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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4 03: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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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志强

出版社:新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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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须菜

龙须菜试读:

龙须菜为何物

龙须菜就是芦笋,学名石刁柏。原产于中西亚地区,是世界十大名菜之首,号称“蔬菜之王”。因其习性像芦苇,长势如竹笋,聪明睿智的中国人称之为“芦笋”。这个称呼很快风靡世界,现在连原产地的土著居民也不知道“石刁柏”为何物。

中国华北、东北一带有野生芦笋,当地人称之为“龙须菜”。因为芦笋留母茎、放大棵的时候,枝桠蓬松,碧绿葳蕤,很像苍劲的龙髯龙须。有人猜测老舍先生也喜欢吃芦笋,否则怎么会撰写《龙须沟》呢?

中国人看事透彻,往往能抓住事情的本质,一语中的。就像顶花带刺的嫩黄瓜,通体碧绿,让人一头雾水。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等到老黄瓜可以传宗接代、生儿育女的时候,就可以悟透“黄瓜”的含义。也能理解老黄瓜想装嫩,必须要刷上绿漆的缘由了。

龙须菜在中国,一直是素八珍之首,上八珍之一。吃芦笋是贵族阶层的奢侈享受,就像“喝茅台酒、抽中华烟、开着加长林肯兜风”一样,透露着高雅名贵的气质和派头。

江苏秦台人热烈追捧芦笋,除了热衷它的价格高贵,贪恋它的美味之外,还不能忘怀很多和芦笋有关的故事……

一、无奈离军营

肥沃的秦台大地,是一方具有灵性的热土。一方水土产一方物,养一方人,传承一方风土人情,成就一方英雄,演绎一方故事。

秦台大地上滋养出大汉开国皇帝刘邦、上卿卢绾、撰写《九章律》的宰相萧何、大将军周勃、周亚夫、道教创始人张道陵、清朝都督李卫、督军李厚基、民国时期的上将王敬久、抗日名将范子侠等英雄豪杰。

庄稼人常说,如果哪一年地里的收成特别好,地力就有可能耗尽,那块土地就会变成寸草不生的“碱茬地”,至少要赖上十年八年的。

秦台的“地力”一直没有告罄,依旧是非常肥沃的。在这块充满灵性的沃土上,物产丰饶,人才辈出。秦台中学七十周年校庆的时候,正厅级的干部都上不了主席台。

传说元朝末年,张士诚手下的大将卞元亨途径秦台。他想沾染“帝王之气”,特意撕下一片战袍,包一包秦台的热土带回便仓老家。途中丢失了马鞭,遇到一只梅花鹿口衔枯枝跪拜于马前。卞将军把枯枝接过来,插在秦台的膏良之上。那枯枝就生根长大,成了一株花树。卞将军到家的时候,枝头上已经挂满蓓蕾了。卞将军把花树栽在庭院里,浇水施肥。那株无叶的枯树继续茁壮成长,开出了娇艳迷人的花朵,这就是誉满中华的枯枝牡丹。

枯枝牡丹沾上秦台的慧土长出灵根,也具有了精灵一样的神韵。她在平年开花,是十二个花瓣。在闰年开花,就是十三个花瓣。每年谷雨前后三天,枯枝牡丹准时开放。枯枝牡丹是花中奇葩,与琼花、并蒂莲一道,被誉为江苏三绝。

枯枝牡丹受人推崇,还因为她充满智慧和灵性,不贪富贵,不改忠诚。传说明太祖朱元璋非常赏识卞元亨的文韬武略,许以高官厚禄,想把他招进朝堂供职。大明开国皇帝效仿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礼贤下士,亲自到便仓三次而未能请出卞元亨将军。天子的颜面挂不住了,颁旨将其流放充军。

卞将军被判流刑之后,满院萧杀。枯枝牡丹像是死去一般,不吐叶,不开花。等到卞将军赦归故里,她在严冬季节违时开放,使荒芜的农家小院大放异彩。

卞将军感慨万千,赋有诗作:牡丹原是亲手栽,十度春风九不开。多少繁花零落尽,一枝犹待主人来。

因为这个缘故,前来一睹芳容的人群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年年谷雨花似锦,岁岁观花人如潮。”很少有人知道,滋养这一缕香魂艳骨的土壤,竟是秦台的膏良。

秦台人胸怀博大,知道“泰山之高不弃粪壤,沧海之大不拒浊流”。所以秦台人博采众长,引进了许多外来物种。像芦笋、山药、牛蒡、苹果、梨子、飞禽走兽等等,不一而足。这些外来物种在秦台落户之后,很快就会被外地人当作名贵品种求购回去。因为他们的外观形象和内在品质,都超过了原产地的同类品种。

砀山酥梨的名气很大,卖脱销的时候就到秦台来收购杂梨顶缸。消费者便会奔走相告:砀山的二级酥梨卖完了,压箱底的优级产品出库了。卖完秦台的产品再到其他地区寻找替代品,消费者马上就有更为强烈的反应:退钱,这是赝品!

沛县的狗肉有来头,可是汤锅里的原料狗有三分之二都是秦台的。沛县的屠户也承认,坦言“三分天下有其二”。秦台人炫耀水土好,养出的架子狗色正味美。沛县人说他们煮狗的汤子好,是从樊哙手里传下来的,已经是两千多年的老汤子了……

进入20世纪80年代之后,如日中天的商业内贸系统日渐衰微。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外贸公司升格为外贸局,是正科级单位,越来越重要,越来越吃香了。

魏成功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天之骄子。他是农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开始被分配到农业局,是铁弓骥缠着领导借调过来的,一进外贸系统就赶上公司升格为外贸局。俗话说“人的运气,鸡巴头的点子”。魏成功的点子兴,是一个顶着太阳走鸿运的人。他正好赶上了重用知识分子,要求干部专业化、年轻化的时代。他刚参加工作就被提拔成科长,是外贸局最年轻的科长,是铁弓骥副局长一手提拔起来的。铁弓骥当完魏科长的伯乐之后,自己也升了一级,由外贸局副局长改任为外经委的党委书记了。

魏成功对铁书记感恩戴德,领工资的时候就去请他喝一气。酒至半酣的时候,铁书记就不停地为魏科长叹息,说他的名字好,姓氏差了一点。如果他和国姓爷一样姓郑,就能当上省级干部,还会青史留名。按铁氏定律推算,傅彪之所以当演员而没能当元帅,是没姓双木造成的。魏科长说自己的姓氏不差,是名字没取好。如果自己改名叫魏成谟,早在大清朝前期就是省级干部了。

铁书记原是外贸公司的业务副经理,因为年龄偏大,学历偏低,整合升格的时候勉强进入了局级领导班子。但他资历深,业务能力强,还不到退休的年龄,又亲自发展芦笋基地,争取上级的扶植资金,让省里的项目落户到了秦台。市委为了嘉奖他的突出贡献,就把他提拔成外贸系统的党委书记。虽然不掌实权,但级别和待遇都实实在在地提高了一个档次。他经常自嘲自己是七成熟的葫芦,吃菜嫌老,开瓢嫌嫩,只能帮助年轻人出谋划策,当个“瞎参谋”、“烂干事”啥的,做些幕后工作了。所以魏成功一进单位,就被他举荐为科长。他还把一同搞基地的几个小兄弟推荐到重点项目筹建处和其他单位出任主要领导,自己甘居人后,开始谋划着隐退的事情了。

