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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4 04:3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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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爱无痕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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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未央:吕雉传.4

凤舞未央:吕雉传.4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凤舞未央:吕雉传.4作者:大爱无痕排版:Lucky Read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6-09-01ISBN:9787550280632本书由北京新华先锋出版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连环设套,吕雉忙而不乱一、炮制幼皇

匆匆赶往未央宫的路上,吕雉坐在车内,第一次发觉,这未央宫太大了。

母子连心。焦虑担忧促使,她没有走正门,直接从东门而入。值守的侍卫们瞧见太后车舆,早早殷勤开了门。一进宫,车舆朝南急行,先后从钩弋殿、武台殿、麒麟殿、金华殿几个大殿东边越过。吕雉此时,五内俱焚,焦躁不安。

心中默念,刘盈虽一直如风摆杨柳,但何以就吐血了?

至甘泉宫,未及车停稳当,吕雉便掀帘而出,抬脚即下,来不及摆放木台阶的中官,急忙爬下,肉身为阶,吕雉右脚刚踩背,左脚已落地,快步疾行。打伞、抬榻的一众侍从,慌慌追在她身后,如蛇之尾。

张嫣翘首踮足,一眼瞧见,揉着红肿的眼睛飞过来,急切地说:“太后,不得了了。您赶紧看看吧!”

吕雉见她眼袋肿涨,神色惊慌,斜了她一眼。侧身而过时,威严地低斥一声:“你是皇后,哪能这么失态!”张嫣寻得主心骨,也无刚才心慌,忙从袖中抽出手绢,擦了眼泪,脚跟脚随吕雉迈入大殿。

虽是白天,此时殿内却灯火通明,烘托出一股暖融融的气氛。来回穿梭的侍女和围在床榻旁的三五个太医,低语交流,乱作一团。

吕雉三五步走到床榻旁,太医们瞧见,正要下跪,她抬手止住,轻声问:“可商量出方子来?”

一个太医说:“回皇太后,皇上这是郁积于胸的怒气,需舒气通络……”“好,有方子就好。不要细说给我,你们斟酌。”

吕雉弯下身子,见刘盈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双腮深陷,哪里还像个二十岁的青年,活像个六十岁的垂垂老者。吕雉心疼地伸出手来,翘起指尖,生怕指甲划伤儿子。她轻轻地抚摸儿子的额头,毫无温度,冰凉冰凉。她心酸焦急,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嘴里嘟囔着:“儿啊,你这是要母亲的命啊!你的心怎么就光往坏处想,怎么就不学你父王?凡事放开点……”

刘盈此时半睡半醒,可他不愿面对强势的母亲,故意装作昏睡,眼帘紧锁。可眼泪却不争气地从眼角滚落,如荷上露水般沿着面颊缓慢地滑动。吕雉对此心知肚明,用温热的掌心为他擦去清泪,继续唠叨:“当娘的,还有害你的心呀!你怎么就转不过来这个弯儿呢?你从小身子就弱,都是母亲拖累了你……”

母子连心,一点儿不假。听母后如此自责,刘盈纵有万般积怨在心,此时也不忍心再装下去,缓缓睁开眼,低声叫道:“母后,是……皇儿不好。”

吕雉摇着头,低声劝道:“你少说话,莫伤了元气。”

刘盈仰望慈祥的母亲,瞬间幻化为少年,娇羞地说:“母后莫为儿担忧,不过是一时体内燥热上火,咳嗽急了,伤了咽喉,出了一点儿血。过几日自然就会恢复……”“皇儿,你心里藏着事,母后都清楚。”有心点破,又怕再伤,吕雉说,“不逼你,慢慢你就明白娘的苦心。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将息身体。如今你是皇上,要拿出点男儿气度来!”

可心里还是疑惑,当年让刘盈看“人彘”,他惊恐到何种程度,都没有吐血,何以这次就吐血了?单为张嫣当皇后的事情,也不至于如此啊?!

母知儿,儿也知母。刘盈见此时母亲“春风拂面”,大着胆子说:“儿也劝母后,保重身体。”上下嘴唇,不停抖动……一咬牙,蹦出半句话,“辟阳侯,还是少做点事……”

这就是了!寻得病根,吕雉立时心头燃起怒火,心肺炸裂。可一眼望见病儿,不便发作,只好“情意绵绵”地关照:“母后都听你的。你快些好起来……”硬是哄着刘盈渐渐熟睡。

一等刘盈入睡,吕雉转脸怒问闳孺:“这两日,可有什么闲人来过?”

侍中闳孺,深得刘盈宠爱,长得白光净面,肤嫩如脂,阴阳不分。听太后质问,略一沉吟,答:“并未有人来过。”“皇上这几日可曾外出?”“臣陪着,到郊外打过两次猎。”

吕雉怒目切齿地骂:“皇上这身子,哪禁得起如此折腾?汝等贱奴若敢再撺掇他外出,小心狗命!”“太后教训得是。”闳孺战战兢兢地说,“臣断然不敢了。”

任吕雉坚毅果断,对于刘盈提醒的流言,也只好听之任之。早年就有人说审食其是她的男宠,以往都一笑了之。可今日见儿子如此计较,她也只能饮恨吞声。若是随便找几个人杀了,自然会震慑一批嚼舌之人。但私下里却会让这股风愈演愈烈,引发又一轮谣言。“流言止于智者”——只能如此做。

踱步出殿,一眼又见张嫣,依旧肚子瘪瘪,刚消下的怒气,此时朝着这个缺口冲出来,悄声责问:“这几日,皇上可曾……?”

张嫣毕竟还是女孩儿,羞涩染脸,红晕飞腮,低声唧哝:“并没有……”

不说也知道“并没有”!见她迟慢愚钝、毫无心机,吕雉虽急却无奈,便有心仔细调教一番,牵着她来到亭子上,细声问:“皇上是不是见到你还躲?”“太后瞧得清楚。皇上……好像讨厌臣妾呢。”

见她虽对政治懵懂,却也已经习惯“臣妾”称呼,吕雉心中稍慰,又问:“那,皇上整日都做些什么?”“叫臣妾说,整天与闳孺脚手相牵。”张嫣立时嫉妒,“这闳孺,走路扭扭捏捏,说话细声细气,倒比女人还女人。”

一听她心中有气,吕雉暗喜,便想好好借用:“你现在已经是皇后了,做事要多用心。这深宫内,看似平静安全,可也藏着不少祸心。”“嗯。臣妾多操心。请太后放心。”“这女人要做点事,是很难的。如同‘冰壶煮水’。”吕雉说,“外人,急火慢火都会烧坏你这把‘壶’。只有自己用冷冰冰的‘壶’,捂热怀里的水。”“冰壶?”张嫣一时不解,“冰也可以做壶?”

吕雉见她不谙世理,长叹一口气,说:“你还小,这里面的道理,需要自己慢慢领悟。”

张嫣略一沉吟,说:“臣妾懂了。太后不是说冰可以做壶,而是打了个比方。”

吕雉点点头:“你这不挺机灵嘛!”一时想到,张嫣贵为皇后,若是不早早生个太子,只怕自己的一番苦心就枉费了。灵机一动,朝张嫣摆摆手,咬耳叮嘱两句。“装孕?!”张嫣惊叫出声,又匆忙捂住嘴巴。

本以为吕雉会大发雷霆,不料她却只是递个眼色,示意此事机密。然后便详细指导张嫣,三个月该“初显苗头”,五个月该“微微隆起”,七八个月已经“走路蹒跚”,临近九月需“精心卧养”。“以后,要凡事小心!”吕雉指了指自己的肚皮暗示。

张嫣受此耳提面命,留心记下。俄顷,她却又面露难色。

吕雉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便主动问:“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这,臣妾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应该是爱发呆、多愁善感的女子,他还喜欢多说几句话。”

这倒也不难。吕雉想着,从吕家的侄孙辈里,寻得一位娴静又懂风情的女子,来陪着皇上,迟迟早早,会受孕在身。到时候,对外便说是张嫣所生,相信谁也不会细问。思想妥当,见天色近晚,便踅回长乐宫中。

