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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3 23:4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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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F.W.克劳夫兹,范英杰,王莉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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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弗伦奇探长

伟大的弗伦奇探长试读:

高速卧铺列车上的惨案

英格兰的人应该还记得一九〇九年秋天发生在西北高速列车上的惨案,当时这列车正从普雷斯顿开往卡莱尔。这起案子因为笼罩着浓重的神秘色彩而名噪一时。

最近,一个特别的机会让我得以了解这一惨剧的真相,遵从当事人的愿望,我将令真相大白于天下。一九〇九年距今已经很久了,我首先对这件事做个回顾。

那是十一月上旬的一个星期四,晚上十点三十分,卧铺列车像往常一样离开尤斯顿车站开往爱丁堡、格拉斯哥以及更北方的城市。这是一辆重型列车,很受商人的欢迎,他们喜欢在伦敦结束白天的工作,在旅途中睡觉,抵达北方目的地后还能从容不迫地洗个澡,并在第二天上班前吃个早饭。出事的那天晚上没有什么异常,两个火车头牵引着八节卧车,两节头等车厢,两节三等车厢,两节货车。它们当中一半开往格拉斯哥,剩下的去爱丁堡。

因为下文故事的需要,有必要说明这列火车尾部的结构。火车尾部是去格拉斯哥的货车,车厢很长,有八个大轮子,是列矮而敦实的载重列车,警卫琼斯负责把守这节车厢。紧挨着货车的是一节三等车厢,之前是一节头等车厢,再接着是一节卧车,都标明开往同一城市。这些车厢都坐得很满,尤其是那个三等车厢。整列火车有走廊贯穿,因此列车员在整个旅程中可以、也确实往返穿梭了几次。

我们主要关心的是那节头等车厢,它被夹在前面的卧车和后面的三等车厢之间,货车就跟在这节三等车厢后面。这节头等车厢两端各有一个洗手间,并有六个小包厢。挨着三等车厢的最后两个包厢是吸烟车厢,之前是三个无烟车厢,紧挨着卧车的第一个包厢是女士专座。贯穿头等和三等车厢的走廊在列车行进方向的左手边。也就是说,那些小包厢与迎面而来的火车在相邻的一边。(图一)

列车离开尤斯顿站时,夜色漆黑,天空阴云密布,月亮也没了踪影。正如后来人们回忆的那样,干燥的天气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虽然傍晚的时候看上去要下雨,但整晚滴雨未落。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钟的时候,大雨才倾盆而下。

侦探后来指出,在他们看来,再没哪个天气比那天更不利了。坚硬的地面上很难采集到夜里留下的脚印,即使留下了也都被后来的雨水冲刷掉了。

列车按时行进,依次经停拉格比、克鲁和普雷斯顿站。离开普雷斯顿后,警卫琼斯抽空要到前面与爱丁堡的收票员说句话。他离开后面的货车,沿着走廊经过与三等车厢的连接处。

在走廊的尽头,连接头等车厢的通道旁坐着一对夫妇。妻子怀里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她正努力让孩子安静下来。琼斯礼貌地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助,丈夫说他们的孩子病了,因为怕打扰其他乘客就出了包厢。

琼斯同情地看着他们,打开车厢间通道两头的两扇门,来到头等车厢。这些门都装了弹簧锁,门关上时锁得很牢固。

头等车厢的走廊空无一人。琼斯经过时,他注意到除了女士包厢外,每个包厢的帘子都放了下来。女士包厢里灯火通明,三位女士中两位在读书。

继续往前走,他发现头等车厢和卧车之间通道的两扇门也被锁上了。他打开门,走进通道,随手又把门锁上。在卧车的乘务员包厢,就在刚打开的那扇门里,两个列车乘务员正在聊天。一个在包厢里,另一个站在走廊里。站在走廊的那个往边上挪了挪,让琼斯过去。琼斯站在那儿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与收票员谈完事后,琼斯又返回货车车厢。这次,他看到了和刚才同样的情景——两个乘务员在卧车车厢的尾部,带孩子的夫妇在三等车厢的前端,头等车厢的走廊依然空荡荡的,而且车厢两端的门都是紧锁的。这些随意记下的细节日后都成了至关重要的证据,随着悲剧的展开,故事的神秘感也越来越浓……

当列车行进在威斯特摩兰高地郊外的沼泽地区时,突然开始刹车,这里离卡莱尔还有一小时行程。刹车的力度由轻到重。当时琼斯正在货车车厢尾部检查包裹运货单。他开始以为是临时停车信号,但这个地点太不寻常了。于是他起身沿车厢走到窗边,拉下左手边的窗帘往外看。

火车正好停在铁轨交会处。借着头等和三等车厢走廊上微弱的亮光能看到不远处的路基。就像我前面介绍的那样,那天夜里漆黑一片,除了这一点亮光之外看不见任何东西。铁路这一段正好向右转弯。琼斯觉得另一侧会看得更清楚,于是来到对面窗前沿着前行方向看去。

看不到信号灯,也看不到任何显示火车停车原因的迹象。但当琼斯的目光回到火车内部时,他发现头等车厢好像出了点儿问题。几个人斜靠在车厢尾部的窗边,努力地将身子探出去并向外挥手。他们的动作很夸张,好像情况严重而紧迫,要吸引人们注意。琼斯立刻穿过三等车厢来到现场,他看到了一个令人困惑的奇怪场面。

走廊还是空的,但最后一个包厢的帘子——也就是他最先看到的那个——被拉起来了。透过玻璃琼斯看到这个包厢里有四个男人。其中面对面坐着的两个都将身子探出了窗外。另外两个在摸索走廊门的插销,好像在试着开门。琼斯抓住外面的把手,刚要帮忙把门打开,突然发现他们手指着隔壁的包厢,于是他来到第二个包厢门前。

这个包厢的帘子也已经被拉起来了,但门还关着。透过玻璃,琼斯发现面前一幕惨剧正在上演。

一位女士正在拼命地拽着通往走廊的门把手。她脸色苍白,眼睛里充满惶恐,透着极度的恐惧和惊骇。她拼命拽门的同时还不停地向身后望,好像有可怕的鬼魅藏在身后的影子里。琼斯跑过去开门时,也朝女士身后看去,这一眼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在包厢的另一头,朝着火车头方向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女人。她软软地躺在那里,头很不自然地向后仰在垫子上,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座椅边上。她看上去三十多岁,身穿棕红色皮外套,头戴丝绒帽。警卫几乎来不及瞟一眼这些细节,目光就聚焦在她的额头上。她左边眉毛上方有一个可怕的小洞,血从那里汩汩地流到外套上,最后在座位上汇成一片。显然,她已经死了。

但这不是全部。她对面的座位上躺着一个男人,琼斯判断他也已经死了。他应该是一直坐在角落的座位上,之后向前扑倒,前胸靠在那个女人的膝盖上,头垂向地面。他的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歪歪扭扭像一堆不成形的东西裹在一件灰色起绒的粗呢大衣里。琼斯注意到他头下方有液体一闪一闪地落下,一片模糊恶心的污血很快就在下方的地板上汇聚起来。

琼斯猛烈地用身体撞门,但门纹丝不动。它顽固地立在那里,开了一英寸宽缝隙的门后仿佛有某种诡秘的东西在起作用,囚禁着那个用力叫门的女人和她可怕的同伴。

在她和琼斯努力开门的时候,火车停了下来。琼斯立刻想到可以从外面的门进入这个包厢。

他冲着那个被吓得近乎疯狂的女人大喊了几句,让她安静下来。然后他转身来到最后一个包厢,想穿过那里到铁路上,再从外面的门回到有尸体的包厢。

但他再次遇到了困难,因为那两个男人没能把门打开。他抓住门把手帮忙时,发现厢内两个人已经打开了外面的门,正要下到铁路上。

一个念头在琼斯脑海里闪了一下:这个时候对面会有一列火车过来。为了防止意外,他沿着走廊到了卧车车厢,从那里打开一扇门跳到铁轨上。他叫一个乘务员跟着他,让另外一个守在原地,不要让任何人通过。见到那两个从包厢跳下来的男人后,提醒他们要小心对面的火车。然后四人一起打开了惨剧发生的那个包厢外面的门。

他们首先关心的是把那个没有受伤的女士带出去,这样就必须先完成一个艰巨的任务。门被尸体挡住了,这个包厢小得最多只能再进去一个人。琼斯打发列车乘务员到火车上找个医生,然后爬上火车。他在告诫那位女士闭上眼睛,然后把那个男人的尸体靠在角落的座位上。

那是一张看上去很硬朗的面庞,胡须刮得很干净,但整个面部依然很粗糙,鼻子和下巴都很大。右耳正下方有一个子弹穿过的孔。因为挨近头部的缘故,血如泉涌。依琼斯判断,这个男人已经死了。来不及考虑更多,琼斯先后抬起了两具尸体的脚,把他们都放在座位上。这样除了地面上那些污浊的血水外,门口算清理干净了。他用手绢盖住女尸的脸,把地毯的一头卷起来掩住了那些恶心的污迹。“现在,夫人,请出来吧。”他边说边让女士背对着座位上那些恶心的东西,帮她打开门。门外的人扶她下到地面上。

这时乘务员已经在三等车厢找到了一名医生,经过简单的检查,他断定这两个人已经死了。包厢的帘子被放了下来,通往列车外部的门随即锁上了。琼斯叫那两个跳下车的旅客回到座位上,列车继续前进。

这时消防人员开始沿着火车检查,并通知火车司机还不能彻底解除刹车。后来发现头等车厢的紧急制动盘转动了,这说明这节车厢里曾经有人拉过火车的通信链。这样一来就使空气进入了火车管道,正是这些空气逐渐导致火车停车,并阻止刹车完全解除。进一步的调查显示,链子松动的部分在最后一个吸烟包厢里,说明警报一定是这里的四个男人拉响的。制动盘被回归原位,乘客们也都回到座位坐好。经过十五分钟的延迟后,火车重新启动。

到达卡莱尔之前,琼斯记下了头等和三等车厢里每一位乘客的姓名和地址,以及他们的车票号码。这些车厢,连同货车一起被彻底搜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人藏在座位下面、盥洗室里、行李后面或其他任何地方。

一个卧车车厢的乘务员从离开普雷斯顿到检查结束都守在这节车厢后面的走廊里,他肯定除了琼斯没有任何人经过那里。因此似乎没有必要记录卧车旅客的姓名,但他们的车票号码还是被记了下来。

到达卡莱尔以后,这桩案子被移交警署。头等车厢被撤到一边,门上了锁并贴上了封条。原本在这里的乘客被留下录口供,然后警署展开了更加细致详尽的调查。通过这次调查,更多的真相显露出来。