铁书记很小的时候就听老年人谈论过“龙须菜”,心中便揣上了一个绿色的梦想,下定决心要把芦笋这样的珍品引种到秦台来。

人一旦树立起目标,就会痴迷成功,乐此不疲地为之奋斗。一颗丹心犹如老蚕,吐丝结网,无时不在捕获与奋斗目标有关的信息。天道酬勤,上帝眷顾那些执着勤奋、早有准备的人。

铁弓骥是老三届的高中生,浓眉大眼,身材魁梧。1971年应征入伍。参军后就被首长相中了,直接从新兵连挑选到师部,跟着师长当警卫员。

师长的老婆是卫生队长。她注重身体健康和仪态,懂得均衡营养,是个衣着考究、讲究吃喝、希望健康长寿的人。她和师长居住的别墅院落里就种了一畦子龙须菜,还有山牛蒡。

铁弓骥如获至宝,惊喜异常。他当时是一个毛头愣小子,还没娶媳妇,更没有养育婴儿的经验。不过他参军前当过大队养猪场的饲养员,经常伺候一些被兄弟姐妹拱到一边去,捞不着吃奶的羸弱猪娃子。侍奉幼小的生命,就像是给蚂蚁的心脏安支架,是既要技巧又要耐心的细发活。

师长家里有专业书籍,有莳弄过芦笋和牛蒡的老兵。铁弓骥不耻下问,虚心学习,像伺候弱小的猪宝宝一样,悉心地呵护着菜地里的芦笋和牛蒡。芦笋和牛蒡被铁弓骥摆弄得茂盛水灵,白芦笋像脂玉,绿芦笋像翡翠,牛蒡像树根。

师长和卫生队长见了,全都“龙心大悦”。再看这个二十多岁的楞葱铁弓骥,也像芦笋牛蒡一样赏心悦目,非常可人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军人服务社里一名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非常青睐帅气的铁弓骥。

警卫员也叫勤务员,平时就是首长家的勤杂工。收拾家务、外勤采购啥的,多半都由警卫员和驾驶员兼任。铁弓骥到军人服务社购买油盐酱醋卫生纸的时候,那个漂亮的女服务员就目不旁瞬,把铁弓骥盯得面红耳赤,低下头落荒而逃。那姑娘愈加兴奋,在背后目送小勤务兵远去。看不到小伙子的身影了,依旧深情地眺望着,不舍得改变姿势。

天使悄悄地前来探视铁弓骥了,那姑娘是师政治部主任的女儿。政治部主任和他老婆都认识铁弓骥,他们对铁弓骥的外观形象高度认可,对他的学识品行不太了解,对他的社会地位极不满意。

政治部主任是管人事的,有办法让铁弓骥换上四个兜的新军装。如果他懂事识趣,能真心实意地伴陪宝贝女儿一生一世,自己会甘愿做垫阶铺路的石头,把“东床坦腹”者推向更高的位置。如果他玩弄感情,乱耍花花肠子,自己也有办法把他摁到泥淖之中,叫他终身不能自拔。

政治部主任是师党委会的常委,凑着召开常委会的时候,他提出了把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下放基层锻炼的建议。他的意见被师党委采纳了,大家都同意把身边的冗员裁撤到基层去。师长政委非常赞同政治部主任的建议,甚至感激他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们都是重情重义的人,要是让跟随自己苦干四五年的勤杂人员退伍的时候还穿着两个兜的军装,似乎不近人情。可是身为部队主官,不能带头违纪。下面还有那么多干部,眼睛都盯着他们两个呢。幸好政治部主任提出这个问题,他们顺水推舟地送人情,就不担主要责任了。

铁弓骥下到了营部,当了一名书记员,是正排职干部。和铁弓骥一起入伍的一名河北籍女兵,叫谭桂香,是通讯连的接线员。铁弓骥下基层之前,经常在电话里和她聊天,算是神交已久的朋友了。当时没有电脑,不能上网,只能“上线”。单独值班的时候,尤其是值夜班的时候,有一个可以倾诉衷肠的异性朋友,寂寞的长夜就很好打发了。

积习难改,习惯成自然。铁弓骥下到营里当书记员,天天守着电话机。他还是个没成家的儿马蛋子,晚上值夜班的事,几乎全由他一个人承包了。

那时候部队没有电视机。收音机是有的,但是他不敢听。夜深人静之时,常有《美国之音》和台湾的《自由之声》之类的敌台捣乱。他的职务低,水平低,思想觉悟不高,不敢轻易触碰这些东西。百无聊赖之际,很自然地就想起了谭桂香。

事物的发展都是由量变到质变的,感情也一样。接触的次数多了,越混越熟,越熟越亲。同志式的纯洁友谊,慢慢地演变成痴男怨女的苟且之事。年轻人一旦动了感情,来势极为凶猛,并且不计后果。古人说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铁弓骥和谭桂香陷入了热恋的泥淖,爱情的火焰在彼此心中熊熊燃烧。爱情的火焰是炽热的,融化了人们的理智,烘跑了人们的羞怯之心,烧塌了人们心中的男女之大防。

热恋中的情人,思念急切了就想见面。牛郎和织女之间有天河阻隔,也阻隔不断他们谋面的念头和机会。

通讯连和机务营间隔三华里的路程,骑自行车几分钟就可以赶到。铁弓骥值夜班的时候,让谭桂香夜深后悄悄潜入营部。

苍蝇见到鲜血,干柴碰上烈火。他们都打熬不住了。于是牵着手跑进一座废旧的仓库里,把破麻袋片铺在地坪上,玩起了颠鸳倒凤的把戏。

俗话说黄鼠狼单咬病鸭子。谭桂香没来幽会的时候,军营里一直平安无事,值班员天天睡到天光大亮也听不到电话响。偏偏赶在谭桂香第一次前来赴约的时候,团首长心血来潮,半夜里带着参谋干事到营里来查岗。值班室里没有人,敌人摸上来了怎么办?团长怒火中烧,把营长和教导员从温馨的被窝里拉扯出来,狠狠地尅了一顿。

营长和教导员也大为光火。好一个胆大妄为的书记员,仗着在师长跟前工作过,就把黏豆包不当干粮,把营首长不当干部。营长下令吹响紧急集合号,让铁书记员知道军号是铜的!