刚一坐定,中官来报,曹参丞相这几日身体每况愈下,病体难支,恳请太后原谅其未能上朝。吕雉闻听,便差太医院的太医,到丞相家中为曹参看病。又派出中官捧诏褒扬丞相功绩,安心养病,社稷还全仰仗他,如此种种。

上灯时分,吕雉安闲静坐,思想起如何为皇上寻找一个女子。既然决定要承担生子任务,最好是从吕家寻找,事涉机密,稳妥为好。她就先从子侄辈想起,算一算,风情俱通者皆年龄偏大。况且,如此一来,张嫣便比借孕的女子小一辈,到时候只怕真的就乱了辈分,不好不好。又退一步从孙辈考虑,觉得十分不错。既与张嫣辈分不差,又年龄合适,便翻来覆去地从心里翻检“苗子”。

审食其无声地来到,见吕雉正在沉思,不忍打断,默默地端上热茶。

吕雉瞧见,一愣。平日里见他,心里总是甜蜜温馨,忽然想起皇上提起的流言,一丝不安涌上心头,接杯的时候,手竟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审食其虽“观察入微”,却不知何故,忙问:“太后又在沉思何事,容臣来帮着想一想。”“没事。”吕雉捏一捏鼻骨,淡淡地说,“杂事缠身,有些劳累。”说完这句,自己都感到陌生。以往自己对他可是无话不谈,难道一时就惧了流言?心里两个自己互相掐斗起来。

审食其见她不想说,以为真的就是“劳累”,为示体贴,悄然端起茶杯递到她唇边,吕雉木然地抿了一小口,却像被蝎子蜇了一下,“嗯”的一声,仓皇失态。

吓得审食其慌忙缩手,热茶倾覆,倒在手上,疼得“哎呀”惊叫出声。

吕雉见状,忙不迭掏出手帕,为其擦拭,嘴里吹着凉气,怜爱地问:“快看看,烫出燎泡来没?你瞧你,这么不小心。”

审食其有口莫辩。明明是你陡然失态,惊吓了我,却来怨我毛手毛脚。心里这么闪念,却笑呵呵地说:“不妨事,幸好水还不算热。”暗地里咬了咬牙,将疼痛嵌入牙缝。

吕雉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短短一瞬,万般不肯屈服的心性又占了上风。为强调自己并不受流言侵扰,便自己和自己较劲儿地继续给他说些秘密:“我方才在沉思,去吕家寻找一个女孩儿……”好整以暇地将设计的张嫣怀孕之事说给他听。“万万不可。”审食其阻拦道,“从吕家选,极为不妥。”“哦?”有何不妥,偏要全盘否定?吕雉死死地盯住他,亟待听下文。“您想一想,若是吕家女子来到皇宫,又争气地受皇上宠幸,有孕在身,哪还有‘皇后’?”“哎呀!”吕雉一拍脑门儿,“确实如此。真是疏忽了。”吕家因为有她这个太后存在,必然不肯屈服张嫣这个皇后,若蓄意挑战,非但不能帮皇后,反而会让太后亲自树立的皇后黯然失色,确实不妥。见审食其双目微眯,知他已有良策,点点头,“说说另外的办法。”“太后真是健忘。”审食其捂着烫伤的手,“笑呵呵”地说,“还从‘吕家’想办法。”递过来暧昧的眼神。

虽知他一定想好了办法,却让吕雉一头雾水,撇嘴揶揄道:“才说吕家不妥,又说‘还从吕家’。你现在也越来越会卖关子了。”

审食其吐吐舌头,忸怩一下,小声地说:“也就在太后这里,臣还能偶尔……‘年轻’一回。”

说的是“年轻”,吕雉听到耳中,分明是“耍赖”,心中泛起恩爱宽慰,反倒不急了,为回应“年轻”,柔眼送风,问:“手还疼不疼了?伸过来我瞧瞧。”

也不怨吕雉宠爱他,每遇急难事,他反应迅速,又多机灵的点子,能“对症下药”,不喜欢才没有理由。

审食其顾不上缠绵,说:“吕容!”

吕雉神色大悦,说:“她确实是个好人选。来来,我们写一封书信。”两人额头抵近,伏案疾书,很快写好一封书信,将其中的利害细说清楚。只不过,并未明说要女子受孕,只说是要帮皇上物色一个善生养的美人,也好“多养皇子”。

吕容偏偏直率得要命,回信说:“女孩儿好寻。可太后何必费此周折,让皇后多养,再好不过!”

吕雉怒摔书信,勃然变色,提笔骂道:“好你个不知轻重的女儿。叫你安排,你尽心挑选合适人就是,倒多事来教育我。你真是糊涂透顶,莫非不懂‘有盐嫌盐苦,没盐想苦盐’的道理。”

不出一月,吕容果然送来一个绝色女子,生得窈窕身材,鹅蛋脸,细长鼻,双目顾盼如一泓清泉,举手投足颇为得体,吕雉见了欢喜得不得了,差人领着急送未央宫。

布置妥当此事,吕雉心中甚慰。思想着用不了多久,“皇后”便会“受孕”,皇太子诞生,心情大好。这才有闲心想起,不知曹参的病情如何了。转天驱车前往曹参府中,播撒恩德。二、太后着急

曹参的府上,离长乐宫不远,不过三五里。

还确实病得不轻。曹参勉强起床,倚着被褥卷端坐于榻,声如牛喘,色似猪肝,虚汗自额至下巴颏儿,长流不息。吕雉见他如此辛苦,便劝说:“老相不必正襟危坐。今日是私人探望,趔趄点儿没事。”

曹参惨笑着说:“若是太后不允,臣只怕还真支撑不下去。”虽无谢语,却是一片感激心。老臣与君,连根老树,最为默契,遂不再拘礼。

吕雉今日来探望曹参,不仅为探望病情,她还要问一问吕媭的事情。“曹相,舞阳侯门客的事,依你看……?”

即使吕雉不问,曹参也早已思虑多日,见吕雉垂问,立时表态:“臣以为,此时不宜声张。”“这是为何?”吕雉问,“莫非怕樊哙难堪?”“此为其一。还有,门客做下了恶事,且已经死去,不追究便是‘追究’了。”

吕雉却不以为然:“别的臣工会如何看?况且已经有暴动了……”

尽管两人都故意提樊哙而避吕媭,心里却都清楚,“樊哙”就是“吕媭”,处置不当,只怕姐妹情谊要隔开一层皮。吕雉虽尽力“刁难”,曹参却已知她左右掣肘。身为人臣,若不能出良策解君忧,先就惹下祸事。

思忖三分,曹参说:“所谓‘暴动’,早已压制下去。况且,谁也无法证明,门客所为,便是舞阳侯指使的。别人想说闲话,也是空口无凭。”

这是要“死无对证”。吕雉点点头,这不失为一种办法。可转念一想,若是就此罢手,冷处理,只怕吕媭不会引以为戒,将来还要惹事,因此就再次发难,逼问:“丞相这不是徇私吗?”

曹参咳嗽连连,苦笑一声:“私人交往上,同为朝臣,徇点小私,有何不可?”

吕雉见他死保“樊哙”,无非是想取悦自己,调和亲情,怕姐妹生隙。可这种拖宕装糊涂的办法,吕雉实在不屑,便一针挑透地笑着说:“既然丞相要保他,索性再生个点子,让我这太后也‘徇私’一下。”“当真要做个样子?”

吕雉再次点头,以示坚决。“皇太后不妨下诏,恩赐民工等人粮物,这样,无人闹腾了,自然就皆大欢喜了。”“不行不行。”吕雉摇着头说,“这样一来,不是鼓励暴动吗?还有,似这样鼓励贪腐,以后不是越来越多的人学樊哙?”

曹参粗着嗓子,急促地说:“皇家气度,总还是要维护的。别人想学,也未必就敢!”

