是,她允许我称她为达玛。

又一声哼哼,随后:“坐在地上,劳格诺。是的,就坐在门边。”

她真的能看到我吗,还是靠猜的?

劳格诺没有勇气去证实。毒药。总有一天我要通过药物来弄死她。她很谨慎,但也会分心。虽然可能为姐妹们所不齿,但若是为了换代,即使是用毒药也没问题……只要继任者能用其他手段来维持她的地位就好。“劳格诺,你今天和那几个伊克斯人谈过了。关于那件武器,他们说了什么吗?”“他们不清楚它的功能,达玛。我没告诉他们它是什么。”“当然不能。”“你想再次建议让武器与弹药结合吗?”“你在嘲讽我吗,劳格诺?”“达玛!绝对不会。”“希望如此。”

寂静。劳格诺知道她们两个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大灾难发生后,只残留了三百件那样的武器,每件只能用一次,而且还有个前提,即顾问团(她们掌握了弹药)同意装弹。因此,尽管大尊母本人控制着武器,但她只掌握了那巨大杀伤力的一半。没有弹药的武器,只是拿在手里的一根黑管子罢了。装了弹药之后,它会在飞行弧线所及之处切割出一道无情的死亡之线。“多面人。”大尊母喃喃自语道。

劳格诺朝着黑暗中话音传来的地方点了点头。或许她能看到我。我不知道她还收藏了什么,或是伊克斯人给她提供了什么。

那些多面人,我要对他们下永恒的诅咒。是他们制造了灾难。他们和他们的混合人!除了少数的几把,几乎所有这种武器都被没收了。那力量太惊人了。在回到那场战斗之前,我们必须更好地武装自己。达玛是对的。“那颗行星——巴塞尔,”大尊母说道,“你确定它没有防卫?”“我们没有侦测到防卫。走私贩说它不设防。”“它上面可是有数量惊人的苏石!”“在旧帝国内,人们一般不敢招惹女巫。”“我不相信那颗行星上只有几个她们的人!那应该是某种陷阱!”“这种可能性总是存在的,达玛。”“我不相信走私贩,劳格诺。再去绑几个来,拷问他们巴塞尔的事。女巫的实力可能不行,但她们不是笨蛋。”“是,达玛。”“告诉伊克斯人,如果他们无法复制那种武器,我们会很不高兴。”“但是,没有弹药的话,达玛……”“等到必要的时候,我们再来处理这个问题。现在,退下吧。”

在出去时,劳格诺听到了一声喘息,“啊……”。跟寝宫相比,走廊即便黑暗,也让人觉得舒适。她快步向光亮处走去。我们倾向于变成敌人中最糟糕的那部分人。——贝尼·杰瑟里特箴言

又是水的影像!

我们正在把这颗该死的行星变成沙漠,我却见到了水的影像!

欧德雷翟坐在工作室里,在早晨惯常的嘈杂声包围中,感觉到了海之子浮在水面上,并随着波浪起伏。波浪是血的颜色。她的海之子期待着流血的时刻。

她知道这些影像的源头:很早以前,圣母尚未支配她的人生,伽穆海边那漂亮的家,她的童年。尽管眼下有那么多烦恼,她还是没能忍住微笑。爸爸准备的牡蛎。她仍然喜欢这道菜。

在海中漂浮是她对童年最深的记忆。漂浮能让她感觉到自我。海浪的起伏,望不到边的地平线,在这个水世界蜿蜒的界限外还有奇怪的新世界。海浪、地平线、新世界,到处都有危险,她漂浮在危险的边缘,并没有沉沦。所有的这一切都表明了她就是海之子。

在那里,爸爸显得更平静。西比亚妈妈也更快乐,脸迎着风,黑发飘扬。那里的时光辐射出平衡。一种古老的语言,甚至比欧德雷翟所拥有的、最古老的其他记忆还要古老,说着让人舒心的话语。“这是我的地方,我的培养液。我是海之子。”

她健康的心智来自那些时光。在陌生的海洋里保持平衡的能力。在面对突发的巨浪时保持最深处的你自己。

早在圣母来接走她们“隐藏的厄崔迪血脉”之前,西比亚妈妈就给了欧德雷翟这个能力。西比亚妈妈,虽然只是个养母,却教会了欧德雷翟要爱自己。

在贝尼·杰瑟里特社会里,任何形式的爱都会受到质疑。因此,这成了欧德雷翟最深的秘密。

从根本上说,我对自己很满意。我不在乎独自待着。但在经历了香料之痛,灌入了其他记忆之后,圣母都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独自一人了。