那个废旧的仓库没有门窗,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过的年轻人,一个箭步就能窜出去。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如果话务员溜走了,书记员谎称肚子疼拉稀,或是扯个别的什么由头,这个擅自离岗的事情就搪塞过去了。即便挨首长几句骂,哪怕是受到批评处分啥的,也不至于影响前途。可是他们都没经历过那样的阵仗,两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号声吓傻了。人在欢乐谷里飘荡着,猛然受到极度的惊吓,身体就会有本能的应急反应。反应的方式方法迥异,导致的结果也是五花八门。书记员和话务员是肌肉僵直,导致他们像野狗一样黏联在一起,抽拽不动了。他们相互推搡对方,朝着反方向用力,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仍然脱离不了胶着连接状态。从那一刻开始,这对野鸳鸯对“连体人”有了超乎寻常的领悟和认知,也感悟出家乡的老年人为啥把相好的最高境界,比喻为“掰不开的鲜姜”。

营长叫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战士,把铁弓骥和谭桂香这两个活宝包裹在军毯里,抬到了师部卫生队。卫生队的军医还是很有经验的,他们虽然是破天荒地首次收治这样的病人,还是用扩宫的器械把两个年轻军人分离开来。

书记员和话务员擅离职守,还乱搞男女关系,违反了军规军纪,自然是要受到处罚的。爱之深导致责之切,政治部主任强烈要求开除他们的军籍,送交军事法庭依法处理。师长念及旧情,先把案子压下来拖了一段时间,拖得政治部主任火气不旺了,才召开党委会进行冷处理。没送他们去军事法庭,也没有给他们太过严厉的处分,就是叫他们脱下军装,提前退伍回家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千古流传。部队上因为女人犯错误的事屡见不鲜,甚至有经过枪炮洗礼的老将军,被美女的长发拖着退步,从将军降到士兵也无怨无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铁弓骥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在如花似玉的美女面前迷失本性也在情理之中。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谭桂香是有名的“战地黄花”,她抛出去的绣球谁都想接着。

师长怀旧、重感情,他原谅自己的部下了。临行前他把铁弓骥叫到家中喝了践行酒,问他还有什么要求?

铁弓骥没提谭桂香,只是再三地表白他喜欢龙须菜和山牛蒡。师长很爽快,拿出两个精致的茶叶盒,把晾晒好的芦笋、牛蒡种子装进去,一起送给了铁弓骥。

就这样,铁弓骥带着一盒芦笋种子,一盒牛蒡种子,一个尚未满月的女婴回到了家乡秦台。芦笋和牛蒡种子是师长送给他的,大家都知道。女婴是一个美丽的少妇送给他的,他被动地接受了一个闺女,做了孩子的爸爸,却不知道孩子的父母是谁。

在徐州火车站,铁弓骥和一同退伍的战友,还有送兵的首长,一起走到站外的广场上。别人都去逛商店或是上厕所,叫他站在原地看行李。

一个时髦漂亮的年轻妇女,怀里抱着婴儿,手上提着旅行包,看样子是单身出行的人。她来到铁弓骥面前,甜甜地笑着说:“一个人出门真不方便。解放军同志,能帮我抱一下孩子吗?我内急,要去一趟厕所。”

铁弓骥还没摘掉帽徽和领章,有人如此信任他,他感到无比自豪。他毫不犹豫地把襁褓接过来,非常爽快地说:“你去吧。”

战友们都回来了,那个妇女没有露面。他们在广场上静坐下来,耐心地等了两个多小时,那个妇女仍然杳无踪迹。送兵的军官找到一位值班的女民警,让她到厕所里催促那位粗心的妈妈。

女民警从厕所里走出来,一脸迷茫,还掺杂着几分愠怒。那个厕所里连个人毛都没有,有的是“嗡嗡”乱叫的绿头大苍蝇。

一个年龄稍大的老兵心细,走过来杵了铁弓骥一把。“打开皮包和襁褓,看看里面有啥没有?”

旅行包里装着婴儿换洗的衣物和褯子,还有奶粉、奶粉瓶和白糖,两个装着山药豆的小布袋,还有一个裹着200元现金的报纸包。襁褓里,贴着婴儿的胸口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是一个上当受骗的傻姑娘,被流氓骗走了贞操和活下去的信心及勇气。这孩子虽然是个孽种,但却是无辜的,我不能把一个无辜的生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孩子都是娘身上的肉,长大了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孩子是母亲唯一的牵挂。把她安排好了,我就可以放心地前往另一个世界,化成厉鬼,去找那个挨千刀的臭流氓报仇雪恨!我思虑再三,送给别人不放心,送给亲人解放军……”

战友们锁紧了眉头,忧愁爬上心头,一瞬间全都有了心事。他们替铁弓骥发愁:半道上捡了一个烫手的热红芋,拖着个“油瓶”怎么说媳妇?

也有乐天派这样打趣铁弓骥,说他还没结婚就有了娃娃,家里省钱,自己省力,以后就是“省劲”的爹了。

二、初识白二妮

1975年铁弓骥转业到地方,莫名其妙地当了“省劲”她爹。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扬开来。对于这样的称呼,铁弓骥既不恼火,也不辩解,一概以沉默应对着。

从肤色上看,铁弓骥的女儿应该是亲生的。她的皮肤虽然与非洲土著居民有着明显的区别,可是把她放在黄色人种的族群里面,大家会说她的血统不太纯正,极有可能是个“混血儿”。

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娃娃也确实有着“混血儿”的特质,她的年龄越大越能得到证实。她非常的聪明,也非常的漂亮。

铁弓骥毕竟是有文化有见识的人,不会让女儿顶着“省劲”这样粗俗还蕴含着屈辱的名字。他给女儿取名叫蝴蝶。蝴蝶是美丽的化身,美丽的东西容易受到伤害。但是前面加上姓氏,她就是一只坚硬无比的铁蝴蝶,足以咯断蜻蜓的牙齿和螳螂的砍刀。

铁弓骥虽然犯了错误,毕竟还是军官转业。军人安置办公室把他分配到首羡那样偏远的乡镇去,出任市场管理办公室的副主任。那是1975年春天,铁副主任的心境还停留在漠河那疙瘩,冰雪尚未消融。

那年月人们对工作单位的选择有着这样的期望:一劳(劳动局)、二粮(粮食局)、三财办,没人去的市管办(市场管理办公室)。

可是“省劲”她爹的职务级别太低,又没有地位显赫的亲戚和朋友,只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铁副主任经常感叹“人微言轻”。领导也在会上奢谈“民主”,结束的时候一定加重语气强调“集中”。像他这样不入流的“芥子官”,即便是微言大义,也没有人理会你。乡镇“七站八所”的副职干部,严格的说,连机关单位的一般办事员都算不上,谁会把你当根葱?

市管办的领导是得罪人的差事。一街两巷的小商小贩,背地里恨他们入骨,当着面对他们十分恭顺,看样子简直是敬若神灵。

计划经济时期,绝大部分商品都是统购统销的。主副食品、烟酒百杂、火柴布匹、油盐酱醋,一律凭票供应。

瓜果梨桃、花生大豆、茄子辣椒之类,全都“一大二公”,集体的东西个人不能染指。自留地里自己种植的,实在吃不了或舍不得吃了想拿到街上去换点零花钱,必须有生产队、大队出具证明,证明你家庭出身不错,是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不是投机倒把分子。

市管办的主要职能,就是坚决打击不法之徒,坚决打击投机倒把分子,坚决打击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的阶级敌人。所以市场管理办公室又叫“三打”办公室,全体员工都是执法人员,天天在集市和街道上转悠,主要工作就是折秤杆、踢摊子、抢花生、收西瓜啥的。人们对“三打办”的工作人员厌恶愤恨,却敢怒不敢言。

当时暗中流传一个顺口溜,说出了人们心中深恶痛绝的四种东西和现象。那首顺口溜是这样说的:绿豆蝇、棉铃虫,“三打”干部人来疯(各类人为的政治运动)。

铁弓骥从全国人民学习敬仰的解放军,沦落为人们切齿痛恨的“三打”干部,心中也是很有落差的。可是他是刚刚脱掉戎装的转业军人,知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再说了,因为通讯连那位河北籍的异性战友,他身上还背着“留党察看”的处分,他是不敢敞开心扉把“不满意”晾晒出来的。

