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沟正史作品:骷髅方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14 00: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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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横沟正史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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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沟正史作品:骷髅方丈

横沟正史作品:骷髅方丈试读:

骷髅方丈

作者:(日)横沟正史排版:skip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5-01-01ISBN:9787544279857本书由新经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骷髅方丈

鲸奉行

一“鲸鱼!是鲸鱼!可以看到鲸鱼!”

文化八年,辛未元旦。

新年第一天的太阳尚未升起,咚咚咚、咚咚咚,嘈杂的敲鼓声刺破外房州白砂海滩上黎明前的黑暗,打破了村民的美梦。“是鲸鱼、鲸鱼,可以看到鲸鱼。”

兴奋地挨家挨户通知的这些人,似乎是海角岗哨的年轻人。“什么,鲸鱼?”

听闻此消息,人们都激动得一跃而起。“喂,是鲸鱼呀!妈妈,快快准备。”“啊哟。”

刚刚还在安静沉睡着的白色海滩瞬间乱作一团。“听说是鲸鱼。”“是的,是鲸鱼。”“听说能看到鲸鱼。”“没错,听说是看到了鲸鱼。”

不论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大家一边叫嚷着,一边争先恐后地奔向海滩。果不其然,尚未完全变得明亮的海面上,远远地可以看到宛若浮现在海面的海市蜃楼。悠悠地喷出海水的庞然大物,分明是一头、两头、三头巨鲸。“是鲸鱼!”“是鲸鱼!”“是鲸鱼!”“哇!”众人尖叫着。“呀,好棒的新年礼物啊。船主仁右卫门老爷呢?”“噢,仁右卫门在这里。”“噢,老爷,恭喜您。这可是福神降临啊!”“哦,确实可喜可贺啊。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这个福神跑掉,观音崎的忠太呢?”“嗯,现在源助那家伙正在到处跑着通知大家,应该马上就会到这里来了吧。”“很好,那么在忠太到达之前,先把船准备好。鱼叉好使吗?不要忘记准备篝火。哦,安排谁去一趟奉行所,将这里的情形紧急汇报一下。”

船主仁右卫门有六十几岁了。被潮水长期冲刷过的皮肤,颜色赛过青铜;毫不讲究地随意束起的头发,宛如嵌入脑袋的根根钢丝,反射着银光。俨然一副矢口顿兵卫的装束。“明白!”

仁右卫门的命令一发出,篝火马上就红彤彤地燃烧起来。八丁橹船下水,鱼叉上重新绑上了敷网。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没有一个人闲着。整个村子全体出动,海边犹如战场一样喧嚣。

毕竟捕获一头鲸鱼几乎足够十个村子三年受惠,因此人人都表现出如此疯狂的气势也是情理之中。

扛着鱼叉径直赶过去的是观音崎的忠太——一名年纪尚轻、充满朝气的男子。“恭喜老爷!”“是忠太吗?你来得是不是太迟了?大家都要等得不耐烦了。”“对不起。所有工作已经准备完毕了呀!嗯,那么咱们就出发吧。各位,拜托了!”

忠太是远近闻名的捕鱼高手,捕鲸时可少不了他。

主船上马上响起大鼓声。八丁橹击起银色的飞沫。“嗨哟、嗨哟。”

青年们裸露在外的肌肉兴奋地跃动着。大船气势磅礴地驶离海岸。“拜托,用力啊!”“明白。”“一头也不要放过!”“噢,我来对付!”

圆圈里面一个“仁”字,是船主仁右卫门的家徽。

标有仁右卫门家徽的大旗高高扬起,牵引着八丁橹的主船向海中巨鲸飞驰而去。

主船周围围绕着三十余艘小船,载着一众拥有赤铜色肌肤的年轻人,犹如蜻蜓般轻快地前进。不久,小船啪的一声呈八字排列开来。

这是这一带特有的捕鲸阵法。幸运的是,海面风平浪静,鲸鱼仍然慢悠悠地喷起雾水般的海潮。

此时,远处的海平面上升起一轮通红的太阳。啊,真正的男子汉在元旦捕鲸,这实在是世间值得一看的雄壮之景。二“老爷,白砂海滩的船主仁右卫门求见。”老仆人通报。“什么,仁右卫门求见?”

猛然将脸庞从甲越军记中抬起的人,是从去年秋天开始任职于房州鲸奉行所的秋月数马。他年方二十四五,肤色白净细嫩,是个英俊青年。

简单来说,所谓的鲸奉行由大目付直接管理,也就是说,鲸奉行拥有支配房州捕猎鲸鱼相关事务的权限。

鲸鱼这种生物,即使在如今昭和时代,也是十分了不起的珍宝,在当时可谓价值黄金几千两。正因如此,村子和村子之间、船主和船主之间,屡屡因捕猎鲸鱼而发生纠纷。顺利处理这些纠纷的同时,对捕获鲸鱼者进行奖励,是鲸奉行的职责。

当时的鲸奉行——鹈殿骏河守大人,是俸禄一千五百石的旗本,偏巧身体微恙,从年底开始隐退。如此一来,只有安排新上任的吟味役秋月数马暂时代理鲸奉行一职。“什么?仁右卫门求见?”

数马似乎很困惑,不禁皱了皱美丽的眉头。

今天是七草节。在元旦,会有精彩的鲸鱼捕猎活动,不用说数马也知道。他在想,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引起了纷争?说起这一带的渔夫,官府若越是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就越是脾气暴躁。“不管怎样,先请他进来吧。”“是。”

老仆人退下的同时,仁右卫门已经出现了。

出乎意料,仁右卫门脸上带着微笑。可能是微醺的缘故,他双颊微红,看起来似乎不是为了船主之间的纠纷诉讼而来。

数马马上安心了。“仁右卫门,你来得正好。新年好啊。”“大人,新年好。”“谢谢,谢谢。元旦刚到,就遇到如此盛大的捕猎,由此可见,今年必是吉利之年。所有村民都很兴奋吧?”“是的。托您的福,新年伊始就获得如此丰盛的猎物,大家都很开心。”“嗯。开心固然是好事,不过万万不可过分激动,以免乐极生悲。”“是的,这个道理我也懂得。只是我平日里虽然也总是如此提醒大家,不过毕竟都是年轻人,未必能够完全听进去。”“也是。算了,新年里,对大家宽容点也好。鄙人初次见到捕猎鲸鱼时的场面,也感觉其阵势确实令人叹为观止。”“实在不好意思。那些捕猎者都是不怕死的人,想必大人当时也觉得他们都是些粗暴的家伙,吓了一大跳吧?”“不会,我觉得他们很勇猛。对了,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是观音崎的忠太吧?忠太在捕住那条最大的鲸鱼时的那一幕,实在是令人敬佩。”“能得到您的夸奖,不胜惶恐。”“那么,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鲸鱼?”“嗯,说到处置,我带来了这个东西,想请大人过目。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说话的同时,仁右卫门从怀中取出东西,是一个包袱。“所谓的‘奇怪的事情’是……”“请您先看看这个东西。”仁右卫门解开包袱,露出一个玻璃瓶。“嗬,”数马不禁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烧瓶?我原来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今天还是初次亲眼看到实物。你手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大人,这是鲸鱼吞进肚子里的东西。”“什么,鲸鱼?”“是的,这是从鲸鱼腹中取出来的。说起来,大人,您看一下烧瓶里面,似有长条状的信。”“什么?信?”