西比亚妈妈,是的,还有爸爸,作为贝尼·杰瑟里特委派的监护人,在她那些躲藏的年月里,给她种下了强大的力量。连圣母们都无法与之抗衡,只是加强了那种力量。

监理曾尝试抹除欧德雷翟体内对“亲近的渴望”,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或者说不是很确定她们是否成功了,一直有所怀疑。后来,她们派她去了败臼一,一个有意仿造了萨鲁撒·塞康达斯最糟之处的地方,一颗能不断对人进行考验的行星。从某些方面来说,那地方比沙丘星更糟糕:高耸的悬崖,干枯的峡谷,炙热的风和冰冷的风,太少的水分和太多的水分。姐妹会把它看作是一个试炼之地,以考验那些注定要前往沙丘星的人。但是,这一切都没能触及欧德雷翟体内的秘密核心。海之子依然完好如初。现在,海之子对我发出了警告。

是预知力发出的警告吗?

她一直具备这方面的天赋,小小的悸动预示着姐妹会即将面临危险。厄崔迪基因提醒了它们的降临。是对圣殿的威胁吗?不……她无法触及的悸动告诉她,是别的东西。同等重要的东西。

兰帕达斯?她的天赋没有明示。

育种圣母曾尝试将这危险的预知能力从厄崔迪的血脉中清除,但效果有限。“我们无法承受再出现一个魁萨茨·哈德拉克!”她们知道大圣母体内也存在着这种天缘,不过欧德雷翟已逝的前任塔拉扎仍建议“谨慎地利用她的天赋”。塔拉扎要求欧德雷翟只能用预知力来警告贝尼·杰瑟里特即将面临的威胁。

欧德雷翟同意了。在某些不由自主的时刻,她瞥见过威胁。仅是瞥见。现在,她却开始做梦。

那是个逼真的、反复出现的梦境,梦中所有的感觉都和她头脑挥之不去的阴影一致。她走在一根横跨峡谷的绳索上,有人(她不敢回头看是谁)从她身后赶来,手里拿着斧子,要砍断绳索。她感觉光着的脚底踩在了粗糙的纤维上。凛冽的寒风在呼啸,风中有烧焦的味道。她知道拿斧子的人已经很近了!

每踏出一步都面临着危险,每踏出一步都消耗了她全部的能量。一步!再一步!绳索在摇晃,她朝两侧伸开了双臂,竭力保持着平衡。

如果我坠落了,姐妹会也会一起坠落!

贝尼·杰瑟里特将终结于绳索下的深谷中。和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姐妹会总有一天也会消亡。连圣母都无法拒绝承认这一点。

但不是这里。不是坠落于断绳之下。我们不能让绳索被砍断。我必须在挥斧者到来之前越过山谷。“必须!必须!”

梦总是结束于此处。在卧房内醒来时,她自己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战栗。没有出汗。即使在梦魇中挣扎,贝尼·杰瑟里特的控制力也不允许她有过激的反应。

身体不需要出汗?还是身体无法出汗?

坐在工作室里回味着梦境,欧德雷翟明白脆弱绳索的意象代表了深刻的现实:我正带领着姐妹会行走在钢丝上。海之子感觉到了厄运的逼近,并预示了血水的景象。它不是简单的警告。它是个噩兆。她想站起来高呼:“小鸡们,快躲进草丛里!快跑!快跑!”

这会吓坏那些监察员的!

大圣母的职责要求她必须隐藏自己的恐惧,要表现出除了手头的工作,其他事都无关紧要的样子。必须避免恐惧!决定的重要性还在其次,关键是她需要表现出平静的态度。

她的有些小鸡已经跑了,跑到了未知世界,或在其他记忆中分享生命。剩下的在圣殿里的小鸡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跑。当我们被发现的时候。届时,她们的行为将由那个时刻的需要来决定。重要的是她们接受过的超凡训练。那才是她们最有效的准备。

每个新的贝尼·杰瑟里特细胞,不管最终它会去向何方,都跟圣殿一样做好了最终的准备:彻底的毁灭,而不是投降。呼啸之火将吞没珍贵的肉体和文件。征服者只会得到一片毫无意义的废墟:灰烬里点缀着零星的残垣。

有些圣殿的姐妹可能会逃走。但是,在受到攻击时逃离——太没出息了!