市管办主任是由公社副书记兼“贫协”主任兼职的,他从市区开会回来,安排铁弓骥办一期“改造投机倒把分子”学习班。扶正压邪,狠刹一下“不法分子”的嚣张气焰。

有幸进入学习班的人都是各个大队推荐上来的。平时不听招呼,也不知道给支部书记进贡的“滚刀肉”,这样的人欠修理。

上世纪70年代,乡镇还没有公安派出所,只有一个挎着“盒子炮”的公安助理员,骑着自行车到各个村庄转悠。公安助理员的身上长有“瘆人毛”,不论多愣多横的“愣头青”,只要看到他腰里别着家伙什,立马就会哑口噤声的。“三打办”倒是有一个偌大的院子。高墙大院厚铁门,还有“汪汪”狂吠的大狼狗,很像电影上“宪兵司令部”之类的机构。后院也有两溜闲房子,可以临时关押“乱说乱动”者流。也就是说,“市管办”也有着类似“看守所”那样的功能。

夜深人静之时,“市管办”里常有一两声惨叫飞出高墙。附近的居民听到叫声就会“激灵”一下,连打寒颤。人们畏惧“市管办”,就像畏惧“阎王殿”。只要进了“市管办”,再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也飞肉走膘,失神失形。老百姓见识不多,却是绝顶的聪明。他们知道被请走的人有酒有菜,自然也能坐上椅子。被强行带走的人,没有礼遇和优待,自然也没有板凳坐。所以称被“逮捕法办”的人为“蹲监狱”,被强制学习的人是“蹲学习班”。

民兵押送过来蹲学习班的人,多半都是老“运动员”。人说“江山好改,秉性难移”。无论做好事还是做坏事,一旦成为习惯就积习难改,久而久之,就“习惯成自然”了。

各种运动来了,各村的党支部也习惯性地选拔这些人去参加“运动”,全然不去调查他们有无悔过的表现,更不顾及他们的内心感受。

惯性使然,习惯势力在人们的内心深处也是根深蒂固的。你广施仁心仁术,感化教育,他就能改恶从善。“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坚信他怙恶不悛,一辈子大奸大恶,他也破罐子破摔,决计不会叫你失望的。

老“运动员”们死猪不怕开水烫,嘻嘻哈哈地满不在乎。一张簇新的面孔却哭哭啼啼,满脸都是泪花。

那个伤心哭泣的人第一次进学习班,心理极度地不适应。她是一个俊俏的小媳妇,叫白二妮。

白二妮倒霉就倒在那张俊俏的脸庞上。她是东北亚布力林场一个老职工的女儿,被白山黑水和狍子肉、野山菌滋养得水灵俊俏,就像传说中的参娃娃,应了“深山出俊鸟”之类的传说。她心地善良,心灵手巧,不光会描云画凤,还会栽培木耳蘑菇,饲养各种小动物。

白二妮的父亲白玉峰,是上个世纪50年代闹饥荒时爬火车闯关东的山东汉子,原籍山东单县。他在火车上认识了邻省邻市的秦台人黄金岭。他们相互倾心,彼此投缘,说是今生不做万户侯,但愿相互交朋友。他们的相识和相知,也蕴含了一段金玉良缘。

秦台解放前归山东湖西专署管辖,行政公署所在地就是单县。解放后撤销湖西专区,单县和秦台市都划归藤县专区管辖。1953年以后,秦台市划归徐州地区,单县划归菏泽专区,彼此归属两个省份了。可是不论行政区划怎么改变,都改变不了他们祖籍“屋搭山、地连边”的事实。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外还有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元巨奖,生命垂危的病人突然痊愈,恶性肿瘤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都是人生之中令人振奋的乐事。

白玉峰和黄金岭都是逃荒避难的落魄之人,在奔赴关外的路上相识,就想起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类的诗句。他们相互援引为知己,磕头拜了把子,像刘、关、张桃园结义一样,成了终生不弃不离的难兄难弟。黄金岭年龄大两岁,居长为兄。白玉峰是异性仁弟。

到了东北以后,正赶上当地招收林业工人。他们一同报名应征,都被招进了亚布力林业局,当了伐木工人。

那时候,国民党的残渣余孽和藏匿山林的敌特还没彻底肃清,密林深处是豺狼虎豹的故乡,进入深山老林伐木头,是需要一些勇气的。但是人为万物之灵长,是高级智能动物,为了理想和信仰,是可以舍弃性命的。

白玉峰和黄金岭都有崇高的抱负和理想,那就是吃饱穿暖有房子住,能把媳妇接过来继续生孩子。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黄金岭和白玉峰都是勤劳节俭的人,干起活来不惜力,也不和别人攀比,不计报酬。在他们日夜不息、夜以继日的不懈努力下,他们的理想很快就实现了。林场给他们分配了住房。虽然是定量供应口粮,可是房前屋后有很多闲置撂荒的土地。东北的黑土地油光光的,极其肥沃。只要不惜力气,插下去枯枝都能催出芽苗来,更不用说是生机勃勃的种子了。密林深处还有各类可食用的动植物和野山菌,可以把肚皮撑得滚瓜溜圆。那时候的关东密林之中,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火堆里。只要勤劳肯干,不怕辛苦,想挨饿是非常困难的。他们安顿下来之后,先给父母写了平安家信,详细汇报了他们在东北的处境和情况。

家长们了解到东北那疙瘩可以填饱肚皮,而且不用掺糠掺菜,像是听到了天堂的福音。他们欢天喜地,乐颠颠地带着黄金岭和白玉峰的老婆孩子,火速赶到了东北。人们说故土难离,那是还有东西糊弄肚皮。家里只要歇了锅,嘴上保准没气节。

正好黄家带来一个五岁的儿子,白家带来一个四岁的儿子、一个两岁的闺女。他们征得双方老人的同意,给孩子们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孩子们长大之后,对父母的包办非常满意,就愉快地喜结了连理。黄家的小子唱着“大姑娘美来大姑娘浪”,把白家的闺女抱上了炕……

老人家们在东北有滋有味地过了将近二十年好日子,看看就要日薄西山了,就把儿子拘到跟前,反复念叨着“树高千丈,落叶归根”。人越老越怀旧,老人们开始想家了。

老黄和老白都是尊孔孟、敬父母的大孝子。《论语》上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都说人受命于天,人的生命是父母赐予的,父母的恩德大于天,自然是要敬畏和顺从的。大人是指那些身居高位、青史留名的人。《二十四孝》中记载了很多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都是至诚至孝的人物所为。圣人说“孝悌为先”、“父为子纲”。老父母在东北呆腻了,当儿女的还能怎么办?