警署采取的第一个措施就是检查火车停车的周边地区,希望能在沿线发现陌生人的痕迹。他们猜测凶手作案后,在火车停车时下了车,然后穿过乡村,从小路逃掉了。

因此天一亮,一列专列载着侦探们来到了出事地点,他们对铁路以及两边很大一片区域进行了长时间彻底的搜查,但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没有找到陌生人可能落下的任何东西,也没看到一个脚印或任何印迹。我们前面介绍过天气对调查很不利。前段时间的干旱使地面变得坚硬,因此几乎不可能找到清晰的痕迹,就算留下点儿什么也被清晨的大雨冲刷得无影无踪了。

调查受阻后,调查人员把注意力转向附近的车站。距惨案发生地步行可至的车站只有两个,没看到过陌生人。事实上,自从出事的高速列车开过后,没有火车——无论是客车还是货车——在附近的任何一处停留过。也就是说,如果凶手离开了高速列车,那他不可能从铁路逃走。

调查人员接着把注意力转向了乡村公路和相邻的城镇,试图从那里发现线索——如果真有线索的话。但他们的努力又是徒劳。如果有凶手,如果他在火车停车时逃走了的话,那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其他方向的调查也没有什么进展。

死者身份已查明,是霍雷肖·卢埃林夫妇,来自哈利法克斯市布罗德路的戈登别墅。卢埃林先生是约克郡一家大型钢铁公司的合伙人,三十五岁左右,经常出入上流社会,有正当而丰厚的收入。他非常友善,虽然有时脾气有点儿暴躁。从所掌握的情况看,他没有任何仇人。公司出示了他的商务访问计划,周四在伦敦,周五在卡莱尔。出事的这次旅行正好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的妻子是一个商人的女儿,二十七岁左右,是个漂亮的女人。他们结婚才一个多月,而且一周前刚度蜜月归来。还不清楚卢埃林夫人为什么要陪丈夫共赴这趟死亡之旅,但据了解她也没有任何仇人,因此作案动机不得而知。

取出的子弹证明这两桩谋杀用的是同一件武器——一把设计时尚的小口径左轮手枪。但世界上有成千上万这种左轮手枪,这一线索毫无价值。

和卢埃林夫妇同一包厢的那位女士——布莱尔·布斯小姐——说她是在尤斯顿上的车,坐在靠走廊的座位上。开车前几分钟卢埃林夫妇来到包厢,坐在面对面的两个角落里。除了刚刚离开尤斯顿时收票员来看过一眼外,整个行程中没有人进过包厢。他们三个人都没离开过,通往走廊的门也从未打开过。

卢埃林先生对他年轻的妻子非常关心,火车启动后他们还谈了一会儿话。在征得布莱尔·布斯小姐的同意后,卢埃林先生拉下了帘子,遮住了灯光,安静地迎接夜晚的来临。布莱尔·布斯小姐不时地打着盹,但每次醒来时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被巨大的爆炸声突然惊醒。

她跳了起来,就在这时,什么东西从她膝盖附近的某处一闪,接着她听到了第二声巨响。她惊呆了,浑身颤抖着扯掉盖在灯上的遮板,发现通往走廊的门被打开了一英寸,一缕烟从那里飘进来。她闻到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转身时正好看到卢埃林先生重重地从妻子的膝盖边倒下。然后她看到了他妻子额头上的洞,知道他们都被枪击中了。

万分恐惧中,她拉起了走廊门上那个掩住了门把手的帘子,想冲出去求助,但根本打不开门。而且当她意识到自己正跟两具死尸关在一起时,恐惧有增无减。绝望中她拽了通信链,但火车看上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与那扇门斗争,直到在她看来“几小时之后”警卫琼斯才出现。

她说帘子拉起来的时候走廊是空的,直到琼斯到来之前都没看到一个人。

最后一个包厢里的四个男人是一起的,他们要从伦敦到格拉斯哥去。刚开车时他们打了会儿牌,大约午夜的时候也拉下帘子挡住灯光,安静地入睡了。除了收票员之外,整个旅途中没人进入过这个包厢,但在离开普雷斯顿后门被打开过。因为被停车惊醒了,其中一个人吃了点儿水果,曾去洗手间洗了一下弄脏的手。打开门后,走廊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异常现象。

过了一会儿,四个人都被这两声枪响吓着了。开始他们以为是大雾信号,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离火车头很远,不可能听到信号。他们接着像布莱尔·布斯小姐一样,也打开灯,拉起帘子,努力想冲出包厢看个究竟。同样,他们发现门打不开,也同样,他们在走廊里没看到一个人影。他们确信一定发生了严重事故,于是拽了火车的通信链,同时放下了外面的窗户,用力挥手希望能引起注意。通信链松松的,很容易就垂了下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布莱尔·布斯小姐说她拉过链子,但人们却发现松的这头在最后一节包厢里。显然是布斯小姐先把它拉了下来,四个男人又拉了一次,这就使链子松驰的部分从一个包厢传到另一个包厢。

火车停车的时候,出事包厢前面的两个包厢都是空的。最后的无烟包厢里坐着两位绅士,女士包厢里坐着三位女士。所有这些人都听见了枪响,但因为火车的噪声太大,枪声显得很弱,所以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也没有人试图去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绅士们从离开普雷斯顿到紧急停车之前都没离开过包厢或拉过帘子,他们对这件事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最后一个包厢里是位母亲带着两个女儿,她们在普雷斯顿上车。因为要在卡莱尔下车,所以没睡觉,也没有放下帘子,灯也亮着。其中两人在看书,另外一个坐在靠走廊的座位上,这个人肯定这段时间除了警卫没有任何人经过走廊。

她描述了警卫的活动——首先,朝火车头方向;其次,回到货车;第三次,在火车停下之前朝火车头方向奔跑——这与其他证据高度一致,非常可信。火车突然停车以及警卫的慌乱引起了她们的关注,三位女士立刻跑到走廊里,并在那里一直待到火车再次开动。三个人都确认期间没有人经过。

检查那扇神秘的门时发现,一小段为谋杀准备的木头楔子被敲进地板,门因此变得纹丝不动。很显然,这场谋杀是有预谋的,所有细节都经过精心谋划。对包厢的进一步搜查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比较售出的和旅客手中的票时发现了一个问题——有一张票没对上。一张从尤斯顿到格拉斯哥的票没有收回来。这个买票人或者根本没上车,或者已经在中间某站下车了。无论如何,没有人要求退票。

收票员曾经在火车驶离伦敦的时候查过票,虽然说得不太确定,但他记得有两个人曾坐在紧挨出事包厢的无烟车厢里。其中一位拿着一张去格拉斯哥的车票,另外一位拿着一张去中间一个车站的车票。他既想不起到底是哪个车站,也描述不出任何一个人的样子,当然,假如那里确实坐过两个人的话。

收票员的回忆后来被证实了,警方成功地追查到了其中的一位旅客——在克鲁下车的希尔医生。他提供了一些与那张丢失的去格拉斯哥的车票有关的情况。他在尤斯顿上车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在包厢里了。这人金黄头发,蓝眼睛,蓄着浓密的小胡子,穿着一件裁剪得体的深色衣服。他没有行李,只带了风衣和一本平装小说。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当这个陌生人得知医生住在克鲁时,他说自己也在那儿下车,并请医生推荐一个旅馆。然后这个人解释说他已经买好了票,本来打算去格拉斯哥,但后来决定中途下车,第二天到切斯特去看望一个朋友。他还问医生如果明天晚上继续坐车,车票能否再用;如果不能,他去哪儿能退票等。

火车到达克鲁时,这两个人都下了车。医生指给他去克鲁联合王国酒店的方向,但这位陌生人谢绝了,说他想去看一下行李。希尔医生离开站台时看到他向货车车厢走了过去。

随后侦探们对克鲁车站当时值班的工作人员进行了调查,没人记得在货车车厢看到过这样一个人,也没收到对行李的询问。但是,因为直到惨剧发生后很多天才发现这些情况,所以很难得到确切的答复。

克鲁和切斯特的所有旅馆都搜遍了,没发现这样一个人待过,更别提找到他的什么线索了。

这就是卢埃林夫妇被杀案延期的听证会中出示的主要事实。人们确信这起神秘案件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但一天天过去,仍然没有新的线索出现,公众的兴趣逐渐转移到其他方面了。

关于这个案子的讨论一度风起云涌。一些人说这是一起自杀案,认为卢埃林先生先杀了妻子,然后自杀;还有一些人说他们两个都死在卢埃林太太枪下。但这些观点很快就被证明是错误的。

一些人马上反驳说,不仅手枪不见了,尸体上也没有变黑的火药。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情况下,这样的伤口不可能是自己造成的,显然是他杀。

为了反驳这种观点,一些人继而指出布莱尔·布斯小姐就是凶手,但这一推断迅速被否定了。首先是缺乏作案动机——她出名的好人品和被证实的口供都与这一推断相悖。那把丢失的左轮手枪也对她有利。既然枪不在包厢里,也没藏在她身上,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她从窗户扔了出去,但是尸体的位置阻止了她到窗边去。而且她的衣服上没有一点儿污迹,所以很难相信她能挪得动污秽的尸体,单从体力上来讲也不可能。

最终证明她清白的证据是那扇被楔住的走廊门。显而易见她不可能从外面把门楔上,然后再进去。一个被广泛接受的观点是,谁楔上了门,谁就是开枪的人。门被打开了一英寸的小缝就是证据,因为很明显凶手是要通过那道缝射击。

尸检结果最后显示,如果卢埃林夫妇就坐在布莱尔·布斯小姐说的地方,子弹也是从她说的地方射出的话,那么子弹应该是从门缝的方向射入死者身体的。

但是布莱尔·布斯小姐的诋毁者不愿意认输。他们声称那些反驳的观点中,只有“门上的楔子”这一条有些说服力。他们继而抛出了一个更富想象力的猜测。他们说布莱尔·布斯小姐在列车到达普雷斯顿之前就离开了包厢,把门关上,然后从外面把门楔上。到车站之后,她穿过其他包厢,通过外面的门回到自己的包厢。

作为对这种观点的回应,人们指出,那个吃水果的绅士在普雷斯顿停车的时候还打开过包厢门,如果布莱尔·布斯小姐那会儿就待在楔上了的包厢里的话,她就不能再去楔上另一个包厢的门,而且卢埃林夫妇也会觉得楔门这件事很不可思议。因此很明显布莱尔·布斯小姐是无辜的,是其他的人楔上了这两道门,防止他在走廊里的活动被那些听到枪声的人打扰。