吕雉还是不同意,说曹参以往伶俐,为何病了一场就脑子糊涂,谋事极差劲儿。

正在这时,随行的中官匆匆走进来,和吕雉咬耳禀报,吕雉一听,面色凛然,当即起身,对曹参说:“此事汝不必再问,我来处理。丞相好好将息,来日我再来看你。”不等曹参起身相送,已经风一样飘然出屋。

太后陡然色变,定是塌天大事。曹参顾不得病体缠身,立派门客前去宫内探信。等消息时,如坐针毡。今日出的计谋拙劣,他是故意为之——对吕雉和吕媭这样性格暴烈的姐妹俩,若是真用了他出的计策处理,迟早惹祸上身,因此乐意装憨弄痴,显示无能。

果然是出大事了,审食其被皇上锁入大牢。

听到这个消息,曹参“咚”的一声跌坐在榻上,神色颓然,额头上的汗“再度出山”,嘴里念叨着:“这是要出大事了!”心里想着可能发生的突然变故,又派人秘密请周勃来,商议事情。

慌慌回到椒房殿内,吕雉心如蚁噬,看着屋里的摆设,件件碍眼。左脚右拳,放倒无数。反复踱步,又热又累,攥着双拳,再也无从下手。“他这是病出‘失心疯’了!”吕雉将案子边的温酒樽一脚蹬翻,又怒气冲冲地弯腰捡起木勺,朝连枝灯砸去。铜架子“嘡啷”一声摔在地上,侍女们悄无声息地扶起,眼睛死死盯住地面,不敢喘息出声。双耳竖起,等待着下一个倒霉的物件。

踢乏摔累骂够,吕雉颓然趔趄在榻上,举壶呆饮。

饮两口热酒,耳鬓燥热,双腮泛红。酒水蒸腾,心肺一时麻醉,怒气渐转,化为释然——谅他也不敢下狠手!“知儿莫若母。”刘盈掀不起大风浪!

可再饮数杯,惆怅、愁绪又悄然溜爬上心头。这个体弱多病的皇上,敢对审食其下手,这是要干什么?想独掌乾坤?!

适才在曹参家中,中官将这一消息告诉她时,她仍心存疑窦。及至归宫,得到确凿消息,着实吓了一跳。她第一次感到,脊椎骨像被谁抽走了几节,无奈、无助,无所适从。若是出手干预,营救审食其,势必会让流言愈甚。两日前皇上重病缠身之际,还念念不忘提醒她“远离辟阳侯”。看来,坊间传说自己宠幸审食其为男宠的话,定是传播极广。

心里嘀嘀咕咕:皇上这是嫌弃母亲了。

她不想分辩,也无从分辩。找谁去?杀几个人,确实可以以儆效尤、震慑数人,但“唾沫星子淹死人”。能把天下的人杀光吗?而且,依她的性子,众人越是想问结果,她就偏不给你机会,懒得解释,任你去猜。

让她不解的是,连自己宠幸的重臣审食其都敢抓,莫非皇上当真要学他父皇?!“倒长了本事!”吕雉喃喃自语,“‘虎毒不食子’。你莫非真要逼迫……”

颠三倒四,吕雉觉得头脑里昏昏沉沉,又觉得前胸后背有数缕凉气缠缠绕绕,穿透肌肤,从周身的毛孔里钻出,皮肤上汩汩地朝外冒着惊恐的气息——她可以忍住不动手,儿子莫非敢……?

自顾摇着头,她还不愿相信,一向懦弱的儿子,敢对自己下手——他有这份担当!一念及此,就一动不动地只管畅饮,待在椒房殿内,等着“看”皇上接下来的“好戏”。

她冷冷地斜觑着面前的铜樽,凹凸的纹路上,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清晰可见。

可有些事不想不行,由不得自己。送给皇上的绝色女子,本是她的主意,不想皇上却大做文章,以此为借口,说审食其“蛊惑皇上,又毒打近臣”,自当重罚。“小东西,是学会‘下棋’了。”皇上的这着棋,无非是明明白白告诉天下,“蛊惑皇上”的美人,是审食其送的。“这小子,倒有几分像我。”一想到这里,吕雉心里陡然又泛起一丝得意。

说审食其“毒打近臣”,是因为今天上午,审食其到未央宫走动,被一个中官拦住,死活不让他进宣室,审食其一急之下,推了中官一把。“莫非,皇上真要挑战。”吕雉慢吞吞吐出一句话,“那就等等看……”想妥当了,她反而不慌不怒了。自信重回。她倒要看看,皇上还有什么招数。

并非吕雉不肯迎战。是一时没有想到妥帖的办法。若是自己站出来说一句“美人是我送的”,审食其被抓的罪名便不攻自破。可皇上呢?他精心营造的维护母亲面子的一番话就会被拆穿,何以昭告天下?况且,这样一来,自己就真的是“宠幸审食其”,之前所谓的流言便“铁证如山”。“罢罢罢。”吕雉喊一声,“去请舞阳夫人来。”

酒酣耳热,吕雉迫使自己不想这件事,要和吕媭算一算账。

吕媭嘴一点不软:“姐姐这是揪住这桩小事,不肯放过妹妹了?”“你说得轻巧。”吕雉见她不明事理,不免气恼,“若是你我姐妹亲人间,做什么事都不过火。可这桩事情,涉及朝政,哪里是你我姐妹私事。”“叫你一说,可不就是‘皇家无私事’?”吕媭做出一副哀怨相,“进了皇宫后,你我姐妹哪里还有过一回私事?”

本想和风细雨地找她谈谈,冲淡审食其这件事窝在心里的火,不想她却百般抵赖、胡搅蛮缠,吕雉一时声音抬高:“你倒有理了!纵容门客滋事,差点闹出暴乱来,当时你不也吓得哆哆嗦嗦?如今事情一过,又‘旧病复发’。照我看,若是不让你吃点亏,只怕总要惹出兜不住的大事来。”

吕媭自知理亏,见姐姐脸寒,自己有意攀亲也不起作用,生怕强势的姐姐会做出让她吐不出、咽不下的决定来,当即“扑哧”一笑,乐呵呵地说:“瞧你冷若冰霜的眉眼,跟我一般见识。你说,我来自己的姐姐面前说话,还不允许撒个娇、耍个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就不当你是‘太后’,偏要当你是‘姐姐’。怎么了,就不允许我说两句私房话给你听?”

如此一来,吕雉再也板不住脸,眉弯嘴翘,道:“真是一张好嘴。”“要是连自己的姐姐,都不舍得说几句甜蜜的话,只怕也没人说我好嘴了。”吕媭说话间夹起一瓣苹果,递给吕雉。又伸手拿起木勺,舀一勺热酒给吕雉添满杯,举杯相邀,“今日痛饮三五杯。好久没有和姐姐叨叨了,细细说说宫里的好事。”

吕雉却无心叨叨,只管劝:“叫我看,你出点血,拿出点粮食,给劳工们用。也让他们感受些温暖。”

吕媭翻翻眼皮,滴溜溜地转眼珠,只管瞧着杯中酒。“连这些都不舍得?”“姐,”吕媭咽一口唾沫,争辩道,“我万般都好说。可你想过吗?如此一来,不是连你皇太后的面子也灰了吗?那些奴仆自然会说‘我们赢了’,以后还不得嚣张跋扈,人人效仿,一遇到小事就闹腾?”

听她不肯服帖,吕雉再次气恼,赌气地问:“你去不去?”“不去,我才不肯做这败兴事。”“当真不肯去?”“姐……”

吕雉“唉”地长叹一声,只管端起酒杯,愁容满面地饮酒。“这是怎么了?”吕媭见姐姐发愁,颇感意外,“你怎么就揪住这小事不放呢?今天这是怎么了?”“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欺负我,这日子寡淡得很。”吕雉端出全套多愁善感的模样来,慢吞吞地说。“这是从哪里说起?我不过随便一说,瞧你……”

吕雉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将治国理政的大道理讲给吕媭听。百姓是根本,如果没有老百姓的支持,只怕我们这些所谓的皇亲,迟早要吃亏。要是所有的大臣们都效仿樊哙和吕媭的做法,国家还是国家吗?大臣们人人贪腐,都只为自己着想,谁还肯为国家振兴操心出力?“你说,人人私心重得比天还大,我们费心得来的大汉朝江山,还能坐稳吗?”“你呀,整天都在说这些枯燥的事,就不累吗?”吕媭嫌她唠叨,“你这倒好。我一说‘奴仆效仿’,你就反唇相讥,说‘大臣效仿’,姐姐这是铁了心不肯放过妹妹了。”“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吕雉问,“国家不利了,可对我们有利?”“自然不利。”“可还有这些富贵?”“只怕又回到从前了。”“那你怎么还不乐意?”

