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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4 11:4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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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瘦鹃 著 王稼句 整理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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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草草:周瘦鹃自编小品文集(精)

花花草草:周瘦鹃自编小品文集(精)试读:

前言

周瘦鹃先生,名祖福,字国贤,祖籍安徽歙县,一八九五年生于上海。因祖母是苏州人,祖父置周氏坟茔于苏州近郊横山之麓,故其早年就以吴县为籍里,一九一二年在上海《妇女时报》第六号发表《绿蘼芜馆诗话》时,即署“吴门周国贤瘦鹃辑”。

周瘦鹃父亲是上海招商局江宽轮上的账房,其幼年家境尚属小康,但自六岁失怙后,断了经济来源,顿入贫困,全赖母亲十指针黹艰难度日。他由私塾而小学、中学,因成绩优秀,学费均得减免。十八岁毕业于民立中学,留校任教,未久辞职,开始职业笔墨生涯。他在中学时代就开始写作和翻译,至今发现最早的译作是一九一一年第三期《小说月报》上的《百合魔》,最早的小说是一九一一年《妇女时报》创刊号上的《落花怨》,他自己则认为一九一一年十一月至翌年二月在《小说月报》连载的八幕改良新剧《爱之花》,才是文学事业的开始。一九一四年王钝根创办《礼拜六》后,他即成为这个周刊的台柱,后又被聘为《新申报》、《新闻报·快活林》、《申报·自由谈》特约撰述。自一九二○年起,他先后主编《申报·自由谈》、《礼拜六》、《游戏世界》、《半月》、《紫兰花片》、《上海画报》、《紫葡萄画报》、《良友》、《紫罗兰》、《新家庭》、《申报·春秋》、《乐观》等。在民国年间,他是海上文坛风云人物,集创作、翻译、编辑于一身,最忙碌的时候,每天工作十四五个小时,星期天也不得休息。他在《噫之尾声》中说:“吾们这笔耕墨耨的生活,委实和苦力人没有甚么分别,不过他们是自食其力,吾们是自食其心罢咧。”故他自称是“文字劳工”。由于他的勤奋,不但著译累累,所编报刊也深入人心,在社会上有很大号召力。一九二○年代后期,周瘦鹃对花木栽培产生兴趣,以至一发不可收。一九三一年买宅苏州王长河头,翌年移家苏州,每周去上海一两天处理编务,其馀时间都沉浸在花木丛中,制作盆栽、盆景,不但在上海中西莳花会展出评比年会上屡屡获奖,与朱樨园等在苏州结含英社,作专门的研究,还一度在上海王家厍静安寺路口创设香雪园,展销自己的盆栽、盆景作品。一九三六年,与鲁迅等二十一人联名发表《文艺界同人为团结御侮与言论自由宣言》,表明抗日救国的立场。一九五○年代,周瘦鹃受到礼遇,先后出任苏州市园林管理处副主任、苏州市文物古迹保管委员会副主任、苏州市市政建设规划委员会副主任,当选为江苏省人大代表和全国政协委员,高车驷马,门庭若市。他除参加社会活动外,将时间和精力主要放在盆栽、盆景的研究和制作上,参加各地的展览和研讨,被公认为这方面的专家,还拍摄了彩色纪录片《盆景》。他原本以为可以在花光树影中安度晚年,想不到“文革”发动的第三年,急风暴雨席卷了宁静安逸的家园,他万念俱灰,唯有一死了之,遂于一九六八年八月十二日深夜投身园中水井,时年七十四岁。

在近代文学翻译界,周瘦鹃与陈景韩、包天笑并驾齐驱,以翻译名家短篇小说著名,且注意“弱小民族”的作品,译文雅俗共赏。据不完全统计,他一生译作有四百十八种之多。其中以一九一七年上海中华书局出版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刊》最有影响,收十四国四十六人的四十九篇小说,同年受到教育部通俗教育研究会褒奖,鲁迅、周作人兄弟在合拟的评语中认为,其“用心颇为恳挚,不仅志在娱悦俗人之耳目,足为近来译事之光”;“当此淫佚文字充塞坊肆时,得此一书,俾读者知所谓哀情惨情之外,尚有更纯洁之作,则固亦昏夜之微光,鸡群之鸣鹤矣”。(《教育公报》1917年第15期)就在这部书中,高尔基的《大义》(《意大利故事》中的第十一个故事)第一次介绍给中国读者。此外,他出版的译著,还有《世界名家短篇小说全集》、《福尔摩斯别传》,与人合译《欧美名家侦探小说大观》、《福尔摩斯新探案全集》、《亚森罗苹案全集》等。

在通俗小说创作上,周瘦鹃与徐枕亚、李涵秋、包天笑、张恨水并称“五虎将”。他的言情小说在读者中有广泛影响,被称为“哀情巨子”。他在《说觚》中自述:“小说之足以动人,世之人咸公认之矣。予生而多感,好为哀情小说,笔到泪随,凄入心脾,以是每造孽于无形之中,今虽欲忏之,已苦不及矣。”他在《礼拜六》上发表哀情小说最多,如《此恨绵绵无绝期》、《画里真真》、《行将再见》等。陈小蝶在《午夜鹃声》附记中说:“瘦鹃多情人也,平生所为文,言情之作居什九,然多哀艳不可卒读。”并赠诗云:“弥天际地只情字,如此钟情世所稀。我怪周郎一枝笔,如何只会写相思。”哀情而外,他也写了不少以爱国主义、家庭伦理、社会问题为主旨的小说,当然这主旨是相对而言的,更多往往是各种因素杂糅一起,我们可从他的代表作《亡国奴之日记》、《留声机片》、《十年守寡》、《南京之围》、《祖国之徽》、《对邻的小楼》、《新秋海棠》中聊窥一斑。对于周瘦鹃小说的研究,至今仍有可以开掘的广阔空间。

周瘦鹃散文小品写作,持续时间最久,将近半个世纪,可分前后两期。前期自民国初年至一九四○年代后期,所作题材广泛,形式多样,散见于《妇女时报》、《东方杂志》、《女子世界》、《中华小说界》、《小日报》、《小说月报》、《新闻报》、《申报》、《礼拜六》、《游戏世界》、《半月》、《紫兰花片》、《星期》、《长青》、《快活》、《社会之花》、《紫罗兰》、《上海画报》、《晶报》、《良友》、《旅行杂志》、《新家庭》、《珊瑚》、《橄榄》、《永安月刊》、《乐观》、《海报》、《立报》等近百家报刊,发表为数甚巨,据不完全统计,在《新闻报·快活林》上有一百二十三篇,在《上海画报》上有二百零九篇。需要说明的是,上海中华图书集成公司出版的《世界秘史》,属名人轶事趣闻专集;上海大东书局出版的《紫罗兰集》和《紫罗兰外集》,属小说杂文合集,他的绝大部分散篇未曾结集。后期是一九五○年代中期至一九六○年代中期,他写了不少谈花木、风俗、名物、胜迹的篇什,以及去江、浙、皖、赣、粤等地的游记,又改写旧作,自订文集,先后有六册问世,它们是《花前琐记》,北京通俗文艺出版社一九五五年六月初版,上海文化出版社一九五六年十二月新一版;《花花草草》,上海文化出版社一九五六年九月初版;《花前续记》,江苏人民出版社一九五六年十二月初版;《花前新记》,江苏人民出版社一九五八年一月初版;《行云集》,江苏人民出版社一九六二年十一月初版;《花弄影集》,香港上海书局一九六四年三月初版。有研究者认为,他的散文小品成就远高于小说,其中尤以花木小品、山水游记、民俗掌故为“三绝”,这是就他后期写作而言的。这些文章,知识性和趣味性兼具,文笔清丽,行文晓畅,娓娓道来,具有相当的可读性。