数马吃惊地透过瓶子观察。果然,浓褐色的瓶中似乎装了什么纸片。“实际上,我们刚才已经取出了里面的信,但反复阅读依然觉得莫名其妙。信中似乎记录了一些奇怪的内容,所以就赶忙呈交给您过目了。”“啊,是这么回事啊。辛苦你了。哎,是谁为了什么原因做这种事情呢?我们一起看看吧。”

瓶口之前涂有厚重的蜡进行密封,不过已经被仁右卫门剥落。

数马拔掉瓶塞,取出被揉成一团的纸片。

是一封用细笔写在和纸上的信,大概有十几张。

开篇写着“暂居长崎的兰学学生鬼头朱之助备忘录”,接下来写着“文化七年庚午十月记录”。

总而言之,这封信是大约两个月前由居住在长崎、名叫鬼头朱之助的兰学学生写的。“嗬。”

看着这份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写的手记,数马一边忍不住好奇地瞪大眼睛,一边一张张地阅读着。很快,数马就意识到,信中所描述的恐怖的、奇怪异常的虚幻世界,似乎是我们不了解的世界。

啊,诸位啊。

正是这封从鲸鱼腹中意外发现的鬼头朱之助的手记,预示了那位在日后给整个江户带来极大震撼的骷髅方丈的出现。这封手记是一个极其怪异的预兆。

不知火岛

在此记下,谨存此篇,以备后用。接连不断发生的怪异恐怖事件,使得本人心乱如麻,痛苦得几乎想死去。在此所描述的故事,绝对不是狂人狂梦。对于我来说,虽然已经过去一个月,但这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为恐怖的事情。

朱之助的手记开头这样写道,不过,将事情如这般记载实在是令人不胜其烦。因此,笔者打算以朱之助的手记为基础,用讲故事的形式,描述他极为奇怪的经历。

所以,诸位请暂时将以下描述作为朱之助两个月以前的冒险故事来想象吧。

鬼头朱之助是一位留学长崎的兰学学生,二十四岁,出生于江户。在江户,其父母都健在,还有很爱他的未婚妻尚在等待他圆满完成学业,返回家乡。

文化七年九月六日,朱之助携老仆从出岛乘船出发。

由于过于热衷研究学问,朱之助患上忧郁症,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神经衰弱。为此事烦恼的朱之助听从医生的忠告,暂时离开书籍,参加外出垂钓等可能有助于病情好转的活动。

主仆二人一路划桨前行。朝九时半,晴空万里,捕鱼也十分有趣。

在船上打开从家带出来的装有食物的提盒,许久没有吃到的食物感觉更加美味。“爷爷,感觉好舒服啊。”“确实,今天少爷脸上也恢复了平日里没有的血色。如此,爷爷也安心了。”

老仆名叫次郎吉,特地从江户跟随朱之助同来。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朱之助的出身相当显赫。“你不用再担心我的身体了。以后我会经常这样做,好好保养身体的。”“少爷若能如此,那就太好了。学问虽然重要,但是与之相比,身体可是第一重要。万一少爷身体有什么问题,爷爷可对不起老爷啊。”“不要那么说。爷爷完全不用担心父亲。我会写信给父亲,告诉他我身体很健康,勤奋学习。所以,你就不要过多担心了。”“是、是,知道了。不对,老爷毕竟是老爷,如果听说您生病了,他在番町也会格外担心。所以,请少爷一定要注意身体。”“哦,对了,琴绘小姐呢?”

朱之助不禁脸颊绯红,眼神似乎在眺望着远方。琴绘是他的未婚妻。“是啊,那位美丽的小姐每次给我写的信里都是关于少爷的事情。已经三年没有见过面了,不知道小姐现在又变得多么美丽了。爷爷也想早点看到你们成亲。”

朱之助双颊愈发绯红,依旧无言地注视着水面上的浮标,终于像是叹了口气般小声嘟囔着:“那件事,还早着呢!”

朱之助的学业到来年春天就结束了。三年了,自从离开江户,踏上长崎这片土地,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三年并非短暂的岁月,更不用说丢下热恋中的未婚妻来到这里。时间犹如行走在空中的马驹,不管怎样都觉得过得很慢吧。

不过,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到了五月份——是的,五月,朱之助就可以踏上日思夜想的江户。那时他也可以见到父亲、母亲和哥哥,还有自己日日牵挂的琴绘——“少爷,浮标不是在动吧?”

听到次郎吉爷爷在和他说话,朱之助连忙望向别处。

此时,映入朱之助眼帘的,是遥远的海平面上飘荡着的黑色云朵。“哎呀,爷爷,好像有乌云出现。”“真的啊,不能再继续钓鱼了。我们还是马上回去吧。”“现在大概几点?”“嗯,差不多八时半吧。”“这样啊,那我们慢慢回去吧。”

二人收拾妥当准备离开,可是已经晚了。海面犹如千百条海蛇昂着头,夹杂着泡沫的海浪冲刷着船舷,刚刚还仅仅如黑点一般的黑色云块,眼看就要铺满整片天空。“哎呀,少爷,没法前进了!”

次郎吉惊慌失措,双手紧握船橹。忽然,又一阵旋风吹来,急剧地摇晃着小船,哗啦哗啦,大雨倾盆而落。

是台风!而且是笔者无法用语言能够描述的暴风雨。

广袤的海面已经完全被黑压压的云层覆盖,不时还伴随着可怕的闪电。小船随即像一片树叶一样,开始在卷着漩涡的波涛中回旋。“少爷!”“爷爷!”

已经完全湿透了的二人惊恐万分,在小船中紧紧抱成一团。二

在船橹和船桨都被暴风雨夺去之后,任何人都无法再前进,只能听天由命。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旋风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安静得令人感到可怕的天空、恐怖的疾风、丈余高的波涛,让人感觉自己身处地狱门口。

台风整整持续了一个昼夜。主仆俩已经连续在海面上漂流了两个昼夜。在这两个昼夜中,小船竟然没有被波涛吞没,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放眼四周,只有波浪、波浪、波浪。

虽然台风已经平息,海面上依旧残留着汹涌的波涛。“爷爷,这里是哪里啊?”“少爷,我也不知道啊。哎呀,真是飞来横祸。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也没法寻求帮助。”

次郎吉不停地擤鼻涕。经过两天两夜的疲劳和饥饿,他已经像死人一般憔悴。“爷爷,不要气馁。只要我们不灰心气馁,就应该还会有希望。”“话虽如此,在这样的海面上,我们连东南西北都没法分辨……哎呀,如果远在江户的老爷知道了这件事,该会多么震惊。琴绘小姐应该会悲伤得几乎疯掉吧。”“爷爷,请不要再提那样的事情。我一想到这些也会感到很痛苦。”朱之助也绝望地眺望着海面。

夜晚终于来临。这晚的天空格外澄净,仿佛昨日的狂风暴雨从未发生过。夜空中繁星闪烁,海浪也逐渐平息,四周一点微风都没有,如此的好天气越发让人觉得可恨。

小船漂浮在漆黑的海面上,随波逐流,似乎要被海水吞噬。地狱般的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浑身筋疲力尽、一直倚靠着船舷的次郎吉忽然发狂似的大声叫喊:“哎呀,少爷,那些是什么灯啊?”“什么?你说什么灯?”