吕媭慨叹一声,说:“道理好说。毕竟是从家里拿钱,心疼得不行。”

吕雉听她“吝啬有理”,哑然失笑,问:“要一个破破烂烂的国家,你我脸上有光?”“也不光我们脸上无光啊?”

吕雉一听,正色说:“别人的事且不说,你我姐妹的脾气,何时服过输?”又说,“你现在真是糊涂得很,被这些小恩小惠迷住了眼。若是没了面子,要那么多金银又有何用?”“姐姐是太后,管理国家自然是你的事。我一个穷侯夫人,可不就惦记家里这些琐碎小事。”“你错了。”吕雉不知不觉站起来,将双手搓一搓,猛然一挥,说,“管理国家,人人有份。这管理国家,就像照顾小孩儿。孩子小的时候,也不管他丑俊、黑白,天天想的就是让他快快长大,健康活泼,盼着他‘见风长’、不生病。等到长大了,才开始盼他长本事、长出息,活出精彩来!若是孩子还小,父母不管不顾,只顾自己享乐,你说,孩子岂能不受跌动?纵使你寄托了无限希望,他一身病痛,还有什么劲儿?还有盼头儿吗?当这样的父母,可还有意思?”“好好好,我听姐姐的,回府就准备粮食,这总可以放过我了吧?”“话不是这么说。那些粮食,并非我的本意。”吕雉要言不烦地说,“你要记住,‘欲为大树,莫与草争’!”

如此一说,吕媭这才明白姐姐的心思,当即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媭妹,你需要记住,人常说‘灯下黑’,我们姐妹俩,偏要弄个‘灯下白’。不贪不占国家一分钱,叫一帮男人服气!你可能做到?!”

吕媭一下愣住了,死死地盯住吕雉,大张着嘴巴。完全被她的气势压住了。饮一口酒,吕媭却不免担心,嗫嚅着反问:“真这么好弄?”“有什么不好弄?”“说起来轻巧。”吕媭快言快语地问,“一帮男人真肯死死服帖?”“不服帖又能如何?我们做的都是对国家有利的事,谁敢不服?”

吕媭摇摇头,说:“姐姐呀,并不是全天下的人都像你这么一心为公。”“你管他们那么多干什么?”吕雉鼓励道,“我们做事,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吕媭一听,显然不服,当即反驳:“既然姐姐说到这里,我就要问两句了。你整天‘对国家有利,对国家有利’,我也不反对。你觉得我不肯拿出粮食听你的话,是小家子气。你觉得,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很多事情并不是这样。你一心为国家,那些大臣、那些男人未必就都认可。”“有什么不服?”吕雉将脸凑到妹妹面前,反问,“谁敢不服?”

一迫嘴急,脱口而出:“谁不服?!皇上不是把审食其抓起来了?你说,这是‘对国家有利’吗?我怎么看不出一点……”

听到此话,吕雉的脸色骤然变青。妹妹的话,虽属无意,却一针见血,戳穿了她刚刚的一番豪言壮语的气泡。吕雉软绵绵地瘫坐到榻上,举杯呆饮。

见自己话说得过了头,吕媭一时窘迫尴尬,揉搓着衣服,连连道歉:“姐,我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你莫要和我计较……”

吕雉缓缓地摇着头,摆摆手示意不介意。

吕媭见场面尴尬,欲起身而去,一时又找不到借口,如浑身虱子乱爬,盼着寻找个合适的机会逃走。

吕雉饮过两杯酒,忽然冷冷地说:“抓起来,又能怎样?”目光如剑,寒气慑人。

吕媭见状,心中胆寒。正巧侍女进来报:辟阳侯捎信来!

吕媭逮着这难得的机会,急忙起身,连称家中有事,慌慌逃走。

吕雉扭回头,缓缓地问:“可是他亲自说的?”

侍女点着头答:“一句也不敢欺瞒太后。”“小小一个平原君,倒能办成?”吕雉想不出审食其何以会将此难缠的事情寄托在朱建身上。莫非他在牢中待傻了?转念一想,审食其既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不妨试试。

碍于身份,吕雉便招招手:“叫张辟强来。”

这样的事,非要张辟强办才妥当。这个小小的鬼精灵,一听当即就说:“臣这就再去打探一番。”

本为讨好,不想却惹出怒气。吕雉看一眼他,问:“莫非是嫌我消息不准?”

闻听如此责难,张辟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太后千万不要误会。臣是怕,倘若辟阳侯嘱咐的有多个人,平原君不是第一人,岂不就坏了事?”如此说完,心中忐忑,竖起耳朵,等着吕雉发话。“难为你小小年纪,却有如此缜密心思。起来吧。”吕雉转动着手上的跳脱,又说,“多余的话,也不需多叮嘱你了。可有一点,你要弄清楚,何以平原君能解决此事?”

张辟强有了方才的教训,不敢多问,答一声:“诺。”悄然退出大殿。

到了殿外,张辟强擦一把冷汗,才顾得上仔细地懊悔起来。刚才只顾照着往常自作聪明。忘记了,此事涉及太后,避讳极多,若是他再去牢中探望,想必定会被皇上的耳目得知,走漏了消息,徒惹“太后干预”的嫌疑。怪不得吕雉一脸恼怒。这就长了记性:做一个优秀的下人,少说一句便多一分安全。

坐上一辆轺车,张辟强急匆匆朝着平原君朱建的家中而去。一路走还一路嘀咕:何以审食其对他如此信赖?平常也未听说朱建有绝妙计策啊?三、辗转托人

朱建虽在家,却一口回绝了张辟强:“辟阳侯的案子现在正紧,我不敢见他。”

开口就遇到了软钉子,张辟强很是懊恼。这人古怪得出奇,莫非不知审食其的背后是太后,于是“引导”说:“公果真想妥当了?”“一清二楚。”

这就僵住了。任张辟强自恃巧舌如簧,此时也被噎得脸色通红。若是别人,或许识趣地甩手离去,或者便会拿“太后”这顶帽子压人,逼朱建就范、屈服。无奈张辟强血液里偏偏流淌着其父张良“倔强”“忍耐”的基因,稍一思忖,便说:“平原君,您如此一口推脱,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看似柔弱无骨一句话,却含义无边。意思有三:一是让朱建明白,既然他来找过朱建,想必皇上早已知晓,不论动、静,皆已染指;二是告诫朱建,若是不肯见审食其,便是惹下了大麻烦,世人皆知,审食其背后是太后,坐视不管,太后恼怒,非同小可;三是提醒朱建,摆正自己的位置。狱中的审食其既然指名道姓要朱建帮忙,定是有生命之托,若不搭手相救,信誉尽失,何以立足?

说完这句,张辟强死死盯住朱建白皙的面庞,笑吟吟,不急不恼,胜券在握。

不想朱建却拱手作揖,反唇相讥:“张侍中,鄙人从未说过要摆脱干系,何来此说?”

张辟强一听,颇为奇怪:“既如此,何以又说不见?”刚说不见,却又反复,莫非此人是无赖之徒?“不见,本就为示弱,不单为避嫌。”朱建说,“此事事涉陛下,莫非君要我做奸邪之臣,与陛下为难?”