这本《花花草草》,收入周瘦鹃先生亲自编订的《花前琐记》等六本小品文集,原汁原味地反映了他晚年文章的全貌。今年正值先生含冤弃世五十周年,作为晚生后学,就以此来纪念这位乡前辈。王稼句二○一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花前琐记

北京通俗文艺出版社一九五五年六月初版

上海文化出版社一九五六年十二月新一版前言

东涂西抹,忽忽三十年,自己觉得不祥文字,无补邦国,很为惭愧!因此起了投笔焚砚之念,打算退藏于密,消磨岁月于千花百草之间,以老圃终老了。当时曾集清代诗人龚定公句,成《摅怀吟》、《遂初吟》各十四首,向朋友们示意;中如:“暮气颓唐不自知,一灯悬命续如丝。今年烧梦先烧笔,倦矣应怜缩手时。”“名场阅历莽无涯,一代人才有岁差。花月湖山娇冶甚,自缄红泪请回车。”“少小无端爱令名,九流触手绪纵横。百年心事归平澹,至竟虫鱼了一生。”“一灯红接混茫前,东海潮来月上弦。花有家乡侬替管,莫因心病损华年。”“不要公卿寄俸钱,此身已作在山泉。人生合种闲花草,明镜明朝定少年。”“断无只梦堕天涯,忽向东山感岁华。我替梅花深颂祷,丽情还比牡丹奢。”“此去东山又北山,料无富贵逼人来。黄梅淡冶山矾靓,记取先生亲手栽。”“斜阳只乞照书城,玉想琼思过一生。从此周郎闭门卧,梅花四壁梦魂清。”

单单看了这八首诗,就可知道我的心事了。

对日抗战胜利以后,我就实践了这些诗中的话,匆匆地束了文字生涯,回到故乡苏州来;又因遭受了悼亡之痛,更灰了心,只是莳花种竹,过我的老圃生活,简直把一枝笔抛到了九霄云外;如今重行执笔,重理故业,真有手生荆棘之感。幸而日常起居于万花如海中,案头有花枝照眼,姹娅欲笑,边看花,边动笔,文思也就源源而来了。《花前琐记》之作,除了漫谈我所喜爱的花木事而外,也谈及文学艺术、名胜风俗,等等,简直是无所不谈;一方面歌颂我们祖国的伟大,一方面表示我们生活的美满;要不是如此,我也写不出这些文字来的。此外,我需要鼓励和督促,要是没有朋友们的鼓励和督促,我也不会这样勤笔勉思的。

一九五五年四月周瘦鹃识于紫罗兰盦闲话刺绣

苏州的刺绣,名闻天下,号称苏绣,与湖南的湘绣和上海的顾绣,鼎足而三。

前年苏州市教育局曾办了一所刺绣学校,延聘几位刺绣专家担任教师,造就了几十位刺绣的好手。她们的作品曾参加一九五四年举行于拙政园的民间艺术展览会,博得观众的好评。秋间,苏州市土产公司与吴县合作总社联合举办了一个刺绣学习班,招了农村中擅长刺绣的妇女们上班学习,由黄芗女画师画了花卉,由以前刺绣学校的几位女教师教授散套针法,采取了湘绣的优点,提高质量,经过了一个多月,全都学会了。这班学员都是从吴县望亭、光福、浒墅关农村中来的,她们一向于种田之暇,以刺绣戏衣、被面、枕套等为副业,不过花样陈旧,绣法不够细致。经过了学习,顿时使人刮目相看;除了散套针法,又学会了反戗针法,作品有软缎的方靠垫和台毯、被面、睡衣等,刺绣的花样如梅、兰、竹、菊、百蝶、和平鸽等,都足以代表我国民族风格的,去冬已运往北京,听说转运法京巴黎去展览了。

一九五五年春节,苏州市人民文化宫举行了一个美术展览会,刺绣也陈列了一室,四壁琳琅,灿烂夺目,中如毛主席的绣像,用几十种色丝细针密缕的绣成,面目栩栩如生。还有一幅特出的作品,是前刺绣学校教师任嘒闲所绣的苏联画史之一《列宁在拉兹里夫火车站附近的草棚里》。列宁低着头在起草革命的计划书,除了人之外,还有郊野树木、草棚作背景,色彩调和,活泼生动,简直是好像一幅画;真可算得是一位现代的针神了。

我藏有旧绣一幅,以缎为地,色已黄黯,我也不知道是甚么时代的作品,朋友们给我鉴定,说是明代的刺绣。绣的是一尊观音,微微含笑,坐在一朵莲花上,花作浅红色,淡至欲无;观音的膝上坐着一个男孩子,玉雪可念,一手执红榴花一枝,向人作憨笑。上端用黑色丝绣有“礼拜供奉观世音菩萨,便生福德智慧之男”十七字,下有图章一方,可惜已认不出是甚么字了。旧时女子绣观音,郑重其事,必须洗了手才下针,以示虔诚;清代董文友曾有《留春令》第一体一阕咏浣手绣观音云:“兰汤浴手,窗前先就,红莲娇片。须记他原少凌波,休错配、鸳鸯线。  绣着金身须半面。似向侬青眼。春笋纤纤近慈云,疑紫竹、林中现。”

凡是男女婚礼中所用的绣品,鸳鸯是必要的图案,被面和枕套,总是绣着双宿双飞的鸳鸯,这又是词人们的好题材了。如朱竹垞的《生查子》云:“刺绣在深闺。总是愁滋味。方便借人看。不把帘垂地。  弱线手频挑。碧绿青红异。若遣绣鸳鸯。但绣鸳鸯睡。”董舜民《应天长》又一体云:“水精帘卷东风院。枝上流莺声百啭。绿窗轻,香梦软。清泪朝朝曾洗面。  砌痕深,花样浅。出水芙蕖波溅。绣到鸳鸯偏倦。恼乱针和线。”这两首词,都写出了旧社会刺绣者为人作嫁的苦闷。好女儿花

好女儿花这花名很为美妙,可是你翻遍了植物学大字典,断断找不到的;因为宋光宗的李后讳凤,宫中妃嫔和侍从等为了避讳之故,都称凤仙为好女儿花。凤仙的别名很多,有海、旱珍珠、小桃红、羽客、菊婢诸称,不知所本。花茎有红、白二色,高至一二尺,粗的好似大拇指,中空而脆;花于枝桠间开放,形如飞凤,有头有尾,有翅有足,因此又名金凤花。叶尖而长,有锯齿,很像桃叶,因此又有夹竹桃之称,可是未免与真的夹竹桃相混了。凤仙有各种颜色,如深红、浅红、纯白、浅绿、青莲、玫瑰紫等,色色都备,并有花瓣上洒细红点的,称为喷砂;有一茎而开五色的,更为娇艳。花瓣有单有复,更有鹤顶一种,与白花而绿心的,最为名贵。

往时没有蔻丹,女儿家爱好天然,将红色的凤仙花瓣,剔除了白络,加上一些明矾,把它捣烂,染在十个指甲上,用绢包裹,隔了一夜,每一指甲上便染成猩红一点了。因此之故,又有指甲花的别称。元代杨维桢句云:“有时谩托香腮想,疑是胭脂点玉颜。”又女词人陆琇卿《醉花阴》词云:“曲阑凤子花开后。捣入金盆瘦。银甲暂教除,染上春纤,一夜深红透。  绛点轻濡笼翠袖。数颗相思豆。晓起试新妆,画到眉弯,红雨春山逗。”这些诗词,都是咏凤仙而牵及染指甲这回事的。明代李笠翁,反对女子用凤仙花染指甲,他说:“纤纤玉指,妙在无瑕,一染猩红,便称俗物。”所言自有见地。