关键人物都分享了其他记忆。做好了准备。但大圣母还没这么做。为了士气!

逃到哪里,谁能成功出逃,谁会被抓?这些是关键的问题。什阿娜在新沙漠的边缘等待着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的沙虫,要是她们抓住了她呢?什阿娜加上沙虫:一种强大的宗教力量,尊母可能知道该如何加以利用。要是尊母抓住了艾达荷的死灵或是特格的死灵呢?无论是哪种情况出现,我们再也没有藏身之所了。要是?要是?

她内心的焦虑在呼喊:“应该在抓到艾达荷的时候就杀了他!我们就不应该制造特格的死灵。”

她的顾问团成员、高级助理和几位监察员跟她有同等的疑虑。但她们都保留了意见。她们无法对这两个死灵百分百放心,甚至在破解了那艘无舰,让它对呼啸之火丧失防御力之后都未能改变心意。

特格在英勇牺牲前的最后时刻,看到了看不到的东西吗(包括无舰)?他怎么知道要去沙丘星的沙漠跟我们会合?

如果特格能做到,那么邓肯·艾达荷,凭借可怕的天分,再加上他累积了无数代的厄崔迪(以及未知的)基因,可能也会获得这个能力。我自己动手吧!

突然间,她有所感悟。她第一次意识到,塔玛拉尼和贝隆达在看着她们的大圣母时,心中的恐惧和欧德雷翟看着两个死灵时是一样的。

仅仅是知道这是可行的——人类可以察觉到无舰和其他类似的隐身罩——就会对她们的宇宙造成失衡。它肯定会让尊母加速行动。宇宙里游荡着无数的艾达荷后代。他总是在抱怨自己不是“姐妹会该死的种马”,但还是帮了她们很多次。

我始终感觉他这么做是为了他自己。可能他就是这么想的。

委员会怀疑,特格展现出的这种天赋,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厄崔迪家族的直系后代中。

那么多的年月都去哪儿了?时间都去哪儿了?又到了收获的季节,但姐妹会仍处于不安定的状态。欧德雷翟注意到早晨已过半了。中枢那熟悉的声音和气味包裹着她。外面的走廊上有人在走动。公共食堂内煮着鸡肉和白菜。一切都正常。

什么是正常?在工作时间却淹没在水景里,正常吗?海之子忘不了伽穆,忘不了那里的气味;那里的微风拂动海草,清新的空气让每一口呼吸都饱含氧气,还有那些她身边的人,他们说话和走路的样子是那样自由。海上的对话以一种她未能察觉的方式深植于她内心。甚至连日常的小会话都有深意,就像是海洋深处的洋流在朗诵。

欧德雷翟感觉自己必须让身体躺在儿时的海洋里。她需要再次掌握那种力量,她知道它在哪里,她需要再次沐浴于她于纯真年代已熟知的养分里。

脸朝下埋在咸水里,尽可能长时间地屏住呼吸,漂浮在海浪冲刷的时光里,所有的烦恼都被洗净了。这才是最本质的压力管理。她全身都放松了。我漂浮,故我在。

海之子预警,海之子抚慰。她亟须抚慰,尽管从未承认过。

昨晚,欧德雷翟在工作室的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凹陷的脸颊和耷拉的嘴角让她震惊:年纪和责任,再加上疲倦,丰满的嘴唇已经变薄,脸上曾经柔和的线条也历经了风霜。只有全蓝的眼睛依然如炬,挺拔的身材依旧有力。

冲动之下,欧德雷翟拍下了一个按钮,眼睛盯着桌子上升起的投影:停泊在圣殿地面航天站上的无舰,那艘由神秘的机器堆砌而成的庞然大物,与时空保持着隔离。在半休眠的年月里,它把着陆平台压出了一大片下陷区,看上去就像卡在了那地方似的。处于怠速的引擎,刚好够它在预知搜索者面前隐藏自己庞大的身躯,特别是那些宇航公会的宇航员,他们可是会迫不及待地出卖贝尼·杰瑟里特。

为什么她要调出这个画面呢?