又不肯见,又说“不摆脱干系”,这番又来质问“与陛下为难”,张辟强愈加糊涂,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直愣愣地问:“如此大罪,臣可担不起。不过提醒汝一句,究竟是‘救’还是‘不救’,给我个准信儿。”

朱建“扑哧”一笑:“侍中何必急躁,救自然要救,却不是你想的如此简单。”“哼!简单也不用……”张辟强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本想说“也不用找你了”,忽然觉得如此一来,会让朱建愈加得意,倒显得是“有求于他”,一念之间,脱口而出,“我来会平原君了。”

朱建本是耿直之人,性子孤傲,此番见张辟强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深,处处抬出“太后”这张牌,心中大为不悦,说:“各为其主,各干其事。张侍中莫非觉得辛苦、委屈?”

之前,张辟强一直觉得自己能言善辩,深受太后喜爱,平添了几分傲气,不想今日却是倒霉连连。先是在椒房殿内多嘴,被太后训斥,眼前又被这小小平原君羞臊,不由得大为光火。明明刚才已经占了上风,却被朱建一句话反驳成功,再居下风,领教了此人的厉害,有心再怒问几句,猛然间想起,太后委派自己来,是“求”他办事,倘因自己一时意气,惹下此人,不但无法回话,更会让太后小看自己,如此一想,顿时“眉开眼笑”地说:“公真能说笑,哪个眼珠子看出,吾有半点委屈?倒是公,‘东风不刮刮西风’,欺负我这年少郎,不肯细说玄机。”

听他如此主动示弱,朱建也不好继续装腔作势,解释说:“并非我不肯帮忙,实在是此事重大,我出面非但办不成事,还会坏事。”

张辟强一听,有些焦急,这不还是不肯出面吗?

可朱建话锋一转,说:“我不能出面,但我可以托人,而且一定能成。”“何人?”说完这句,张辟强忽然捂住嘴,心中懊悔,今日这是怎么了?一点也沉不住气。遂慌慌地掩饰着问,“公真侠义之士,真君子也。”

不料,朱建却连连摇头,称:“只不过是个讲恩情的‘小人’而已。”“公谦逊过度了。”张辟强不明白,平原君何以会用“小人”?

朱建沉默少许,开口则一语惊人:“非但我是小人,辟阳侯也是‘小人’。”

闻听此言,张辟强大吃一惊。自己与他并不熟悉,何以竟然说此刺耳之言?方才脑子里还嘀咕,以往自恃口才了得,不想今日却败给他。听朱建说完这句,猛然觉得这人不过是个口无遮拦、狂妄自大之徒,不可深交。正要开口反驳,为审食其“澄清声誉”——莫非此人是故意试探自己与审食其有无罅隙?

朱建见他沉思,先是抛出一句话:“男人万不可穷。”然后就自顾自“竹筒里倒豆子”,将他与审食其交往的事情说了个底儿透。

原来,这朱建本是楚人,曾担任淮南王英布的国相,后因有罪离去。此后又重新回到英布身边为臣。英布意欲谋反时,曾单独征询他的意见,朱建极力反对。因此,等英布被剿灭后,刘邦听说朱建曾劝英布不要造反,同时他又没有参与造反的阴谋活动,就没有诛杀朱建,封他为“平原君”。此事多数人都知道,只因张辟强年龄小,因此讲给他听。

朱建也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同时也是个耿直之人,极为爱惜自己的名声,少与人来往,清贫地坚守着自己的节操。

审食其得知他的才华后,一直伺机接近。无奈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始终不给审食其亲近的机会。

但只要有准备,总能抓住机会。朱建母亲去世后,因为家贫,连出殡安葬的钱都没有。好友陆贾来吊唁,见此光景,却告诉朱建,不必忧心,只管安心办事。陆贾转到审食其府上,向审食其祝贺。审食其问缘由,陆贾才说出朱建母亲去世缺钱,正是结交他的好机会。审食其便赠送一百金厚礼为他母亲送丧。不少列侯贵人因为辟阳侯送重礼的缘故,也送去了总值五百金的钱物。“你说,辟阳侯是不是‘小人’?”“这怎么能算‘小人’?”张辟强说,“依我看,他才是真君子。急朋友所急,雪中送炭。这样侠肝义胆的君子,公交往了应该高兴才对,何以不谢反而怨恨?”今日里,张辟强是“一脚踢翻了糊涂锅——糊涂到底”了。不知审食其何以会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这个对他“怀恨在心”的人。“你大错特错。”朱建说,“我这人性子耿直,少与人来往,就是为了保住气节。不想辟阳侯却利用我尽孝囊中羞涩的时机,痛下杀手,让我无所适从。若是我坚辞不受,便无法体面地安葬母亲,落一个不孝的名声;可我若是接受了他的礼金,仍旧不与他交好,便成为一个知恩不报的猥琐小人。你说说,出如此‘毒辣’之策的人,难道不是‘小人’吗?”

张辟强却不如此认为:“公此言差矣。你是只想到了你,没有从他的角度想事。辟阳侯无非是仰慕你的才华,想结交名士。你若果真这样想,不是钻牛角尖吗?”“确实很多人都这样想。”朱建反问,“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吗?”

张辟强摇摇头。

朱建说:“就是一个‘穷’字闹的。”

穷就可以胡搅蛮缠、不谙事理?张辟强显然不服。

朱建解释道:“老话说得好,‘人穷志短’。男人,手里无钱财,心中就会发慌。心发慌,却不想承认,于是就转而想自己拥有的,无非是‘志气’‘气节’这些虚的东西。以为守住了这些气节,便可以用自己的气节和别人的财富取得平衡,因此,他心里是骄傲的、倔强的。但毕竟人又活在社会中,少不得需要钱财。为了掩饰无能,便自己给自己鼓劲儿,以为‘我有气节’,因此就愈加倔强。可这种倔强,是死犟。并不是甘心的、情愿的。这样的‘穷志气’和富豪的仗义疏财,和性情寡淡的人‘视金钱如粪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富豪是不缺钱,因此能看得开,舍得抛撒;性情寡淡的人,无视金钱,是主动放弃了‘入世’,宁愿一辈子受穷。可像我这种,又想入世又想要气节的人,便会给别人可乘之机。辟阳侯正是钻了这样的空子。像我这样丢了气节的人,可不就是‘小人’。”歇一口气,又说,“‘穷遇绝境’,是最残酷,也最熬人的。”说完慨叹一声,眼角竟然滚出两滴晶莹的泪珠。

张辟强不曾料到,一个“穷”字,朱建竟然看得如此透彻。这些道理,对于他这个从小在侯门长大的人来说,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他没有抚摸过“穷”字,感觉不到“穷”的温度。这番话之后,他一时间理解了朱建,便转而往“高兴”处劝:“不论如何说,你和辟阳侯的友情,总是‘从此亲密’了吧。”“这自然不用怀疑。”朱建说,“‘小人’遇到‘小人’嘛!”惨笑一声,做“格外无奈”状。“先生何必如此伤感?”张辟强不情愿他当着自己的面一直提“小人”两个字,有意避开,善意提醒,“说辟阳侯的话,到此为止吧。”

朱建却又有独特见解:“‘小人’二字,听起来刺耳。其实要一分为二地看。若是私心太重,一心为己,那是真正的小人,万不可交;若是不得已做‘小人’,叫我说,非但不是猥琐之人,反倒是‘忠臣’,应该重用!”

张辟强瞪大眼睛,目瞪口呆。这番言论,真是闻所未闻。“譬如说辟阳侯,许多不了解的大臣都说,他是靠太后宠幸,摇唇鼓舌,成为重臣的。可你说,真是这样吗?他一个舍人出生,不这样,又能如何?他愿与不愿,都只能选择时时处处为‘主人’着想,只有如此,才算是忠臣。也只有如此,才能‘活下去’!时间一长,好事主人领走美誉,坏事自然归他。很多人会觉得,是他在关键时候说了坏话,做了坏事。可你说,那是他自己能左右的吗?他一心为了主人,有危险挡在主人身前,有流言为主人遮挡,甚至不惜生命,肯为主人去死!你说,这样的‘小人’,不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背后尔虞我诈的‘君子’更值得人尊敬,更叫人佩服吗?”