凤仙虽是一种平凡的草花,而历史很悠久,晋代即已有之。传说谢长裕见凤仙花,对侍儿说:“我爱它名称,且来变一变它的颜色。”因命侍儿去取了一种汜叶公金膏来,用麈尾蘸了膏,向花瓣上洒去,折了一朵,插在倒影三山的旁边;明年,此花金色不去,都成了斑点,粗细不同,俨如洒上去的一样,即名此花为倒影花。

古今来咏凤仙的诗词很多,而以宋代晏殊的“九苞颜色春霞萃,丹穴威仪秀气攒”两句最为华贵,足以抬高凤仙身价。我因亡妻胡氏名凤君,所以也偏爱凤仙,她去世后,为了纪念她的缘故,尽力搜罗了各色种子,种满在凤来仪室外,每年秋季,陆陆续续的开放起来,足有三个月之久;并且掘了小株,用小型的细瓷盆分种了好多盆,供在亡妻遗像之前。

凤仙以密植为妙,倘能特辟一圃,全种凤仙,每一畦种一色,必有可观。前数年访书画大收藏家庞莱臣前辈于其苏州寓所,见他那个很大的前庭,从石板缝隙中长出无数株的凤仙花来,五色斑斓,蔚为大观,至今还留着深刻的印象。因忆清代嘉道年间的词章家姚梅伯,他也是爱好密植的凤仙花的;他说,秋日见“庭前金凤花百本,向晓尽开,蝶侣蜂群,飞宿上下,仿佛具南田翁画意”,因宠之以词,调寄《清平乐》云:“嫣红欲绝。瘦朵藏低叶。鬟袖不知风露湿。亸向晓凉时节。  蝶蜂栩栩仙仙。泥人半晌缠绵。画箔秋灯儿女。夜来若个深怜。”送寒衣

立春以后,天气渐渐转暖,大家以为这是春之开端,所以觉得春意盎然了。谁知蓦然之间,大雪纷飞,竟又冷了起来,似乎回到严寒彻骨的隆冬,这种春寒恻恻的天气,俗称拗春,也是使人受不了的。

记得是在下雪的前三天吧,还是和煦如春;我和苏州市的十多位代表,上南京去出席江苏省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大家以为天气和暖,不免少穿些衣服。我因为自己容易伤风,很有戒心;又因老天常闹别扭,不得不防,所以把寒衣都带了去。不料刚过了三天,阳光匿迹,突然转冷,而鹅毛般的雪,就漫天飞舞起来;少带寒衣的朋友,悔之不及。年近七十的工业专校邓卓先校长,忙去买了一只热水袋,借以取暖;可是校中的许符实副校长竟派员远迢迢地送寒衣来了。还有病愈未久的评弹工作者潘伯英兄,也由苏州市文联把他的丝绵裤付邮寄来了。在他们俩果然喜出望外,我生平是最容易动情感的,不用说是十分感动。

从前游子天涯,入冬苦寒,送寒衣、寄寒衣的不是慈母便是爱妻,如古诗中“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就是两个例子。此外,如清代诗人张若需宦游他方,生日太夫人自乍浦寄衣适至,感而作诗:“侵晨远人至,寒衣寄江城。珍重一开缄,光采生敝。老亲念幼子,称体新裁衣。书云御尔寒,着以湖绵轻。寒燠隔异地,犹厪慈母情。忆兹初成时,长短劳经营。襟袖密密缝,十指针线萦。健妇把刀尺,指点熨贴平。感激母意厚,顾我非童婴。二十要自立,俭素敦家声。五陵自轻肥,温饱无令名。今兹茹冰檗,用佐严君清。短褐取蔽体,宁羡罗绮荣。被服矢无,敢忘我初生。”又如毛张健《寄衣曲》云:“去年寄衣秋月明,络纬索索窗前鸣。今年寄衣风复雨,不识何时到边土。边城八月多早寒,清霜触体愁衣单。千丝万缕妾手制,中有珠泪焉能干!不愿功成垂竹帛,但愿全躯返乡国。”这两首诗都咏寄衣,一首是母制了衣寄给子,一首是妻制了衣寄给夫的,自觉至情流露,感人很深。如今新社会中新人新事,往往不可以常情测度,虽在工作岗位上,也好似在骨肉之亲的家庭中一样;邓、潘二位得了寒衣,不待穿上身去,心坎中早已温如挟纩咧。善感如我,不可无诗:“体贴无殊骨肉亲,推襟送抱见情真。衣还未着先温暖,暖到心头暖到身。”上元灯话

农历正月十五日,向称上元;这夜即称元夕,俗称元宵,旧俗必须张灯,盛极一时。考之旧籍,据说还是起于唐代睿宗景云二年,只有一夜;到唐玄宗时,改为三夜,元宵前后各一夜;到了北宋乾德五年,又加上十七、十八两夜,增为五夜;到南宋理宗淳祐三年时又增一夜,自十三夜起,名为试灯;到得明代朱太祖时,更变本加厉,增为十夜,自初八夜起就张灯于市,到十七夜才罢,名为灯市。近年来苏沪风俗,都以十三夜至十八夜为灯节,倒还是依照着南宋旧俗呢。

制灯最工巧的地方,近推浙江菱湖,往年我在上海居住时,就听得菱湖灯彩的大名,也曾见过各式各样的菱湖灯,确有鬼斧神工之妙。记得当年有一个叫做桑栋臣的,专给新旧剧场扎灯彩,听说他就是菱湖人,技术确很不差。但在宋代,苏州倒是以制灯著名的,周密《乾淳岁时记》称:“元夕张灯,以苏灯为最。圈片大者,径三四尺,皆五色琉璃所成。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种种奇妙,俨然着色便面也。”梅里人用彩笺铸细巧人物扎灯,名梅里灯,也很有名;又有一种夹纱灯,是用彩纸刻花竹禽鱼而夹以轻绡的,现在恐已失传了。清代道光年间,阊门内吴趋坊皋桥中市一带,都有出卖各种彩灯的,满街张灯,陆离光怪,令人目不暇给,人物有张君瑞跳粉墙、西施采莲花、刘海戏蟾诸品,花果有莲藕、玉兰、牡丹、西瓜、葡萄诸品,禽兽水族则有孔雀、凤凰、鹤、鹿、马、兔、猴,与金鱼、鲤鱼、虾、蟹诸品,其他如龙船灯、走马灯等,不胜枚举。今年春节,人民路怡园为了引起大众兴趣,特请名手精制彩灯大小数十只,全用各色绢绸,或加彩绘,或缀流苏,十分悦目;而给我以良好印象的,是塔灯、莲花灯和走马灯三只,不愧为个中精品。一连半个月,倒也有万人空巷之盛。

走马灯是我儿时最爱看的,大率用纸剪了人物车马或京剧中的《三国》、《水浒》等戏,着了彩色,黏贴在竹制的轮子上,承以蛎壳,一点上蜡烛,就会转动,大抵小朋友们都是喜欢这玩意儿的。清代吴穀人有《辘轳金井》一词咏走马灯云:“涨烟飞焰。送星蹄、逐队奔腾不少。一片迷离,向蝉纱围绕。帘深夜悄。怕壁上、观来应笑。几许英雄,明明灭灭,冬烘头脑。  平生壮怀渐老。念五陵游历,空负年少。陈迹团团,叹磨驴潦倒。山香插帽。要鼓打、太平新调。尽洗弓兵,飚轮迅卷,月斜天晓。”末尾的几句,很有意义,借以鼓吹今日的世界和平运动,似乎也可以适用的。再话上元灯