朱之助瞪大眼睛四处张望。果不其然,浓蓝色夜雾的对面,可以看见大片星星点点的灯光,宛如祭祀的灯笼。灯光在雾气中忽隐忽现,那种美丽简直无法言喻。“少爷,那些肯定是渔夫点燃的篝火。我们试着喊一下吧。”

次郎吉使出浑身力气大声呼喊,对面却没有任何回应。

仅仅是没有回应吗?随着小船逐渐靠近,对面的篝火逐渐熄灭。刚还觉得灯火在这里,离近了却又发现一直是在那边燃烧着。“爷爷,我知道了。这些灯火是不知火。”“哎?不知火是……”“听说是在黎明的海面上燃着的灯火,若对其呼喊,断然没有回应的道理。”“唉,那就不是渔夫的篝火了吧?”爷爷似乎很失望地嘟囔了一句,马上又兴奋地大声叫喊起来,“喂,少爷,可以看到陆地!那边肯定是陆地!”

啊,我们获救了。次郎吉爷爷发现的陆地确实是个岛屿。该如何表达我们此刻的兴奋和喜悦呢。

二人开心地抱作一团,兴奋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并且,很幸运的是,受海潮的影响,小船渐渐被吸向岛屿的方向。

终于,二人到达被不知火环绕着的岛屿。此刻,距他们发现陆地已过去三刻之久。

海边银色的沙砾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夜空中悬挂着南国特有的美丽月亮。从海面上望去,不知火像鬼火一样阴郁地燃烧着。“少爷,我们得救了!啊,得救了啊!”次郎吉像疯了一般手舞足蹈。“可是,爷爷,这个岛上应该没有人居住吧?”“不,应该不可能。看,看那边。对面山上,有灯光闪烁。”“哦,确实。”“走吧,我们去看看。住在那里的人一定可以搭救我们。”

二人忍着饥饿,拖着疲惫的身躯,踉踉跄跄地爬上山坡。可是,来到亮着灯的人家门口时,二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哎呀,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人住在这里啊?这栋背靠松林、修建在小山丘上的房屋,即使从建筑家的眼光来看,也会觉得有些奇怪吧。

二人站在门前,不由得面面相觑。“客人,您终于安全到达了。大人正等着二位呢。”

伴随银铃般的声音,门忽然被打开了。让人意外的是,站在门边的是一名女官,看上去俨然月之精灵。

一股风吹过来,松树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夜空中,月亮无比美丽。女官的半边脸庞沐浴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美丽动人。可是,怎么回事?这个美丽的女人竟然没有影子。

月光照射下,所有的物体都有影子,在地上形成或美丽或奇怪的阴影。可是,单单这个女人没有影子。“哦,您似乎有些疑惑。大人一直在等您。来吧,请到这边来。”

女官拉起朱之助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凉。

海面上的不知火越发诡异地燃烧着。

女人和狼

意想不到的府邸,还有开门迎接、没有影子的女官。种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梦幻般的感觉。我们二人经过两天两夜的漂流,身心俱疲、浑身瘫软,无法感受到这些怪异尚不足为怪。可是,自己一步步被引入奇怪的府邸中,实在是最愚钝的做法。

鬼头朱之助的手记依然在持续。“这下是真的到了。主人正等着二位呢。请往这边走。”

迎接二人的女官,脸庞近乎透明,妖艳美丽。“哎呀,这里应该是官邸吧。说起来这里是哪位大人的府邸啊?”“呵呵,这些繁文缛节的开场白稍后再说。一看就知道您老人家相当疲惫。那么,请暂时先待在这边吧。”

女官迅速转身,拨开杂乱的秋草,快步走开了。指尖沾染着芒穗的露水,犹如萤火虫一般闪闪发光。“少爷,哎呀,没问题吧?”次郎吉爷爷的牙齿一直咔嗒咔嗒地不停作响。“没问题。交给我吧。”“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算了,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想想当时漂泊在海面上不知死活的情形,这些就不觉得恐怖了吧。如果确实有狐狸妖怪之类,我们也要给其重重一击。”

朱之助若无其事地笑着,可是事后想来,相比死在海面上,这时未必轻松多少。

府邸要比表面上看起来宽敞很多。庭院中种植着参天扁柏,郁郁葱葱,奇岩奇树处处林立,长得有人高的秋季七草,还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瀑布……这一切让人感觉似乎置身于深山幽谷之中。

女官跳过石头,走过桥梁,如风般快速向前走去。琥珀色的月光倾洒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散发出如糖果般黏稠的光泽,让人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不适感。

朱之助忽然停下脚步。“爷爷,那是什么?”“少爷,什么东西啊?”“那个啊,那边黑暗中蠕动着的奇怪的发光物体,两只、四只、六只、八只……啊,爷爷,小心啊。”

朱之助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风吹起,跳出几头狼,将二人围在中间,发出低吼声,同时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毛发倒竖,一副似乎随时都会冲过来的气势,十分恐怖。“哇,少爷!”

次郎吉惊叫的同时,朱之助身体也在颤抖。可能是听到了爷爷的惊叫声,那个女官如风般飞舞回来。“喂,安静点,不要闹!”女官背对着二人,眼神凌厉地瞪着狼群,严厉地斥责,“嘘,他们是客人,是主人的客人。不许伤害他们。”

狼群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三步,但是似乎依然尚未死心,使劲刨着地。

见此情景,女官气得满面通红、柳眉倒竖,猛然朱唇开启,面相极其恐怖:“喂,我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们还是听不进去。很好很好,如果你们还是那样不听话,那就等着主人把你们撕成两半吧。”

就连狼群也被女官凌厉的气势吓到,夹起尾巴无精打采地退了回去。女官看着狼群离开之后,回到朱之助主仆面前。“二位刚刚肯定吓坏了吧。刚打完招呼就把你们忘在一边,实在是失礼之至。因为担心万一发生事情,院里没人处理,所以就养了几头狼。若是有人擅自闯入府邸,就会成为狼的食物,当然,如果擅自离开府邸,后果也是一样。呵呵呵,所以二位一定要小心。”女官斩钉截铁地说完,嫣然一笑。

啊,朱之助现在像被人抓起来一样。在这座诡异的府邸中,他还会有怎样奇怪的遭遇呢?二“主人,客人已经带来了。”“哦,是松虫啊,辛苦了。对了,铃虫,把帘子掀开吧。”“是。”一边答应着一边掀开帘子的人应该是松虫的妹妹吧,容貌与松虫十分相似,两人几乎一模一样。

大厅大概有一百叠,十分宽敞。一眼看过去,大厅正面坐着一个装扮有些奇怪的人。此人眼神锐利,鼻梁高挺,嘴唇比红珊瑚还要红润。漆黑的总发直垂至肩膀,白绢小袖搭配着大红色的和服裙裤,金线织花锦缎的贵族外褂绚烂夺目。看起来果真像是身份高贵显赫的人物,只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年龄。理应是已经上了年纪的人,看起来却几乎和朱之助同龄。“不必拘束,请往近处来坐吧。”“是。”朱之助很镇定,不慌不忙。若此人是妖魔的魁首,应该先除掉。看起来年纪尚轻的朱之助,实际上极为擅长一刀流。“承蒙关照!敝人是正在长崎留学的江户人,名叫鬼头朱之助。此次意外打扰贵宅,非常抱歉!”“没关系、没关系。我看到海面上漂来一艘小船,所以就让松虫出去迎接。听到您说起江户,实在是很令人怀念啊。松虫、铃虫,快给客人上菜。”

朱之助主仆面前马上摆放好美味的饭菜。不可思议的是,偌大的府邸中,好像只有松虫、铃虫两名侍者。在纸烛照亮的宽阔空间之外,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来吧,请放轻松用餐吧。然后,让我们一起慢慢听一听江户的故事吧。是吧,松虫铃虫?”“实在是太好了。听说江户是非常繁华的地方。”“是啊,江户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与天下其他地方相比,自是繁华无比。”“哦,是吧。若是天下的诸侯全部集中在一起,将军家的威势姑且不论,应该还有很多美丽的女子吧。”“啊?”