不得不承认的是,类似的辩论也曾针对最后包厢的四个男人,不过那个“门上的楔子”同样证明了他们的清白。

在这些观点遭到挫败后,人们放弃了努力。公众和每天的新闻里都没有就此事发表进一步的看法。随着沉默时间的拉长,即使对办案的人来说,这个案子也越来越难了。

每一个在现场的人都被新伦敦警署放在显微镜下审视过,但每个人又都被排除了嫌疑,最后几乎可以证明这根本不是谋杀案。警署署长和负责案子的警长的谈话对这起名噪一时的神秘案件做了一个非常好的总结。“是的,这是一个棘手的案子,”署长说,“我承认你的结论听上去很合理。但是让我们把它再从头梳理一遍,肯定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略了。”“肯定的,先生。但是我已经回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都麻木了,每次都得到同样的结果。”“我们试着再来一遍。来,现在开始。火车车厢里有一个凶手,我们确信有个凶手,对吗?”“当然,先生。不在现场的左轮手枪,没有变黑的火药和门上的楔子都证明了这一点。”“是这样。凶手在搜查的时候或者还在车厢,或者之前就离开了。我们依次来推导这两种可能。首先,关于搜查,你认为搜查得彻底吗?”“绝对彻底,先生。我跟警卫和乘务员一起进入车厢。没有人能够逃过我们的眼睛。”“很好。那么我们先来看那些在车厢里的人。共有六个包厢。第一个有四个男人,第二个里面是布莱尔·布斯小姐。你觉得他们都没有嫌疑?”“的确,先生。楔上的门把他们排除在外了。”“我也是这么想的。第三和第四个包厢是空的,第五个里面有两位绅士。他们没有嫌疑?”“是的,先生。您知道他们的身份。戈登·麦克林先生是位很有名的工程师,赛拉斯·亨普希尔先生是阿伯丁大学教授。他们两个根本不可能是凶手。”“但你也知道,警长,这样一起案子里所有人都有嫌疑。”“我承认,先生,所以我对他们进行了细致的调查,结果证实了我的看法。”“我也做了相应的调查,我认为你是对的。那就剩最后一个女士包厢了。那三位女士怎么样?”“一样。她们也没什么嫌疑。母亲很老了,胆子又小,不会撒谎。我觉得她的女儿也一样。我做了同样的调查,没发现一点儿值得怀疑的迹象。”“走廊和洗手间都是空的吗?”“是的,先生。”“那就是说,停车时在车厢里的人都明确被排除嫌疑了?”“是的。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些人确实都不可能是凶手。”“那么凶手当时一定已经离开车厢了?”“他肯定离开了,这正是我们遇到困难的地方。”“好的,继续往下想。这样我们的问题就来了——他是怎样离开车厢的呢?”“是的,先生。我从来没碰到过这么棘手的问题。”

署长陷入了沉思,顺手拿起一支烟点着了。他继续说道:“嗯,无论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他没有通过车顶、地板或火车其他部分逃走。他肯定是走了一条最正常的路——门。这样的话,车厢两头各有一扇门,六个包厢两侧都各有一扇门。所以他是通过这十四扇门当中的一扇逃跑的。你同意这个观点吗,警长?”“当然,先生。”“很好。先说两头的门。通道的门是锁上的吗?”“是的,先生,车厢两端的门都是锁上的。但我觉得这没什么用,一把普通的车厢钥匙就能把它打开。凶手手里可能就有一把。”“是。现在把我们的理由再重新回顾一遍,确定他没有逃到卧车车厢。”“在火车停车之前,女士包厢里的宾特利小姐一直看着走廊,那两个卧车车厢乘务员都在车厢的尾部。火车停车以后,三位女士都在走廊里,一个乘务员守在卧车车厢的通道里。这些人都发誓从火车离开普雷斯顿到搜查车厢前这段时间内,除警卫之外没人经过。”“这些乘务员怎么样?他们可靠吗?”“威尔科克斯有十七年的工龄,杰弗里斯六年,他们为人口碑很好。当然,他们两个人也理所应当地受到怀疑。我进行了常规的调查,但没发现任何疑点,我觉得这是正常的。”“看上去凶手确实没有逃向卧车车厢。”“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您看,先生,我们对女士和乘务员分别提取了证词。这两拨人不可能联合起来骗我们。即使一方有可能,也不可能两方一起说谎。”“是的,这听起来很合理。那么,另外一头……三等车厢那边怎么样呢?”“在这头,”警长回答,“是史密斯夫妇和他们生病的孩子。他们在靠近通道的走廊里,如果有人经过他们一定会知道。我为那个孩子做了检查,他真的病了。这对父母都是性情温和的人,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所以他们说除了警卫之外没人经过时,我相信了。当然,我并没有就此罢休。我检查了三等车厢里的每一个人,证实了两件事情:第一,搜查的时候,三等车厢里所有人都是从普雷斯顿上车的;第二,从普雷斯顿发车到紧急停车之间,除史密斯夫妇外没有人离开过包厢。这就证明在惨剧发生后确实没有人从头等厢逃往三等车厢。”“警卫本身如何呢?”“这个警卫人品也很好,他没有嫌疑,因为包括史密斯夫妇在内的好几个乘客看到他在刹车之后跑过三等车厢。”“那么很明显,凶手一定是穿过了剩下那十二扇门中的一个。先从包厢这块说起。第一、第二、第五和第六包厢都被占着,他不可能从那些包厢穿过。那就剩下第三和第四包厢外侧的门了。他有可能从这两扇门中的一扇逃走吗?”

警长摇了摇头。“不可能,先生,”他回答说,“同样不可能。您可以回忆一下,从凶案发生后的几秒钟直到停车,最后一个包厢里四个人中的两个一直在向火车外面看。想要打开门站到火车外的脚踏板上而不被他们看到是不可能的。警卫琼斯也往货车厢外面看了,没看到任何人。停车后,刚才往外看的那两个人和其他人一起跳到了地上,他们都证明这些门从来没被打开过。”“嗯,”署长沉思了一下,“听起来是这样。那就剩走廊一侧的门了。警卫到现场相对较早,凶手肯定在火车还高速行驶的时候就逃了出去。当警卫在走廊里对付门上那个楔子的时候,他可能攀在车厢外侧。火车一停,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包厢那一侧。这样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跳车逃走了。你认为这个推测怎么样,警长?”“我们对车厢进行了相当彻底的搜查,先生。首先提出异议的是,第一个和第二个包厢的帘子升得太快了,凶手不可能顺利逃脱,但我发现也不完全是这样。在布莱尔·布斯小姐和那四位先生拉起帘子前,至少有十五秒钟的时间,这使凶手很容易拉下窗户,打开门跳出去,然后关上窗户和门,蹲在别人看不到的外侧脚踏板上。我估计警卫往货车车厢外面看时应该已经过去三十秒钟了。根据时间推断,他应该可以像您设想的那样逃走,但是另一件事又证明这是不可能的。当火车渐渐停下来,警卫跑着穿过三等车厢时,史密斯先生——就是那个生病孩子的父亲——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跟着警卫到头等厢去。但还没到门口,门就被关上了,门上的弹簧锁也马上锁上了。史密斯先生只好拉下走廊尽头的窗户往外看,他肯定头等厢的脚踏板上没有人。为了证实史密斯先生的话,在一个同样漆黑的夜里,我们开着同样一列车,用同样的方式点着灯驶过路线上同样的区域。我们发现,如果一个人蹲在脚踏板上的话,从窗户能看得很清楚,看上去就是光亮区域里的一团黑影。所以我觉得应该相信他的说法。”“是,这听起来很合理。当然,警卫自己的证词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向货车外面看时也没有看到任何人。”“是这样的,先生。我们发现在货车车厢也能看见蹲在那儿的人,原因相同——铁轨两边的路基是亮的。”“那就是说警卫穿过三等车厢时凶手不可能已经出去了?”“是的,因为在警卫到之前走廊的帘子已经被升起来了。”

署长眉头紧锁。“真是莫名其妙。”他沉思着。一段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然后他接着说道:“凶手有没有可能在开过枪后,立即藏到一个洗手间里,然后停车时趁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走廊门溜了出去,下到铁路线上逃跑了?”“不可能,先生,我们也做了这样的调查。如果他藏进了一个洗手间,那么他就出不来了。如果他向三等车厢方向逃跑,史密斯先生会看到他,而且头等车厢的走廊从警卫过去到搜查之前都处在被监视状态下。我们已经证实,女士包厢里的乘客在警卫经过她们包厢后马上就到了走廊里,而且最后一个吸烟车厢里四位男士中的两位一直都在透过他们的门往外看,一直到那几位女士出来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

署长吸着烟陷入沉思,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你说过验尸官有些意见?”最后他说。“是的,先生。他假设凶手开枪后立刻跑出了走廊一侧的一扇门——有可能是最后一扇——从那里爬到车厢外某个从窗户看不到的地方,等车停下时跳了下去。他设想了车顶、缓冲器或者下面的台阶。乍看上去这好像有可能,我试着做了一些试验,但没什么用。车顶是肯定不可能的,因为它的弯度非常大,没有平坦的天窗,而且门上方也没有把手。缓冲器同样不可能,从最后一扇门把手到车厢外的缓冲器之间有七英尺二英寸的距离。也就是说,人不可能从一头跳到另一头,他走过脚踏板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抓。下面的台阶也是不可能的。首先,它是分开的,每个门下面只有一个短的台阶,不像脚踏板是一块连续的整板,没有扶手的话没人能走过下面的台阶到达缓冲器。最后,无法想象什么人明知只要碰到月台就会被扫下火车还硬要爬到那儿去。”“那就是说,警长,你觉得凶手作案的时候在车厢,搜查的时候不在,可又不是停车的时候跑掉的?我觉得这不可能。”“我知道,先生。非常抱歉,但这正是我从一开始就面临的困难。”

署长拍了拍下属的肩膀。“没关系,”他和蔼地说,“真的没事。你再试试,重新想想,我也再想想。明天你再来找我。”

这番谈话确实恰当地为这个案子作了总结,再也没有任何人带来任何灵感。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新的线索出现,人们的兴趣也逐渐开始减弱。最后,它在新伦敦警署年报中一长串破不了的案子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现在,我,一个毫无名气的医生,因为前面提到的机会了解到这桩神秘命案的谜底。案件本身和我没有联系,刚刚描述的细节都是从当时的官方报告中看到的。作为对我提供信息的补偿,我有幸看到了那些报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四周前的一个晚上,我在劳累了一天后非常疲惫地回到家里,刚刚点着一支烟,就接到一个紧急命令,要求赶到我行医地区附近村子的一家大旅馆里。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在路口跟一辆汽车相撞,伤势很严重。我扫了他一眼就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事实上,他的生命大概就只剩下几个小时了。他很冷静地询问自己的情况。我按照行业惯例回答了他,并且询问他要不要找什么人来。他直视着我说道:“医生,我想讲一件事。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能在我活着的时候替我保密,死后再通知当局和公众吗?”“噢,当然可以,”我回答说,“但我是不是应该为你请个朋友或牧师来?”“不,”他说,“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牧师。你看上去像个可靠的人,我宁愿告诉你。”

我鞠了一躬,把他放得尽量舒服些。然后,他就开始讲了,用一种缓慢的近乎耳语的声音。“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得简要一点。你记得几年前有个霍雷肖·卢埃林夫妇被杀的案子吗?当时他们乘坐的是一列开往西北方向的火车,案发地距卡莱尔南部约五十英里。”

