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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4 04:3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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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瑟·克拉克(著),王臻(译)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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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光

地光试读:

01

3-07-01ISBN:9787539958750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01

单轨车从低地的阴影中驶出来,向上爬着坡,速度也降了下来。萨德勒心想,眼下无论如何他们都能赛过日影的速度。夜幕的边际线推进得太缓慢了,一个人就算步行,也能毫不费力地赶上它——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着悬在地平线上的太阳,朝着它,一直走下去,直到走累了停下歇脚为止。接下来,太阳就会不情愿地从视野里滑下去。还要再花上一个多小时,最后一抹耀眼的光芒才会在这座天体的边缘消失,漫长的月球之夜也就开始了。

那一夜萨德勒一直在疾驶着,穿越着两个世纪前先驱者们开拓的这片土地,速度是每小时五百公里,舒舒服服,稳稳当当。乘务员有些无聊,他似乎除了依从指令,一杯杯地做着咖啡,不会做别的事情了。除了他以外,车厢里还有四位来自天文台的天文学家。他上车的时候,他们足够友善地点头打过招呼,然后很快沉浸在技术问题的讨论之中,从那以后就完全忽略了萨德勒。对这样的冷遇,他感到有一点点受伤,但随即又安慰自己,心想,也许他们把他当成了当地的老居民,而不是第一次来月球执行任务的新客。

车厢里有灯光,窗外暗下来的地面就看不大清楚了。就这样,他们几乎全无声息地穿越着这片土地。当然,“暗下来”只是个相对的说法。不错,太阳已经落下,然而距离天顶不远的地方,地球正在迫近,已经露出了四分之一的面积。它还会继续稳步扩大,直到月球的午夜时分,此后的一周时间,它就会变成一轮耀亮的圆盘。如果不加保护就朝它凝望,眼睛会承受不了的。

萨德勒离开座椅向前走去,走过仍在争论的天文学家们,朝车厢前部拉着门帘的隔间走去。他还没有习惯只有正常体重六分之一的失重环境,所以格外小心地在卫生间与控制室之间的狭小走廊里往前挪动着。

现在他看清了。观察窗不如他预想的大,因为有些安全条款是必须遵守的。然而这个地方没有室内光源,他的视觉就不会受到影响,终于,他看清了这片空旷的远古大地,欣赏着它的冷艳和荣耀。“冷”,的确。他毫无疑问地相信,尽管太阳才落下去几个小时,窗外的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二百度。地球上的云层和海洋,远远地洒下了光辉。这光辉有一种特征,加深了这个“冷”字的印象。这是一种带有蓝绿色调的光,散发出极地般的气息,从中感觉不出丝毫的热量。萨德勒心想,多么自相矛盾啊,因为这光辉的源头恰是一个明亮而温暖的世界。

在飞驶的车厢的前面,依托在支柱上的单轨轨道直指向东方。又是一组矛盾的现象——这个世界里到处都是。太阳为何不是从西方落下,就像在地球上那样?在天文学上一定有一个简明的解释。然而此刻萨德勒却说不上来。接着他又意识到,这些现象归根到底是出于偶然,如果再重新设计一个新世界,所有的一切很可能就全然不同了。

他们依然在缓缓向上,右边有一处峭壁,遮挡了视线。在左边——嗯,应该是南方,对吧?——破碎的地表倾斜下来,呈现出一系列不同的层次,仿佛在还原数十亿年前的景象:熔岩从熔融的月球核心涌出来,固化以后形成了连续不断的、渐渐减弱的一道道波纹。眼前的景象,能让灵魂也为之一寒。不过地球上也有这样荒凉的地方,亚利桑那州的荒地也同这里一样与世隔绝;珠穆朗玛峰更是恶劣得多,至少此地还没有像绝顶上那样,狂风永不止息,吞噬着一切。

接着萨德勒几乎大叫出声,因为右边的峭壁戛然而止,倒好像是魔鬼用凿子在月面上削了一下。他的视野再不受遮挡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北方。大自然的艺术天才全无刻意地流露出来,将地貌塑成了一件作品,让人难以相信这仅仅是时间和空间的偶然产物。

在那里,耸入天空的是月球亚平宁山脉的一座座山峰;隐藏在山后的太阳为它们镀上了灿烂的光芒,像火焰一般壮美。突然间迸发出来的耀眼光亮让萨德勒几乎失明;他伸手遮住刺眼的光,缓和了一阵,才能够重新面对窗外的景观。他再次望出去的时候,窗外的面貌已经彻底改观。不多久以前还布满天空的星辰,消失了,他在强光下缩小后的瞳孔再也无法看见它们,即使是耀眼明亮的地球,此刻似乎也只放出微弱的绿色光芒。反射着太阳光的群山,虽然还远在一百公里以外,却已经遮盖住了其他一切光源。

一座座山峰浮在天空,如同火焰筑成的金字塔,壮美而奇幻。它们似乎同地面没有任何联系,就好像地球上落日时分凝聚在太阳上方的云朵。这些山峰的影子有尖锐的轮廓线,于是山坡较低的部分就隐藏在黑暗中了,只能看见火苗般的山顶。还需要几个小时,这些傲岸辉煌的山峰才会向黑暗投降,沉没在月球的夜幕里。

萨德勒身后的门帘分开了,一位同行的乘客走进隔间里,在窗边占了个位置。萨德勒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攀谈,他依然感到有点自尊受伤,因为遭到了冷遇。然而有人为他化解了这个礼节上的问题。“从地球上过来看看,还是值得的,是不是啊?”黑暗中,一个声音从他身边传来。“那是当然。”萨德勒答道,接着,为了显得超然,他又补上一句,“不过我想过段时间也就会习以为常了。”

黑暗中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我可不会这么说。有些事情你永远不会习以为常的,不管你在这里住多久。你刚来?”“是的。昨晚在第谷・布雷赫环形山着陆。还没好好看看呢。”

由于无意间的模仿,萨德勒说起话来也用上了简短的句子,就像他的谈话对象一样。他不知道是不是月球上人人都这样说话。也许他们认为那样可以节省空气。“去天文台工作?”“算是吧,不过我不是永久雇员。我是会计师,为你们的业务做成本分析。”

这话引起一阵思索。接着,终于有人打破了它:“我太鲁莽了。早该自我介绍的。罗伯特・莫尔顿,光谱分析的负责人。很高兴有人来帮我们打理所得税。”“我想这个问题马上要提上日程了,”萨德勒冷淡地说道,“我的名字是伯特伦・萨德勒。我是审计局派来的。”“嗯。你觉得我们在这儿浪费钞票了?”“那是要由别的人来判定的,我只负责弄清你们怎么花的钱,而不是为什么花的。”“好吧,有你的好日子过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会做出一笔账来,说他的花销比收入多一倍。我倒想知道你怎么才能精确地计算出来。”

萨德勒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不再多作解释。人家已经相信了他编的故事,并没有疑问,如果再作解释,反而会暴露。虽说他也希望通过实践获得提高,然而现在他还不是撒谎的高手。