因为三个幽禁在那里的人——斯凯特尔,最后一位在世的特莱拉尊主;默贝拉和邓肯·艾达荷,被欲望纠缠的一对,他们无法挣脱相互之间的羁绊,就如同无舰将他们困住了一样。

不简单,统统都不简单。

大多数贝尼·杰瑟里特的重大决定背后都有异常复杂的原因。无舰和它体内的凡人只能笼统地说是一项尝试。耗费不菲。能源的耗费不菲,即使处于怠速模式也一样。

在耗费面前,计量仪的量程都窄得有些吝啬,足以说明能源危机的降临。那是贝尔的担忧之一。甚至在她最客观的时候,你都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来:“已经到底了,没地方再砍了!”每一位贝尼·杰瑟里特都知道会计们警惕的眼睛在盯着她们,算计着她们消耗的能量。

贝隆达闯进了工作室,左胳膊下夹着卷利读联晶纸卷轴。她走路的样子仿佛和地板有仇,跺着脚像是在说:“看啊,吃我一脚!再吃一脚!”地板仅仅因为在她脚下就成了一种罪过。

欧德雷翟注意到了贝尔眼中的神色,心突然抽紧了。贝隆达将利读联晶纸甩在了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兰帕达斯!”贝隆达说道,语气中含着悲愤。

欧德雷翟无须打开卷轴。海之子的血水已成为现实。“有幸存者吗?”她有些紧张。“没有。”贝隆达倒在了欧德雷翟桌子旁她的犬椅里。

塔玛拉尼也走了进来,坐在了贝隆达身后。两人都流露出受打击的神情。没有幸存者。

欧德雷翟允许自己体内发出了一阵战栗,从她的胸口一直散发到了脚趾。她不在乎其他人看到自己的失态。这间工作室见识过姐妹们更糟的行为。“谁报告的?”欧德雷翟问道。

贝隆达说道:“报告来自我们在宇联商会的间谍,它上面有特殊的标记。毫无疑问是拉比提供了消息。”

欧德雷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瞥了眼同伴们身后那扇宽阔的拱形窗,看到了轻柔的雪花在飞舞。是的,这个消息值得冬天展示它的威力。

圣殿的姐妹们不喜欢突然就坠入冬季,然而她们的处境迫使气象人让温度猛降。没有时间去平缓地入冬,对生长的作物也没有展现仁慈。每个晚上都会降温三到四摄氏度。整个过程要在一周内结束,将一切都置于冗长的寒冷之下。寒冷,匹配着来自兰帕达斯的消息。

天气变化其中的一个结果就是起雾。她能看到,随着阵雪的结束,雾在逐渐弥漫。非常令人疑惑的天气。雾气在凝结点液化,然后又在潮湿的地面升华,如同薄纱般笼罩着无叶的果园,像是一团毒气。没有一个幸存者?

贝隆达将头从一边摇向另一边,以回应欧德雷翟询问的眼神。

兰帕达斯——姐妹会行星网络中的明珠,上面有她们最珍贵的学院,也成了一团毫无生机的灰烬和熔毁的金属。霸撒埃利夫·伯兹马利和他亲手挑选的卫队。都死了?“都死了。”贝隆达说道。

伯兹马利,老霸撒特格最喜爱的学生,死了,死得毫无价值。兰帕达斯——伟大的图书馆、优秀的教师、一流的学生……都死了。“连卢西拉也……”欧德雷翟问道。圣母卢西拉,兰帕达斯的副统领,曾受命一旦见到危险的迹象就须逃离,并通过其他记忆的存储带走尽量多注定要死去的人。“间谍说她们都死了。”贝隆达坚持道。

它给剩下的贝尼·杰瑟里特传递了一个冰冷的信号:“你或许就是下一个!”

什么样的人类社会能冷酷到犯下这种暴行?欧德雷翟不知道。她想象着尊母在基地内的早餐会上讨论着这个消息:“我们又摧毁了一颗贝尼·杰瑟里特的行星。她们说死了一百亿人。这个月已经有六颗行星了,不是吗?麻烦递一下奶油,可以吗,亲爱的?”