我依稀记得这个案子。“‘高速卧铺列车上的惨案’,报纸上这样说的,是吗?”我问。“就是它,”他回答道,“他们从来没有破解这个谜团,也没抓到凶手。但是凶手现在就要为此得到报应了。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说话时的冷静和深思熟虑让我有点儿毛骨悚然。但想到他一边与死亡做斗争一边招供,不管我感觉如何,我的职责就是不失时机地倾听并记录下来。我坐了下来,用尽量轻柔的语气说道:“我会认真记下来你说的每一句话,然后在你希望的时间通知警方。”

他本来不安的眼神变得欣慰。“谢谢你。我会尽快。我叫休伯特·布莱克,住在霍夫市韦斯特伯里花园二十四号。十年零两个月前我住在布拉德福德,在那里我结识了天底下最迷人的好姑娘——格拉迪丝·温特沃思小姐。我很穷,她很有钱。我对追求她一点儿没有信心,但是她鼓励了我,直到我勇往直前地向她求婚。她答应嫁给我,但要我答应她一个条件:我们的婚约需要保密一段时间。我是那么为她着迷,她提出的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所以我什么也没说,我高兴得都有些不理智了。“在此之前我见到过卢埃林,那时他非常友善,而且看上去好像很喜欢和我做朋友。一天我们一起遇到了格拉迪丝,我还向她介绍了卢埃林。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也开始追求格拉迪丝了。“我们订婚后的一个星期,哈利法克斯有一个大型舞会。我本来会在那儿碰到格拉迪丝。但在最后一刻我收到母亲病重的电报,必须要回去。回来之后我就收到格拉迪斯的一张言辞冷淡的小纸条,说她很抱歉,但我们的婚约是个错误,我必须知道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问了几个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给我点儿喝的吧,医生,我快不行了。”

我倒了点白兰地,端到他嘴边。“现在好些了,”他气喘吁吁,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我发现卢埃林早就对格拉迪丝动心了。他知道我和她很要好,所以才来跟我套近乎。我真傻,如他所愿地介绍他们认识,同时也给了他见格拉迪丝的机会。他趁我上班的时候去找格拉迪丝。格拉迪丝知道他在追求自己,但不确定他是不是认真的。然后我求婚了,因为不确定更大的鱼会不会上钩,她觉得应该先抓住我。卢埃林很富有,你知道。她一直等到那个舞会才钓上了他,而我却走上了不归路。很有意思,是吧?”

我没有回答。这个人继续说:“是的,那件事之后我简直疯了。我失去了理智,去找卢埃林,但他竟当面嘲笑我。我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敲掉,但管家正好从旁边经过,所以我没办法冲上去杀了他。我没必要、也无法描述我所经历过的痛苦。但我真的疯了,我活着只是为了复仇。很快我就得手了。我一直跟着他们,直到找到机会杀死他们。我在那列火车上打中了他们。我先向格拉迪丝开了枪,当卢埃林被惊醒跳起来的时候,我又打中了他。”

这个男人停了一下。“告诉我细节。”我说。过了一段时间他又继续说,声音更虚弱了。“我制订了在火车上除掉他们的计划,整个蜜月我都跟在他们后面,但一直没找到机会。直到那一次,那个环境太适合行动了。在尤斯顿我跟在他们后面,听到他买了去卡莱尔的票,于是我买了到格拉斯哥的票。我坐进了挨着他们的包厢,里面有一个特别爱说话的男人,我还得编造一通谎话好让他认为我要在克鲁下车。我确实下车了,但又上来了,并且坐在同样的包厢里,把帘子放了下来。没人知道我在那儿。我一直等着,直到火车到了高地顶部,我觉得在人烟稀少的乡下逃走更容易些。然后,时机到了,我用木楔将包厢门固定住,把他们都打死了。之后我逃离了火车,避开铁轨,穿过田野,直到上了一条公路。我整个白天都躲了起来,晚上天色黑了以后才继续赶路。第二天晚上我到了卡莱尔。在那儿我可以公开地坐火车。我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怀疑。”

他停住了,非常疲惫的样子,好像可怕的死亡离他又近了一步。“告诉我,”我说,“只一句话。你是怎么从火车上逃走的?”

他微弱地笑了笑。“再给我点儿喝的,”他低声说。当我给他喝了第二杯白兰地之后,他虚弱地继续说了下去,有时停顿很长时间,这里就不再赘述了。“我事先就在外面做好了准备。如果我能在火车行驶中而警报还没响起的时候跑到外面的缓冲器上,我就安全了。没有人能从窗户看到我。而火车一停——我知道它很快就会停的——我就可以跳下车逃之夭夭了。问题就是怎么从走廊到缓冲器上。我是这样做的:“我带了大约十六英尺长的很细的棕色丝带,以及同样长度的绳子。在克鲁站下车后,我走到车厢外的角落里假装点烟。在没有任何人看见的情况下,我把丝带的一端穿进缓冲器上方凸出来的把手里。然后我装作闲逛来到最近的一个门,随手放开了丝带,但却把两端都攥在手里。我假装拽了拽门,好像很难打开的样子,但实际上我把丝带穿进门外的把手,并把两头系在了一起。如果你当时跟着我就会明白,这样我就有了一条连接角落处和最近一扇门把手的丝带环。它跟车厢的颜色一样,几乎看不出来。然后我又回到了座位上。“行动的时间到了,我先楔上了那两个车厢的门,然后打开了外面的窗户,抓住环形丝带的一端,把绳子的一端系在上面。我拉动丝带的一边,使绳子穿过角落里凸出来的把手重新回到窗口。丝的材质使它可以很容易滑动而不会在把手上留下痕迹。然后我把绳子的一端穿过门把手,拉紧后再把两端系在一起。这样我就有了一条从门延伸到缓冲器的绳环。“我打开门,关上窗,把门用带来的一个小木块顶住。这样即便有风吹过,木块也可以防止它被关上。“然后我开枪了。一看到他们两个都被击中,我就马上跑了出来。我踢掉木块,关上门,然后依靠绳环作扶手沿着脚踏板走到了缓冲器上。我切断了丝带和绳子,并把它们拽进口袋,这就抹去了所有痕迹。“火车停下后我闪身跳到地面上。人们都从另一侧下的车,我一直沿着车厢爬,直到爬出他们的视线,然后攀上铁轨边的路基逃走了。”

这个人显然用尽了全身力气来讲述这个故事,因为当他终于说完的时候,他的眼睛闭上了。有几分钟,他陷入昏迷状态,很快就死掉了。

与警察交谈之后,我开始实现他的第二个愿望,也就是上面所讲述的这个故事。

彭伯顿先生受人之托

上午八点二十五分,考特尼·彭伯顿先生在巴黎北方火车站登上载运船客去布伦的特快列车。他把行李和毛毯放到预约好的座位上,然后又下到月台上,想找点儿可看的东西打发旅途时光。

从报摊上转回来,彭伯顿先生的目光与站在附近的一位青年女子的目光相遇。她正疑惑地看着他,好像要说点儿什么。她的脸似曾相识,而彭伯顿先生从不拒绝年轻迷人的淑女,于是他决定上前致意。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把帽子摘下来,女人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过身优雅地跳下月台。

彭伯顿先生凝望着她。她身材娇小,肤色黝黑,面庞甜美,楚楚动人。他觉得,要是她的表情再愉快一点儿,或许她的脸上会出现酒窝,但现在她看上去焦虑而悲伤。虽然她的穿着并不张扬,甚至有些暗淡,但从非常妥贴的小小帽顶直到纤细的高跟鞋尖,都堪称一道靓丽的风景,可以摄住每一个男人的眼睛。“这些法国女孩可真会打扮啊!”当她离开彭伯顿先生的视线之后,他这样想着,慢慢地走上台阶回到自己的包厢。

彭伯顿先生是个单身汉,身体健壮,个头不高,事业有成。他原来是金融城里的一个职员,由于特殊才能很快就在公司受到提拔,而且凭借为人理财的丰富经验,他得到一个稳固的职位和五位数的收入。

虽然早就不必为温饱而奋斗,但他并没有脱离日常工作。实际上他刚参加完一月两次的法国金融联盟会议。每月的第一和第三个星期二他都和联盟的同事在一起。接下来的星期三早晨,他从北方火车站回英格兰。

火车启动之后,有好一阵那个年轻的法国女孩的面庞还浮现在彭伯顿先生的脑海里。他琢磨着曾在哪儿见过她,但是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了报纸上,直到一段时间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才又唤醒了他的回忆。

午饭后他沿着走廊往回走,又一次看到那个女孩。她的脸看上去还是似曾相识,而她也依旧用疑惑和犹豫的目光看着他。这次她说话了,用他从未听过的、他觉得最使人神魂颠倒的声音开口了。“对不起,先生,我冒昧地打扰您。我碰到了很大的麻烦,但是当我看到彭伯顿先生时,我暗想,也许他能帮助我。您能帮我一个大忙吗?”“您认识我,小姐?”彭伯顿先生惊讶地转过头来,高兴地期待着一段爱情的冒险。“是的,先生,虽然……唉……您不认识我。我是希尔·布鲁克夫人的侍女,在她家见过您很多次。”

现在他想起她是谁了。希尔·布鲁克夫人是一个富有的邻居,她住在汉普斯特德一所最好的老宅里。他记得有几次去拜访时,在她的家里看见过这个女孩。“我当然记得你,”虽然爱情冒险的希望破灭了,他仍然微笑着说,“你有麻烦,是吗?我对此很遗憾。跟我说说吧。”“先生,您真是太好了。前两周我陪夫人住在巴黎,但昨晚她离开去艾克斯了。她吩咐我今天回伦敦去鲍沃特夫人那里。先生一定知道鲍沃特夫人吧,夫人的女儿?”