无论如何,他对莫尔顿说的话是绝对的实情。尽管萨德勒希望自己能说出完整的实情,而不仅仅是百分之五的实情。“我刚才正琢磨着,咱们要怎么才能穿过那些山呢?”他说着,指着那些火焰般的山峰。“咱们是从上面过,还是从下面?”“上面,”莫尔顿说,“它们看起来很雄壮,不过实际没那么高大,等你见到莱布尼茨山脉和奥伯瑟山脉就知道了,它们有这些的两倍那么高呢。”

这样的开头,相当不错了,萨德勒心想。低矮的单轨车,跨骑在单轨轨道上,在阴影中钻行,渐渐攀上了一条向上的路径。在他们周围的黑幕之中,依稀可见的峭壁悬崖爆破般地冲向他们,迅急无比,一瞬间又消失在车尾。萨德勒意识到,在其他任何地方多半是不可能如此高速行驶,同时又如此贴近地面的。喷气式客机办不到——在高高的云层之上,它不可能让人如此透彻地感受速度。

如果是在白天,萨德勒就可以看到这项工程界的奇迹——轨道从亚平宁山脉的一座座小山顶上飞越而过。然而黑幕盖住了一座座蛛丝般轻盈的桥梁,以及一条条附在峡谷上的轨道曲线,他看到的只有那些渐渐迫近的山峰——在汪洋般的暗夜环抱之中,它们悬浮其上,如同中了魔法一般。

接下来,在遥远的东方,一弯烈焰般的弧形从月球的边缘窥望过来。他们一路爬升,已经驶出了阴影,驶入了壮丽的群山,超越了日影退却的轨迹。一片耀亮已经涌进了车厢,萨德勒扭头闪避,同时第一次看清楚了身边的男子。

莫尔顿博士(又或是莫尔顿教授?),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却相当乌黑茂密。他的脸属于丑得惊人的类型,能够一下子鼓舞起别人的信心。近在眼前,可以感觉得到,他有幽默感,是个心胸宽博的哲人,现代版的苏格拉底,既足以超然地向每个人提出公允的忠告,又没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傲慢。“金子般的心藏在粗糙的外表下面。”萨德勒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同时对这句陈词滥调感到一阵肉麻。

两个男人的目光无声地相会,各自在心里品评着对方,他们都知道,未来的公务会让他们再次相遇的。莫尔顿随即微笑起来,脸上泛出的皱纹几乎同周围的地貌一样崎岖嶙峋。“这一定是你在月球上的第一个黎明,当然,如果这也算黎明的话……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日出,可惜,只有十分钟时间我们就会穿过白昼,又回到黑夜。然后你还得等两个星期才能再见到太阳。”“会不会太闷——太厌倦,关十四天禁闭?”萨德勒问。话一出口他又立即觉得自己问得很愚蠢,然而莫尔顿只是轻快地回应着他。“你会知道的,”他说,“白天或是黑夜,到了地下感觉也差不多。无论如何,你可以随时走出来,只要你高兴。有些人倒是更喜欢夜晚,地球的光让他们觉得浪漫。”

单轨车穿越着群山,此时已到达了轨道曲线的最高点。随着两侧的山峰一一耸出绝顶,又消逝在车窗以外,他们二人陷入了沉默。这时候机车已经从天险中冲突出来,又从比原先陡峭得多的山坡上坠落下去,一路俯瞰着雨海。曾几何时,他们的速度超越了日落,魔幻般地把太阳从黑夜里唤了回来,然而此刻,伴随着他们的降落,太阳再度萎缩,从一弧弯弓变成一条丝线,又从一条丝线变成一个燃烧的亮点,最终不复存在。这场“伪日落”的最后一刻,日光淹没在月球阴影之前的几秒钟,是萨德勒永远不会忘记的魔幻时刻。当时他们正沿着一道山脊行驶,阳光已经退下去,然而单轨车的轨道仅仅高出太阳一米,最后一缕光束依然与它相勾连。他们似乎是在一条毫无依托的光带上飞驰;那单轨倒像是巫师用火焰筑成的一条细丝,而不是人类工程的产物。接下来,夜幕终于降临,幻景结束了。星星重新爬上夜空,而萨德勒的双眼也重新适应着黑暗。“你还挺幸运的,”莫尔顿说,“我乘这趟车上百次了,可从没见过这个。咱们最好回车厢去——他们马上要供应点心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可看的。”

萨德勒心想,这话说得可不太对。太阳走后,火焰般的地球之光如今又回来了,倾泻在宏大的平原上——早年的天文学家将这块地方不精确地命名为“雨海”。相比于甩在身后的山峦,它不算壮丽,却依然是美好的景观,足以让人屏住呼吸好好欣赏。“我要再等一会儿,”萨德勒答道,“别忘了,这些对我来说都很新鲜,我一点也不想错过。”

莫尔顿笑了,其中倒也没有不善的意思。“倒还真怪不得你,”他说,“我们有时候对这些东西都习以为常了。”

单轨车此刻向下滑行起来,让人头晕目眩,如果是在地球上,简直等同于自杀。映照着绿光的平原充满了寒意,它向上升起,迎接他们的下降。前面,在地平线以上,有一带低矮的小山,与他们身后的群山相比,它们就像一群侏儒。接着,这一方小小世界的视野再一次对他们封闭。他们回到了“海”平面。

萨德勒跟着莫尔顿穿过门帘,走进车厢,在那里,侍者正在为这个乘客的小集体铺餐盘。“你们一向只有这么少的乘客吗?”萨德勒问道,“我以为这样在经济上不太划算。”“那要看你所说的‘经济’是什么意思,”莫尔顿答道,“这里的很多东西列在你的资产负债表上会显得很滑稽。不过开通这趟车成本并不高。设备永远不会老化,不会生锈,没有气候的影响。机车每隔几年才做一次检修。”

显然,这是萨德勒没有考虑过的。他还需要学习许多东西,其中有些东西也许会很难。

餐点的味道不错,就是吃不出来是什么。就像月球上的许多东西一样,它们想必也是在大规模的溶液养殖场里培养出来的。这些养殖场占地很广,漫布在月球的赤道地带。肉食按理也应该是人工合成的,也有人可能把它错当成牛肉,不过萨德勒知道,月球上唯一的母牛在喜帕恰斯动物园里,过着珍稀动物一般的奢侈生活。他有一副魔鬼般的记忆力,总是能够不由自主地调出这种没用的信息。

也许是餐点的作用,其他几位天文学家比原先更友善了些,当莫尔顿博士介绍他们的时候,他们都表现得很友好,而且有几分钟,还尽力避免自顾自地高谈阔论。然而,很明显,他们对他的使命是怀有警惕的。萨德勒能看得出来,这些人心里都在打着算盘,回顾着各自挪用过的款项,琢磨着一旦遭到质询又该怎样自圆其说。无需怀疑,他知道他们都能编出高度可信的故事,而且如果他真想逮住他们,他们还能用科学的幌子来蒙蔽他。以前他也经历过这些,虽然当时的具体情况同眼前不太一样。