张辟强不由得竖起拇指,大声叫好。

朱建见他如此表态,也有些得意,斟满酒举杯邀约,彼此照杯。

张辟强此时内心里像翻滚不定的一锅沸水:以往自己一直觉得口才极好,不想今日却被他连三赶四的“穷理论”“小人学问”震慑,可心里也有个声音明明白白在响起——他说这些,无非是给自己脸上涂金!为自己开脱!明明脱个精光,还要装羞!忍不住疑惑,自己与朱建并不熟悉,何以今天他竟如此“推心置腹”,不免开口问:“你我初次相见,何以公竟毫不避讳说这些赤诚言辞?”“汝不愧是大政才俊!”朱建等着他问这句话,却也佩服他“果真质问”。“当真要听?”“当真要听!”“我说,专为‘镇住你’,信吗?”“这又何必?”“你想,太后既然肯派你来,要的自然是‘实信儿’。我若是不对你讲透其中的缘由,只怕你会胡乱猜疑。你一猜忌,当真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或者太后不信我‘肯卖命出力’,我的性命岂不休矣?”“公真坦荡之人!佩服佩服。”张辟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骂——不就是防我嘛!为什么要说得这么高尚?此人心机太深,万要提防。

得知朱建肯卖命相救,张辟强心无牵挂,也放开饮了三杯,这才回去复命。四、识人教人

虽不知朱建要托何人,吕雉听说他“肯用心”后,自信满满。这件事,皇上也不敢太出格,心里便轻松了三分,索性耐心等几天。

一早起来,刚刚用过餐,便闻殿外香风浮动,吕媭挑帘而入:“给皇太后请安。”“你这又要闹哪一出?也不怕人听见,嬉皮笑脸的。”吕雉嗔怪道。“好好,臣妾记下了。这就端庄起来。”吕媭稳稳地弯一下腰,行个小礼,“这恼人的礼节真是烦琐,一根绳子一样捆绑死了。见自己的姐姐,都不得自由。”“你总是有理。何曾见你认认真真地受过约束?”“还不束缚啊?我憋也憋死了。”吕媭捶打着后腰,“你瞧瞧,这都落下腰疼病了。”

吕雉斜觑她一眼:“自小你就不老实。‘无理搅三分,有理不让人’。只怕除了父母,就连两个兄长也都不曾认真地享受过你的礼呢。”

吕媭撇撇嘴:“叫姐姐一说,我倒成了不忠不孝的顽劣女子。”“好好,不跟你耍贫嘴了,说吧,有什么事?”吕雉问道。“瞧瞧,我就说姐姐跟我生分了吧。”吕媭“咕咚”一声坐到软榻上,“自从你进了皇宫,处处便有了规矩。总想着你的‘刘家’江山,好像谁来找你都是为了这些。我不过是想念自己的姐姐了,来走动走动,叫你说的,好像……”“你要没事,狂风也刮不来你。说吧……”

吕媭吐了吐舌头,说:“既然姐姐这么说,我就说给你高兴高兴。那天从你这儿回去后,我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粟米你要我拿一千石,我索性大方点,拿两千石。”

闻听此话,吕雉面露喜色,问:“当真是想通了?”“那当然,怎么说也得给姐姐长脸不是?”

若是就此打住,吕雉倒十分感激妹妹,肯牺牲财物为吕家争光。可不想,吕媭倏地面露愧色,呢喃着说:“以前都是妹妹不懂事,惹姐姐生气。不就两千石粮食吗?我出得心甘情愿。这两日姐姐就派人早早去运完,叫底下人吃了,好叩谢姐姐的皇恩……”

吕雉素知她一向私心很重,今日“忽然豪爽”,本有疑惑——两千石可不是小数目。最蹊跷的是,吕媭竟然面露“愧疚”,这可真“假”。一念及此,吕雉盯着她问:“当真是你‘想通’的?”“这还有假?”吕媭将头扭来扭去,眼神飘忽躲闪。

一定有假!吕雉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哪怕错得一塌糊涂,也很少见她道歉,如今又出粮食又道歉,双料吃亏,偏偏还弄出“虎不食人改吃素”的模样。若不探出究竟,只怕又要闯大祸。一时猜不出她又生出什么歪点子,只好先镇住,再作计较。

吕雉蓦地面色凛然:“胡闹!你胆子也太大了。”

吕媭猛地一愣,眨巴两眼,问:“姐姐何故发怒?”“我若不救你,只怕无人再能救你。”吕雉将眼珠子一瞪,“说吧,谁给你出的主意?”“什么什么呀,”吕媭一时“怒而欲走”,站起身来,嚷嚷道,“姐姐这是患上了疑心病。前两日你让我献粮食,我今日听你话,你却又来疑心我。好无道理。”“肯献粮,我自然高兴。可我问你,为何面露愧色?莫非你真的心疼力奴?”“嗨。这不是帮姐姐安稳政局吗?”

吕雉听她这么说,愈加疑心,诚恳地问:“可是还牵扯了别的官员?”“没有没有……”吕媭一迭连声地辩解,“真的不牵扯别的人。”“当真没有?”“确实不曾有。”“好。好得很。既然不牵扯别人,我就好办了。”吕雉见妹妹不肯主动认罪,欲逼迫一下,“那我处理别的人,你可不要拦着。”“谁?姐姐又要责罚哪位?”“哦?这么说,妹妹是当真要管一管‘政事’了?怕是关心过度吧?”心中暗喜,她终于忍不住了。

果然,吕媭长叹一声,软乎乎地再次坐到榻上,支支吾吾地说:“也不算牵扯……只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谁?”

吕媭将搁在案子上的粉拳握一握,颇为踌躇。“你若再不说,等我查出来,定斩不饶。”“别,别,”吕媭慨叹一声,说,“陈平。”

吕雉本想着查出背后那人就痛下杀手。可闻听是陈平,左右作难。此人厚貌深情,极难号脉。而况他又太过显赫,且是老臣,追随先帝多年,若是贸然动手,只怕众臣要非议。可既已问出,若不做计较,放了哑炮,只怕他从中作祟,当即朗声问:“他如何说?”

吕媭说,陈平昨日到府中见她,劝她听从太后劝诫,捐献粮食,并愿意主动出粮一千石。“府中见她”,这样的事,着实奇怪。“可他不愿出面,他的一千石,也要以我的名义捐出。”

这是为何?吕雉一时想不透陈平意欲何为。他不是糊涂人啊!——萧何散财资民,可是引起刘邦极大的猜忌的。——这点他是清楚的。何以还要主动资民?莫非是试探她这个太后的手腕?

一时不得要领,遂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他如何肯做‘好人’,莫非是与你一块儿贪腐了?”“这倒没有。”“哈哈,你倒爽快。”吕雉被妹妹的心直口快逗乐了,“既不曾贪腐,又肯帮你出血,怕是受了你的恩惠吧?”“我能有什么恩惠给他。姐姐说笑了。你倒忘记了,他还是我‘仇人’呢。”

这确实是实话。尽管天下都知道吕媭是她的亲妹妹,但真正要作弊行私,只怕也难。那这陈平何以要如此吃亏?莫非他真的怕吕媭记恨当初捉拿樊哙的仇,这才主动示弱,要帮吕媭?