古时重视上元,夜必张灯,以唐代开元年间为最盛,旧籍中曾说:“上元日天人围绕,步步燃灯十二里。”其盛况可以想见。诗人崔液曾有《上元诗》六首记其事,兹录其二云:“今年春色胜常年,此夜风光最可怜。鹊楼前新月满,凤凰台上宝灯燃。”“神灯佛火百轮张,刻象图容七宝装。影里如闻金口说,空中似放玉毫光。”

所谓灯市,宋代初期,也称极盛,《石湖乐府》序中曾记苏州灯市盛况,据说元夕前后,各采松枝竹叶,结棚于通衢,昼则悬彩,杂引流苏;夜则燃灯,辉煌火树,朱门宴赏,衍鱼虎,列烛膏,金鼓达旦,名曰灯市。凡阊门以内,大街通路,灯彩遍张,不见天日。曾巩曾有诗云:“金鞍驰骋属儿曹,夜半喧阗意气豪。明月满街流水远,华灯入望众星高。风吹玉漏穿花急,人近朱阑送目劳。自笑低心逐年少,只寻前事捻霜毛。”到了后来,却渐渐衰落了。明初,灯市又极热闹,南都搭了彩楼,招徕天下富商,放灯十天。北都灯市在东华门,东亘二里,自初八起,到十三就盛起来,到十七才止;白天各处的珍异骨董,以及服用之物,都来参加,好像开展览会一样,入夜便张灯放烟火,还有鼓吹杂耍弦乐,通宵达旦。据刘侗所记称:“丝竹肉声,不辨拍煞,光影五色,照人无妍媸,烟罥尘笼,月不得明,露不得下。”那时明太祖刚建了都,大概就借这元宵来庆祝一下吧?

清初,灯市也盛极一时,上元不可无灯,已成了牢不可破的风俗。如康熙年间,词人彭孙遹有《洞仙歌》咏元夕云:“千门万户,听踏歌声遍,一派笙箫暗尘远。有麝兰通气,罗绮如云,香过处、隐隐红帘尽卷。  闲行南北曲,玉醉花嫣,争簇天街闹蛾转。更谁家艳质,灯火阑干,蓦地里、夜深重见。向皓月、光中费疑猜,不道是、今宵广寒人现。”又嘉庆年间,王锡振有《思佳客》词《元夕出游》云:“油壁香车轻。天街风扑暗尘生。市楼一簇金盘焰,便碍纱笼侧帽行。  前堕珥,后遗簪。烛围灯树几家屏。鱼龙杂遝街如墨,不觉当头有月明。”读了这两阕词,便可知道那时看灯的兴高采烈了。

明代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是小品文中的代表作,文笔隽永,读之如啖谏果,很有回味。他曾有《上元》一篇云:“东坡夜入延祥寺,为观灯也。僧舍萧然无灯火,大败人意。坡乃作诗云:‘门前歌舞闹分明,一室清风冷欲冰。不把琉璃闲照佛,始知无烬亦无灯。’此老胸次洒落,机颖圆通,聊作此志笑耳。崔液云:‘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辄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方是真实语。老盲不能夜游,晚来月色如银,意欲随逐行辈,稍穿城市,而疟鬼恼人,裹足高卧,幼女提一莲灯戏视,亦自灿然。”他老人家不能出去看灯,而对于幼女的莲花灯表示好感;我爱莲花,也爱莲花灯,今年元宵,就买了个莲花灯聊以自娱的。反闲篇

旧时所谓士大夫之流,往往以闲为处世立身的目标,因以“闲轩”、“闲斋”、“闲止楼”、“闲闲草堂”、“闲心静居”、“得闲山馆”、“闲处光阴亭”等名其居处;文章诗词中,也尽多这种悠闲情调的作品,陶渊明的《闲情赋》,可算是一篇代表作。小品文中,如清代华淑的一则:“余今年栖友人山居,泉茗为朋,景况不恶;晨起推窗,红雨乱飞,闲花笑也。绿树有声,闲鸟啼也。烟岚灭没,闲云度也。藻荇可数,闲池静也。风细帘清,林空月印,闲庭悄也。以至山扉昼扃,而剥啄每多闲侣。帖括困人,而几案每多闲编。绣佛长斋,禅心释谛,而念多闲想,语多闲辞。闲中自计,尝欲挣闲地数武,构闲屋一椽,颜曰十闲堂,度此闲身。”诗如明代袁中郎《闲居》云:“只对陈编坐,闲将稚子行。笔罢书将老,瓶响茶初成。饥鹤窥冰涧,穷鸦话夕城。江烟回照里,转湿转鲜明。”词如陈其年《闲况》调寄《人娇》云:“屋对晴山,黛影离离争泫。山梅瘦、递香窗眼。细煎绿雪,注乳花盈碗。隐几坐,笺竟黄庭下卷。  饲鹤斜桥,听莺空馆,更相邀、两三狂狷。看云选石,趁闲身尚健。此外事、付与天公总管。”看这些诗词文章中,都有动态,不过借个闲字来弄弄笔头,自鸣清高而已。

我受了这些文字的影响,也就以闲为平生追求的目标,忙乱之余,常常在闲字上着想;记得十余年前,在一所苏州的旧园子里发见了一块石碑,刻着明代高僧莲池大师手写的一首诗:“一生心事只求闲,求得闲来鬓已斑。更欲破除闲耳目,要听流水要看山。”喜其深得我心,立时买了回来,立在我园梅屋之下。又在某一年的岁首,作了一首《元夜口占》道:“华年似水悠悠去,利锁名缰一例删。朝看梅花暮看月,人生难得是心闲。”在当时政治黑暗的时代,自以为退闲下来,不去同流合污,是无可厚非的;然而置身事外,仿佛国家不是我的国家,先就犯了莫大的错误。又自以为我所追求的闲,并不是手闲身闲而是心闲脑闲,心闲得,脑闲得,而手和身闲不得,手一闲,身一闲,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那就是游手好闲之徒了。其实仔细想来,追求心闲脑闲,也是错误的;因为行动与思想是一致的,心和脑与手和身绝对不能划分,心和脑闲了,手和身如何会不闲?心和脑先劳动起来,然后能指挥手和身同时劳动,然后能创造,然后能生产,然后能使生活丰富多彩。一位朋友说得好:“一个人的生活是有其理想的,有理想,则心与脑永无闲之日,身与手亦永无闲之日;愉快是孕育于劳动以及劳动成果之中的。”又今春江苏师范学院一位教授,参观了我的盆栽盆景之后,认为这是劳动创造出来的综合之美,大为赞扬。虽是夸奖太过,愧不敢当,然而对于我也是一种鼓励。我现在虽已够劳动的了,然而我还要跟大家一起劳动,不但是手和身不许闲,连心和脑也不许闲,昔人所谓“劳者自歌”,就是劳动后愉快的表现,让我们歌唱起来吧!作《反闲篇》。老少年

秋花中的雁来红,别名老少年,大概因为它叶老经霜之后,越泛越红,显得年少之故。我国北方和西南各省,听说健康的老年人很多,有的已超过了一百岁。前年苏州市来了一位四川的高僧,法名虚云,年已一百十四岁,腰脚仍然轻健;曾在西园寺中小住,善男信女都纷纷前去顶礼,阊门外留园马路上踵趾相接,终日不断,还有许多好奇的人也来凑热闹,都要看看这位老寿星。