机车进入了旅程的最后阶段,穿越雨海的六百公里路程几乎是一条水平的直线,其间仅仅向东绕行了一小段,为了避开阿基米德大平原周围的小山。萨德勒舒舒服服地坐定了,拿出简报研究了起来。

他摊开组织结构图,铺满了大半张桌子。图表由几种不同的颜色构成,分别对应着天文台里不同的部门,印制得工整清楚。萨德勒带着几分厌恶地看着它。他记得,上古人类曾被定义为“制造工具的动物”,而他认为现代人最好的定义应该是“浪费纸张的动物”。

在“总监”和“副总监”的标题下,图表一分为三,分别冠以“行政”“技术服务”“天文台”的标题。萨德勒找寻着莫尔顿博士的名字,有了,就在“天文台”的框图里,就列在“首席科学家”的下面,排在“光谱分析”一栏的首位。照名单的排列推想,他应该有六名助手,其中就有莫尔顿方才向他介绍过的哲美森和惠勒。他还发现,单轨车上的另一位乘客并不是什么科学家——在图表上,此人的名字独占一个框图,而且除了总监本人,他无需对任何人负责。萨德勒猜想,这位书记瓦格纳多半是相当有权势的人物,值得好好研究一番。

他研究着图表,已经花去半个小时了,完全沉迷在图上的枝枝杈杈之中,直到后来,有人打开了收音机。轻柔的音乐弥漫在车厢里,萨德勒对此并不反感。凭他的定力,比这更恶劣的干扰也能抵御得了。接着,音乐停了,短暂的停顿后,嘟嘟的报时声响了六次,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这里是地球,第二频道,星际广播网。刚才最后一响是格林尼治时间二十一时整。下面播报新闻。”

广播信号没有丝毫干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似乎就是从某座本地电台转播的。不过萨德勒早就留意到,机车顶上安装的天线系统斜插向天空,所以他知道这节目的信号是直播的。他们听到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大约1.5秒之前从地球上发出的,还有许多人还需要好几分钟才能听得到——如果大联邦的飞船在土星以外收听,则需要几个小时。而来自地球的声音还会向更远的地方传播、扩张、消散,比人类探险所到过的极限还要遥远得多——它会一直向半人马座阿尔法星传播过去,直至最后,湮灭在各星体自身发出的电波里。“下面播报新闻。来自海牙的消息,外星资源会议已经宣布中止。大联邦的代表团明天即将离开地球,此前总统办公室已就此发布以下声明……”

一切尽在萨德勒预料之中。然而,不管多早之前就已预计到了,但当担忧终于变成了事实,终归会有一种心里一沉的感觉。他瞥了一眼同伴们。他们是否意识到此事有多么严重呢?

他们当然意识到了。瓦格纳书记表情严肃地用双手托着下巴;莫尔顿博士朝椅背上一靠,闭上了双眼;哲美森和惠勒专注地盯着桌面,神态阴郁。尽管使命在身,又远离地球,他们却没有因此同人类世界的主流隔绝开来。

广播的语气很冷漠,委婉的外交辞令却掩藏不住抗拒、争辩和威胁,月球之夜的寒气似乎也因此从墙缝里渗漏进来。苦涩的事实,难以面对,而数以百万计的人民却依然生活在愚人的乐园里。他们会耸耸肩,强颜欢笑说:“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萨德勒可不这么认为。他坐在通体闪光的柱形车厢里,向北飞驰着驶过雨海,心里明白,两百年以来人类将第一次面临战争的威胁。

02

如果战争爆发,萨德勒想,那将是情势所迫,而不是苦心孤诣的政策造成的悲剧。的确,棘手的现实导致了地球同她的各个前殖民地发生了冲突,在他看来这一切有时候就好像自然界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即使在这趟既不受欢迎也出乎意料的任务之前,萨德勒就对眼前危机背后的现实十分清楚。此前它已经酝酿发展了很久,伴随了一代人,而行星地球的特殊位置则是它的起因。

人类物种诞生的地方,是太阳系内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这里的矿产丰饶,其他地方无法相比。命运的偶然安排让地球人在科技方面获得了飞跃般的起步。然而当人类到达其他行星后,他们却失望而惊讶地发现,许多最关键的必需品仍然需要依赖故土地球。

地球是所有行星中密度最高的,只有金星与她接近。然而金星没有卫星,而地月系统形成了一个双天体世界,这是其他行星系统所没有的。这个结构是怎样形成的,至今仍然是个谜团,然而已经知道的是,当地球仍然是熔融态的时候,月球与地球间的距离仅仅是现在的一个零头,而月球扰动起液态塑料般的物质,在地球上造成了巨大的潮汐。

这些内部潮汐造成的结果,就是地壳内含有丰富的重金属——远远胜过其他任何行星。别的星球将宝藏深藏在难以触及的核心,用高温高压保护起来,阻挡着人类的掠夺。于是,当人类文明从地球扩展出去的时候,对母亲故土的资源消耗稳步地向上攀升。

较轻的元素在其他星球上有无穷无尽的储量,然而一些至关重要的金属,如汞、铅、铀、钚、钍、钨则几乎完全开采不到。其中有许多元素是不存在替代物质的。尽管历经两个世纪的努力,用合成的方法来大规模生产它们依然不现实——而现代科技离开了它们又无法维持。

这是个不幸的处境,对于火星、金星和各大卫星上的一个个独立共和国来说,这个境地更是令人恼火——如今他们已经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大联邦。眼下的形势,让大联邦不得不依赖地球,这阻碍了他们进一步向太阳系的最前沿拓展。尽管他们也搜索过各个小行星和各行星的卫星,在世界形成之初留下的残余物中苦苦找寻,得到的却只有毫无价值的岩石和冰。他们不得不伸出手,向地球母亲一克一克地乞讨十二种比黄金还珍贵的金属。

而且,自从空间旅行开始兴起,两百年来地球对她的星外子孙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嫉妒,如果不是这样,事情还不会那么严重。这是个很俗套的情节,也许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英格兰同美国殖民地之间的历史掌故。虽然常言说得好,历史永远不会重复,不过历史上的一些局面的确会重现。如今的地球统治者比当年的乔治三世聪明得多,然而,他们也渐渐地表现出了与那位不幸的君王相同的反应。

双方都有各自的立场,这也是人之常情。地球疲惫了,她已经消耗了自己,为各星体输送了血液。她眼看着权力从手中滑落,而且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未来。她又为何要加快这个进程,为自己的对手提供他们所需要的工具呢?