彭伯顿先生想起了希尔·布鲁克夫人那个自负而且相当专横的女儿,她住在亨顿附近。“当然,我知道,”他回答说,“我跟她很熟。”“昨晚夫人离开之前,”这个年轻女子继续说,“她给我一个包裹让我带到伦敦去。‘这儿,丹尼斯,’她说,‘这是一份礼物,给我外孙女的。’那是鲍沃特夫人的小女儿,先生知道吗?‘这是一条小项链,我想让她在生日晚会上戴。’生日晚会,先生,就是今天晚上。”

彭伯顿先生也见过那个小孩——赫尔迈厄尼·鲍沃特。他想,外祖母的这个举动多有代表性啊。希尔·布鲁克夫人极其宠爱这个小女孩,彭伯顿先生觉得这条小项链表达了外祖母对外孙女的爱,它带给这个老夫人的喜悦甚至要超过带给外孙女本身的。“是吗?”当这个女孩稍作停顿时,他鼓励地说。“就在今天早上我离开宾馆之前,”她接着说,“我接到一个电报。”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片纸。“是我未婚夫的姐姐发来的,正如先生看到的那样,”她深色的眼里满是泪水,“她说我未婚夫遇到了非常严重的意外。他的生命也许有危险。”

彭伯顿先生拿着那张纸条。它是昨晚从布伦发出的,当天清晨在巴黎收到。它是用法文写的。“吉恩车祸重伤,速归。”

他瞟了一眼那个女孩。她虽然极力保持镇静,但的确已心烦意乱。他看到一滴眼泪从她眼里流出,慢慢地滑下脸颊。她很快把它擦掉了。“我很遗憾,”他说,他的声音里不仅仅是慈爱关切。她的确极其漂亮。“那么,然后呢?”“毫无疑问,先生已经明白我的困难了,为了这事我想要留在布伦,但是这个包裹又要求我去英格兰。如果夫人在这儿的话她会允许的——我知道。但她不在这儿,我没法问她。要是小姐失望的话,夫人该多伤心啊!”她突然停下来,耸耸肩,一副非常失望的样子。“那么你希望我帮你带过去吗?”彭伯顿先生温和地提议。

姑娘的脸焕发出神采,眼睛也光芒闪烁。“哦,先生要能帮我那就太好了!”她感激地笑着,“这对先生来说是轻而易举的。我从布伦给帕克打电话,让他今天晚上六点钟到先生家去取这个礼物。那正好来得及。先生,六点钟您方便吗?”

彭伯顿先生认识帕克——希尔·布鲁克夫人年老且很受尊敬的司机。他认为自己应该帮助这个女孩。就像她说的,这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实际上这可能会让希尔·布鲁克夫人高兴,就像他知道的,她为她的仆人着想,非常周到。“我很乐意效劳,”他说,爱慕地凝视着对方深黑色的、水汪汪的眼睛,“我很高兴能够帮助你,希望你未婚夫的状况比你想象的要好。”

她的眼睛明亮闪烁。“噢,先生!您这么好!噢,我要如何感谢您呢?”

她边说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包裹,它封在一个信封里。彭伯顿先生认出封面上是希尔·布鲁克夫人的笔迹:“赫尔迈厄尼·鲍沃特,来自爱你的外祖母。”他把它小心地放入里层上衣的胸前口袋,又放开胆量同她尽可能亲密地长谈了一番,然后在那个女孩不绝的道谢声中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彭伯顿先生就是通常被称作“野心家”的那种人。金钱曾是他的第一大目标。他用各种手段挣钱,而那些手段他自己现在都不愿想起。现在他认为自己已经远离了财务上的困窘。金钱不再是他的头号目标,社会地位取而代之。从这个角度,他看重自己与希尔·布鲁克夫人以及她女儿的交情。要是凭借孩子礼物这件事,他能有比以前更亲密的拜访机会,那无疑是非常有价值的。

在十一月昏寒的夜晚降临时,彭伯顿先生回到了位于汉普斯特德的家中。他立即把那个小包裹锁到保险柜里。快到六点时,他坐在书房里,忙着处理一摞积压的信件。工作了几分钟,他突然听到一辆汽车经过窗外,接着是远处传来的铃声。“帕克,提前到了一小会儿。”他想。重重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书房门被敲响了。但是当他答应着来开门时,门被猛地撞开了,让他大吃一惊。“弗伦奇探长。”男管家说。一个身材相当矮小、蓝色眼睛、表情友善的男人走进来,后面跟着两名随从。一位显然是便衣警察,另一位瘦高个、穿一身蓝色休闲西装。“是考特尼·彭伯顿先生吗?”弗伦奇彬彬有礼地问,“很抱歉打扰您,我想问几句话可以吗?”“当然可以,探长。你不找个座位吗?”

三人相继落座。弗伦奇继续说:“伦敦警署派我来调查一个包裹。据说今天在布伦船客火车上,您从希尔·布鲁克夫人的侍女那里拿到了它。”

彭伯顿先生突然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难受。“是的,”他不安地说,“它有什么问题吗?”“请允许我问一下,先生,这个包裹还在你这儿吗?”“当然在,但是你的问题吓着我了。我希望没出什么事吧?”

弗伦奇看上去放心了。“如果包裹还在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他说,“你把它打开过吗?”“当然没有。它是封着的,而且写着给希尔·布鲁克夫人的小外孙女。仆人说帕克今晚六点钟来拿它。”“帕克?”“希尔·布鲁克夫人的司机。”

弗伦奇眼睛亮了一下。“这是我们需要的线索,”他带着满意的口吻说,并扫了一眼他的随从。他们谄媚地点点头。“我得承认,先生,我们不明白你是如何卷进这件事里来的。”“我不明白……”

彭伯顿先生正要开始说,另一个人打断了他。“你当然不明白,先生,但过一会儿我会解释。如果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这件事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会很高兴。”

彭伯顿先生叙述了他的经历,那三个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他介绍完,弗伦奇评价道:“非常清楚,现在我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你拿的不是希尔·布鲁克夫人送给她外孙女的礼物。它是更有价值的东西。你没想过吧,先生,丹尼斯·马彻特给你的那个小包裹至少价值一万两千英镑。”

彭伯顿先生惊呆了。“我的天哪!”他大声叫道,“一万两千英镑!你究竟在说什么啊?”“我告诉你,先生。希尔·布鲁克夫人有一条精美的翡翠项链,你听说过吗?”

说到那个项链,彭伯顿先生的心颤抖了。“听说过吗?”他大声说道,“每个人都听说过它。是的,我不止一次见过它。”“我得说,嗯,先生,还有一些事你不知道。那个项链被偷了。”

彭伯顿先生惊骇至极。“天哪!被偷了!”他沮丧地附和着,“不会是被那个女孩偷了吧?我真不敢相信。她看上去是那么——那么的单纯。”

探长的蓝眼睛闪了一下。“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他冷淡地说,“但她是个小偷,虽然看上去那么单纯。这串项链是昨晚在巴黎从希尔·布鲁克夫人下榻的宾馆偷走的。这个女孩,丹尼斯·马彻特,已经被认出是一名来自芝加哥的知名的国际神偷,她给她的女主人下了药,然后带着项链跑了,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我们跟踪她到北方火车站,她在布伦下火车时被逮捕了。搜查后发现她已经设法把项链转移了,一位路过的火车乘务员恰好看到她在二等包厢里把一个小包裹递给你。关于你的情况被发到了警署。我们在维多利亚火车站没找到你,后来发现你乘坐的出租车,所以就跟踪你到了这儿。”

彭伯顿先生惊骇万分,“你吓着我了,”他大叫,“我在火车上遇上了多么不幸的事啊!”“这正是我不满意的一点,”弗伦奇宣告说,“所有关于她未婚夫的电报的事显然都是有预谋的。而在我看来好像他们早就知道了你要到那儿,所以才计划利用你。你告诉过任何人你要到那儿去吗?”“没有,但这条路我每月要走两趟——每月的第一和第三个星期三。”“这就对了。他们知道你的行程,觉得你可以做一个很好的邮递员。我们应该待在这里等那个司机来,然后抓住他。同时,你得让我们看看那个项链,以便确认它完好无损。”

金融家点点头,穿过房间走到保险柜前。突然,他想起一个几乎被遗忘的问题。“看这儿,”他把那个包裹拿出来,放到弗伦奇面前的桌上,大声说,“这地址是希尔·布鲁克夫人的笔迹。你们怎么解释这件事?”

弗伦奇从兜里掏出一只放大镜,检查包裹上精巧的字体。“我没见过希尔·布鲁克夫人的笔迹,先生,”他最后说,“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不是真迹。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伪造的。你自己看看。那些笔画没有真迹那种顺畅的曲线,它们有很多细小的颤顿,是照着真迹慢慢描出来的。”

彭伯顿先生很快就相信了这一点。带着厌恶的情绪,他看着探长把信封拆开,取出一串精美绝伦的翡翠项链。“非常好,就是它,”弗伦奇用满意的口吻说,开始费力地数那条项链上的小珠子,“应该是七十二颗。没错。很好,我想没问题,霍布斯先生——”他把项链交给那位瘦高个的年轻人。“邦德大街德弗罗公司的霍布斯先生,这串项链的供应商。”他向彭伯顿先生介绍说。

霍布斯花了一些时间,一言不发地检查这串光彩夺目的珠子。事实上,他检查的时间长得连弗伦奇都不耐烦了。“好了,有问题吗?它不应该那么难鉴定吧?”

年轻人又仔细研究了更长一段时间,然后重新把它放回桌子上。“不太容易鉴定,”他慢慢地说,“因为我以前从未见过它。这不是希尔·布鲁克夫人的项链。”

弗伦奇一下跳起来,嘴里骂了一句。彭伯顿先生顿时僵在那里。“不是那条项链?”弗伦奇叫道,“天哪,伙计,你确定吗?”

身材颀长的年轻人谨慎地点点头。“我非常肯定,而且它根本就不是一条翡翠项链。它只是个玻璃的,价值大约五先令。”

弗伦奇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赝品!”他嘀咕着,重重地坐回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个闪闪发光的玩意。屋里沉默了一阵,随后,弗伦奇咬牙切齿地说:“那帮人比我们预想的聪明多了。好吧,先生,我必须给警署打个电话。不介意我用一下你的电话吧?”