在苏联,像这样的老年人也很多,据哈尔科夫大学生物科学研究所调查所得,年在九十岁以上的竟有四万人之多,就中妇女占四分之三,而一百岁到一百十岁的有四千四百二十五人,超过一百岁的也有七百十七人。他们所以长寿之故,都是为的爱劳动,多吸新鲜的空气,而又没有烟酒的嗜好,所以心脏和神经都很健全。

据该研究所一九五三年的调查,阿塞拜疆共和国一个集体农庄的庄员艾华卓夫,已有一百四十三岁,他的老妻莎娜,已有一百二十岁,而他们的女儿大丽也已到达一百岁的大关了。他家子女、孙、曾和玄孙等,共有一百十八人,真的是人丁兴旺,福寿兼备。老艾虽已一百四十三岁,而仍在集体农庄中工作,也足见其老当益壮,可算得是个老少年了。

我的朋友中也有不少老少年,如年逾八十的陈冷先生,能在自己园子里拔野草,劳动如故。年已七十有八的谢瑞山先生,独自培养着四十多盆名种兰蕙;并能从拙政园徒步走到虎丘,游了山依旧徒步而返。年已七十有六的丁慎旃先生,去春曾单身往游黄山,直上天都峰,这真不愧是老少年了。“祖国已经年青了,我们还会老么?”我敢代表这几位老先生这般说,而我这六十一岁的小弟弟,还常常把这句话鼓励自己,只当自己是一十六岁呢。岁朝清供

春节例有点缀,或以花木盆景,或以丹青墨妙,统称之为岁朝清供。我以花木盆景作岁朝清供,行之已久;就是在“八一三”国难临头避寇皖南时,索居山村中,一无所有,然而也多方设法,不废岁朝清供。那时我在寄居的园子里,找到了一只长方形的紫砂浅盆,向邻家借了一株绿萼梅,再向山中掘得稚松、小竹各一,合栽一盆,结成了“岁寒三友”。儿子铮助我布置,居然绰有画意。我欣赏之余,以长短句宠之,调寄《谒金门》云:“苔砌左,翠竹青松低亸。借得绿梅枝婑媠,一盆栽正妥。  旧友相依差可,梅蕊弄春无那。计数只开花十朵,瘦寒应似我。”原来这一株绿梅,先天不足,后天失调,一共只开了十朵花,这乱离中的岁朝清供,真是够可怜的了!

今年的岁朝清供,我是在大除夕准备起来的,以梅、兰、竹、菊四小盆,合为一组,供在爱莲堂中央的方桌上,与松、柏等盆栽分庭抗礼。梅一株,种在一只梅花形的紫砂盆中,含蕊未放,花虽稀而枝亦疏,干虽小而中已枯,朋友们见了,都说它是少年老成。兰一丛,着花五六朵,已半开,风来时幽香微度。竹是早就种好了的,高低疏密,恰到好处,这一次严寒袭来,虽经冰冻,却还青翠可爱。菊是小型的黄色文菊,插在一只明代瓯瓷的长方形浅盆中,灌以清水,伴以蒲石,虽曾结冰三天,依然无恙,它不但傲霜,并且傲冰了。此外,有天竹、蜡梅各三四枝,用水养在一只长方形的大石盆中,庋以红木高几,落地安放;蜡梅之下,放着一块横峰大层岩石,更有紫竹一小株,从石后斜出,倒影水中;这一盆本是早就制成庆祝一九五五年元旦的,那时蜡梅大半含蕊,现在却已全放,正可作春节的点缀了。在这大石盆前,着地放着一个蜡梅盆栽,老干虬枝,足有五六十年的树龄,今年着花不多,已在陆续开放,色香都妙,我曾有绝句一首咏之:“蜡梅老树非凡品,檀色素心作靓妆。纵有冬心椽样笔,能描花骨不描香。”

古画中曾有“岁朝清供”这个专题,名家作品很多,都是专供春节张挂的。我也藏有清代计儋石、张猗兰等好几幅,所绘花果中,都含有善颂善祷之意。最难得的,有苏州的十六位画师给我合作的一幅大中堂,由邹荆盦作胆瓶天竹水仙,陈负苍作松枝山茶,余彤甫作石,周幼鸿作菖蒲,朱竹云作书卷,张星阶作老梅,蔡震渊作紫砂盆,张晋作柏枝、万年青,朱犀园作竹,柳君然作百合柿子如意,程小青作荸荠橄榄,韩天眷作蜡梅,谢孝思作宝珠山茶,乌叔养作橘,蒋乐山作菱,卢善群作盂,命名为“岁朝集锦”,由范烟桥题记云:“丁亥之秋,集于紫罗兰盦,琴樽余韵,逸兴遄飞,以素楮为岁朝图,迓新庥也。”我每逢春节,总得张挂此画,并以陈曼生所书“每行吉祥事,常生欢喜心”一联为配,联用珊瑚笺,朱色烂然,很适合于点缀春节的。闹岁人家别样春

大除夕合家用火盆烧兽炭,老幼团团坐着闲谈,小儿女在旁嬉戏歌唱,通宵不睡,直到天明,旧俗称为守岁。不但苏州如此,大概各处都有此俗。卧室里头,还要点上一对一斤重的大蜡烛,通夜不可熄灭,生了花便算是喜讯,是大吉大利的;旁边还得安一只香炉,点上一支安息香,一支完了再接一支,与那蜡烛为伴,这蜡烛就叫做守岁烛。清代吴穀人有诗《咏守岁烛》云:“烛房人乍醒,蜡炬未全销。阅岁心三寸,流光影一条。谁参无尽意,此是可怜宵。掩映迎神处,春红隔幕摇。”又王次回《残岁即事》云:“纱笼椽烛焰如幢,火齐呈花喜一双。为惜轻风吹烬落,晓妆成后未开窗。”这是咏生了花的守岁烛的。

守岁之俗,由来已久。唐代杜少陵《杜位宅守岁》诗,有“守岁阿戎家”之句;宋代苏东坡诗中,也有“欲唤阿咸来守岁,林乌枥马斗喧哗”之句;又席振起《守岁诗》云:“相邀守岁阿咸家,蜡炬传红映碧纱。三十六旬都浪过,偏从此夜惜年华。”末二语驳得有理,这就足见守岁之无谓了。

守岁诗中较有情致的,有清代朱九江《守岁与闺人夜话》二首:“渐渐衣棱冻,娟娟鬓影深。镜奁今共命,灯火此愁心。万态趋残夜,孤思殿苦吟。高怀吾愧汝,卒岁耻言金。”“近恙亦良已,遐忧方缺然。与卿方省恨,明岁入中年。事往疑寻梦,亲衰每祷天。翻怜株守好,说笑展春筵。”这分明是一对患难夫妻,而能于苦中寻乐的。又叶誉虎前辈有《除夕守岁作》云:“流光难挽去如尘,珍重临歧意倍亲。情到无聊还尔尔,事如可例总陈陈。深宵灯火儿时影,闹岁人家别样春。更想明朝风雪里,折梅来认去年人。”这还是他二十岁以前的作品,而已稍涉感慨了。