另一方面,大联邦回望着他们的发祥地,温情之中又带有轻蔑的意思。大联邦已经把一部分人类吸引到了火星、金星和各大行星的卫星上,而这些人往往是最优秀的知识分子和最有冒险精神的英杰。在地球以外有最新的疆域等待开拓,从那里可以向外星扩张,永远没有限制。人类所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要想迎接挑战,必须具备极高的科学技能和永不退缩的决心,然而这些,已经不再是地球所具备的基本美德了。即使地球方面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也无法为缓和局势而有所作为了。

以上这一切或许会导致不和谐的调子以及星际间的谩骂,却决不会引发暴力。还需要有别的因素诱发,需要一颗最终的火花——它所引发的爆炸声,将会回响在整个太阳系。

如今,这颗火花被打着了。全世界都还蒙在鼓里,短短六个月前,萨德勒本人对此也同样地懵懂无知。中央情报署是一家影子机构(萨德勒虽不情愿,却也成了它的成员之一),它一直在为消除恶果而日以继夜地工作。从表面看,一篇题为《月面特征形成的量化理论》的数学论文是不能引发一场战争的,可是别忘了,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也曾有过一篇论文,同样是理论性的,却的确导致了一场战争的终结。

这篇论文是大约两年前由牛津大学的罗兰德・菲利普斯教授完成的。作者是位平和的宇宙学家,对政治没有兴趣。当时他将论文提交给了皇家天文学会,此后迟迟没有公开发表,也没有就此给他满意的解释。不幸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中央情报署大为紧张——菲利普斯教授天真地将论文副本寄给了火星和金星上的同行们。曾经有人不遗余力地想把它们拦截下来,然而却落空了。如今,大联邦方面一定已经知道,月球并不是一个贫瘠的世界,同他们两百年来所相信的情况并不相同。

泄露出去的信息无法追回,而且,关于月球,还有其他一些同等重要的事情是大联邦不应当去了解的。然而不知怎么回事,他们正在研究着这些事情。又不知怎么回事,有关的信息正在泄露,从地球到月球,然后流向其他行星。

萨德勒心想,如果是一幢房子漏水,你就该去请管道工。然而对这种无形的泄漏又该怎么处理呢——更何况在这片非洲大陆一般大的天体表面,泄漏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

他对中央情报署的范围、规模、运作方法依然所知很少——而且,尽管没有流露出来,他还是因为自己的私人生活遭到打扰而暗自讨厌它。在受训之前,他的职业同他现在假扮的角色完全一致——会计师。六个月前,他经过了面试,又有人授予他一份工作,工作内容语焉不详,背后的原因也没有明确的解释,而且他多半是永远也不会弄明白的。他颇为自愿地接受了——有人明确地告诉他,他还是不要拒绝的好。从那时起,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催眠状态下度过,接受各种不同信息的灌输,在加拿大的某个昏暗的角落里过着僧侣般的生活(至少他认为那个地方应该是加拿大,不过也大有可能是格陵兰或西伯利亚)。如今他来到了月球,在星际的棋局中充当一枚无关紧要的小卒。等着吧,等到所有令人感到挫败的经历过去,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对他来说,有人居然会志愿去做秘密特工,算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如此不文明的行为,只有非常不成熟或不平衡的人才会从中获得满足感。

不过他也得到了几项补偿。如果通过寻常途径,他是永远没机会造访月球的,而今后的岁月里,他眼下累积的经验也许会成为一笔真正的财富。萨德勒一向喜欢把眼光放远,尤其是在现在沮丧的心境中,更是如此。的确,现在的处境,无论是在星际关系的层面,还是对于他个人,都已经够令人沮丧了。

地球的安全的确是不得了的责任,然而对个人来说,这又是个太大的题目,犯不着为之操心。对于事情的原因,不管别人怎么说,星际政治都是个宏大得无法考量的问题,普通人更关心的还是日常生活里的事。对于宇宙观察家来说,萨德勒最最担心的事情似乎太微不足道了——他关心的只是人类中的一个分子,一个单独的个体。他琢磨着,他在他们结婚纪念日这一天居然出了远门,珍妮特会不会原谅他?最起码她会盼望他来个电话,而这恰恰是他不敢做的事。他的妻子和朋友都以为他还在地球上,而从月球打电话回去必然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因为两秒半的延迟时间会立刻让他无法隐瞒。

中央情报署能够搞定很多事情,然而他们却没本事让电磁波加速。根据他们的承诺,他们会按时把他的纪念日礼物快递出去——不过他们不能告诉珍妮特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安全是个极其庄严的课题,在保障安全的名义下,他要对自己的行踪保密,对妻子撒谎,不能有丝毫苟且。

03

康拉德・惠勒对比完了磁带,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三趟。从他的举手投足中,经验更丰富的老手可以看得出,他在月球上还是个新客。他同天文台的团队刚刚共事了六个月,依然在矫枉过正地适应着现在所处的摩擦重力环境。他的同事们步态流畅从容,近乎于慢动作,相比之下,他的动作就显得急迫而生硬。当然,动作的突兀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他的脾气,他的缺乏纪律性,以及他的轻率武断。如今他正在试图克服这副坏脾气。

他以前也犯过错——不过这一回,错不了,不可能有什么疑问了。事实俱在,绝无争议,计算结果也明白无误——答案是令人生畏的。在外太空的深远处,一个恒星以难以想象的爆破力发生了爆炸。惠勒看着他刚刚写下的数字,又检查了一遍,这是第十遍了。接着,他拿起了电话。

希德・哲美森受了打搅,不开心了。“真的很重要吗?”他问道,“我在暗室里给老莫尔做点东西。无论怎样,这些图版还没洗出来,我得等着。”“那需要多久?”“哦,也许五分钟。然后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觉得这事儿真的很重要。只需要一会儿工夫。我就在‘第五仪器室’。”

哲美森赶到的时候,依然擦拭着手上的显影剂。三百多年过去了,摄影技术的某些要素依然没多大变化。惠勒相信,这一切都是可以通过电子方法完成的,因此在他看来,他这位朋友的有些行为简直是炼金术时代的残渣余孽。“怎样?”哲美森问。一如往常,他不会说一个字的废话。

惠勒指了指写字台上打了孔的磁带。“我对综合计量议做例行检查。它检测到了一些情况。”“它一贯如此,”哲美森嗤之以鼻,“在天文台哪怕有人打个喷嚏,它也会有反应,就好像发现了新的行星。”

哲美森的怀疑主义具有坚实的依据。综合计量仪是一台花样百出的仪器,很容易被误导,很多天文学家都觉得它只会添麻烦,没什么价值。可它偏偏是总监大人最宠爱的项目之一,所以除非管理层换班,没人能把它处理掉。这是麦克劳林总监自己的发明——那是在更早些的时候,当时他还有时间从事具体的天文学研究工作。这是一台自动的太空监察仪器,为了观察到一颗新星在天界燃烧,它可以耐心地等待几年,接着,它就会鸣响警钟,引起观测人的注意。“瞧,”惠勒说,“这是记录。别光听我嘴上说的。”

哲美森将磁带放在转换器上播放出来,记录下数字,又迅速计算了一下。惠勒满意地微笑着,眼见他的朋友惊得简直要掉落了下巴,他感到一阵释然。“二十四小时内亮度达到了十三级!哇!”“我算出来是十三点四,不过也够精确了。照我看,这是颗超新星,而且距离很近。”