他接通了电话,然后回到桌子前,拿起信封,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那个封口。他微微地皱了下眉头,把它拿到离光近一点儿的地方,开始用他的放大镜仔细检查那个封口。最后他怀疑地扫了一眼彭伯顿先生。“先生,你说你没有打开过这个包裹?”他问道,语气明显没有刚才温和。“当然没有。”“那现在的事实是这个包裹被很小心地打开过,然后又被封上了,这个你怎么解释呢?”“天哪,警官,我怎么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从我拿到它之后就从来没有打开过。”“看这个封口,彭伯顿先生。是从下面拆开,又重新粘上了,位置没有完全对上。”

彭伯顿先生又一次感到生了一场大病似的难受。“这说明了一个令人不快的因素,”弗伦奇继续严肃地说,“这个包裹被人打开过。据我们所知,它只经过丹尼斯·马彻特和你的手。我们分析,如果马彻特把它包好,然后伪造了这件事情来欺骗你,那她有什么必要再把它打开呢?如果她想往里面放一条假项链,那她最初的时候放好就行了。事情很清楚。”

彭伯顿先生又生气又沮丧。“我已经把所有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他反驳道,“我想你不会指控我偷了这个项链吧?”“我没指控你任何事,但事实就是这样的,因此你得想办法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你看到了吧,一大堆证据都对你不利。”“确实,警官,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诽谤,”彭伯顿先生愤怒地叫道,“你正在得出一些令人恶心的结论,而不需要一丁点儿真正的证据。我建议你小心一点儿,我的朋友们很有权势……”

弗伦奇举手示意暂停。“现在,先生,那样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为自己你也应该来协助我才对。我建议你跟我们到警署去一趟,向警长直接陈述你的证词。我确信,先生,那得费点儿手续。”

彭伯顿先生越来越不舒服了。他现在认识到自己在这桩事件中扮演了不明不白的角色。丹尼斯的美貌吸引了他这条肥胖而殷勤的红鲱鱼,充当了转移人们视线的假线索。他悔恨地回想着自己曾赞美过那个女孩的漂亮、纯真、迷人的眼睛和真实的眼泪,他暗自诅咒。“啊!”他厌恶地想,“她们都是一样的,没有一个可以相信。”彭伯顿先生帮助落难美女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经常为此感到懊悔。他转向弗伦奇。“我去警署对这件事能有什么帮助呢?”他愤怒地说,“我能告诉警长的,一点儿也不会比我已经告诉你的更多,我……”

他被电话铃声打断了,这是一阵冗长刺耳的铃声。他拿起听筒。“我是彭伯顿,”他说,然后就把听筒递给弗伦奇,“警署。”

弗伦奇听着,说了一会儿,然后又听。之后他的态度变了。他放下听筒,转向金融家。“彭伯顿先生,”他用抱歉的语气说,“我有义务诚恳地告诉您我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警署告诉我刚刚从巴黎得到了消息,项链找到了。它在巴黎一个男人手里,显然他是个同伙。那个女孩,马彻特,在到达火车站之前就设法将它转移出去了,她只是利用你来制造一条假线索。因此我不用再做什么了,只能向您表达我最真诚的歉意。如果可以,我会说我非常高兴这件事与您有关的部分到此结束了。”

彭伯顿先生如释重负,语气不由傲慢起来。“哎呀,警官,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起先我还以为你会给我没完没了地找麻烦呢。”“我只是做了我职责范围内的事,先生,”弗伦奇回答,“很高兴您现在不会再受骚扰了。不过,很抱歉,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我必须请您给出一个签字的书面声明,写清关于您与丹尼斯·马彻特见面的情况。请您理解,这对于法国警方给她定罪非常必要。”“好的,警官,”彭伯顿先生回答,并再次展现出了过人的幽默,“但是你并不希望我把它们全都写下来,对吧?”“我会把它们写下来,先生,只要您帮忙签个字,只占用您一两分钟。”

事实上他们花了二十分钟,但是彭伯顿先生没有吝惜这点儿时间。最后,警官写完了,他在上面签了字。“我想,先生,你也许愿意保留这个假项链当做纪念吧?”弗伦奇说,“要是没找到窃贼,我们就得收回,但现在抓到了,我们就不需要它了。但请您允许我把包装纸带走。它能帮助我们定罪。”

彭伯顿先生心想,这条项链也许会成为支撑故事的好物证。他看着霍布斯用柔软的内包装布把项链卷起来,然后接过来重新锁进了保险柜里。

弗伦奇站起来。“您的电话号码,先生,劳驾,我们或许需要给您打电话。”

晚饭后,彭伯顿先生打电话给希尔·布鲁克夫人的女儿——鲍沃特夫人,祝贺她找到了项链。“哦,”鲍沃特夫人叫道,“真是太好了!我还不知道这事。妈妈打电话告诉我项链丢了,但那时候他们还没找到它。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刚刚传到伦敦警署,”彭伯顿先生解释,“所以你还来不及听说。至于我与这件事的关系,说来话长了。如果明天你在家的话,我想下午过去同你讲。”“好吧。”鲍沃特夫人发出邀请,然后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彭伯顿先生早早离开办公室,驱车来到亨顿。鲍沃特夫人愉快地欢迎他,但看得出来她有心事。“昨晚真是奇怪,你告诉我项链找到了,”她开门见山,“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伦敦警署的警官为此事到我家调查的时候,警署里来电话了。”彭伯顿先生回答,“警官把消息转告给了我。”“但那不是真的。”鲍沃特夫人说。“不是真的?”彭伯顿先生重复,“什么不是真的?我不明白。”“他们没有找到项链。我在等妈妈那里的消息,一直没等到,我就打电话给她。警署肯定弄错了。”

彭伯顿先生惊讶不已。“我想他们肯定是弄错了,”他缓慢地重复着,“我并不是多么信任他们,但我也没料到他们会把一件事弄成这个样子。”“不,”她说,“这事很奇怪,你不觉得吗?”“请您让我用一下电话,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们,看他们怎么说。”

很快,他接通了警署。“弗伦奇警官在吗?”他问,“告诉他考特尼·彭伯顿先生找他。”

短暂的等候之后,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我是弗伦奇。”“我说,警官,”彭伯顿先生接着说,“你们的人把项链的事弄错了。鲍沃特夫人告诉我她今天从巴黎得到的消息是,那条项链还没找到。”“什么项链?先生,”回答出乎意料,“我不懂您在说什么。”“什么?伙计,就是昨天晚上你在我那里跟我一起讨论的那个项链。还能是别的什么呢?”“误会了,先生。你可能没找对人。昨天整个晚上我都在办公室。”

彭伯顿先生的心似乎突然停跳了一下。“但是,我的天哪,警官,你给了我名片。‘侦探约瑟夫·弗伦奇,刑事调查部’,警署里还有另外一个侦探弗伦奇吗?”“没有,先生,这里有问题。你能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吗?”

彭伯顿先生简要讲了讲。从声音判断,侦探好像对这事很重视。“我想,先生,”那个声音继续说,“我应该为这事见见你。你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彭伯顿先生告诉了他。“那我马上过去。我想,先生,恐怕你受骗了。”

彭伯顿先生的心沉了一下,他把这项最新进展告诉女主人,再加上他与丹尼斯会面的情况——不过这部分他做了精心删减。很快,侦探弗伦奇到了。

虽然此时彭伯顿先生已有所准备,但侦探的出现还是让他有些吃惊。这不是昨晚来见他的那个人!“现在,先生,”新来的访客严肃地说,“如果您能将整件事情告诉我,我会非常高兴。”

彭伯顿先生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再次讲述他的历险。他说完后,弗伦奇点点头。“正如我料到的,先生。你被戏弄了。你把那条项链带来了吗?”“在这儿。我把它带来给鲍沃特夫人看,但是我们讨论这个案子时太专注了,就忘记了这事。”

彭伯顿先生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包裹。“真是一件精美至极的作品。”他一边打开纸包一边说,“除了专家,没人能看出来它不是真的,看——”他把它取出来。

突然,彭伯顿先生停住了,死死地盯着项链。慢慢地,他的眼睛会转了,脸上充满了疑惑惊愕的表情。有一段时间,他几乎都说不出话来,然后发出嘶哑的喊声。“我的天哪!不一样了!”“啊,”弗伦奇感兴趣地说,“能说一下跟什么不一样了吗?”“跟我带着过海峡的那个明显不同:一个简陋的东西。那个精致极了!”

弗伦奇看上去很高兴。他说:“我想问题差不多解决了,先生,告诉我,你注意到了吗,那个假冒我名字的人在太阳穴挨着头发的地方有一道伤疤?”

彭伯顿先生惊奇地看着警官。“怎么了?是的,警官,他有。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侦探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因为我知道他是谁,其他人我也知道。他们是波士顿帮,一半欧洲和美国的警察都在找他们。这次他们没给我们留下破绽。对不起,我要给警署打个电话。”“但是他也给警署打电话了。”彭伯顿固执地说。

弗伦奇又笑了。“一个老伎俩,彭伯顿先生。任何人都能拿起听筒但不让叉簧弹起来。然后就算你说到脸色发青都没人听得见。”

弗伦奇接着解释。这帮人由那个女孩和四个男人组成,靠诡诈的偷窃为生。“我们必须从希尔·布鲁克夫人那里查出一些细节,但除此之外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警署已经从巴黎得到盗窃案的消息。这条项链非常有名,关于它有十分详尽的描述。警方认为他们将把伦敦作为最好的销赃地。事实上我们已经在留心了。”

彭伯顿先生听着这番平静的解释,狂怒和沮丧在他头脑中激荡。他的确被戏弄了——被戏弄了两次!那些给他解释他是如何被戏弄的人,在那个时候又戏弄了他。“丹尼斯·马彻特”,“弗伦奇探长”,“霍布斯先生”,冒牌警察——彭伯顿先生想起他们简直要背过气去。“看在上帝份上,解释一下这件事吧。”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事非常清楚,正如我说的,”弗伦奇回答说,“我的话也许有待今后订正,我估计那个冒名顶替的人告诉你的很多话都是真的。那个女孩,可能靠伪造的推荐信得到了这份工作,那天晚上偷走了项链。希尔·布鲁克夫人有睡前喝热牛奶的习惯,丹尼斯就往里面下了药。希尔·布鲁克夫人睡得如此之沉,因此丹尼斯能够进她的房间,从她的枕头下取走钥匙,拿走项链,并放回钥匙。她的一个同伙从布伦给她发了那封电报,她拿着电报在八点二十五分之前离开。“但她面临一个难题。她知道项链的丢失和她的逃走一大早就会被发现。如果那样的话,将项链带到英格兰的过程将被监视,而她就会在某个港口被逮捕。因此她必须处理掉那个会连累她的包裹。对于帮内其他同伙而言这也是同样危险的,所以不能把项链交给他们。你,彭伯顿先生,对她就像一件来自上帝的礼物。她知道你一月两次的行程,决定利用它。她用她受伤未婚夫的悲伤故事来接近你,并设法让你同意传递项链。在布伦她轻易地消失了,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儿消息。“但是第一个问题的解决方式引来了第二个问题。项链给了你,怎么从你那儿拿回来呢?我想你一定承认他们的解决办法很妙。伦敦警署来的一个假警察是个老掉牙的把戏了,但它非常有效。被他们称做霍布斯的那个男人手法极高;他原来是纽约一个手段高明的小偷,也是一个魔术大师——他学魔术是为了有助于偷窃。他干了什么非常清楚。他用这个假的替换掉那个真的项链,也许是你在证词上签字的时候。你说他把它卷进纸里还给你了?”“是的,”彭伯顿先生说,“就在我眼前。我看见那条翡翠项链被卷了起来。我发誓它就是我从法国带回来的那条。”“还有,先生,我的替身用暗示你可能被指控有罪的办法,降低了你对事情的评判能力,也就是用其他的东西占领你的大脑。这是一个狡猾的障眼法!然后这个团伙留在外面的成员打了个电话,就像从警署打来的一样,这给了他们撤走的借口。好,我们只能期待有好结果了。”

但是希尔·布鲁克夫人很不幸,弗伦奇的希望破灭了。无论丹尼斯还是她的同伙,都没有再出现过。市场上确实出现了一些上好的小翡翠珠子,但无法证明它们与项链之间有任何联系。

平交道口

看到那个火车平交道口时,邓斯坦·思韦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就是在这里,今晚,他将杀死他的敌人约翰·邓恩。