安吉吴昌硕老画师,有《守岁作画》一诗,系以小序,很有风趣,序云:“除夕不寐,挑镫待晓,命儿子检残书,试以难字,征一年所学。煮百合充腹,百合一名摩罗,春白花者,根如玉莲花,食之益人肺胃,胜屠苏酒十倍也。雄鸡乱啼,残腊将尽,亟呵冻写图,吟小诗纪事。诗成,晨光入牖,爆竹声砰然,狐裘貂冠客挟刺贺新年,舆马过门矣。”诗云:“臧书换米剩已稀,酸寒一尉将何依。守岁篝镫照虚壁,传闻翻说吾道肥。吾道不肥今复古,百合滋味同清苦。赢得梅花窗外开,画里何须折来补。”此老诗多古朴可喜,别饶郊寒岛瘦之致。他老人家中年曾做过一任小官,而又不会弄钱,常常闹穷,所以他的诗中往往自称“酸寒一尉”或“酸寒尉”,其牢骚可知。千家笑语漏迟迟

农历十二月之最后一夜,名为大除夕,除,犹尽也,故又称大尽;前一夜为小除夕,又称小尽。旧社会中旧风俗,繁文缛节,以苏州为最;有辞年、守岁、接灶、封井、祀床、供年饭、画米囤、吃年夜饭诸俗,实在是够麻烦的。新社会不废旧风俗,人们辛苦劳动了一年,当此一年总结之期,作欢度春节的准备,祭祭祖先,吃吃年夜饭,是无伤大雅的;至于有涉迷信的风俗,早就不废而自废了。

记得“八一三”暴日入寇的那年,我和前东吴大学诸教授,避地皖南黟县的南屏村中,我们一家老小九口,就在那边过年的。亡妻凤君,那时还很健旺,为了要使我忘却作客他乡之苦,特向居停女主人叶嬷嬷借了暖锅碗盏等,做了四盆七碗一暖锅的菜,大家团坐一桌,吃年夜饭,我家称为团圆饭,又称合家欢,在国难临头离乡背井之余,居然在千里外合家团聚,吃这一顿团圆饭,真是不容易的事。坐在首席的七十老娘,也笑逐颜开的,忘了身在异乡咧。叶嬷嬷待我们也特别好,在我们所住的园子里布置了一下,把好多只红纸灯挂在花树上,这夜虽无星月,有了这些红灯作点缀,也就不觉得凄清了。我曾记之以诗,得七绝二首:“七簋四盘一暖锅,家乡风味未嫌多。客中犹吃团圆饭,难得慈亲展笑涡。”“无星无月无桦烛,今昔悬殊感不胜。为谢居停怜远客,满园花树缀红灯。”

旧时诗人,对于除夕总有一番感慨,如清代黄仲则的《癸巳除夕偶成》一首,可算是代表作,诗云:“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而曾刚甫的一首,却就一翻旧调,易烦恼为歌笑,这是富有积极性的。其诗云:“终年咄咄无一字,去日悠悠有亿尘。自信劳生行未已,偶来杯酒坐相亲。醉归马上闻孤柝,倦枕荒鸡满四邻。除却垂腰烦恼带,不妨歌笑逐时新。”又查慎行《余波词》中,有《壬寅小除夜》调寄《梅花引》云:“一方苔。一梢梅。残雪初消花未开。好风来。好风来。腊底春前,韶光方暗催。  明朝便是明年节(明日立春)。勿论今夕为何夕。且衔杯。且衔杯。兄弟劝酬,白头知几回。”这一首词寓有及时行乐之意,今日看来,未足为训。

清代诗人陆圻《除夕与友人书》云:“岁行尽矣,人意萧条,不知吾辈一生,应得几许年华,当如是除去耶?回首茫然,百感交集;幸即襆被过小斋,聊具辛盘椒酒,与兄屈指今岁三百六十四日中,得胜友几人?得惊人之诗几首?饮酒几石?游览名胜几何?笑几回?哭几次?清写一行年谱,以遣今夕,何如?”前段对于年华之易逝,不无感慨;而后段清算一年之所得,颇有意义。我于今年除夕独坐追想,也曾想到这一年中做了几个盆栽?几个盆景和石供?参加了几次集会和学习?写了几篇文?几首诗词?得了几种文玩?可是因为记忆力较差,举不出一个数字来,只是一篇糊涂账罢了。岁寒二友

昔人称松、竹、梅为岁寒三友,松、竹原是终年常备,而岁寒时节,梅花尚未开放,似乎还不能结为三友;倒是蜡梅花恰在岁尾冲寒盛开,而天竹早就结好了红籽等待着,于是倾盖相交,真可称为岁寒二友。

吾家凤来仪室西窗外,有素心蜡梅三干鼎立,姿态入画,已有四十余年的树龄,年年着花累累,香满一庭。旁侧有天竹一大丛,共数十枝,霜降以后,籽就猩红照眼。看它们相偎相依,恰像两个好朋友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一般。此外,我又有一个蜡梅盆栽,枯干虬枝,粗逾小儿臂,开花素心,作磬口形,自是此中佳种。又有一个天竹盆栽,共七八枝,有枯干,有新枝,有高有低,有疏有密,每年也有二三枝结籽的。我把这两盆放在一处,自觉得相得益彰。

蜡梅原名黄梅,宋代熙宁年间,王安国尚有咏黄梅诗。到了元祐年间,苏东坡、黄山谷改名为蜡梅,因其花黄似蜡之故。明代李笠翁有言:“蜡梅者,梅之别种,殆亦共姓而通谱者欤?然而有此令德,亦乐与联宗。”此说很为隽妙。花有虽已盛开而仍然半含,状如磬口的,名磬口梅,出河南;花有形似荷花,瓣作微尖的,名荷花梅,出松江;花有开最早,而色作深黄,香气浓郁的,名檀香梅,现已少见;有花小香淡而红心,未经接种的,名狗蝇梅,有人讹作九英,这是蜡梅下品。

宋代王直方父家养有侍儿很多,中有一女名素儿,姿容最美,王曾以折枝蜡梅花送诗人晁无咎,晁赋诗答谢,有“芳菲意浅姿容淡,忆得素儿如此梅”之句,一时传为佳话,因此蜡梅又有素儿别称。据旧籍中载,蜡梅又号寒客、久客,料因它耐寒耐久之故。

古今来诗人词客咏蜡梅花的,并不很多,我最爱韩子苍一绝云:“路入君家百步香,隔帘初试汉宫妆。只疑梦到昭阳殿,一簇轻红绕淡黄。”又断句如范成大云:“金雀钗头金蛱蝶,春风传得旧宫妆。”耶律楚材云:“枝横碧玉天然瘦,蕾破黄金分外香。”都很贴切。词如顾贞观《蜡梅花底感旧》调寄《小重山》云:“春到愁魔待厌禳。试东风第一,道家妆。蜡丸偷寄紫琼霜。檀心展、凭付与檀郎。  金磬敛花房。相逢应只在、水仙旁。色香空尽转难忘。人何处、沉痛觅姚黄。”看了“金磬敛花房”一句,可知他所咏的是磬口梅了。

天竹常见于江苏、湖北诸地,又名南天竺,或南天烛,是灌木性而终年常绿的。枝高二三尺、五六尺不等;叶与楝树叶相像,较小,初夏开五瓣小白花,后结一簇簇的绿籽,经了霜渐渐变红,十分鲜艳。籽的结法各有不同,籽大而密的一种,名油球;籽疏而向上高簇的,名满天星;籽结得很多而向下低垂的,名狐尾。这三种,以狐尾为最有风致。此外,有结籽作鹅黄色的,名黄天竹,比红天竹为难得;更有结蓝籽的蓝天竹,最为名贵,可说绝无仅有,听说拙政园中却有一枝,我未之见,容去访寻一下。