两位年轻的天文学家沉默着彼此对望。接着哲美森说道:“这也太理想了,不太可信。先不要告诉大家,等到我们有把握了再说。咱们先看看光谱,权当它是颗普通的新星。”

惠勒的眼神如在梦中。“上一颗超新星在我们的银河系出现是什么时候?”“那是第谷星——不,不是它,还有一颗更晚一些的,大约在1600年。”“总而言之是很久以前了。这么一来我在总监手下又有好日子过了。”“也许吧,”哲美森冷淡地说,“也只有超新星才能有这样的功效了。你去准备报告吧,我会去准备好光谱分析图。咱们不能贪心。其他天文台也会想插手的。”他望着总和计量仪——此刻它恢复了常态,继续耐心地搜索着天空。“我想你已经给自己捞到资本了,”他又补充道,“哪怕除了飞船的灯光之外你再也找不到其他东西,也没什么关系了。”

一小时后,在员工休息室里,萨德勒听到了消息。他没有为此格外地兴奋。他自己的问题太多了,眼前的工作也堆积如山,对于天文台的日常工作自然就无暇顾及,更何况他自己还不是个行家。然而,瓦格纳书记很快就明确指出,眼前这桩事情比日常工作重大多了。“这是要写进你的资产负债表里的,”他欢快地说,“这是多年来最重大的天文学发现,咱们到屋顶去。”

萨德勒正读着《星际时代》中的尖锐社论,越读越厌烦,一听这话,他立即将它撂在一边。那本杂志像梦幻中的慢镜头一般坠了下去(这也是他还没有习惯的现象)。他跟着瓦格纳走进了电梯。

他们一路上升,经过了宿舍层、行政层,又经过电力和交通层,来到了最小的一座观测圆顶。塑料制的泡沫状顶棚几乎有十米宽;遮雨罩是在月球的白昼期里用来遮盖顶层的,现在已经向后打开了。瓦格纳关掉了内部照明。他们站定了,望着星辰和正在由亏转盈的地球。萨德勒以前曾来过这里几次,然而面对长空,却想不出解决精神疲惫的办法。

在距此大约两百五十米的地方,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望远镜展露着轮廓,稳健地指向南方的天空。萨德勒知道它所观测的星体是他的肉眼看不到的——其实,它观察的星体根本不属于这个宇宙。它要探查的是宇宙的极限,那是远离家园十亿光年的地方。

接着,它出人意料地划了个弧线,转向了北方。

瓦格纳吃吃地轻笑起来。“这会儿有很多人要扯着头发大惊失色了,”他说,“我们打乱了原计划,把枪口对准新星天龙了。走着瞧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

他对照着手里的一张草图察看了一阵子。萨德勒也随他一起盯着北方,却全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眼前所有的星星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然而过不多久,在瓦格纳的指导下,用大熊星座和北极星做参照,他在北方的低空发现了一颗昏暗的星。它一点也不引人注目,虽然他知道,就在几天前,还只有最大的天文望远镜才能发现它,而它的亮度在几个小时里就增长了十万倍。

瓦格纳或许感觉到了他的失望。“现在也许还不太壮观,”他用辩护的语气说道,“可它还在增长。如果运气好,我们一两天内可以看到点东西的。”

月球时间的“天”,还是地球时间的“天”?萨德勒没弄明白。就像这里的许多东西一样,时间的问题是非常容易混淆的。所有的时钟依然是二十四小时制的,与格林尼治时间保持同步。这么一来就有一个小小的便利,即只要瞥一眼地球,就能准确地估计时间了。不过这也意味着,月球表面白昼与黑夜的运转同时钟的显示没有丝毫关联。时钟显示为正午的时候,太阳既有可能悬在半空,也有可能在地平线以下。

萨德勒将目光从北天移开,重新打量着天文台。他一向想当然地认为,天文台一定会有一群巨大的半球形观测台,然而他却忘了,在没有气候影响的月球上,将仪器封闭起来是毫无意义的。一千厘米的反射镜同一架比它小一些的伙伴,此刻正裸露在真空里。只有它们那些脆弱的主人们,才会藏在地下城市的温暖空气中。

天际线在所有的方向上几乎都是平直的。天文台所处的位置是柏拉图大平原的中心,周围有屏障环绕,然而环形山都隐藏在月面弧线的后面。这是一片苍凉的荒原,全无生趣,连几座小山也看不到。只有蒙着尘埃的原野,到处分布着通气孔和火山口;还有人类施工留下的各种设备——它们都神秘兮兮的,紧张地探索着星际,试图采掘出其中的奥秘。

他们离去之前,萨德勒又朝新星天龙瞥了一眼,然而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注目过的是天极附近的哪一颗星了。“究竟为什么,”他不想伤害这位书记的感情,所以尽可能婉转地对瓦格纳说,“这颗星那么重要呢?”“这个,”他开口了,“我猜星星和人一样。那些表现好的就从来不会引人注目,当然,他们也能教会我们一些东西,不过,人也好,星星也好,表现一出格儿,我们从中了解的东西就多了许多。”“那星星会经常做出那样的表现吗?”“仅在咱们这个银河系,每年大约有一百次爆发——然而那些还都只是普通的新星。在高峰期,它们可能比太阳还亮十万倍。超级新星就稀少得多了,所以也就成了振奋人心的大事件。我们至今还不知道它的成因,不过如果一颗恒星变成了超新星,它有可能会比太阳亮数十亿倍。事实上,它发出的光可以胜过银河系所有恒星的总和。”

萨德勒思量了一阵子。

这样一幅画面,的确值得人安安静静地沉思一番。“重要的是,”瓦格纳热切地继续说下去,“自从天文望远镜发明以来还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在我们这个宇宙里,最近一次超新星爆发是600年前的事了。在其他银河系倒是有不少次,然而它们太远,没办法做详尽的研究。这一颗,打个比方说,恰好在咱们的门槛上。几天之内事实就会浮出水面。几个小时之内它的光辉就会亮过天空所有的天体,除了地球和太阳。”“你会从中得到些什么呢?”“在自然界已知的所有现象中,超新星爆发是规模最庞大的。就其剧烈程度来说,核爆炸与它相比简直像是一片死寂,我们可以在这样的条件下研究物质的活动规律。不过如果你是那种凡事都要问个实际用途的人,弄明白恒星爆炸的成因就具有非凡的意义,难道不是吗?说到底,有朝一日咱们的太阳也会来这么一次的。”“如果是那样,”萨德勒反驳道,“我真的情愿不要提前知道。也不知道那颗新星带不带行星?”“这一条完全没办法弄清楚。不过概率一定很高,因为十颗恒星里至少有一颗是带行星的。”