这地方正合他意。一个急弯,周围还有冷杉树林遮挡,让人看不见也听不到开过来的火车。车速很快,只有四到五秒可供反应,一点点疏忽迟疑都是致命的。在这儿发生一起意外将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这个道口是私人的,没有值勤的信号员,也没有值班室。最近的房子是思韦特自己的,即使从那儿看,视线也会被树林挡住。与铁道相交的那条小路一直延伸到思韦特房子后面的乡间,在铁道对面与主路相会。这个道口很少使用。因为有危险,这里没有车开过,门也是锁上的。这扇便门主要是给抄近路去附近火车站的步行者使用,但这样的人并不多,在思韦特设定的那一刻更不会有人经过。

在他的计划中,作案并不困难,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这个计划很安全,万无一失。只需要一点儿谨慎,以及讨厌的几分钟,他又将成为一个自由人。

到现在有五年了,约翰·邓恩一直在折磨他。他忍受了五年,因为别无选择。甚至连他的健康也受到了威胁——他依赖安眠药来得到一个晚上的安宁。现在他可以卸下负担了。今晚过后他将获得自由。

麻烦是思韦特自找的,但这并没有让此事变得更容易忍受一些。思韦特是个野心家,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个成功的野心家。作为一个孤儿,他很小就自己照顾自己。凭借一次幸运的机会,他得到一个大钢铁企业办公室里的职位。他在那里工作只有一个目标。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在三十五岁时他被任命为会计师。如果不是他那次如同自杀性狂躁症的行为,他的未来是很有保障的。

转折出现在五年前,那时他担任那位年长而随和的前任的助手。当时思韦特正要“攀一门高亲”——一切正如这愚蠢的说法所形容的,美丽的洛兰小姐不仅是当地上流社会的一员,而且据说非常富有。她的朋友们都难以想象为什么她愿意嫁给一个生活在思韦特那个阶层的男人。有的说这是浪漫的真爱,其他人则嘲讽她一定是相信自己遇上了一个将来会成功的人。对思韦特而言,这无论如何是一门绝好的亲事,但他发现这亲事也很昂贵。事实上,各项准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面临的选择是要么储备更多的钱,要么失去希尔达·洛兰。突然机会出现了,思韦特被冲昏了头脑。某位上司的一点失误被他很快抓住并加以利用,在大意的上司眼皮底下,他以娴熟的手法在账目上动了点儿小手脚,公司的一千英镑就进了他的口袋。不用说思韦特也想在婚后把这钱还回去,但在他有时间干这事之前,公司的损失被发现了。同时,怀疑某一位职员的理由也出现了。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指控这个倒霉的人,他还是悄悄被开除了。

对此思韦特处之泰然。他已经逃脱了——几乎。除了他的继任上司,约翰·邓恩,没人知道,也没人怀疑。邓恩在账本中仔细搜寻,直到发现证据。

但邓恩并没有以一名诚实的职员应有的方式来处理这个发现。相反,他私下找到思韦特,于是一百英镑到手了。

那一百英镑,以及知晓这个秘密的威力让邓恩在头一年里很知足。接下来是第二次会面。思韦特不得不加码。思韦特夫人的确带来了嫁妆,邓恩带着二百五十英镑回家了。

五年来这事愈演愈烈。邓恩的胃口越来越大,没有任何罢手的迹象。思韦特现在要采取一种方式来解决,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刚开始,思韦特试图以一种大多数人都会想到的办法来解脱。“我想,邓恩,你不明白你和我在同一条船上吗?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但你保持沉默。你也是同谋。如果你把我送进监狱,你也会跟着进去。”

但邓恩只是阴险地一笑。“哦,思韦特先生,你不能拿我怎么样。你不能。”如同昨夜发生的一样,思韦特还记得此人眼中混合的嘲讽与狡诈。“我只是在我报告的当天才发现的,明白吗?我先是怀疑,但我没办法证实。我会告诉他们我查了老账本,这是我头一次发现证据。没有同谋,思韦特先生。只是一位可怜的职员为了公司的利益履行他讨人嫌的职责。”

思韦特在咒骂之后还是付钱了。现在事实是在结婚四年后,他不再能够维持收支平衡。他的妻子的确带来了嫁妆,但不像传说中那么多。另外,她认为出钱是丈夫的责任。她需要一幢昂贵的房子,一辆昂贵的车,高价的佣人们,娱乐,晚餐,在城里看戏。思韦特有自己的办法,但在邓恩不断敲骨吸髓的情况下,他做不到。如果没有邓恩碍事,他刚好能维持生活。“昨天我去了彭保罗,看看天狼星轿车,”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妻子说,“这车不错,邓斯坦。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能买。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手头紧,我们可以分期付款。”“我不想开这个头,”思韦特答道,“分期付款,你根本搞不清楚什么东西是你的,或者钱付到哪步了。”“也许你不想要,”他妻子尖刻地回复,“但是我呢?为什么我要坐一辆寒酸的早就过时的老奥斯汀出门,而我所有的朋友都有辛格斯、戴姆勒和林肯?看看迈拉·特纳的新劳斯莱斯吧。我告诉你,我在乎,而且我不会再忍受了。”“我都知道,希尔达,”思韦特软弱地说,“我知道这是你应该有的,而且应该尽快得到,但是我们必须等等。相信我,现在我没有钱。”

她的脸上浮现出冷酷固执的表情,这是他熟知和害怕的。这样的争论太多了。“我不想打探你的秘密,”她以一种强硬的口气说,“即使你另有资产我也不会问的。不过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不订那辆车,我订。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考虑你的好恶,而不是我的。我想你至少能付首期款吧?”

思韦特叹气。他缄口不言是因为他知道妻子有她的道理。并不是因为缺钱或没有能力买高档车才让他忠诚的伴侣变得多疑、陌生,才让幸福的家庭生活化为噩梦,而是因为她对他缺乏信任。因为她知道,每年都有几百镑的花销他不愿记在账上。希尔达·思韦特不是傻瓜,以前他试图瞒着她,结果却让她疑心更重。但他相信如果不是钱的麻烦,他们一定会重现往日的亲密关系。但只要约翰·邓恩存在,他就永远不能如愿。

上帝啊,他多么憎恨这个男人!关于平交道口的想法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不是个新主意。几周前他想过那里可能发生的可怕的种种细节。当医生给他开安眠药时,他的计划有了雏形。起初他曾想给那人服下致命的剂量,后来觉得这样太莽撞,还有更高明的办法。只要有那个平交道口,服用平常剂量的药已经足够了。

思韦特绞尽脑汁构思完整的计划。有种感觉让他感到自己被强于自身的力量推向恐惧。如同爱伦·坡小说里的人物一样,他似乎看到房间的四壁向他挤压过来。

就在次日清晨,当思韦特还在犹豫时,邓恩自己结束了这种状况。两人在思韦特的房间谈公事。“抱歉打扰你,思韦特先生,”公司的事谈妥之后,邓恩用嘶哑的嗓音开口了,“但是我又遇到麻烦了,因为我儿子。这次更糟糕,得要五百镑,不然过不了关。我想,思韦特先生,你愿意帮帮我吧?”

出于一种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邓恩的要求总是以帮助一个虚构出来的儿子为名。当思韦特第一次指出这个假设的毛病时,他愉快地接受了,但他后来的要求仍然傲慢嘲讽地用同样的术语表达。“你那该死的儿子!”思韦特低声回答。虽然这间房很大,他也必须小心不让别人听到。“你要什么不能直说吗?”“就像你喜欢的那样直接,思韦特先生。”他故作友善地表示赞同,“只是五百英镑。一位绅士给另一位绅士,这不算多。”

思韦特有股冲动想掐住这个东西,慢慢地让他的生命在这个可恶的躯体里窒息。“五百镑?你怎么不要月亮呢?因为你更容易得到后者而不是前者。”

邓恩搓着手。“哦,别这样,思韦特先生。”他抱怨着,“别这样,先生。这么讲不好。对你这样的绅士,五百镑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你肯定不会拒绝这样的小请求吧?”“你别想从我这儿拿到钱,”思韦特坚定地说,“我会告诉你原因。我没有钱。一小笔钱我还能应付,但不是五百镑。你永远别想拿到。”

邓恩邪恶地笑着。他真的很享受这种情况。“五百镑,思韦特先生,”他嘀咕着,“你不会骗一个可怜的人说你没钱吧?”

思韦特坚定地看着他。“你别做梦了,”他说,“过去五年我已经给了你快三千镑了,我受够了。别把人逼得太过分。”

邓恩脸上出现了无辜受伤的表情。“太过分?思韦特先生,我不会麻烦你的,一点儿也不会。如果我不确定你能轻松地做到,我是不会向你提这件小事的。先生,你伤害了我的感情。”“我能做到,是吗?既然你知道这么多,告诉我怎么做。”

邓恩不怀好意地一笑。“我本不应该说的,思韦特先生,但你问我就是另一回事了。既然你问我,先生,那么把买天狼星轿车的事推后如何?奥斯汀还是辆不错的车。对很多人来说一辆五年的奥斯汀已是梦寐以求了。”

思韦特咒骂道:“见鬼,你怎么知道的?”“没什么,”邓恩平静地回答,“人人都知道思韦特夫人试驾了新车,原因不难猜。”

就在此刻思韦特最终下定决心实施计划。他装作思考的样子,不耐烦地在椅子里侧着身子。“好,”他说,“我们别在这儿谈这事。我将尽力而为。明天晚上来吧,我们再商量。”第二天晚上思韦特夫人要去城里。“另外,”他又说,“把马克斯韦尔公司的报价带上。给你这一趟找个借口没坏处。”

到目前为止情况不错。思韦特发现邓恩一点儿没起疑心。当然,他也没有理由怀疑。为了同样的目的他已不是头一次去思韦特家了。

第二天晚上思韦特简单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他在钱包里放了一些钞票,总共五十英镑;确认自己当天收到的银行存折在自己的保险柜里;接下来他给他的股票经纪人写了封信,把复写本放进文件夹里,把原件烧掉;然后把威士忌倒进玻璃盛酒器,只倒了两中杯的量,然后把一剂安眠药粉放了一半进去;他准备了一个虹吸管,一瓶未启封的威士忌,清水和酒杯;书房门外走廊上挂着他的外套,他在右边的外口袋里放了一把锤子,在左边口袋里放了一把电筒;最后他把钟和表都拨快了十分钟;之后便坐下来等着。

最大限度地小心是必要的,不能因疏忽招致怀疑,所有计划一定要经得起警察的调查。思韦特清楚,在办公室,大家都知道邓恩在某种程度上控制着自己。在邓恩这事上,有很多地方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但都被大家忽略了。思韦特有个很好的借口。他能证明自己从未离开过家。

现在不需要再准备什么了,思韦特发现他几乎不能忍受渐渐袭来的恐慌的重压。像大多数人一样,他读过关于杀人犯的故事,惊讶于他们所犯的导致失败的错误。现在,这次犯罪还仅仅存在于他的想象中,他理解了那些错误。在这种情绪的压力之下一个人是无法思考的。他似乎看到邓恩远远地站着,活得好好的,脑子里一点儿关于死亡的意识都没有。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胳膊举起来,听到锤子砸在头骨上的恐怖声音,看着身体松垮下去失去知觉。邓恩的尸体!全都死了,除了眼睛。在思韦特的想象中,那双眼睛好像还活着,责备地盯着他,他去哪儿都跟着他。他发抖了。天哪!如果他干了这事,还会有片刻的安宁吗?