我于“八一三”日寇陷苏时,避地皖南黟县的南屏山村中,岁时苦无点缀,邻女以蜡梅、天竹各一枝相赠,喜出望外,因赋小令《好事近》二阕为谢,录其一云:“傍榻列陶瓶,天竹殷殷红透。好与寒梅作伴,喜两相竞秀。  梦回夜半忽闻香,冉冉袭罗袂。晓起检看衣带,又一花黏袖。”此词确是写实。因为陶瓶安放得离卧榻太近,所以蜡梅花掉在榻上,竟黏住在衣袖间了。橘的天下

记得去年秋间,曾见报载,我国四川省所产的橘输出国外,每一吨可换回钢材十多吨,看了这消息,很为兴奋,心想我们尽可不吃橘子,尽量向国外去换回钢材来,那么对于重工业和国防建设,贡献实在太大了;因咏之以诗:“建国还须建国防,取材海外有良方。何妨不食千头橘,尽换铮铮百炼钢。”事实上我国各地橘的产量特大,所以入冬以来,大小城镇中的鲜果铺里和鲜果摊上的橘,满坑满谷,到处可见,仍然是橘的天下。

橘又名木奴,是常绿灌木,树身高丈余,茎间多刺,叶两头皆尖,夏初开小白花,清香可喜,入秋结实,初作绿色,经霜渐泛朱红色,那就成熟了。橘的名色很多,有塌橘、包橘、沙橘、绵橘、冻橘、油橘、乳橘、荔枝橘、穿心橘、自然橘,等等,都闻所未闻,现在怕已断种;还有一种绿橘,作绀碧色,不等到霜降之后,色味都好,冬间采下来时,还是新鲜可爱,这在苏州也是从未见过的。我们现在所能吃到的,就只有福橘、洞庭红、汕头蜜橘、厦门蜜橘、黄岩蜜橘、暹罗蜜橘、天台蜜橘,以及娇小玲珑而没有核的南丰贡橘了。

橘的产区最广,真的遍及天下,如苏州、台州、温州、漳州、福州、荆州以及四川、广东等省;而古书中所载,地区更多,如《吕氏春秋》说:“果之美者,有江浦之橘。”《述异记》说:“勾漏县有白橘、青柑。”又说:“条阳山中有白橘花,色翠而实白,大如瓜,香闻数里。”《武夷山志》说:“峰山有仙橘,小者如弹丸,其皮可食,大者如鸡卵,味尤甘。”《广州记》说:“罗浮山有橘,夏熟,实大如李。”此外,如长沙的善化县有橘洲,产橘极多,又常德也有橘洲,长二十里,是吴李衡种橘的所在。又巴县在刘先主时,设有橘官,这种官大概都是搜刮了好橘进贡皇家的,不用说都是扰民的了。看了古今来产橘地区之广,称为橘的天下,谁曰不宜?

关于橘的文献,也是在文学史上极有价值的,如我们的爱国大诗人屈原,就有一篇《橘颂》,不妨转录于此:“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圜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可任兮。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他如魏曹植、晋潘岳、梁吴均、宋谢惠连等都有《橘赋》,可见橘是如何的见重于骚人墨客了。得水能仙天与奇“得水能仙天与奇”,这七个字中嵌着“水仙”二字,原是宋代诗人刘邦直咏水仙花的,以下三句是:“……寒香寂寞动冰肌。仙风道骨今谁有,淡扫蛾眉一枝。”这首诗确是贴切水仙,移咏他花不得。

水仙是多年生草,生在湿地,茎干中空如大葱,而根如蒜头,出在厦门的,往往三四个排在一起;出在崇明的,只是单独的一个。叶与萱草很相像,可是较萱叶为厚,春初有茎从叶中抽出,渐抽渐长,梢头有薄膜包着花蕊数朵,开放时花作白色,圆瓣黄心,有似一盏,因此有“金盏银台”的别称。此花清姿幽香,自是俊物。花有复瓣与单瓣二种,复瓣的名“玉玲珑”,花瓣折皱,下部青黄而上部淡白,称为“真水仙”;据说还有开花作红色的,却从未见过。我偏爱单瓣,以为可以入画,几位画友,也深以为然。六朝人称水仙为雅蒜,我前年曾从骨董铺中买到一个不等边形的汉砖所琢成的水仙盆,上刻“雅蒜”二字,署名“之谦”,岁首供崇明水仙十余株,伴以荆州红石子,饶有画意。

水仙也有神话,据说华阴人汤夷,服水仙八石为水仙,即名河伯。谢公梦一仙女赠与水仙一束,次日生一女,长而聪慧工诗。姚姥住长离桥,寒夜梦见观星落地,化作水仙一丛,又美又香,就吃了下去;醒来生下一女,稍长,聪明能文,因名“观星”,观星即是天柱下的女史星,所以水仙一名“女史花”,又名“姚女花”。

宋代杨仲囦从萧山买到水仙花一二百本,种在两个古铜洗中,十分茂美,因学《洛神赋》体,作《水仙花赋》。此外,如高似孙有《水仙花前赋》、《后赋》,洋洋千余言,的是杰作。元代任士林、明代姚绶,也各有《水仙花赋》,都以洛浦神女相比拟。清代龚定盦,十三岁作《水仙花赋》,有“有一仙子兮其居何处,是幻非真兮降于水涯。亸翠为裾,天然妆束。将黄染额,不事铅华”之句,也是比作水中仙女的。

诗词中咏水仙花的,佳作很多,如明王穀祥云:“仙卉发璚英,娟娟不染尘。月明江上望,疑是弄珠人。”元陈旅云:“莫信陈王赋洛神,凌波那得更生尘。水香露影空清处,留得当年解珮人。”袁士元云:“醉阑月落金杯侧,舞倦风翻翠袖长。相对了无尘俗态,麻姑曾约过浔阳。”丁鹤年云:“影娥池上晓凉多,罗袜生尘水不波。一夜碧云凝作梦,醒来无奈月明何。”明文徵明云:“罗带无风翠自流,晚寒微亸玉搔头。九疑不见苍梧远,怜取湘江一片愁。”清金逸云:“枯杨池馆响栖鸦,招得姮娥做一家。绿绮携来横膝上,夜凉弹醒水仙花。”这些诗句,都是雅韵欲流,足为水仙生色。石湖

杭州的西湖,名闻世界,而苏州的石湖,实在也不在西湖之下。石湖是太湖的支流,周围二十里,相传范蠡就由这里进入五湖的。东有越来溪,越国侵略吴国来自此处,故名“越来”。那时原有越城,宋代名臣范成大就其原址造了一所别墅,有亭有榭,种了不少梅花,别筑丰圃堂,下临石湖,宋孝宗亲书“石湖”二大字赐与他,中有北山堂、天镜阁、玉雪坡、锦绣坡、千岩观、梦渔轩、说虎轩、盟鸥室、绮川亭等,而以天镜阁为第一。范氏曾作上梁文,有“吴波万顷,偶维风雨之舟;越戍千年,因筑湖山之观”诸语,其旨趣如此。一时名人,都纷纷以文词赞美他;可是时异世变,到现在早已荡然无存了。

距今约三十年前,苏州名书家余冰臣觉,曾就范氏天镜阁旧址造一别墅,恰与上方山遥遥相对,风景绝胜。他的夫人沈寿,以刺绣享盛名于国际。余氏八十岁生日,我和范烟桥、范君博二兄等同去祝嘏;就参观了他的别墅,凭阑小立,湖水荡漾于前,使人尘襟尽涤。