这是一个让人心寒的概念。很有可能在宇宙的某个地方,就有这么一个太阳系般的恒星系统,连同它的行星和行星上的外星文明,好似一颗抛出去的宇宙超级炸弹,随时随刻就会引爆。生命脆弱而纤细,如同在极冷与极热的刀锋之间勉强维持着平衡。

然而人类对宇宙备下的灾害还嫌不够,还要忙着给自己堆起火葬台。

莫尔顿博士也有相同的想法,不过与萨德勒不同,他可以用一个更欢快的想法抵消它,因为新星天龙远在两千光年以外,爆炸后的光芒从基督出生之前就开始传播了。在这段时间里,它一定已扫过上百万个太阳系,有一千个地外世界已经为之改变。即使在此刻,它发出的光已经构成了直径4000光年的球体,也一定还有别的天文学家,从别的星球用大同小异的仪器锁定着这颗正在死去的恒星,观测着它的辐射渐渐向宇宙边缘一路衰减下去。如果进一步想一想,你会越发感到奇怪,还有无数个观察者,身在遥远的星河以外,对他们来说,我们的恒星系就是昏暗混浊的一个光团,直到数亿年后他们才会发现,我们这个孤岛般的宇宙短暂地耀亮了一下,亮度比原先强了一倍……

莫尔顿博士站在控制台前。这个房间灯光柔和,是他的实验室兼工作室。曾经,这里同天文台其他的单元没有太多差别,然而现在,房间的主人却在此留下了他个性的印记。在一个角落里立着花瓶,其中插着假花,这样的东西,安置在这样的地方,既不协调却又有亲切感。这是莫尔顿表现出来的唯一一点古怪,也没有人因此而反感他。由于月球本地生长的植物起不到什么装饰作用,他就只得借助蜡和金属丝做原创了。这些原料是他在“中心城”特别定做的。他别具匠心地把它们组合成各种的花样。凭着用不完的才智,他的花朵似乎没有一天是重复的。

曾有一度,惠勒总拿他的爱好开玩笑,说这证明了他有怀乡情结,想回地球了。其实,从上一次莫尔顿博士回老家澳大利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然而他似乎依然没有再次回乡的愿望。正如他指出的,这里的工作一百辈子也做不完。所以他更倾向于把假期积攒起来,等到他愿意的时候再一次性消费掉。

花瓶的两翼排列着金属文件柜,柜里存着莫尔顿在研究中累积的数千份光谱分析图。他一向小心地说明,自己不是个天文学家。他只观察和记录,其他人负责解释他发现的现象。有时候还会有愤怒的数学家前来抗议,说什么不可能有哪颗恒星拥有这样的光谱图。那时候莫尔顿就会拿出自己的档案,核对过后发现没有错误,然后回答说:“别责怪我。去找大自然算账吧。”

房间的其余部分凌乱而拥挤地摆放着一堆设备,在外行眼里,它们固然毫无意义,即使对许多天文学家来说,它们也是会引起困惑的。它们大多数是莫尔顿自己制作的,或者至少是亲自设计后交给助手去组装的。在以往的两个世纪里,每一位实干的天文学家都必须兼做些电子学家、工程师和物理学家的工作——而且,随着他的设备成本稳步攀升,他还得搞好公共关系。

电子指令无声地穿行在电缆中。莫尔顿将这些电缆分别设置为“赤经”和“赤纬”。在他的头顶是宏伟的天文望远镜——它像一门巨炮,平滑地移动着,搜索着北方的天空。在“炮管”的底部,巨大的镜片正在将光线集中起来,形成一道光束。光束的强度是肉眼承受力的一百万倍。接下来,一块又一块镜片传递着这道强光,就像潜望镜那样,将它送到了莫尔顿博士身边。一切都正合他的心意。

如果他用眼睛去看这束光,那么耀亮的新星天龙会令他失明。更何况,同他的仪器相比,肉眼根本看不出任何玄机。他打开了电子光谱分析仪,开始扫描。它会精确而耐心地探究新星天龙的光谱,黄、绿、蓝,直到紫光,乃至远远超出肉眼可见范围的远紫外光。它一边扫描,一边在移动的磁带上记录下每一条光谱线的强度,从而留下确凿无疑的记录,即使一千年后,天文学家依然可以用来作参考。

有人敲门,接着哲美森进来了,带来了一些依然潮湿的摄影底版。“最后的这些曝光很成功!”他喜气洋洋地说,“它们显示出新星周围的气态外壳了。速度的数值同你的多普勒位移分析也能吻合。”“在我意料之中,”莫尔顿低沉地吼了一声,“咱们来瞧瞧吧。”

他察看着图版,背景配乐是电机的旋转声——那是依然在自动搜索扫描的光谱仪。当然,这些都是底片,不过同其他天文学家一样,他早已经习惯了,而且能够轻易地解读它们,就像面对冲洗过的照片一样。

在画面中心有一块小圆盘,标明为“新星天龙”,经过了过度曝光,它从感光乳剂漫漶出来。在它周围,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是一道纤细的圆环。莫尔顿知道,随着时间推进,这道环将会越来越远地向外扩张,直到最终消散在太空深处。它看上去太小了,太不显著了,凭借寻常的智力无法理解它的真实意义。

他们正在查看的,是两千年前发生的一场大灾变。他们正在查看着“天火”的外缘。它太热了,还没有冷却到白热的程度,因此整个恒星以每小时数百万公里的速度向太空中爆发开去。这是一堵不断扩张的火墙,它能够将最庞大的行星一口吞噬;至于行星的运行速度如何,根本无关紧要。然而从地球上看,它不过是一轮微弱的光圈,可见度也相当有限。“我不知道,”哲美森柔和地说,“是否有朝一日,我们能发现为什么恒星会出现这种状况。”“有时候,”莫尔顿答道,“我一边听着广播,一边想,也许来这么一下子是件好事情,火不是能杀菌嘛。”

哲美森显然吃惊了;这话太不像莫尔顿说的了,因为尽管他外表粗莽,却总是掩藏不住一副温暖的心肠。“你不是认真的吧?”他抗议地说道。“这个,也许不是。过去的上百万年里我们已经取得了一些进步,我琢磨着天文学家是该有点儿耐心的。不过看看我们眼前这一团乱麻——你就没担心过这该怎么收场吗?”