朱之助情不自禁地抬头再次看了看对方的脸,心想对方可能是在开玩笑,但随即发现并非如此。对方脸上浮现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流露出一种让人莫名其妙的认真。“尤为出名的是将军家的三公主,叫阳炎。真想见一见那位公主。”

朱之助心里猛然一惊,筷子从手中掉落。

朱之助如此反应也是情理之中。他的未婚妻琴绘是阳炎公主的贴身侍女,因此,从琴绘的口中,朱之助经常听到关于阳炎公主的传闻。美丽容颜无与伦比,高雅气质出类拔萃,不愧是公主,着实是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美人。

朱之助不由自主地将膝盖前移:“您怎么也知道阳炎公主?不知能否有幸知道大人您尊姓大名?”“哦,我吗?我是一个没有名字、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哎呀,就如同海面上燃烧着的不知火一般无依无靠。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不妨就将‘不知火方丈’作为我的名字吧。不过,像我这般被世界遗弃之人,也听说过阳炎公主的名字。最近就去拜访一下阳炎公主吧。”“哦,方丈最近是要出府吗?”“嗯,要出去,去江户。呵呵呵,我若是去江户,会在那里造成怎样的轰动呢?不好意思,失礼了。松虫、松虫,客人看起来很疲惫,还是尽早带他们去休息为好。”

很难说对方所作所为可以被称之为合格的主人,再加上对阳炎公主和琴绘的担心,因此被带到休息的房间后,朱之助仍是无法安然入眠。

丑满刻时分,走廊上传来窃窃私语声。

朱之助一骨碌爬起来,竖起耳朵细细聆听。“这位少爷真的是太好了。铃虫,你先过去吧,不要让我后悔。”“姐姐,我们有约在先。上次我让给姐姐先去的呢。”“可是那个男子没有今天这位年轻,血量也不多。不过也没办法。在主人发现之前,尽早享受吧。”“那么,姐姐也一起吧。”

是松虫和铃虫。

所谓的少爷好像指的是自己,可“享受”是什么意思呢?

二人像是要进来的样子,朱之助急忙将脑袋贴在枕头上。他并没有感觉到帘子被打开,却好像有一阵风吹来,松虫和铃虫进来了。黑暗中,两个人看起来如夜光虫般透明,异常怪异。

铃虫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猛地俯视着朱之助的脸庞。瞳孔宛若鬼火般闪闪发光,嘴唇犹如熟透了的石榴,长长的头发沙沙地摩挲着朱之助的脸颊,如冰般的气息像雾气一样打在朱之助的脸上。门外狼群远远的嗥叫声听起来异常恐怖。

忽然,铃虫捧起朱之助的脸庞。“啊,妖怪——”朱之助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手脚也麻木了,身体无法动弹。

铃虫合上嘴唇,像小孩子吸吮母乳一般,瞄准朱之助的颈部猛扑上去。

就在此时,走廊上传来方丈的声音:“喂,松虫、铃虫在哪里?若是胆敢对客人无礼,今后就不会再给你们组骨。”“啊,怎么办?是主人的声音。”“要是被主人发现就麻烦了!铃虫,快住手。”

门外传来沙沙的响声,二人忽地消失了,只剩下黑暗的寂静。

是做梦还是现实?朱之助完全分不清。

骨寄妖怪

一“客人,昨晚睡得好吗?”

第二天晚上,朱之助又在那个大房间里接受不知火方丈的款待。“承蒙您关照,睡得很好。”“哎呀,肯定没休息好,看您的脸色就知道昨天晚上睡得不好。”

方丈目光锐利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朱之助。“没什么,实际上昨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话说回来,方丈,昨天晚上的女官哪儿去了?”“哦,松虫、铃虫啊?那两个家伙行为有些不检点,暂时被关禁闭。哎呀,别提她们了,还是讲讲江户的事情给我听吧。我准备好之后就会出府,所以想多了解一些有关江户的事情。”

纸烛黑暗的阴影里,从方丈的凭肘儿处传来其充满妖气的笑声。

这样又过了几日。

没有看到松虫和铃虫的身影。朱之助每天夜晚都在那个大厅中接受方丈的款待,方丈每次都会要求他讲述关于江户的事情。方丈口中所说的要去江户之事,似乎并非儿戏。不可思议的是,白天从来都没看到过方丈的身影。朱之助注意到,一直以来,虽然对方会准备饭菜,但从未看到过任何人的身影。而且,每当夜幕降临之时,方丈就会忽然出现在帘子后面。“少爷,我很不喜欢这个府邸。不知火方丈到底是什么人啊?还有那些女人后来怎么样了?”次郎吉由于恐惧,身形明显消瘦了。“少爷,我们尽快脱身吧。海边应该停有小船,我们乘船再次出海吧。”“爷爷,那样是挺好,可是我们怎样做才可以从这个府邸脱身呢?喂,听,你觉得那是什么声音?松虫说过什么?如果擅自离开,就会变成狼群的猎物。”“啊,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没有办法活着从这里出去了吗?”次郎吉沮丧地拭去眼泪。

爷爷一哭,朱之助也想要哭,可自己是年轻人,任何时候都不能灰心失望。幸运的是,白天府邸没人,他想着可以趁这段时间调查一下府邸周围情况。

府邸的后侧是小山丘,上有浓郁阴暗的森林,即使在白天也是阴森黑暗。有一天,朱之助在这片森林中发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是馒头形状的坟墓。坟墓上竖立着三块石碑,正中间的最大,左右两边的较小。“爷爷,这个看起来是什么人的坟墓。”“好像是的。”“应该是什么人的坟墓吧。可能中间是主人的坟墓,左右是家臣的。我们再看看是哪里的什么人的坟墓吧。”

朱之助无所顾忌地走到石碑旁边。看起来石碑经历了相当长的年月,石头表面长满了青苔。但是,在三块墓碑上都能够看到“宽永十八年正月卒”的字样。宽永十八年,距今一百七十年前,石碑上没有青苔是不可能的。三人是同时去世的,是以陪葬的形式吗?并且,从青苔剥落的地方能够清晰地看到是什么人陪葬——左边写着“松虫”,右边写着“铃虫”。“啊!”朱之助吓了一大跳。

如此说来,那两个女官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了。是的,无论是看狼群时眼神的神秘力量,还是深夜潜入朱之助卧室吸血的行径,确实是幽鬼所为。

不知火方丈又是什么人呢?