若真是出于此心,倒不足为怪。不过,吕雉很快悟到:常言说“老臣谋国”,一点不错。记得刘邦弥留之际,自己曾问相病榻前,刘邦交代,萧何后由曹参接替,曹参后由王陵任右丞相,陈平任左丞相辅佐,再往后便是周勃。这陈平肯主动“替主分忧”,想是知道自己此时被审食其的案子心烦,借此暗中资助,以吕媭名义捐粮,既是为“太后正名”,又缓解了和吕媭的关系,这确实是股肱之臣的思虑。如此一想,此人堪当大任。

近日曹参病重,眼看着丞相便要易位。照此来看,陈平不但懂国政,还极通情理,识大体。心底里定下这个主意,想着合适的时候,和皇上说一声,将王陵和陈平的位置换一换。即便有人说什么,也不算违背先帝遗愿。毕竟这两个人还是都要用的,无非先后而已。

她低头心思活络,吕媭浑然不觉。眼见姐姐发呆,以为说出“陈平捐粮”,又触动了她某根神经,心里懊恼不该说出实情,可方才都是吕雉“苦苦相逼”,便赌气地问:“姐姐莫非又想治他的罪?你这样,倒没意思了。自家亲姐妹,也成了无话可说,寡淡得很。”

吕雉这才微微一笑,意识到方才一番沉默,竟被妹妹误解,连忙解释道:“你的这张嘴,真是‘无情刀剑’。我何时说要治罪于他?”“那你何以唬着个脸?我也奇怪,姐姐在这深宫待久了,不知闷也不闷。反正我是一进这皇宫内,就感觉到冰凉之气袭人,一点也不活泼。”“休要胡说。”吕雉拿起木勺,轻轻敲打一下吕媭手背,“就你家舞阳侯府春光明媚?说话真是无遮无挡。如今你当你还是在沛县家中的小妹,所有人都宠着你、惯着你?就没想想,多操点心,也替我分点忧。”“我一个无爵无职的女人,能操心什么?姐姐这才是不分皂白,逮着人就说教。”

吕雉这才提议,莫谈国事,与妹妹谈论起新近接受的数匹绢丝精品,说起女人家感兴趣的衣物穿戴来。姊妹俩携手,踱步花园内。

姹紫嫣红的一园植物,赏心悦目,让多日来郁郁寡欢的吕雉心性大开,胸中暖晴。趁着热劲儿,吕媭就怂恿她到未央宫去看看。最近一段时间,吕雉确实不想去未央宫,主要是有点难为情,怕见皇上。毕竟,母子因为审食其的事情,一见面肯定尴尬。今日听吕媭说起,才想起已经多日不去,若是让别有用心的臣子伺机作祟,倒显出自己小气,便应允了吕媭,姐妹俩轻车简从,移步未央宫。

不想皇上却不在宫内,又出去狩猎去了。这倒省了不少事。吕雉索性今日就同妹妹漫无目的地游走,朝着后宫而去。走到椒房殿西边的一个小花园,听得里面众女子“咯咯”笑出声来,二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远远望去,一干侍女簇拥着一个人,正在秋千上来回飘荡。这架秋千拴得奇巧,绳子一头拴在一棵香樟树上,一头却由十多个中官举着一根粗大的木棍,因此秋千就格外晃荡,比平日里惊险了许多。

吕雉身边的侍女作势欲跑过去打前站,让他们迎驾,被吕雉伸手止住。今日高兴,她也想着放松一下,让大家玩个痛快,做一回好人,省得刚才吕媭说“深宫沉闷”。

吕媭见状,扭回头瞧一瞧姐姐,问:“太后,这样的秋千,你可还敢坐?”

吕雉咧嘴一乐,说:“有何不敢?几根木棍,我还怕跌了?”说完这句话,心里也想着,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快活过了,不妨今日就由着吕媭,做一回小女子,也荡三五下。边说边行,吕雉心里还嘀咕,不知是皇帝的哪位美人,倒这般快活自在。

十步之遥,众侍女望见太后身影,忙怯怯地齐刷刷跪在地上问好,心里惴惴不安。只剩下举着木棍的中官们丢不下手,痴痴呆呆地站立着,不知如何是好。秋千上的张嫣,一时惊呆,竟忘记了下来,只管坐在上面发愣,心里想着如何应付。

本已想好今日做一回小女子,可此刻一见是张嫣,吕雉登时按捺不住,怒火中烧,高喊一句:“皇后好自在!”朝着大殿,背手而去。

吕媭见状,慌慌去扯住张嫣的手,从后面追赶。吕媭握着的这双手,此时冰凉无比。再看张嫣额头,已经细汗频出,便轻声劝说道:“皇后莫怕,有妾身在,替你挡一挡。”

张嫣感激地朝吕媭望一眼,嗫嚅着说:“祖母救我。”脚步愈加踉跄不稳,早已颤颤巍巍迈步迟滞。吕媭便手上用了劲儿,与她一同走进未央宫的椒房殿内。“你真是好福气!”吕雉不等张嫣跪倒,急口呵斥道,“让你用心的事情丝毫没有动静,却有心思荡秋千!”

张嫣蜷缩在地上,默不作声,听任责骂。

吕雉见一屋子的侍女都在看,脸色一缓,说:“皇后坐下来说话。”“皇后”是一块金字招牌,面子始终要维护。“你也想想,如今早过豆蔻年华,已是及笄之年,却还如此顽皮,妥也不妥?”“太后教训得是。”“你如今是皇后,”吕雉慈祥地说,“‘皇后’,一国之母,全天下的人都看着你呢。一颦一笑,事关国体。你却自在,荡来荡去,倘若出点意外,谁来负责?”

平日里,吕雉对待张嫣,总是爱护有加,张嫣倒不是特别惧怕这个太后。此刻骤然受了一番责骂和埋怨,肚子里便积蓄了点点不服。听太后说到意外,才知道是关爱她,因此低声感恩地说:“臣妾小心便是,总不叫出什么意外,辜负了太后的一片心意。”

张嫣本是歉意连连,不想吕雉见她“贵为皇后”,却“胸无点墨”,不由得说道:“你当你还是一个人?真是荒唐。”

这句话说完,不仅张嫣茫然,便是吕媭也懵懂起来,忍不住看一眼张嫣,惊奇地问:“皇后这是……”眼神中飘起一片祥云。

张嫣见吕媭如此发问,猛然悟到太后之前交代的“受孕”之事,一时窘得满面通红,羞愧不已,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吕媭,将一双眼望着姐姐,希望给个满意的答复。吕雉理也不理,兀自问道:“那女子,皇上可还喜欢?”一句说完,她自己都感觉问得蹊跷,好没道理——明明皇上以审食其“送美人蛊惑皇上”为罪名,刚刚治罪,何以自己竟如此发问。

张嫣受此追问,愈发左右为难,伸缩不是。

吕雉自己问错了,却不能认错,半掩饰半嗔怪地唠叨一句:“她不受宠,我看你如何办?”

张嫣才懊悔自己没有行动,后悔不已,不想却忽听此怨,一股委屈之气在腹内来回游荡,毕竟年少,又仗着太后是自己的外祖母,连撒娇带冤屈,脱口而出:“总是臣妾无能。”

见她不懂其中奥妙,还如此赌气,吕雉怒其不争,说道:“可不就是无能。”说完还嫌不够,“连个手下都理不顺。”

张嫣跪在地上,左手掐右手,慢磨牙齿,心想:“不是一个人”,原本就是太后一厢情愿、一手操刀,此刻却来责怪她,委屈升级为憋屈,可又张不开口反驳,便怨恨自己十五岁的女子,竟然如此“命苦”,扑簌簌落下热泪,悻悻地说:“自小母亲便教育臣妾,要与人为善……”

吕媭是越听越糊涂,明明“皇后怀孕”,太后何以“闭口不谈”,转而问皇上宠幸美人?又何以皇后竟委屈落泪?急口问道:“你们两人,这是说的哪门子哑语,当我是透明人。”“你先不要多问,改日给你解释。”吕雉一口拦住,逼问张嫣,“这么说,是我逼你与人交恶了?”

吕雉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在案子上敲一敲,又大声说:“如此来看,你近日是真的‘毫无动静’?”“臣妾……”张嫣听得太后震怒,无法作答,只好“以泪作答”,缄默无语。

吕雉心中焦躁,见她死死不答话,又不知她究竟是否已经“受孕”,“啪”的一拍几案,骂道:“我还没有死,你哭什么丧!”

连骂带逼,硬生生将小小年纪的张嫣逼迫得无路可逃,只好“孤注一掷”地小嘴一撇:“这皇后,当得好辛苦!”