在莫尔顿的字句背后,有一股热情,一种深切的感情,哲美森为之震惊,也让他陷入了极深沉的不安。莫尔顿此前从来没有打开过情绪的闸门——从来没有真的表达过自己在专业领域以外的强烈感情。哲美森知道,他那钢铁般的控制力流露出脆弱的一瞬,恰好被自己看到了。这也撩起了他自己心里的一些事情,他像一匹暴起后蹄的惊马,抵御着心里的震荡。

两位科学家长久地相对盯视着,估量着,思索着,尝试着跨越人与人之间固有的鸿沟。接着,鸣声响起,令人惊怵——自动光谱分析仪宣告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紧张的状态就这样打破了,日常的气氛再一次慢慢地罩住了他们。就是这片刻时光,有可能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却颤巍巍地戛然而止,一切又重新回归于悬而不决的状态。

04

萨德勒没奢望过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他仅仅希望在财会部某个角落里有一张委屈的写字台,结果倒也刚好如愿了。他没有为这个不开心,他巴不得别惹麻烦,也别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尽量少在写字台前逗留。所有报告书的最终撰写工作都在他私密的房间里完成——一间狭小的隔间,如果再小一点,就会害人患上幽闭恐惧症。在宿舍层,有一百个这样的单元,全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花了好几天,才适应了这种完全由人工营造出来的生活环境。这里是月球的中心,时间不复存在。月球的白昼和黑夜的温度差异是巨大的,然而却丝毫影响不到岩层一两米以下的地方,不论寒气热浪,到达这个深度之前都会消磨殆尽。只有人类世界的时钟在嘀嘀嗒嗒地计算着时间,每隔二十四小时楼道里的灯还会自动变暗,这样就营造出了“夜晚”。不过即使在那个时候,天文台也不会安睡。无论何时,总会有人值班。当然,天文学家们总是习惯在特定时段里工作,这让他们的夫人们很烦恼——除非在个别情况下,某位夫人自己也是天文学家。月球生活的节奏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特别困难。抱怨最多的要数那些工程师,他们必须全天候地维持空气、电力、通讯,以及天文台内门类繁多的各项功能。

萨德勒心想,总的来说,行政人员最舒服。财会部、文娱部和商店即使停工八个小时,也无关紧要,只要医务室和厨房保持二十四小时运作就可以了。

萨德勒竭尽全力不去招惹任何人,而且确信到目前为止他做得相当成功。他已经见过了所有高层职员,除了总监本人(此刻正在地球),整个台里的人也大约见过一半了。他的计划是,兢兢业业地、一个挨一个地了解每一个部门,直到将能看的地方全看遍为止。等做到了这一点,他会坐下来思考几天。有些工作是急不得的,不管它有多么紧急。

紧急——是的,这是个主要的问题。虽然人家也没什么恶意,不过有人对他说过好几次了,他来的时间很糟糕。日益加剧的政治压力,将这个小社会的气氛也弄得很紧张,大伙儿的脾气也跟着急躁起来。不错,新星天龙的发现一定程度改善了气氛,因为发生了像这样天火熊熊的事件,大家也就无暇为无聊的政治问题分心了。不过同样的,他们也无暇顾及一个成本会计师,而萨德勒也没法责怪他们。

他在调查之余,拿出了所有拿得出的时间,逗留在休息室里。这里是员工们下班后放松的地方,是天文台的社交中心。有如此理想的条件,他可以好好地研究一下台里的男人和女人们。他们当中,有人是为了追求科学而将自己流放到了地球以外,又或者,退而求其次,是奔着那份高额收入来的——为了吸引奉献精神比较欠缺的人,薪水就不得不定得高一些。

尽管萨德勒并不沉迷于流言八卦,而且相比于人群,他对事实和数据更感兴趣,然而他知道,他必须尽可能地利用这个机会。其实,对于这个问题,他接到的指令是非常具体的,他认为有些没必要,那具体得甚至有些讽刺的意味了。然而不可否认,人的本性大致是相同的,不论是什么阶级,又或是在哪个星球上。萨德勒只消在吧台边一站,略作一番倾听,就已经获得了一些最有用的信息……

休息室的设计,体现出了很高的技巧和品味。不断变化的摄影壁画让人难以相信,如此宽敞的房间居然深深地构建在月壳以下。建筑师兴致所至,还在这里安排了一处篝火,其中堆放着真正的实木木柴,而且是永远不会烧尽的。萨德勒对此大为着迷,因为他在地球上从未见过这个。

如今他在游戏和日常闲谈中频频露面,表现相当不错,已经成为获得接纳的天文台一分子,甚至成了许多当地流言的传播者之一。除了成员们都具有超群的智力以外,天文台其实就是地球社会的一个缩影。除了谋杀(这多半也是迟早的事),差不多人世上的任何事情都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同步上演。萨德勒一向极少因为什么事情大惊小怪,对这里当然也不例外。可以预见,计算部门的全体六名女性,在这个男性为主的社区度过这么多个星期后,一定会赢得脆弱的名声。总工程师同助理总工程师闹意见不说话,或是X教授认为Y博士是个如假包换的疯子,又或是Z先生玩牌的时候作弊,也统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有这些都不是萨德勒真正关心的,尽管他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些故事。这些只能说明,天文台是个欢乐的大家庭。

萨德勒捧着一本上个月出版的《三联行星杂志》,只见“不得带出休息室”的字样恰好印在封面女郎身上。他琢磨着是怎样一个滑稽的人物开了这么个玩笑,恰在此时,惠勒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这回又怎么了?”萨德勒问道,“又发现了一颗新星,还是想找个依靠的肩膀哭诉一下?”

他倒情愿是后者,而且要是没有别人,他还可以勉强借出自己的肩膀。到如今,他已经相当了解惠勒了。这位青年天文学家也许是天文台里年纪最小的员工,却也是最令人难忘的。他机智的讽刺,对上级权威的不敬,对自己观点的自信,凡事喜好争辩的习惯——所有这些都让他锋芒外露。不过有人(包括那些不喜欢惠勒的人)告诉萨德勒,他是个有才气的主儿,而且前程似锦。此刻,发现新星天龙为他带来的好心情还没有过去——凭这个就足以为他今后的职业生涯赢得声誉了。“我在找长尾巴瓦格,他不在办公室,我要投诉。”“瓦格纳书记么?”萨德勒尽可能地使用着纠正和责备的语气,“他半小时之前去了水利声学部。如果允许我发言的话,我想说,你居然不是投诉对象而变成了投诉人,是不是有些不寻常?”

惠勒咧开大嘴一笑,这让他好像个大男孩,难以置信地让人完全消除了戒备。“我想你是对的。我也知道这类事情应该通过正常的渠道。不过这次相当紧急,有个傻瓜未经授权就着陆了,他破坏了我几个小时的工作成果。”

萨德勒不得不脑筋急转,这才想明白惠勒指的是什么事情。他想起来了,月球的这个部分是一块受限制的区域,如果不事先通知天文台,任何飞船都不允许飞过北半球上空。因为离子火箭会喷出耀亮夺目的火光,摄影曝光会因此遭到破坏,敏感精密的仪器也会遭到破坏。“有没有可能是个意外事故?”突如其来的事件让萨德勒为之一惊,他问道,“它破坏了你的工作,真糟糕,不过那架飞船也许是碰上麻烦了。”

惠勒显然没想到这一层,他的火气立即有所缓和。他无助地望着萨德勒,似乎是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萨德勒抛下杂志,站了起来。“咱们要不要去通讯部?”他说,“他们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介不介意我一道去?”