松虫、铃虫的两座坟墓共同守护着这块石碑,这不正说明了石碑的主人是那个不知火方丈吗?

朱之助慌忙剥去中间石碑上的青苔。令人遗憾的是,只能看到死者的名字中有“四郎”二字,其他字迹已经被完全磨损,所以无从得知全名。“少爷,你怎么了?你脸色铁青。”“没事,爷爷,没什么。”“石碑上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唉,长年青苔滋生,已经无法分辨。但是,爷爷啊,这里不是我们应该接近的地方,还是尽快返回府邸吧。”

朱之助犹如身陷噩梦,踉踉跄跄,双脚都无法站稳。二

终于到了方丈离开岛屿的时候,我们成了这里仅剩的人。哪怕只是想一想赶赴江户的方丈将会在江户做出如何凶残无道的行径,我都觉得恐怖,所以立刻写下这一手记。不管是谁,但凡获得此手记,请尽快向官府报告,方丈并非人类,确确实实是鬼。请看到的人不要将这件事情仅当成我个人的一件私事。

在那件事情之后,朱之助吓得惊慌失措,身心疲惫几近支离破碎,意志消沉。每天夜晚幽鬼会从坟墓出来——这样的事情听起来让人难以相信,但是现在确确实实发生了。并且那个幽鬼不久就要奔赴江户。他在江户会有什么打算?仅仅是这样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在岛上,主仆二人每天都郁闷度日。台风持续不断地袭击着孤岛,黑暗可怕的大风终日肆虐。海面的颜色变成黑铅色,高高涌起的浪涛撞击在岩石上,迸发出可怕的声音。狼群的嗥叫声一声比一声高。

饥饿的狼群逐渐向府邸逼近,可以看到树木之间狼群闪闪发光的眼睛。次郎吉吓坏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一天下午,从府邸望向大海方向的次郎吉忽然大声呼唤朱之助。“喂,少爷,我看到一艘船!终于有船到这个岛上来了!”

听到次郎吉狂喜的呼叫声,朱之助走下台阶,往海面望去。确实,在海面上,一艘载重超过三百石的大船正靠近岛屿的海湾。“少爷,我们得救了!那艘船可以载我们返回家乡。”“爷爷,等等,先不要急着离开。我们再仔细确认一下那是什么船。”朱之助凝神不动,仔细观察渐渐靠近的大船。船头黑色的小旗哗啦哗啦地翻滚飞舞,上面印着骷髅的图案。“爷爷,很遗憾,那艘船不能拯救我们。那无疑是方丈的御用船。”“即便如此,少爷,我们说明一下原因……”“等等,我也有些无法确定的地方。爷爷,对方会在这里转弯,不过绝对不会带上我们。”“少爷!”

朱之助挣脱紧追不放的次郎吉,来到后侧的坟墓。

恰在此时,天空逐渐变得暗淡,狂风呼啸,电闪雷鸣。终于,大雨下了起来,似乎要颠覆天地。

是的,就是这个时候。

坟墓上的石碑动了动,不知火方丈忽然出现了。朱之助“啊”地惊叫一声,立刻躲在树木的阴影里。

方丈一动不动地站在坟墓上,对着天空念起奇怪的咒语。狂风中,他的头发唰地倒立起来,衣袖哗啦哗啦翻滚着,宛如巨大蝙蝠的黄金翅膀。

紫色的电光愈加猛烈,雷鸣声震动天地,狂风吹倒参天大树。台风凶猛。

方丈站在如此猛烈的台风正中心,默默地念了会儿咒语,猛然睁开双眼,双手手掌朝下,对着旁边两个坟墓招手。

啊,何等奇怪!

从两个坟墓的底部飘然跳出零零散散的骸骨。首先是骷髅,接下来是躯干骨头,然后是右手、右脚、左手、左脚,宛如被看不见的丝线手工操作着一般跳出来两具骸骨,伴随着方丈的招手在空中舞动。

恐怖的骸骨舞蹈,台风中的幽鬼盛宴。

连朱之助也吓得仿佛全身被冰冻一样,一动不动。

就这样,骸骨跳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舞蹈,不过在舞动时,零零散散的骸骨很快集中起来。终于,朦胧中站在那里的成了松虫和铃虫。

啊,之前方丈说的就是这件事情。二人果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从昏暗的坟墓底部爬出来的属于那个世界的幽鬼。“松虫,铃虫。”“是。”“时机终于到了。船在海上等待着我们。走吧,我们出发。”

方丈拉起左右二人的手。正在此时,朱之助的背后发出悲鸣声。“啊,少爷,太可怕了!那些家伙是鬼,是幽灵!可怕,可怕,太可怕了!”

是次郎吉。他猛然翻着白眼,口吐泡沫,像陀螺一样七转八倒,终于倒下一动不动,由于惊吓过度死去。

方丈也听到了声音,向这边看了一眼,脸上毫无表情,冷漠地念起咒语。一阵风刮过,一头狼来到面前。“哦,来了啊。真可怜,那就当我们出门前的血祭吧。”方丈捏住狼的上下颚。嘎巴嘎巴,一头狼一分为二。“好吧,这样很好。松虫、铃虫,让我们踏上江户的土地吧。”“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两个女人发出刺骨的笑声。

台风渐渐变得更加猛烈,雷鸣声震撼着全岛。三人在这台风中飘然走过,只剩朱之助呆呆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海面上,幽灵船宛若一片树叶一般,在海中飘摇……

夜行的公主

一“仁右卫门,这件事情相当怪异。”

房州鲸奉行当值勤务——年轻的秋月数马在读完朱之助的手记之后,目瞪口呆。

如噩梦初醒。一瞬间,房州的春天变得风和日丽,阳光在拉门上染上一片油菜花的金黄色,海浪也变得恬静安宁。

尽管如此,数马仍然感觉到颈后忽然传来一阵刺骨的恶寒。“正如您所说。老爷,这应该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吧。”“不见得。虽然我也希望是个恶作剧。”

数马短暂沉思之后,马上转向仁右卫门:“仁右卫门,这手记暂时先保存在我这里。没问题吧?”“好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拜托您了。哎呀,我的任务到此也就结束了。那么,老爷,我就不再管这件事情了。”“嗯,要回去了吗?辛苦了。”

仁右卫门走后,数马一直沉默着一动不动,膝盖上依旧摆放着朱之助的手记。

他相信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或者是疯子的疯狂想法,但心中还是有一丝不安。当然,如果数马不知道朱之助这个人,那么对于不知火方丈这种怪诞事件,他只会觉得很可笑,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会变得心情沉重。

秋月数马俸禄高达三千石,从地位来说比奉行鹈殿骏河守大人还要高。即便如此,在此边境当值,也有理由存在他不认识的人。并且,这个理由使得他内心不安。“哎呀,要是没有任何变故该多好啊。”数马低声自言自语,不久,他取出纸墨,麻利地完成一封信。“源之丞,源之丞在吗?”“在。”随着回答声,手扶门框走进一名侍童,“请问大人有何吩咐?”“哦,你立刻将这封信呈往江户。收件人姓名已经写在上面,你尽快送呈。”“是,明白了。”源之丞接过看了一下,“啊,这个是——”“什么也不用说。这是机密,所以务必要完成任务。”“我用性命保证完成任务。”