儿女和父母的意见相左时,做儿女的还能怎么办?只能遵从长辈的意志,按照父母的意思办。

黄、白二位盟兄义弟,都是三十郎当岁到关东闯荡的,现在已经五十露头了。人过五十日过午,就像脱齿褪毛的牲口,不能再干重活出大力了。可他们又没有特殊的技术和拿手的绝活,要往内地调动,没有过硬的关系是找不到接受单位的。

经过充分酝酿讨论,黄金岭和白玉峰决定继续留在东北混几年,熬到六十岁退休再回桑梓地养老。他们请假回原籍翻建了房屋,先把父母双亲送回祖籍。又给大队书记送了两方木头,叫他们接收白二妮两口子下放回原籍,以“知识青年”的身份回到家乡,伺候奶奶爷爷。

东北的天气,夏季短促而凉爽,没有酷暑。冬季寒冷而漫长。出门的时候扣上皮帽子,穿上皮大氅,还有皮毛手套、靰鞡靴啥的,在冰天雪地之中也感觉不到寒冷。室内有暖气、有火炕、有火墙,还是双重门窗,挂着保温的棉帘,屋里昼夜如春,始终是暖洋洋的,连薄棉袄都不用穿。

秦台和单县地处苏北鲁南。在中国,秦岭、淮河是地理分界线,北面夏热冬冷、春暖秋凉,一年四季分明。这儿的人崇尚勤俭,室内没有取暖的设施,也没有保持温度的双重门窗和厚墙,室内和室外的温度几乎没有差别。隆冬时节,人们蛰居在屋内或置身于户外,全都瑟瑟发抖,感觉就像浸泡在冰冷的凉水中一样。

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虽然改不了姓氏、性别,改不了乡音,却能改变很多生活起居上的习惯。老人们重返故乡的时候,已经不适应家乡冬季里的冷风和透着冷风的硬板床了。生火取暖不适应烟熏火燎,不烤火又受不了冬天的阴冷。年长体虚,原本就禁不住折腾。遇到西伯利亚的寒流袭来,头疼、脑热、咳嗽、流鼻涕之类的事情就在所难免了。

一个北风肆虐漫天飘雪的晚上,白二妮的祖母遍体高烧,咳嗽声一阵紧似一阵,啃水萝卜也压不住,喝红糖水煮姜汤也缓不下来。黄家小子用被褥把妻奶奶裹严了,放到地排车上拉往公社卫生院。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白家奶奶八十四岁高龄了,正好在旬头上。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收自己去”。人生七十古来稀,也到了驾鹤西游的年纪,再罹患不治之症,看不看都没啥缺憾。黄家小子继承乃翁家传的孝道,也想在俊俏的小媳妇面前表现一下,愣是在风雪交加的午夜去给奶奶看病。

平板车上拉着生命垂危的耄耋老人,也满载着孝悌之心和求生的欲望。也许是一瓶吊针、几个药片,就能让老人脱厄解困,焕发出活力来沐浴明天灿烂明媚的阳光。偏偏那天是凶神恶煞值日,黄家小子走得急切一点,一上柏油马路就叩响了死亡之门。一辆高速行驶的货车迎面驶来,驾驶员想急踩刹车,却错踩了油门。

平板车被撞飞了,祖孙俩一起共赴黄泉。那个挨千刀的驾驶员害怕自己承担刑事责任,环顾四周无人,就把良心扔到雪窝里喂狗,自己驾车逃逸了。那年月还没有摄像头,也没有收费站之类的关卡。因为没有提成奖励之类的经济措施,值班查夜的交通监理人员也不像现在的交通警察这样敬业。逃逸的车辆闯入茫茫的雪原,就像泥牛入海,再也没有消息了。

丈夫辞世之后,白二妮觉得自己从云端跌入了谷底。相距不远的两个农家院落里,还躺着三个八十多的“棺材瓤子”,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没见天日的小生命,是黄家的遗腹女。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伺候三个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老人,不言而喻,小日子是非常艰难的。

丈夫猝然撒手人寰不久,她悲伤加上惊惧,导致子宫剧烈收缩,那个苦命的丫头就早产了。幸好的是白二妮奶水充足,把早产的女婴喂得白白胖胖,像母亲一样漂亮,像母亲一样招人疼爱。

农家院里不缺麦秸、稻草、棉柴杆啥的,各村木匠铺的锯末也没人要。白二妮就用这些废弃的下脚料培植木耳蘑菇,晚上偷偷摸摸地鼓捣,天不亮就悄悄地去赶城里的“夜猫子”集,换些零钱补贴家用。

贫协主任去过黄家村,吃过白二妮栽种的蘑菇和木耳,也见过种植野山菌的小媳妇。不见不知道,一见忘不掉。从黄家村回到公社里,贫协主任失眠了。动画片中的参娃娃、小鱼童、哪吒,还有传说中的织女、嫦娥、七仙女,全都活灵活现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搅得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为人父母都舍弃不了舔犊之情。“护犊子”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情愫,是无原则的溺爱。这也应了“敝帚自珍”这句话,不论憨精丑俊,孩子就是自家的好。

公社党委副书记兼“贫协”、“市管办”、“三打办”主任高姿太,有一个智障的儿子,三十大几的人了,依旧形单影只地跟着父母过日子。高书记就这一个宝贝疙瘩,传宗接代的神圣使命非他莫属。高书记也知道,这样的种子播撒在什么样的土壤里都是白瞎,白搭力气和功夫,长不出像样的谷谷苗来。可是再赖的种子也是高家嫡传的,不能掺糠使假。儿子虽然是歪瓜裂枣,可是他出生在书记之家,即便他是一只癞皮狗,甚至不如一只癞皮狗,也得让他娶媳妇。高书记心知肚明,给他儿子娶媳妇,是严重损坏女人利益的事。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宁愿损害别人的利益,也绝不能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那样不仅仅是耽误孙子几年的事,而是让他断绝高家香烟,当“绝户头”了。

听说东北的土壤肥沃,用手都能握出油来。在东北的土壤里,插上一根腐朽的干棒,也能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东北的沃土再混合秦台市的膏良,一定能综合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

高书记相中了东北的参娃娃,选择她作为培养基,把高家的劣质种子孕育成天骄奇葩。有人说高书记想把参娃娃栽到自家院子里,除了心疼儿子之外,一定包含着不良企图。他那个儿子集憨呆丑傻于一身,吃屎都找不着热乎的,肯定完成不了制造人类那样技术含量很高的工程。书记夫人直言不讳地说:儿子就是最好的佐证,俺家老高勉强可以胜任工作,技术也不精湛。真想“张冠李戴”的话,也得另找“枪手”。

知子莫若父。高书记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知道儿子的心智还停留在孩童阶段,与祖传的姓氏是背道而驰的。让他去“自由恋爱”肯定不行,他没有那样的本事。找月老拴红绳也不行。在秦台的地面上,再体面的媒人他也找得到。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只要一见面就能戳穿媒人的谎言,有残疾的再婚女人也不会愿意的。要把女方的自尊和自信打压下去,让她极度自卑,诚惶诚恐。让美丽的鲜花变成不值钱的老棒子,随便啥人想娶她,都是对她的怜悯和施舍。

扭曲别人的心灵,是昧良心的活计,也是相当残酷的,必须使用一些卑鄙恶劣的手段。干这样的事情有损形象和威望,自己不能参与。不过自己可以当导演,在幕后出谋划策,让下属冲在第一线,给自己当枪头子。

高书记把铁弓骥叫到办公室,亲自授意他特别关照白二妮这个重点对象。高书记说对待阶级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放纵他们胡乱折腾,把社会主义大厦挖塌了,贫下中农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别看白二妮长得俊俏,但骨子里歹毒,就是一条美女蛇,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铁弓骥回来之后,专门提审了白二妮。那个小娘们皮肤白皙,身材苗条,丹凤眼、柳叶眉,洁白的牙齿红嘴唇,怎么越看越想亲近,越看越不像阶级敌人呢?他不知道高书记的居心何在,也没想到高书记会成就自己的美好姻缘……

三、母亲为媒

铁弓骥是农民的儿子,从小就接受“维耕继读、克勤克俭”的教育,劳作惯了,闲下来就觉得关节僵硬,皮肉痒痒。同事们都说他不是当官的料,身为脱产干部,总是常想耒耜,忘不掉农事。

铁副主任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上班的时候,把院子旮旯里的荆条杂草砍掉,开垦成菜地。节假日放假的时候,回到家里扎下车子就摸锄头。他把师长送给他的芦笋、牛蒡种子,还有女儿的妈妈留给他的两包山药豆,外加茄子、黄瓜、四季豆之类的蔬菜,见缝插针地种满了工作单位和家中的自留地。

天下的老娘疼小儿,铁大妈也不例外。她对几个出阁的闺女不太上心,对铁弓骥却是须臾放心不下,托在掌上怕摔着,噙在嘴里怕化了。小儿子还没结婚就抱个累赘到家来,母亲更是放心不下了。这个傻小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里会伺候没断奶的月娃娃?