他在礼貌方面格外谨慎周到,从来不敢忘了低调隐忍。更何况,让别人觉得他在为你做好事,总归是个优雅的姿态。

惠勒立即采纳了建议,在前头带路直奔通讯部,倒好像这个主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信号室是一间很大的房间,整洁得纤尘不染。它在天文台的最顶层,处在月球的月壳以下仅仅几米的位置上。天文台的神经中枢,即自动电话交换机就安装在这里;一台台监控器和发射机让这座遥远的科学基地同地球保持着联络。所有这一切都掌控在值班通讯主任的手里。这个人不太欢迎不速之客,于是贴出了一张大告示:未经授权的人士绝对、绝对不得入内。“这个说的不是我们。”惠勒说着,推开了门。他立即遭到了反诘,因为一张更大的布告就在眼前:“这个说的就是你”。他面无难色地转头对咧嘴笑着的萨德勒补充道:“说到底,所有真的不该入内的地方都锁起来了。”话虽如此,他没有推开第二道门,而是敲了门,然后一直等到有人应道:“进来。”

这位值班主任正在分解察看一套对讲系统,似乎对眼前的打搅还有几分乐意。他立即呼叫了地球,联络了交通管制部门,询问那艘飞船到雨海去干什么,为什么不通知天文台。他们等待回复的时候,萨德勒在一架又一架设备之间溜达起来。

仅仅为了保持同地球的通话,或是在地月间发送些图片就需要这么多机器,的确令人吃惊。此时,萨德勒已经了解到,技术人员很乐意对那些真有兴趣的人们解释他们的工作,于是他问了几个问题,又尽可能地去理解人家回复给他的解释。他暗自庆幸,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怀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于是他又想知道,如果他们只花一半的钱,还能不能做好手里的活儿。这里的人们接纳了他,把他当作一位有兴趣的好奇看客,因为很明显,他问的许多问题不可能同财务扯上什么关系。

值班主任在他的岗位上迅速地巡视了一下,此后不久,通过自动打印机传来了地球方面的回复。这是一条略微有些含糊的信息——

飞船行程事前未作安排。系政府公务。不曾发出过通知。未来仍有可能着陆。造成不便,很遗憾。

惠勒读着文字,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到这一刻之前,天文台的领空是神圣的。一名修士,如果自己的修道院遭遇了侵犯,不愤怒才怪呢。“他们还要继续!”他急促而凌乱地说道,“我们的工作怎么办?”“成熟点吧,小康(康拉德),”值班主任用放纵的口气说道,“你没听到新闻吗?要不然你就是太忙于照顾你的宝贝新星了?这条信息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在雨海里有什么秘密的事情。我只让你猜一次。”“我知道,”惠勒说,“又是一次藏猫猫似的勘探,为了找到巨大的矿藏,还不想让大联邦的人发现。这种事儿太他妈的幼稚了。”“是什么让你作出这样的解释呢?”萨德勒尖锐地问道。“这个么,发生这种事情已经有好多年了。在城里任何一所酒吧都能听到最新的传闻。”

萨德勒还没进过“城”——这是他们对“中心城”的称呼。不过他觉得这种说法相当可信。惠勒的解释至少在表面上颇能言之成理,尤其是在当前这种情势下。“我们只能因势利导了,我想只能这么办,”值班主任说着,又鼓捣起了对讲机,“无论如何,事情会有所缓和的。所有的一切都会移到我们的南面——那就是天龙另外一边的天空了。所以不会真的干扰你的主要工作了,对不对?”“我想不会吧。”惠勒不大乐意地承认了。有一阵子,他似乎相当沮丧。这倒不是说,他是在盼着有什么东西来打搅他的工作,绝不是。不过他确实一直在盼着好好争斗一场,就这样把手抽回去,真的令他有些苦涩而失望。

如今,要看明白新星天龙已经不需要什么天文知识了。在日渐圆满的地球旁边,它显然已成了天际最耀亮的物体。即使是跟在太阳后面进入东方的金星,比起这位骄傲的新客也显得暗淡了。由新星投下的阴影已经十分明显,而且它的亮度还在增强。

根据无线电广播传来的新闻,在地球上,即使在白天也能清楚地看到它。一时间,有关新星的新闻曾将政坛消息挤出了头版,不过现在,现实的压力再次凸现出来。人类不能总是关注着永恒,毕竟,用光速计算,大联邦就在几分钟以外,而不是数百年以外。

05

至今仍有人相信,人类留在自己的行星上会更幸福些——不过到了这会儿,这样的奢望已经太迟了,一切都不可逆转。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如果人类还固守地球,就不能被称之为人类。曾几何时,在活跃躁动的天性驱动下,他们超越了自己的世界,登山一般进入了天空,又潜入海洋;如今,在太空的深处,月球和其他行星又在召唤着他们。人类的不安分是不会有所缓解的。

一直以来,在月球上开拓是一项缓慢、痛苦,甚至悲剧般的事业。从始至终,它的代价都昂贵得不可思议。自人类第一次登陆以来,两个多世纪过去了,地球这颗卫星的大片地方依然没有开发过。当然,月面的每一处细节都已经通过太空摄影绘成了地图,然而在崎岖的球面上,还有一半以上的地方没有经过详尽的考察。“中心城”和其他基地是花了偌大气力建造起来的。在炽热的白昼和墨黑的寒夜交替的月球上,它们是广袤荒原中承载生命的岛屿,是沉寂戈壁中的绿洲。有许多人质疑过,付出那么大代价在这里维持生存是否值得,因为火星和金星所提供的机遇比这里大得多。然而抛开所有的问题,人类还是离不开月球。它曾是走向太空的第一座桥头堡,至今依然是通往各行星的一把钥匙。一班又一班的航天机,从一个行星世界飞向另一个行星世界,中间都要在这里添加能量——在巨大燃料箱里填满颗粒极细的沙尘状燃料,接下来,粒子火箭会将这些燃料沙雾化之后喷射出去。在月球添加燃料沙,就可以不必从引力大得多的地球上起飞,如此一来星际间的旅行成本可以节省九成。的确,如果没有月球这个加油基地,经济实惠的太空航班就永远不能够实现。

经过验证,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的预料是对的——月球还具有巨大的科研价值。天文学最终从地球大气层的束缚中被解放出来之后,就获得了巨大的进步。的确,极少有哪个科学的分支没有从月球实验室获得便利。地球上的政治家不管目光有多短浅,毕竟都记取了一条教训:科学研究是文明的血脉,是可以永远获利的投资。

虽然进程缓慢,又遭遇了无数恼人的挫折,人类还是发现了生存之道,进而在月球上红火地过起了日子。他们发明了新兴的真空技术、低重力建筑学以及气温控制技术。虽然需要时刻警惕以防止侵害,人类还战胜了月昼和月夜这对魔鬼双胞胎。火烧般的白昼高温会使顶层膨胀,使建筑遭到破坏;极寒的夜又会将没有保护措施的金属结构拆散,因为它造成的物理收缩是地球上从来不会出现的。然而所有这些问题,最终都解决了。

任何一项新颖而富有野心的事业,远远望去都是危险而艰难的。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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