思韦特拿出他的小酒瓶,倒了一杯烈酒,一口喝干。很快,事物又恢复了原貌。他必须让他的神经跟着他一起行动。生怕不能解决问题,他也不能害怕。一点儿勇气,讨厌的十分钟,然后就是安全,从现在的困境中解脱,家庭幸福,未来有保障!半小时后,门铃响了,邓恩出现,思韦特已恢复常态。

因为佣人在,他很有礼貌地欢迎客人。“我想是马克斯韦尔公司报价的事吧?我们马上就办。”当门关上后,他接着说,“取出来吧,邓恩,我来签字。预算只做一半是没用的。你来是要办哪些事的,我们就办吧。”

他们开始工作,就像在思韦特的办公室里一样。十五分钟后,公事办完了,邓恩把文件放回他的包里。思韦特向后靠在他的椅子上。“现在谈别的事,”他缓缓地说。邓恩的眼睛放着贪婪的光。“还有,”思韦特站起来,就像是忘了什么事,“来点儿喝的?就算我们要谈不愉快的事,也没必要吵架。”

怀疑和欲望在这个男人躲闪的目光中交战。“今晚我喝什么都行。”他声音发颤。“别疑神疑鬼,”思韦特粗鲁地说,“你怕什么呢?以为我要给你下毒?在这儿?”他把桌上的玻璃盛酒器和酒杯推过去,“给我们俩倒上同样的分量。”他把吸管扔过去。“自己加苏打水,一点儿都别超过你的酒量。”

欲望占了上风,如同思韦特预料的那样。思韦特先喝了自己那杯。邓恩的怀疑被这个明显的姿态驱散了,他放松下来。药的剂量很小,每人都只有正常一剂的四分之一,但已经够用了。对于思韦特,因为以前他服过很多,这个量的效果不值一提;对邓恩则能起到催眠作用。思韦特并不想让他睡过去;他只想让邓恩糊涂一些,放松警惕。

带着冷酷的满足,思韦特注意到他的第一击得手了。现在他只需要注意,别让那人的脑子里对他产生一丝怀疑。他身子向前倾,变得神神秘秘。“现在看这儿,邓恩,”他用一种老于世故的口气说,“你提到的五百英镑的事我满足不了,很简单,我没这么多钱,就是这么回事。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着急见你也就是同你讲这一点。这些怎么样?”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卷钱扔到桌上,然后从文件夹里取出给股票经纪人写的信的复写本。邓恩抓过钞票,他爱不释手地仔细地数着钱,似乎在享受触摸钞票的感觉。“五十?”他干笑着,“你总是爱开小玩笑。”“看看这封信。”思韦特不耐烦地说。邓恩非常专心地读了,然后他专心地喝完了他的威士忌,以同样的方式开口。“卖掉二百五十镑的股票?今晚你真能开玩笑,思韦特先生。”“总共三百英镑,邓恩!有据可查的三百镑!是那卷钞票的六倍!想想吧,老兄!我还没说……”思韦特接着说,“这只能是最后一次了。别不满足了,邓恩,你这几年都拿走三千镑了,该知足了。”

邓恩缓缓地露出邪恶的笑容。“五——百镑,思韦特先生,”他反复说,“我儿子,我跟你提过的……”

思韦特猛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别再胡搅蛮缠了,老兄,难道我没跟你说我做不到吗?该死的,你不相信我吗?看这儿——”他取出钥匙,走到房间角落里内置的保险柜前,开锁,打开沉重的门,取出他的银行存折,戏剧性地扔到桌上。“你自己看吧,今天下午才寄来的。”

邓恩又干笑几声。“账本?思韦特先生,你让我吃惊。像你这样精通账目的人不该指望我会相信一个账本吧?”

思韦特感到一丝轻松。这个傻瓜让他的任务变得容易了。他没有理会邓恩的嘲笑。“好,我已经给了你一个提议。”他说,“现在拿五十镑,然后只要我的股票经纪人一兑现,又有二百五十镑。要或者不要由你。但是我要郑重地提醒你,如果你不要这些,你就什么都得不到。我已经到极限了,我要结束这一切。”“我能问问你要怎么办吗?”“可以。我会让你去报告你知道的事。已经过去五年了,从那时以来我为公司干得很好。我为他们节约的不止一千镑。我准备卖掉这幢房子,将那笔钱连本带利还掉。我将自食其果,在目前情况下,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将到国外去,用一个新名字,开始新生活。”“你妻子呢,先生?”

思韦特来回踱步。“该死的,这与你无关,”他气冲冲地说。稍后他平静了一点儿,说:“我妻子将先出国,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当我出国的时候她将用新的名字在外面等我,你不会知道具体地方的。她将等我两至三年,不会更长。这就是即将发生的。你可以拿走三百镑,今后我会每年给你三百镑;或者你可以做别的事。”

邓恩坐在那儿瞪着他,一副呆呆的样子。药已经发挥作用了。思韦特有一瞬间担心给他喝得太多了。“好吧,”思韦特尖刻地说。他瞥了一眼时钟,时间快到了。“怎么样,你接受还是不接受?”“五百镑,”邓恩粗着嗓门坚持说,“我想要五百镑,一个便士也不能少。”“行啊,”思韦特马上回答,“这就解决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去做最坏的事。对你我已经尽力了。”

邓恩迷茫地瞪着他,然后就斜着眼说:“没理由害怕啊,你没有,思韦特先生,”他醉醺醺地嘀咕着,“你不是——你不是这样的傻子。来吧,给我吧——”他慢慢地伸出颤抖的手,“五百镑。”

思韦特带着真正的焦虑瞟着他。“感觉不舒服吗?再来口威士忌?”不等答复思韦特就打开一瓶新的威士忌,并倒出一杯。邓恩小口喝下去,看上去好点儿了。“怪了,思韦特先生,”他说,“有一会儿我的确感觉有点儿晕,可能是消化不良吧,我想。”“我估计是的。好,如果你想坐这一趟火车的话现在该出发了。明天再好好想想这事吧,然后告诉我你的决定。无论如何带上这五十镑吧。”

邓恩很不情愿,但他不能抵挡钱的诱惑,慢慢地把钞票放入口袋。然后,他看看表,又看看时钟。

他说:“你的钟快了,快了十分钟。”“快了,是吗?”思韦特答道,“我想不会吧。”他看看自己的表。“不,你的肯定慢了。看这儿。”

邓恩看上去有点儿呆。他站起来,有点儿摇晃。思韦特暗自庆幸,这正是他希望的状态。“这样吧,”他说,“你还不是很清醒。我送你去车站吧。等我穿外套。”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思韦特冷静而敏捷,掌控着自己和整个局势。他穿上外套,摸摸口袋里的锤子。“来吧,”他说,“我们从这边走,让我搀着你的胳膊。”

书房外有通道,从大厅通往花园的门。现在这扇门被思韦特打开了,他们走过去,门又在身后轻轻地关上了。过一会儿,思韦特就会悄无声息地回来,把时钟和表调好,故意很响地走到大门旁,向某人礼貌地道晚安,关上门。然后他立即就会打铃,借口工作晚了要咖啡。当仆人进来时,他会提醒他看时间,告诉他什么时间把咖啡送来。这样做会显示:第一,他思韦特没有离开家;第二,他的被害者是及时去乘火车的。这两点明确了,他的清白就不成问题了。

那晚天气很好,只是很黑。当他们离开房子时,一辆运货的火车叮叮当当慢慢驶过。思韦特几乎要欢呼雀跃了。老天爷帮忙!在这个时间会有很多货车通过,他正要依赖其中一列来掩盖自己的罪行。先是锤子朝头部一击——隔着帽子就不会流血;然后只需把尸体放到平交道口的铁轨上,火车会做余下的事。还有几分钟令人焦躁的等待,然后就是——平安!

两人手搀着手,慢慢走着。

现在他们走进了树林的阴影中。思韦特熟悉这里的每一处。他带了电筒以防万一。一阵风吹来,微弱而寒冷。松树林发出阴郁的“呜呜”声。不远处一只狗在叫。灌木丛中有点儿动静,可能是只兔子,或是猫。当思韦特带着毫不知情的目标向他可怕的目的地进发时,他的心开始狂跳。他们穿过了通往便门的小径,到了便门那儿。二十码以外就是道口。

思韦特仿佛失了神——真正的思韦特在一段距离之外观察着一个有他的外形的机器人。他的大脑麻木了。这个机器人做了些什么事——一些肮脏的事,他带着超然的兴趣看着机器人的表演。他们在便门旁停了下来。除了呜咽的风声和路上一辆汽车的轰鸣,万籁俱寂。思韦特抓住了锤子。他的时刻终于来了。

他猛吸了一口气,一个念头突然闯进脑海。这念头如同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他不能这么做!他犯了个错误。他露出了马脚。至少在那晚邓恩像被一群手持火焰剑的天使护卫一样安全。

他的钥匙!他把它忘在了保险柜里。没有钥匙他便不能回到家里。他只能按门铃。如果他曾经外出,没人会相信他没有去过平交道口。那儿离房子太近了。思韦特后怕地想着,当初他惊叹谋杀者犯下的错误时,自己多有万无一失的优越感啊。

解脱的感觉袭卷全身,其强度几乎让他感到了疼痛。如果他没想起又如何?一分钟后他就变成杀人犯,绞索就要套上他的脖子,没什么能救他。

这个突变让他身心俱疲。在那一刻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含糊地说了晚安和一路平安,转身踉跄走上回家的路。

他花了十分钟来回踱步,直到感觉自己恢复常态。然后,他按响门铃。“谢谢你,简,”他机械地对开门的佣人说。他仍觉得如在梦中。“我去道口送邓恩先生,忘了带钥匙。”

解脱感只是一瞬。现在,他惊讶地发觉另一种解脱感在他心里滋长。他不是杀人犯!现在他开始审视犯罪真正的机率。他感到他的幻想变成了事实。如果他做了他企图做的,他就再也摆脱不了邓恩的眼睛。和平、安全、幸福、保障……他再也不能体会其中之一了。他将把当前的困难变为痛苦十倍的劳役。

带着轻松感恩的心情,思韦特上床休息了。第二天早晨,他带着轻松感恩的心情醒来。他差点儿被卷进一个可怕之至的噩梦。他准备向经理彻底坦白,接受处罚,然后重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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