欧德雷翟的目光因恐惧而变得几乎呆滞。她拿起了报告,迅速浏览了起来。来自拉比,确认无疑。她放下了它,看着她的顾问们。

贝隆达上了年纪,体态丰满,脸色红润。这位门泰特档案员还戴上了老花镜,也顾不上这一行为暴露了她的年龄。她咧着嘴,露出了牙齿,没有说什么。她看到了欧德雷翟对报告的反应。她心底可能会再次争辩说需要以牙还牙。对于一个以天生刻薄而闻名的人来说,这个想法再自然不过了。她需要进入门泰特模式才会变得有分析力。

贝尔的反应也没什么错,欧德雷翟想着。但是,她不会喜欢我的想法。我必须小心选择现在该说的话。以免过早地暴露我的计划。“以暴制暴有其局限性,”欧德雷翟说道,“我们必须谨慎从事。”就得这么说!这会堵上贝尔的爆发。

塔玛拉尼在椅子上稍稍挪动了身子。欧德雷翟看着这位年纪更老的女人。塔玛,戴着耐心的面具,表现镇静。雪白的头发覆盖在瘦长的脸颊上:年长与智慧的象征。

然而,透过塔玛的面具,欧德雷翟看到了极端的不安,表明她厌恶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贝尔丰满的身材让人感觉柔软,塔玛拉尼与她相反,骨架突出,显得刚毅。她依然注重身材,肌肉也达到了协调的最高级。然而,她的眼睛出卖了她:她放弃了,已将自己抽离于生命之外。虽然她仍然在观察,但内心已开始了最后的撤退。塔玛拉尼广为人知的智慧已成了某种小聪明,多数时候都凭借过去的经验,而不是对当下的观察。我们必须做好替换她的准备。什阿娜可能是合适的人选。什阿娜对我们有危险,但她有很大的潜力。而且,什阿娜在沙丘星上流过血。

欧德雷翟注视着塔玛拉尼稀疏的眉毛。它们挂在眼睑上的样子就像是隐藏着紊乱。是的,安排什阿娜替代塔玛拉尼。

塔玛知道她们面临着棘手的局面,她应该会同意这个决定。欧德雷翟知道,在宣布决定的时候,只须让塔玛的注意力集中到她们所面临的巨大困境上就行了。

我会想她的,该死的!你无法理解历史,除非你理解了领袖是如何来顺应历史洪流的。每一位领袖都需要有外人的配合才能永续他的统治。检视我的一生:我是个领袖,也是个外人。不要以为我只是创造了一个教会国家。那是我作为领袖的工作,而且我只是复制了历史上的先例。我同时期的野蛮艺术展现了我是个什么样的外人。最喜爱的诗:英雄史诗。最受欢迎的戏剧主题:英雄主义。舞蹈:广遭遗弃。遭到剥夺之后的人民用这些刺激来填补空缺。我剥夺了他们什么?选择在历史中成为何种角色的权利。——雷托二世(暴君)维舍尔翻译

我要死了!卢西拉想着。

求你们了,亲爱的姐妹们,不要让我现在死去,我必须将头脑里那些珍贵的责任传递出去。

姐妹们!

贝尼·杰瑟里特很少会表现出家庭观念,但它依然是存在的。从基因上来说,她们之间都有联系。而且,因为其他记忆的存在,她们通常知道联系在哪里。因此,她们并不需要一些特别的称呼,像是“二表哥”或是“大姨妈”。她们看着彼此之间的联系,就像是织工看着织布。她们知道经纬线是如何纺成织布的。织布,一个比家庭更合适的词。正是贝尼·杰瑟里特这块大织布组成了姐妹会,古远的家庭概念则提供了它的经纬线。

现在,卢西拉只想把姐妹们当成家人。她的家庭需要她携带的东西。我真是个笨蛋,怎么会想到来伽穆避难!