铁大妈也非常喜欢孩子,虽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可是小蝴蝶毕竟成了自己的亲孙女,也一辈子顶着铁家的姓氏。人过六十隔代亲,老人家看孙女比儿子还重,容不得小孙女受到一丁点委屈。所以老人形影不离地跟着儿子,休假一起回家,上班追到单位。老人家不偏不倚地照顾铁弓骥爷儿俩,丢下哪一个都不忍心。

自从“三打办”进来一批蹲学习班的改造对象,大院里就热闹起来了。公安助理和高书记开始频频光顾,每次前来都要弄出一点动静,都要让“不法分子”发出异于常人的声音。那声音撕心裂肺,让听到的人胆战心惊。高书记不失时机地教导铁副主任,说这就是“杀鸡吓猴、打骡子惊马”。

铁弓骥副主任似乎也清闲起来,蹲学习班的人要进行劳动改造,他就让劳教对象和他一起垦荒种菜,伺候他从外地引进的那些稀罕物。要么就让他们把院里垒墙剩下的红砖从甲地搬到乙地,再从乙地搬到丙地,来来回回地胡乱折腾,做无用功。

铁副主任不擅长折磨人,惩罚“阶级异己分子”最为严厉的手段,就是干农活,搬砖头。口出秽言,拳脚交加之类的事情,他从不亲历亲为。他倒不是害怕有损形象和威望,而是从心眼里不赞同那样的做法。只是他职务太低,人微言轻,制止不了那样的行径。他常为此事纠结,尽管人微言轻,也微言大义地向领导反映情况。他的不满于事无补,反而把自己弄成了“不讲原则、站不稳阶级立场”的反面典型。后来他弄懂了“夜走其明必陷足”的道理,才知道1976年10月份之前走点“背字运”并非坏事。

母子连心,铁大妈也像儿子一样,是分不清敌我的糊涂虫。她也非常同情那些“蹲学习班”的人,尤其同情并关照白二妮那个关东参娃娃。

同情大概是酸性的。只要一动怜悯之心,就会心酸、鼻子酸,就会流淌又热又酸的眼泪。一把黏稠浑浊、酸溜溜、热辣辣的老泪,模糊了阶级阵线。铁大妈和白二妮一起在菜地里薅草逮虫子,一起在地头上拉家常哄孩子。越拉越投机,越拉越近乎,铁大妈竟然萌生出认白二妮做干闺女的念头。

白二妮起初不知道铁大妈的真实身份,她那个早产的丫头叫白蝴蝶,和铁蝴蝶大小相仿,也是一个没断奶的娃娃。黄家村离镇上很近,黄家白发老婆婆一天三遍地把白蝴蝶送到“市管办”里来,叫白二妮给闺女喂奶。白二妮就把干娘怀里的铁蝴蝶也要过来,一个奶头坠一个,正好不偏沉。铁大妈也把自己屋里的奶粉、饼干、果子露啥的,拿出来叫白蝴蝶分享。伙房里面动荤腥的时候,铁大妈也悄悄地给白二妮留一些,说是多攒一点奶水好喂小蝴蝶。人说铁大妈疼白二妮,就像疼亲生的闺女一样。

两个“呀呀”学语、踉跄学步的小蝴蝶,在白二妮和铁大妈怀里飞来飞去,把大人的心拽到了一起。

晚饭之后,白蝴蝶被抱走了,白二妮回到号子里学习。铁蝴蝶睡着了,铁大妈瞪着眼睛呆呆地瞎琢磨。她突然有了烧水洗涮白二妮的冲动,泡她三天三夜,把她浸软泡烂,让她从里到外都滴着水,这个闺女就不是干的了。

亲闺女是爹娘的贴身小棉袄,是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可是闺女大了不中留,留在家中要结仇。闺女都是人家的人,长大了也就飞走了。而且一出嫁就和丈夫合穿一条裤子,钻进丈夫的被窝就开始外气爹娘。都说“出嫁的闺女是娘家的贼”,不会再和娘家人一条心了。闺女看娘也是面子局,关键的时候是指望不上的。说到底还是儿子亲,养老送终靠得是儿子。养闺女多吃一块肉,多喝一壶酒,这还要看闺女能不能让女婿待见,还要看亲家的家底是否殷实。

养儿防老是流传千年的老理,老理多半是真理。可是听老年人说过,先有好媳妇才有好儿子,想要好儿子先找好媳妇。

白二妮要是能给自己当媳妇,倒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铁大妈阅人无数,看得上眼的没几个。这个白二妮确实是挑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媳妇,她打心眼里稀罕。再说了,给这么漂亮的美人戴上“投机倒把”的帽子,列入另册,打入另类,老人家心有不甘。她决定充当救世主,把干闺女变成儿媳妇。白二妮和铁弓骥扯了结婚证就是干部家属,干部家属和“投机倒把”分子没有必然的联系。

铁大妈决定先探寻一下儿子和干闺女的口风,重点是劝说儿子不要嫌弃“二婚”。年轻人事故眼子太多,还不嘁嘁正经事。放任他嫌好道歹、挑肥拣瘦,天天抱着大腿睡觉,大孙子牛年马月才能跑到这个世上来?日月如梭,眨眼就是一年。儿子已经三十大几了,耽搁不起啊!

俗话说“姜是老的辣”。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在关系到培养革命接班人的大是大非面前,容不得犹豫和退缩。铁大妈要站出来为儿子掌舵把关,为干女儿当家作主。

对于铁大妈的提议,干女儿十分满意。听到好消息就欢欣鼓舞,能找到这样像亲娘一样的婆婆,丈夫是个残疾她也没意见。可是知道干娘的儿子是铁弓骥之后,她的心凉了。人家是个童男子,还是国家干部。自己虽然是下放“知青”,但目前户口在农村,就是一株狗尾巴草,一朵南瓜花。干娘是拿自己开涮的吧?

铁大妈朝着干闺女拍胸脯,只要白二妮愿意,剩下的事情由她来做。儿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就是当了公社书记,就算长到120岁,老娘也能降得住他。

铁弓骥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还没脱掉军装的时候就跑了原阳之气,早就不是“童子鸡”了。现在虽然干着一个讨人嫌的下三滥差事,却养着一个没娘的孩子,谁会稀罕自己呢?他也非常中意那个东北参娃娃,可是她是破坏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投机倒把分子。自己也非常怀疑,这么漂亮善良的女人怎么会去挖社会主义墙角?这么柔弱的小女子又怎能撼动社会主义大厦?因为头脑里冒出这样的想法,他被领导定性为“没有原则,站不稳阶级立场”。若是再和白二妮同床共枕,一个锅里搅马勺,不是和阶级敌人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了吗?