一句“好辛苦”,让吕雉雷霆震怒,勃然变色,嘴唇发紫,两张嘴皮哆哆嗦嗦,左手指着张嫣,连说:“你,你,你……”一句“废了你这不争气的东西”硬生生憋回腹内。

吕媭见状,噤声不语,心里七上八下,后悔自己今日不该多嘴,劝姐姐到处游玩。

盯着跪在地上只管好好歹歹呜咽的张嫣,真想走上前去,一脚将她踢翻。可见她瘦弱的身躯,此刻蜷缩成一团,还不及一个铜樽大,一念之间想到,对一个人,总用一种办法不管用时,便得“转身”。要让皇后新生,必须改变策略,遂幽幽地说:“你且起来,容我教你。”

吕媭听姐姐话语有所缓和,急忙脆声劝道:“皇后还不谢过太后,起来说话。”

张嫣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低着头,站在当地发怔。

吕雉招招手,说:“坐过来,近些。”

张嫣乖顺地坐在吕雉对面,依旧低着头,残余的眼泪沿着下巴滴在胸前的深衣上。吕雉将一个绢丝手帕递给她,张嫣默默地擦了眼泪。

吕雉问:“你可是不愿意当皇后?”“愿意。”“莫怕。说实话。”吕雉问一句,又嫌她理解错误,解释道,“问的是你一开始在你家中时,心里可是不想当皇后?”

张嫣不是不想当“皇后”,是不想当现在这个皇帝的皇后。是母亲一再劝说,母命难违,这才应允。见太后慈祥,便无声地点了点头。“让你‘受孕’,可是心里觉得委屈?”

不提还罢,一提“受孕”,张嫣一肚子的委屈。与亲舅舅结为夫妻,同榻入寝,何其难为情。本就羞愧,哪来的肌肤之亲?可恼太后苦苦相逼,非要让“受孕”,真是“夜晚羞死人,白天丢死人”。一直也不敢说,此刻既然已经惹恼了太后,说过“皇后好辛苦”,不妨一了百了,鼓一鼓勇气答:“诺。”

吕媭听她如此一答,心中惊恐,生怕姐姐废了这个皇后,忙推一推张嫣:“你胡说什么?哭晕了吧。”

不想吕雉不急不恼,又问:“既不想当皇后,那么我今日放你回家,如何?”

张嫣虽赌气唱“诺”,毕竟是怄气,骤然听到太后清朗地说“放她回家”,顿时一愣,抬起头来,瞪着双眼,诧异不已。“看看,你当了这一年多皇后,也知道不妥吧?”吕雉伸出手来,拉过张嫣的手,手心手背反复摩挲,“唉”地长叹一声,“嫣儿呀,这皇后,岂能是说立就立,说废就废的?全天下的人都睁着眼睛看着呢。我总不信,你竟连这道理都不懂。自小你母亲带你入宫,姥姥便看你可爱懂事,贤淑可人,这才选你做了皇后,不想你却如此颓废,让我失望……”

张嫣听太后如此一说,也觉得今日太过荒唐,歉意连连,说:“是臣妾愚昧,惹太后生气……”肠子悔青,不住摇头。“今日也没外人,我就说给你听,也叫你明白明白,不再做这‘糊涂皇后’。”

吕雉说,惠帝二年,匈奴冒顿单于无礼,发书给她,要娶她为妻。为避免生灵涂炭,百姓再遭战火苦难,无奈之下,她强忍屈辱,回信称“年老色衰”,劝冒顿打消念头。不想那痞子不依不饶,竟然再次修书,称“太后年老,公主亦可”。她只好再次回信,称鲁元公主已经嫁给张敖,若是先帝在位,尚可夺之。如今的天子是公主之弟,岂能夺已嫁的姐姐给单于。几番辞却,只为保护母女不受那贼人的侮辱。“你道怎样?”吕雉悠悠地说,“那冒顿死皮赖脸,竟说‘然则公主之女,可来代之’。你且说说,肯嫁给那单于吗?”

吕媭嘴快,大为赞叹地说:“人皆以为太后使皇后嫁给陛下是‘联姻掌权’,不想竟是‘救女绝匈奴之望’,用心良苦啊!”

经此一说,张嫣一时语塞,痴痴地望着吕雉,眼窝里再涌热泉,长揖叩头,说:“都是臣妾糊涂,惹太后伤心。不知这其中的缘故,误会了太后。今后但有半句不从,但凭太后处置……”说完兀自觉得“恩情难还”,嘤嘤滴泪,不能自已。

吕雉见她如此表态,颇为欣慰,如此一来,“皇后”便成了真“皇后”,懂得厉害,当会很快成熟。又一想,还要再调教几句,才更放心,便问:“喊过来那女子,让老身瞧瞧。”

不长时间,吕容选送的美貌女子来到,不想却让吕雉大跌眼镜。这才几个月不见,肌肤若土,面似木偶,唇齿黯淡,活生生似个“白日鬼”,不由得惋惜。转眼看看张嫣,问:“这是受了什么病灾吗?”

张嫣自知理亏,还陷入方才的愧疚之中难以自拔,低声喃喃道:“臣妾有罪。”

吕雉不忍卒看,挥挥手让那女子下去,这才又问:“可是皇上治了她什么罪,让你为难?”

张嫣耷拉着头,说:“这倒不曾。只是不曾搭理她,这女子受臣妾嘱托,压力甚大,一日一日下来,这才形容憔悴,脏了太后的眼。”“皇后,你瞧瞧……”吕雉空手一指,才想起那女子已经不在身边,“若是你也继续沉沦下去,只怕也不比她强到哪里去。一个人,活的就是精气神,似这种‘枯木朽料’,便是个中官都看不上。你若叫她服侍皇上,只怕脏了皇室血统。”一通埋怨,口干舌燥。又觉得似有不妥,话锋一转,“一朵花,要想姹紫嫣红,是需要‘主人’浇水修剪的。错不在她,全在你。”“臣妾记下了。”

吕雉好整以暇地将调教人的诸多本事传授给张嫣,叮嘱她不可失去希望,尽快完成交给她的任务,也好让皇室后继有人。一番教诲,张嫣牢牢记在心里。可吕雉却感到无比疲乏,面对这个不谙世事的皇后,如何叫她省心?骤然又想到,既定下“皇后受孕”,改又不好改。诸多失误,凑到一起,好不懊恼。吕雉的性格坚毅,还从未如此失落过。偏偏赶上近日审食其又被抓拿入狱,后脊梁顿时觉得揪得慌,支起身子,伸展一下胳膊,活动活动。张嫣见状,急忙过去捶背。“你呀,还是不能放松。”吕雉叮嘱,“该做做样子,还是要做的。”“可……”张嫣欲言又止,“这女子,你也看……”

确实是个事。若是这女子不能怀孕,皇后哪会受孕?但话已出口,自然不能让她心焦,便说:“你只管做,我自有办法。”

自有什么办法?一时也想不出。不过,她的这句话,确实让张嫣镇定了不少,一时觉得假受孕这件事没有之前那么委屈了。之前她一直迟疑着不肯“抢别人的孩子”,方才听太后为免自己远嫁匈奴才不顾道德约束,立她为皇后,这得承担朝野上下多大的口舌压力啊?“臣妾想明白了。”张嫣道,“之前我一直糊里糊涂,总觉得自己委屈。如今是心里透亮儿,这‘受孕’并非妾身一个人的事。若是‘皇后不生皇子’,让其他美人抢了先,倒是让朝野为难的一件事。庶出、嫡出的麻烦,怕是要好好议论一阵子呢。”“哈哈。你瞧瞧,到底没有看错你。这乖巧玲珑的心眼儿,开了窍,便一通百通,这才像我……”话到嘴边,“吕家女儿”四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虽然屋内只有她们三个人,可毕竟张扬“吕家”血统,有悖自己的身份。

吕媭见二人喜笑颜开,此时张口正是时候,便夸张地赞叹道:“你们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倒让我这个‘外人’跟着阴晴不定,白白揪心。今日不走,定要好好讹一讹皇后,痛饮一番才肯罢休。”

眼见已经黄昏,张嫣利落地朝着殿外喊一声,屋内一呼,廊下百应,一出溜进来十多个侍女。一等皇后下令,不长时间,一桌盛筵布置停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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