但是,她受损的无舰已无法前行。尊母的残忍实在是令人发指!这背后喻示的仇恨也让她恐惧。

兰帕达斯周围的逃生路线上布满了死亡陷阱。折叠空间的边界上散落着小型的球状无殿,每座无殿都配备了力场投影仪和触发式激光枪。当激光触发,击中球状无殿内的霍尔茨曼发生器时,产生的链式反应会释放出原子能。闯进陷阱区,致命的爆炸就会无声地向你袭来。昂贵,但是有效!足够多的爆炸甚至能将宇航公会的巨舰变成虚空中的废铁。她船上的防御系统识别到了陷阱,但已经太晚了。好在,她猜自己的运气还算可以。

当她从这幢孤独的伽穆村屋的二楼窗户往外看时,却感觉不到运气。窗户开着,午后的微风带来的肯定是油的味道,远处有火光和浑浊的黑烟。哈克南家族在这颗星球上留下了油腻的印记,如此之深,难以消除。

她在此处的接头人是个退休的苏克医生,但是,她知道他的身份远不止于此。这是个隐藏得很深的秘密,贝尼·杰瑟里特中只有有限的几位姐妹知道。它属于一个特殊的分类:甚至在我们自己人之间,也不会谈论这些秘密,因为这么做会伤害我们。我们不会在分享的生命中将这些秘密从一个姐妹传递到另一个姐妹,因为没有路径。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我们才敢去了解这些秘密。一次,因为欧德雷翟的半遮半掩的评论,激起了卢西拉的好奇心。“你知道伽穆上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嗯……那里有一个团体,他们通过只吃圣洁的食物来维系族群的存在。一个由从未被同化过的移民带来的传统。自我封闭,禁止跟外族通婚等之类的事情。当然,他们会引发些猜忌:耳语、谣言。有助于他们更为隔离。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

卢西拉知道有个古老的社会能完美地符合这个描述。她有些好奇。她印象中的那个团体应该在第二次跨空间移民之后不久就消亡了。对档案的彻底查询更加深了她的好奇。生活方式,流言中对宗教仪式的描绘——尤其是烛台——保持特殊的圣日,严禁在这些日子里工作。而且,他们不只存在于伽穆!

一天早晨,趁着不常有的空闲,卢西拉走进了工作室来验证她的“投射推断”,一种不如门泰特的结论可靠,但比纯猜测要更进一步的东西。“我感觉你有新的任务要派给我。”“我看到你花了不少时间在档案里。”“只是觉得在当下这么做有意义。”“看出什么联系了?”“一个推断。”那个伽穆上的秘密团体——他们是犹太人,是吗?“你可能会需要掌握些特别的信息,因为我们将派给你一个新的任务。”轻描淡写。

没等欧德雷翟开口邀请,卢西拉就坐进了贝隆达的犬椅里。

欧德雷翟拿起尖笔,在一张一次性纸上写了些东西,并以摄像眼看不到的方式把它递给了卢西拉。

卢西拉明白她的意思,她弯腰俯向纸条,用脑袋遮挡住了它。“你的推断是正确的。你必须以死来捍卫这个秘密。这是换取他们合作的代价,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卢西拉撕碎了纸条。

欧德雷翟用眼睛和手掌的生物信息打开了身后墙上的一个柜子。她拿出了一小片利读联晶,并递给了卢西拉。它是温暖的,卢西拉却感觉到了寒意。什么秘密隐藏得这么深?欧德雷翟从工作台底下拉出了安全罩,并把它转到正确的位置。

卢西拉颤抖着手将晶纸放入容器,并将安全罩拉近盖住了自己的头。她头脑中立即出现了信息,一段口语,带有异常古老的口音,一字一顿地便于听者能够听清:“引起了你们注意的那些人被称为犹太人。在很多个世代以前,他们就做出了防御性的决定。有一个办法可以躲避不断重现的大屠杀,那就是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太空旅行让它不但成为现实,而且还变得有吸引力。他们躲藏在无数的行星上而且有些行星上可能只有他们存在。那是他们自己的大离散。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放弃了从历次逃生中养成的古老习俗。古老的宗教仍然存在,只是有些改变。在你这个时代,一个来自古代的拉比可能依然可以在犹太家庭的安息日烛台后面找到合适的位置。他们对于自己的身份严格保密,你可能会跟一个犹太人工作一辈子却不会起疑。他们称之为‘完全隐身’,而且他们知道这么做的危险。”

卢西拉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这句话。埋藏如此之深的秘密,会被其他任何怀疑其存在的人视为威胁。“否则他们为什么要保密,嗯?回答我!”

晶纸仍在向她的意识倾吐着秘密:“在面临被发现的威胁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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