很快,怀中揣着信匣的源之丞从房州出发一溜烟地飞奔赶往江户,恰恰在此时……

鲛津海岸在地面建有海滨宫殿。

众所周知,将军家子女多得数都数不过来,阳炎公主是其中之一。

阳炎公主美丽无比,即便是古代的辉夜公主也不过如此,在江户无人不晓。但事无完美,公主体弱多病,暂时在这里的海滨宫殿休养。这期间,阳炎公主的贴身侍女不多,过着极其简单朴素的生活。就在这海滨宫殿的最深处——“琴绘,朱之助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玩够了双六、纸牌、赛贝壳这些游戏后,阳炎公主屏退了其他侍女说道。这时她忽然发现琴绘一脸的孤单寂寞。“是的,公主殿下。”琴绘忽然双颊绯红,叹了一口气。

彼时,阳炎公主十八岁,美丽无比,光彩照人。而琴绘的美貌也不逊色于阳炎公主。虽然是居住在番町的御医的女儿,但是由于出色的歌技,琴绘被将军府召用。与其说琴绘是阳炎公主的侍女,不如说是公主唯一的挚友。“真是可怜啊。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消息,万一……琴绘,朱之助出海钓鱼是在九月六日吧?”“是的。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公主殿下,我,已经放弃了。听说那时候海上起了恐怖的台风,最终,消失在筑紫海上的不知火中了吧。”

不愧是和歌诗人,如此文雅。“活活拆散相恋的两个人,这便是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不幸并非只青睐你一个人。”“公主殿下,”琴绘哽咽着,“您那位也没有消息吗?”“没有。那家伙已经被调往距离江户很远的地方了。都是因为我倾慕于他,才导致他被免了小姓头,调职于房州的鲸奉行……但是,我的心意不会变,只要我活着,他就一直存在于我的心中。琴绘,身份算什么?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将军家的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阳炎公主伏下身子,趴在凭肘儿上,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出乎意料,秋月数马竟然是阳炎公主的意中人。二“公主,别激动,以免伤了身体。不要过于伤心,还有……”刚一开口,琴绘又急忙将后半句咽了下去,“唉,夜更深了,而且好像要变天的样子。听,海涛的声音变得更大了。走吧,我们尽早休息吧。”“哦。”阳炎公主停止了哭泣,抬起脸庞,“我又啰唆了,就算是一直说下去,也没法回去了。可是,琴绘,为什么今天晚上我们都如此寂寞啊?你去值宿吧。”“是,知道了。”虽然口气很轻松,可是琴绘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不安。

海涛的声音马上变得更加高亢。夜越来越深,风越刮越大,鲛津的海岸呈现出暴风雨马上来临的样子。天空中黑云翻滚,铅色的海面像热潮一样沸腾着。

晚上在海滨宫殿值班的侍卫中,有人在半夜突然发现了极其怪异的现象——在翻滚的海面上,一艘船宛若疾风一般飞驰而来。

海面上黑漆漆一片,如同流淌着黑墨一般。在一般情况下,无法分辨海面上的任何事物。年轻侍卫的双眼却很清楚地捕捉到那艘船,船体四周闪耀着鬼火一般妖艳的光芒。

犹如奇怪的皮影,从桅杆至船帆前端,朦朦胧胧的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船体周围浮现出一种怪异景象。桅杆上,一面小旗哗啦哗啦翻滚着,上面印着骷髅的旗印。“山田、山田,醒一醒。看,那边有奇怪的东西。”“噢,是伊藤啊。发生什么事情了?”“喂,你到这边来一下,看看那边究竟是什么东西。”“什么?有什么东西啊?”“不管是什么,你先揉一揉你那迷糊的双眼,过来一下。”最先看到怪异船只的年轻侍者叫醒同僚出来确认。“看,那艘船。那到底是什么船啊?”“可不是嘛。”山田一边揉着双眼一边说,“不可思议!为什么在如此黑暗的海面上还能那么清晰地看见那艘船?喂,伊藤,船头是不是站着什么人?”

果然,定睛细看,可以看到一个留着全发的人挺立船头,仰望着天空,白绢小袖搭配着一条火红色的裤裙。在他两侧站着两个女官,梳着大垂发,凛然立于风中。“山田。”伊藤牙齿喀哒喀哒打着战说,“这艘船不普通,恐怕是什么妖魔恶灵之类的船。啊!”

此时,站在船头的人忽然举起一只手,只见一道光芒从船边飞往海滨宫殿。伊藤和山田二人眼前一阵眩晕,从瞭望台上滚落下来。

琴绘猛然睁开眼睛,就是在那个时候。

沙沙沙、沙沙沙,听到柔软衣物的摩擦声,琴绘不由得屏住呼吸。“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琴绘低声呼唤着阳炎公主,可是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她战战兢兢地来到阳炎公主的房间查看,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琴绘慌忙来到走廊,只见一扇窗户打开着,从窗外吹进一阵阵冷风。“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琴绘一边连声呼喊阳炎公主,一边向外张望寻找。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人影飘荡着,如同踩着云层般向庭院前方滑行,没错,正是阳炎公主。“喂,来人啊。阳炎公主又犯病了。”

琴绘不断呼喊,却没有任何人出来。当值的人们好像都睡着了。“喂,你们这些靠不住的人!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琴绘一边继续呼喊,一边跳入庭院。

大风刮得越来越猛烈,大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狂风暴雨中,阳炎公主迈着如同被鬼怪附身般的步伐,不知要走向何处。

夜行症,以现在的说法,叫梦游。这是公主平素就有的病症。

雪中的墓地

瓦片横飞,房屋倒塌,一时间刮起肆虐的旋风,不到两刻钟,狂风忽然不可思议地安静下来,雨变成了雪。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现在只能听到降雪的声音。转眼间,四周就变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在哪里啊?”

琴绘早已心神不定,在雪地中跌跌撞撞,犹如疯了一般大声叫喊,可是能听到的只有落雪的声音。向右是雪,向左也是雪,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没完没了的降雪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幔帐,一望无际,还夹杂着令人恐惧的寒冷。琴绘冻得上下牙齿直打战。

公主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一想到这些,琴绘心里像灌了铅一样,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夜行症——这种奇怪的病症从公主幼时开始就缠绕着她。有一段时间她被认为已经康复,可是大约在去年秋天又开始复发。如此尊贵的身躯却患有梦游症,所以,虽然拥有与生俱来、远胜他人的美丽容颜,她却依然未能享受到公主应有的待遇,只能在这个海滨宫殿调养身体,过着寂寞冷清的生活。

正因为如此,琴绘的工作很艰难,责任重大。外面这么冷,如果感冒了……可是琴绘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些。“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在吗?”

琴绘使出浑身力气悲伤地呼喊,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台风之后的安静使得空气更加清冷。琴绘赤脚沾染着大雪的寒冷,眉毛和睫毛都被冻住了。一不留神,她已经走到离府邸很远的地方。哎呀,这到底是哪里啊?琴绘猛然站住,环视周围。就在此时,她感到雪中浮现出奇怪的影子,一个、两个、三个,没有脚步声,嗖的一下从旁边闪过。“喂!”琴绘吓得大叫一声,“不好意思,冒昧打扰一下。请问各位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一位尊贵的年轻女子?”