铁大妈给自己的儿子说媳妇,给自己的干闺女保媒,一定要保得像钢铁一样扎实,不能有任何闪失。铁大娘虽然是足不出户的农村妇女,却也精通谋略,知道“先斩后奏”、“木已成舟”之类的故事,会玩搓掉稻糠,把生米焖成熟饭之类的伎俩。要尽快地把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事情做牢做实,既成事实就不能反悔,只能认命了。

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层板。大山或许搬不动,薄板是可以轻易捅烂的。铁大妈把干闺女叫到旮旯里口传心授,自己可以做内应,把小蝴蝶抱到一边去,把闲溜乱逛的大狼狗关到屋里去。白二妮要撕开脸皮,抛弃羞涩和矜持,摸到铁弓骥的房间去……这叫侠女倒采花,也是可以霸王硬上弓的。

铁弓骥喝酒回来,不光腮帮被乙醇烧红了,五脏六腑也变成了塔克拉玛干纵深腹地中的沙砾,极其需要雨露的滋润。可是热水凉水都被铁大妈坚壁清野了,铁副主任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在地上挖坑刨井。

这时“及时雨”降临了,白二妮袒胸露腹地溜进来。她效仿沂蒙山区的红嫂,用甘甜的乳汁救助革命干部。乳汁平息了饥渴,浇起了邪火。铁副主任体内一些有失人性的坏念头被乳汁激活了,他的嘴还吊在乳头上吮吸,咸猪手却滑落到白二妮的肚脐以下……“畜生!”白二妮板起脸来,佯作嗔怒地训斥铁弓骥:“我是过来行好的,你能这样对我吗?”

铁弓骥一激灵,野性开始消褪,人性开始回归。他羞得满脸通红,准备穿上衣服跑出去。白二妮见状回嗔作喜,用纤细白嫩的指头点戳着铁弓骥的脑门。“你现在要是穿好衣服跑出去,那就连畜生都不如了……”

这样煽情挑逗性的语言,喂肥了铁弓骥的贼胆,让他鼓起勇气来,突破了男女之大防。他把白二妮变成一本翻开的书,尽窥其中的奥妙。

在铁大妈的唆使操弄之下,儿子和干闺女“苟且”了一回。就像江河之水,在堤坝之内是循规蹈矩的,一旦决开堤口,就汹涌澎湃,势不可挡,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只要避开别人的耳目,他们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是人都有廉耻之心。在那个年月里,未婚同居、未婚先孕、结婚后离婚,都是极不光彩的事。铁弓骥和白二妮也知道“悄悄地进屋、悄悄地打枪打炮”。可是纸里包不住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头。

一两个月以后,白二妮有了恶心呕吐那样的生理反应。铁弓骥的精神不似先前那样饱满,经常趴在办公桌上打瞌睡。

老人多半都有贵人的特质,非常健忘,做起事来不麻利,还好丢三落四。有天晚上铁大妈怕惊吓到屋里的野鸳鸯,把一壶开水放到门前就溜开了,也忘记了把狼狗关到伙房去。两只狼狗相互嬉戏追逐,把铁弓骥门前的暖壶撞倒了。瓶胆爆裂的声音很脆、很响。瓶胆碎了,内存的开水随即横流,烫伤了狗的蹄爪。两只狼狗非常痛苦地“嗷嗷”嚎叫,惊醒了单位的值班人员和蹲学习班的人。蹲学习班的人不敢乱说乱动,值班人员要起身巡查。他们起身前从窗内向外张望的时候,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从铁副主任屋里跑出来,像利箭一样射到后院去了。

第二天,白二妮的脚丫子和狗蹄子一样,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她说自己晚上摸黑上厕所,踩到一根竖立的铁钉上,把脚底板扎伤了。“怎么会这么巧呢?”大家对白二妮的说法都持怀疑态度,又没有足够的理由把她驳倒。拿不出证据来,猜疑和议论也不会马上停止。一时间,“三打办”里流言四起,大家都在背后飞短流长。

流言像西伯利亚南下的寒流,也仿佛是毛乌素沙漠里到处肆虐的沙尘暴,传播的速度很快。“三打办”和公社大院相隔不足五十米,高书记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一点也不耽误倾听来自本公社各个单位和村庄的小道消息。

农村人心胸狭小,门前的烂番瓜被别人偷走了,也要咬牙跺脚地扯着嗓子骂上好几天。何况白二妮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大活人呢?自己处心积虑地栽树、剪枝、浇水、施肥,眼看果子就要成熟了,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铁弓骥伸手过来摘桃子了。他既没参与谋划,又没费吹灰之力,凭啥让他坐享其成?白二妮虽然很有几分颜色,毕竟是被别人穿过的烂履,算不上什么好东西。铁弓骥要是想刷锅,过来说几句软乎话,自己拱手相送也没啥。可是他目无尊长,偷偷摸摸地玩阴损之招,让自己的颜面蒙羞,这就不能姑息他了。

高书记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高书记在党委会上郑重地谈了共产党的干部蜕化变质的问题,谈了铁弓骥和美女蛇的问题,让大家想清楚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公社党委开完会议之后,铁副主任就被停职审查了,处境和白二妮没有多少差别。这才仅仅是开始,高书记给他们准备了好多道满汉大餐呢。听说第一道菜是给腐化堕落分子戴高帽子,给不守妇道的贱女人挂上破鞋。然后游街示众,召开万人大会进行批斗。把他们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天有不测风云。太阳不能老是正南,总有偏西的时候。高书记调到另外一个公社工作去了,没有人往死里整铁弓骥了。

1976年10月份以后,天道大变。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秦台市这样偏僻落后的县级城市也开始沐浴春风,生动活泼起来了。这股长风不光吹散了中国空中那层令人窒息的厚重阴霾,也吹掉了铁弓骥身上的累卵之危。

地富反坏右都摘了帽子,没有谁再把“阶级斗争”当一回事了。铁弓骥和白二妮的风流公案也就不了了之。白二妮符合返城条件,就地安置在秦台市外贸公司,也是公家的人了。

铁大妈开心了,张罗着给儿子结婚办喜事。儿子说已经恢复高考了,他想复习一下考大学,晚两年再结婚。老娘马上板起脸来,痛骂儿子混账。农村的孩子考大学,是为了“吃计划、当干部”,寻找脱离农村的生活之路。你已经参加工作了,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端着共产党的“铁饭碗”喝糊糊,还想么(馍)呢?再说了,陈世美是怎么出现的?是脱离农村当上脱产干部之后才变心的。他要是还在乡下敲打二亩坷垃头子,会把秦香莲和儿女扔下不管吗?幸亏包黑子公正执法。要是包公不讲原则,秦香莲冤死、屈死,又到哪儿说理去?