奇怪的影子应该是听到了琴绘的声音,稍微停了一下,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嗖的一声走开了。“喂,喂,能稍微等一下吗?想跟您打听一下。请问附近——”

琴绘正在询问的时候,“休得无礼!”宛如挥鞭的尖锐声音打断了她,“那种事情,我们不知道。”

听到这样冷酷无情的声音,琴绘不由得屏住呼吸。定睛一看,中间是一个留总发的怪人,两旁是两个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丽女官。

留总发的怪人凝视了琴绘片刻,冷笑起来:“原来如此,听说江户美人很多,哎呀,确实如传闻所言。”同时,令人恶心地伸舌头舔了舔嘴唇。“呵呵呵,不过,今天晚上我们还有其他要紧事要做。松虫、铃虫,我们尽早出发吧。”

说完,怪人带着两个侍女消失在雪中,依旧没有脚步声。

琴绘不禁纳闷起来。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呢?不管是那个讲话傲慢无礼的人,还是两个侍女,一定有什么来由,只是琴绘无法推测出来。总感觉有些怪异和可怕,她不由得打了下冷战,不行不行,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她重振精神寻找阳炎公主。“阳炎公主,喂,阳炎公主在吗?”琴绘不断呼喊着阳炎公主的名字,在雪地中徘徊,忽然发现刚刚经过的地方正是已经废弃的寺院围墙外面。可以看见,雪地上星星点点地残留着一些小巧的足迹。“哎呀,公主殿下留下的脚印,可是在这种地方……”琴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快步向前走去,在通往断墙里面的地方,足迹消失了。“公主殿下,喂,公主殿下,您在那边吗?”琴绘一边呼喊一边通过土墙的裂缝向寺院内窥视,忽然间吓得毛发悚然倒竖。“啊,是公主殿下!”琴绘大叫一声,坚强勇敢的她竟也吓得神志恍惚。二“哎呀,老爷,正好台风停了。不过在这样的雪地中行走,更加吃力,真是令人讨厌的夜晚。哦,请注意脚下。”

提着印有酸浆纹样家徽的灯笼,一边小心翼翼地照着脚下的路,一边沙沙地踏雪而来的人,是一位头戴宗十郎头巾的武士。紧随其后的,是个身穿红色防雨斗篷、头戴圆形斗笠、裸露小腿的家仆。

家仆似乎很冷,他抽着鼻涕抱怨着:“夜晚已经变得这么冷了。老爷也真是奇怪,染井先生的房子都已经闲置那么久了,却硬要离开。现在我们却要回去,从这里回到麻布,实在是异想天开啊。”“喂,喂,雁八,不要再抱怨了。”责备雁八的人是一位年纪五十 二三、很有风度的武士。他头上裹着宗十郎头巾,穿着毛呢绒斗篷,言谈举止看起来不是普通的武士。“说起来,刚刚的台风有一点让人难以理解,感觉是忽然发作的。不过,唉,算了。”“是,是。呀,我没抱怨,不过刚才的台风确实很猛烈。并且,在染井先生的房子那边发生很大的骚动,说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船。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的,确实如此。我也注意到了。希望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就好。”

之后,主仆二人无言,只剩下沙沙沙的踏雪声,显得异常空寂。终于,二人来到那座寺庙围墙外。

雁八晃动着手中的灯笼,“哎呀,有一个女人倒在那里。”“哪里哪里?还真是。可能是在这种严寒天气里生病,被丢弃在那里之后冻死了吧。雁八,赶紧帮帮忙。”“是,明白了。”

雁八快速跑过去,脚下踢起地上的积雪,因为得到允许,他的应答声充满活力。就在这时,琴绘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公主殿下!”

听到如此悲伤、似乎要吐血的一声呼喊,武士吃惊得问道:“什么?公主殿下?”

琴绘浑身颤抖,呼喊着阳炎公主,忽然又大叫一声:“啊,公主殿下还是那样子——”

琴绘的手哆嗦着指着土墙,雁八顺着望去。“哇,妖、妖怪!”雁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

他这样反应也是理所当然。泛着白雪微光的墓场中,耸立着一座五轮塔,由于刚刚那场大雪,塔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一个人倚靠着五轮塔,俨然睡着一般呆立着,脸庞仰起向着天空,不用说也知道正是阳炎公主。两个女官从两侧拦腰紧紧抱着她,身着白衣的不知火方丈像贴在公主脸颊上一样,抱着公主的脖子,嘴唇宛如红珊瑚一般光亮红润。“喂,妖怪!”哗啦一声,武士扔掉手上的伞,手中一下子飞出银色的箭、小刀。

不知火方丈猛地转过头来,表情愤怒狰狞。忽然,他瞳孔发光,看向侍女:“喂,松虫、铃虫!”方丈使了个眼色,忽然一阵旋风吹来,唰的一下,吹起地上的细雪,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雪烟。就在此时,三人的身影消失了。“喂,站住!”跳入墓场的武士呆呆地立在雪中四处张望,难道刚才是一场梦吗?“公主殿下,您一定要坚持住。有没有受伤啊?”琴绘抱紧公主。可能是刚从熟睡中醒过来吧,公主凝视着天空茫然出神。武士急忙为公主察看脉象。“嗯,公主脉象虽然很虚弱,不过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公主刚才的样子让人无法理解。请问这是哪位公主啊?”“是……嗯……那是……”“没关系,没关系,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就不必说了。这样,先动一动公主的身子吧。我们不去染井先生的房子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把公主送回去。”“是。嗯……”如果让二位武士帮忙送回,他们自然就会知道公主的身份,但此刻琴绘别无选择,“非常感谢。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哦,我吗?您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多嘴之人。我住在麻布狸穴,名叫鸟居兰溪。”

琴绘闻言非常吃惊。“哎呀,这么说您是兰溪先生?”“嗯,没错。”武士柔和的脸上浮现着微笑,“像我这样无足轻重的人,您也知道啊。”武士很温柔地应道。

不过别人当然知道他了,他就是被称为“麻布七大奇士”之一的兰溪大人,琴绘恋人鬼头朱之助的恩师。

饲养蜘蛛的武士

一“缝之助、缝之助,到这边来一下。”

一个年轻人被叫住,突然停下脚步。他扛着竹刀,看起来刚练习完武术回来。他还留着额发,身着短短的和服裙子,袖子还不到胳膊肘。年龄十六七岁,体型较胖,身材高大,脸颊红润,眼睛明亮澄澈。总之,给人感觉是一位聪明勇敢的少年武士。

这两人住在狸穴。刚才这位是兰溪大人的次子缝之助。他刚刚训练返回,正要走向正房的时候,被从庭院里面传来的呼喊声叫住。“是,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缝之助穿过盛开着的梅花,走近呼喊声发出的地方。“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稍微等我一下。”

从如此奇怪的地方发出声音的人正在禁闭室中,年龄二十七八岁,一张像狼一样的尖脸,月代头没怎么修剪过,胡子乱蓬蓬一片,显得异常邋遢。不论是不寻常的眼睛颜色,还是哆嗦着的嘴唇,都让人一看便知此人身上没有一点正气。

这是兰溪的长子,缝之助同父异母的哥哥,叫大膳,一个精神错乱的武士。

大膳叫来了弟弟,但是看起来已经忘记了叫来弟弟是为了什么事情。他盘腿坐在窗棂一侧,手里不断地勾着什么东西。

仔细看,可以看到细丝前端垂下一只蜘蛛,大膳正专心致志地把玩这只蜘蛛。

大膳两手手指宛如吊钩,交替穿过细丝,将快要逃走的蜘蛛拉回到手边,随后开心地哈哈大笑。如果仔细看,禁闭室中并非只有这一只蜘蛛。到处张结着蜘蛛网,令人作呕的虫子正在上面蠕动着。

缝之助皱皱眉头,看大膳一副可怜样,终于忍耐不住,“哥哥,哥哥”地喊着。“什么事?”“你刚刚叫我了,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哦,是的是的,完全忘记这件事情了。蜘蛛的饵食没有了。有苍蝇吗?帮我抓点苍蝇来。”“苍蝇?”缝之助悲哀地叹了一口气,“是啊,天气已经变暖和了,苍蝇马上就出来了。找到苍蝇之后,我们一起去抓吧。”“不,不是以后去。现在就去抓。蜘蛛好像肚子已经很饿了,快点去抓吧。”“你这样也太蛮横无理了吧。”“什么,蛮横无理?”大膳忽然转过身面对着缝之助,“你这是要违抗哥哥吗?哦,仗着父亲的宠爱,已经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了吗?好,那就算了,不用你帮忙了。不用你管我们。”

发狂的大膳两只手放在窗棂上,像阿修罗一样,看起来很恐怖。如果猛然站起来,即便是坚固的禁闭室栅栏也会咯吱咯吱直响。看着大膳几乎要将栅栏砸碎的样子,缝之助完全没有办法。“哥哥、哥哥,唉,实在是让人伤脑筋啊。好吧,在什么地方应该至少会有一两只,我马上去找。”

缝之助同情地叹了一口气,正在此时,“缝之助、缝之助”,温柔的呼喊声从篱笆外的邻家庭院中传过来。

缝之助回头看过去。“哦,是小夜啊。刚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对方赶紧摆摆手表示不介意。“没关系,我听到了大膳的声音,所以急忙赶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看,蜘蛛的饵食在这里。”

她忽地一下将和服袖子里的纸袋递给缝之助。她是邻家的女儿,名叫小夜,是和缝之助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哦,实在是太感谢了。哥哥、哥哥,蜘蛛的饵食已经找到了。”“噢,苍蝇吗?是苍蝇吗?是活的苍蝇吗?噗噗飞舞着的苍蝇吧。蜘蛛们,快来吃东西喽,吃掉这些血淋淋的家伙。”

缝之助和小夜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大膳心情很好地看着蜘蛛异常恐怖地食用完苍蝇:“怎么样?很厉害吧。听到嘎巴嘎巴的咀嚼声,实在令人激动啊。喂,单单是苍蝇可不够。缝之助,蝴蝶还没有出来吗?是不是好像差不多都出来了?”“哥哥,现在还没到蝴蝶出来活动的季节。”“还没出来吗?唉,真是让人心急啊。蝴蝶美丽的翅膀不停地颤抖,痛苦挣扎着的时候很特别。啊,快快到蝴蝶出现的季节该有多好啊。”大膳疯狂的眼神呆呆地从窗棂内望向天空的一角。“哦,对了,到了蝴蝶出现的季节,我也就可以从这牢中出去了。哈哈哈,缝之助。小夜也给我好好听着。”“是。”“那些人素日都嘲笑我大膳神经错乱、愚蠢,而现在会变成我们的天下。哈哈哈,小夜觉得呢?”“是,是的。”“哈哈哈哈哈,不要那么害怕。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你,你都是那么漂亮啊,想必你的血也很美味吧。”“什么!”

正在小夜情不自禁地举起手臂用袖子遮挡脸庞的时候,兰溪的声音传了过来。“缝之助、缝之助,你在那种地方和疯子一起在做什么?我现在有要事找你,快来。”二

鸟居兰溪。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出身?没有人清楚。若说是武士,却并未侍奉哪位大人,但他也并非浪人,有传言说兰溪暗地里受到地下幕府的支持。

鸟居兰溪是一刀流的高手,通晓国学,精通易经,对兰学更是深有研究,医学方面也无人能敌。不管是真是假,他被称为海内无双的博学者。传言正因如此,鸟居兰溪愤世嫉俗,不侍奉任何人。被强制说服之后,领取幕府的干俸,每日专注于诗词歌赋。仰慕其品德和才学来拜访的人很多,不过,中他意的人不多,因此几乎没有门生。

鬼头朱之助是兰溪为数不多的门生之一,并且最受他青睐,他还亲自推荐鬼头朱之助去长崎留学。

兰溪先生膝下有两子,长子大膳可能是继承了兰溪发疯而逝的前妻的血统,幼时开始就有很多粗暴的言行,在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性情逐渐变得怪异,现在着迷于饲养吸食活物鲜血的蜘蛛。兰溪对此也特别头疼,不过,与长子相反,次子缝之助英勇多谋,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年轻人。“父亲,有什么要紧事吗?”

换了衣服、来到父亲书院的缝之助一副大人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只有十六岁。

兰溪的这个书院并不寻常。

书院摆放着西式桌椅,桌子上放着在当时还很珍稀的地球仪,墙上挂着万国地图和人体解剖图,甚至还有一个玻璃柜子,里面摆放着一个骷髅。布满黑绢的房间看起来完全像是魔法师居住的场所。“坐下吧。”兰溪一脸平静,不断地抚摩着膝盖上的黑猫。应该是西式长袍吧,他穿着长长的袍子,质地是非常柔软的毛呢绒。雪白的总发垂在肩膀上,看起来的确很像这个房间的主人。“是。”缝之助答应着,坐到父亲面前。

兰溪看起来确实一副烦恼的样子,注视了缝之助片刻之后,终于缓慢地开口:“缝之助,前些日子,父亲在鲛津的海岸边见到怪异事情,之前应该跟你讲过吧。”“是的,我知道这件事情。”“从那时候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一个月了。”兰溪表情沉重,手指缠绕在一起。“自那以后,父亲片刻都无法忘记那件事情。实在有些地方让人无法理解,我总是感到苦恼,想着是不是府内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缝之助,你看一下这封信吧。”

缝之助看了一下父亲拿出来的那封信。“啊,根岸备前守大人的信。”“不错。将军家阳炎公主殿下身体欠安,想要暗中听听我们的意见,指示我们要马上出面。父亲暗地里就很苦恼会有这样的事情。”

根岸备前守大人与大冈越前守、远山左卫门尉一样,都是名留后世的名奉行,从宽政到文化年间,都是江户的巨头。不过他从很早之前就深深折服于兰溪的学问,所以每次遇到事情,都会征询兰溪的意见。“哦,那么那天晚上,父亲救助的人当真是阳炎公主吧?”“没错。但现在感到惊讶还为时过早啊,还有更加严重的事情。缝之助,你还记得这些笔迹吗?”

兰溪从怀中取出另一封比较厚的信。缝之助带着诧异的表情从父亲手中接过信,忽然惊讶得无法出声。“呀、呀,我记得这个笔迹,是鬼头朱之助的。”“确实。缝之助,你最好读一遍那封信的内容。”

鬼头朱之助在孤岛上书写的手记,绕了一大圈,现在终于晃动在兰溪父子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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