儿子有了不安分的想法,促使铁大妈加速了操办喜事的进程。铁大妈庄严地行使母亲的权利。儿子的媳妇是她选定的,婚期以及结婚的程序和礼数也要由她决定。儿子只管当新郎,亲戚朋友只管喝喜酒,对于怎么举办婚礼,由她老人家和“大老知”事务总管协商办理。“文革”期间,乡间红白喜事的程序被“革命化”简化得一塌糊涂。铁大妈下决心恢复昔日的老礼,把儿子的婚事办得风光体面,热闹喜庆,红红火火。这样的消息传播出去,引来了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前来围观,直到深夜也不离去。夜深人静之时,红席散场之后,还有一个更为精彩的节目,就是本家的嫂子给新人送灯。

铁弓骥的洞房,早有平辈的调皮兄弟过来光顾了。他们把床下的尿盆钻出孔洞,糊上胶泥。新人方便的时候,鲜泥被泡软冲掉,尿液就流到床上去了。他们还在旮旯里、雀户眼里放置包有硫磺、辣椒面的棉花套子,等新人进屋之后点燃,让新人们睁不开眼、喘不开气,因而延缓培养接班人的进程。铁弓骥的房门上,还贴着一副别出心裁的对联:一对新夫妇,两个破家伙。话糙理不糙,虽然难听,倒也贴切。不知道是哪个捣蛋鬼的杰作?

折腾到深夜两点多钟,闹够、闹累的人群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慢慢地散去了。“大老知”安排帮忙的邻里收拾碗盏,归置桌椅板凳,叫铁大妈拿出几条好烟过来开赏。铁弓骥的本家嫂子,一个嘴皮子利索的泼辣娘们,提着一盏不怕风吹的马灯往洞房里走去。她推开房门,像李玉和摆弄号志灯一样,跳跃着舞蹈,玩弄着花样,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进门,黑莹莹,  状元的大娘来送灯。  金灯配银灯,瓦屋配楼亭,  十八岁的大姐配学生。  >昨天还跟着妈妈睡,  今天怀里搂相公……

大嫂子唱完歌谣,又觉得不对劲。这是形容初婚的唱词,与小叔子的情况不太相符。她就这么唱完走了,谁也不会挑理。偏偏她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人,她要把这个事情摆弄妥当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有词就现编呗,反正自己嘴皮子利索。于是她思索一下,继续唱道:

一进门,黑莹莹,  轻车熟路就不用灯。  人配人,牲灵配牲灵,  反正都是母对公,  叫驴配马也能生。  昨天还偷偷摸摸地钻树林,  今天光明正大地瞎折腾。  怀里一对蜜罐子,  一个喂宝宝,一个奶相公。  唉,要是肚里怀了崽,  用力太猛可不中……

躲在暗中听房的人,都是没结婚的光棍汉子。他们忍俊不住了,从窗户上跳进来,从床下拱出来。新媳妇的肚子已经隆起了,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招呼。正好把送灯的嫂子围在中间,疯闹起来。

闹新房三天没大小,小叔子操嫂,再厉害也没啥。几个光棍汉子动手动脚,还“嗷嗷”地咋呼着:“把她的裤子褪下来,给她栽上苗子。叫她家的老爷们也学弓骥哥,当‘省劲’的爹……”

四、后生可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白二妮进城之后,就想着要让丈夫离开偏远的乡镇,和自己同城生活。人生苦短,自己和丈夫都到了“不惑之年”,再不欢实几天,岂不辜负大好的时光?

1977年下半年,铁弓骥家出事了。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也是喜事。而且打破了“福无双至”的传统模式,接连碰上两次大喜事。首先是白二妮给老铁家生了一个传宗接代的胖大小子,这是铁弓骥亲自设计、亲自操作,出力费劲的产品,取名叫铁蒺藜。钢铁本身就是硬通货,再炸出刺来,谁还敢欺负?铁弓骥非常高兴,逢人就想炫耀一下自己的作品,没人的时候也像没扎口的裤腰一样,笑眯眯地合不拢嘴。小蒺藜一出世,“省劲的爹”这顶破帽子就可以摘下来扔掉了。

第二件事情是白二妮办成的,还关系到铁弓骥的前程,也是可喜可贺的。

适逢省粮油进出口总公司的领导到秦台市来视察,公司领导想弄几样具有地方特色又非常别致,其他县市找不到的美味佳肴,让省城的领导尝个新鲜。领导高兴舒服了,就会记住秦台市,就会对秦台的一草一木萌生好感。以后有好的项目或是扶植资金啥的,自然会往秦台倾斜。

白二妮抓住了这个机遇。她到自家的菜地里划拉一叉头(可以背在肩上的条筐)芦笋、牛蒡、小番茄等时鲜高档蔬菜,又从地窖里扒出铁棍山药、紫山药之类的稀罕物,送到了公司食堂。

省里的领导见多识广,在豪华酒店的高档宴席上,也曾与芦笋、牛蒡、淮山药这样高档的珍馐谋过面。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偏僻的苏北小城居然会有这样的稀罕物!各位领导不光吃得津津有味,还对陪客的地方官员和种植这种“名特优奇”蔬菜的人赞不绝口。这样的蔬菜在国际市场上供不应求,价格居高不下。扩大种植这样高附加值的经济作物,不光能赚取外汇,还增加农户的收入。如果地方政府有兴趣发展基地,省里可以拨款投钱,并且建设一座大型的现代化“地头加工厂”。

有钱有项目就有政绩,基地发展起来农户可以直接受益。工厂建在秦台,就要招收本地的工人,在本地纳税,也算一项惠民工程,符合上级领导一再提倡“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精神。

一盘时鲜蔬菜,引来一个大项目。白二妮功不可没,那个会种特种蔬菜的技术人员也居功至伟。技术员就是铁弓骥,和白二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市委指示外贸公司,发展基地是目前的中心工作,一把手要亲自挂帅,当作头等大事来抓。因为基地建设搞不好,省里就不会投钱建工厂。市委向各个乡镇下发了红头文件,要求各级党委、政府全力配合外贸公司积极开展工作。

到了1979年,江苏虽然还没分地,可是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的政策,土地掌握在农户手里。不过只要乡党委、政府出面,问题也是不难解决的。关键是种子和业务技术人员。

白二妮跑到经理办公室,说铁弓骥手里有芦笋、牛蒡种子,也有各种颜色的山药豆。铁弓骥深谙种植管理技术,可以胜任技术员的职务。

外贸公司把白二妮反映的情况写成书面报告,报送给分管的市委副书记。没几天的功夫,铁弓骥就接到了人事局的调令。他如愿以偿地调进了城里,还被破格提拔为公司副经理,主管业务技术。

铁经理全家都很高兴,专门摆了一场酒,请朋友到家中庆贺。进城工作还升职,天大的喜事让铁弓骥摊上了。可是若干年后,“三打办”整合组建了工商行政管理局,由省里垂直管理,一年四季下发制式服装,工资也比地方高出一大截。外贸局仅有机关少数几个人留守,其余人员全都成了散养的土鸡,自挠自吃。如此看来,铁弓骥的占巧等同于吃亏。就像八卦太极图上的黑鱼和白鱼,随着罗盘的转动,不断变位易势。坊间平民说得更为形象:人不是神仙,谁都没有前后兼顾的眼力劲。

发展特种蔬菜种植基地,说白了就是动员农民减少种植粮食的面积,把肥美的膏良大片大片地腾出来,种植芦笋、牛蒡和山药。老百姓刚刚吃上一块面的白馒头,刚过上安稳舒心的日子,对罔顾下情、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折腾之类的事情,怀有很深的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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