行春桥接近上方山麓,有环洞九个,倒影湖水中,足供观赏。每年农历八月十八日,苏沪一带工农男女,都到这里来看串月,桥边船舶如云,联接不断,鼓乐之声响彻云霄,一直要到天明才散。所谓串月,据说是十八夜月光初现的时候,映入行春桥桥洞中,其影如串;又有一说:十八夜从上方塔的铁链中间,可以看到此夜月的分度,恰当铁链的中央,联成一串,所以名为串月。清代沈朝初有《忆江南》词咏之:“苏州好,串月看长桥。桥畔重重湖面阔,月光片片桂轮高。此夜爱吹箫。”

一九五三年的农历中秋后二日,老友俞子才、徐绍青、叶藜青三画师约同往观串月,我因返苏卜居已达二十年,而从未见过,因欣然追随前去;前一天已定好了一艘画舫,并备了旨酒佳肴,共谋一醉,三君因爱好写生,所以也带了全副画具,打算合作一幅《石湖秋泛图》。饱餐了一顿之后,船已停泊中流,大家坐在船头看月,那一轮满月,像明镜般挂在中天,照映着万顷清波,似乎特别的明朗,我于欢喜赞叹之余,口占了七绝二首:“一水溶溶似玉壶,行春桥畔万船趋。二分明月扬州好,今夜还须让石湖。”“秋水沦涟月满铺,长空如洗点尘无。嫦娥绝色倾天下,此夕分明嫁石湖。”大家听了,以为想入非非。看了好一会月,回到船舱里,三君就杀粉调铅,开始作画,先给我合作了一张便面,绍青画高士,藜青画古松,子才补景足成之,三君为吴湖帆兄高弟,所作自成逸品;我喜题一绝:“飞瀑千寻绝点尘,虬松百尺缀龙鳞。翩翩白袷谁家子,疑是六如画里人。”这便面后来给湖帆兄看见了,就在背面题了一阕《和范石湖三登乐》词,更觉得添花锦上了。我看画看月,兴高采烈,始终没有倦意;直到天明时,送去了残月,迎来了朝阳,才兴尽而返。这时游人渐散,游船渐稀,石湖也似乎沉沉欲睡了。梦

秋菊已残,寒雨连朝,正在寂寞无聊时,忽得包天笑前辈香岛来翰,琐琐屑屑地叙述他的身边琐事,恍如晤言一室,瞧见他那种老子婆娑兴复不浅的神情。记得对日抗战时期,我曾有七律一首寄给他:“莽荡中原日已沉,风饕雨虐苦相侵。羡公蓬岛留高躅,老我荒江思素心。排闷无如栽竹好,恋家未许入山深。何时重订看花约,置酒花前共细斟。”不料他老人家一去多年,迄未归来,正不知何时重订看花约啊?

这一封信,开头就说了他上月所得的一个梦,梦见我新婚燕尔,而同时又在我的园子里,举行一个书画展览会,备有一本签名册子,各人纷纷题句,他也写了七绝一首,醒时只记得下二句云:“好与江南传韵事,风流文采一周郎。”据说他近数年来,久已不事吟咏,而梦中常常得句,真是奇怪,不过醒来都已忘却;上二句还是在枕上硬记起来的,所以特地写信来告知我。可是“风流文采一周郎”之句,实在愧不敢当。

我是一个多梦的人,这些年来几乎夜夜有梦,醒后有的还记得,有的已记不得了。所幸我所做的梦,全是好梦,全是愉快的梦;要是常做恶梦,那么动魄惊心,这味儿是不好受的。今年春季,有友人游了西湖回来,对我称赞湖上建设的完美,说得有声有色。我听了十分羡慕,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和那阔别十余年的西子重行见面;谁知当天晚上入睡之后,我竟得了一梦,梦中畅游西湖,把旧时所谓西湖十八景,一一都游遍了。可是游过了九溪十八涧,再往西溪看芦花,拍手欢呼,顿从梦中醒了回来。这一场游西湖的好梦,真和亲到西湖去一般有趣,连一笔游费也省下来了。我于得意之余,做了《西湖梦寻》诗三十首,每一首的第一句都是“我是西湖旧宾客”七字,第二句中都有一个“梦”字,如“春来夜夜梦孤山”,“正逢春晓梦苏堤”等,恐占篇幅,不能将三十首一一录出,只录最后的三首:“我是西湖旧宾客,九溪曲曲梦徘徊。记曾徒跣溪头过,跳出鲤鱼一尺来。”“我是西湖旧宾客,西溪时向梦中浮。记从月下吟秋去,如雪芦花白满头。”“我是西湖旧宾客,春来那不梦西湖。十年未见西湖面,还问西湖忆我无?”俗语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因为白天想游西湖,所以一梦蘧蘧,竟到西湖畅游去了。

更有一个例子,足以证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语的正确;譬如抗日战起,苏州沦陷时,我与前东吴大学诸教授先后避寇于浙之南浔与皖之黟县山村,虽然住得很舒服,并且合家同去,并不寂寞,但仍天天苦念苏州,苦念我的故园,因此也常常梦见苏州,并且盘桓于故园万花如海中了。那时我所做的诗,所填的词,就有不少是说梦的。如《兵连》云:“兵连六月河山变,劫火弥天惨不收。我亦他乡权作客,寒衾夜夜梦苏州。”《梦故园》云:“吴中小筑紫兰秋,羁旅他乡岁月流。瞥眼春来花似海,魂牵梦役到苏州。”《思归》云:“中宵倚枕不胜愁,一片归心付水流。愿托新安江上月,照人归梦下苏州。”《梦故园花木》云:“大劫忽临天地变,割慈忍爱与花违。可怜别后关山道,魂梦时时化蝶归。”“梁祝”本事考“梁山伯与祝英台”,无疑地是吾国流传得最广泛的一个民间故事,各地地方戏中,常有演出,而以越剧为最著。每一个剧团中都有这一出看家戏;往往别的戏演腻了而卖座衰落的时候,就搬出“梁祝”来演一下,顿时吸引了观众纷至沓来,足见广大群众是如何的喜爱这个故事了。

川剧中的“梁祝”,别有一名,叫做《柳荫记》,故事比越剧稍简,并没有“楼台会”的一节,民锋苏剧团的“梁祝”,就是根据《柳荫记》的。弹词中也有“梁祝”,弹词家纷纷传唱,以朱雪琴、郭彬卿一组为最得好评,故事似乎取材于越剧,与越剧异曲同工,听了是很够过瘾的。“梁祝”的本事,考之浙江《鄞县志》,与地方戏所演出的颇有出入。据说县西十六里接待寺西,有义忠王庙,一名梁圣君庙,祀东晋令梁山伯(按,鄞县在东晋时名县),安帝时,刘裕奏封为义忠王,令地方官立庙。宋代时郡守李茂诚撰《庙记》,竟称之为神;其所以称神之故,却有一段神话,说是孙恩犯会稽时,太尉刘裕往讨,山伯托梦刘裕相助,夜间烽燧荧煌,兵甲隐见,孙等见了大惊,就入海逃去。至于与祝英台同化蝴蝶的话,那是不可考了。

据《庙记》中说,神讳处仁,字山伯,姓梁氏,会稽人。他的母亲梦见太阳贯穿胸怀,怀孕了十二个月,以东晋穆帝永和壬子三月一日分瑞而生。幼年时就聪明有奇气,长而就学,最爱坟典,曾从名师进修;过杭州时,在路上遇见一位青年,容貌端正,长身玉立,带了行李上渡船,坐在一起,山伯问他姓名,他回说姓祝,名贞,字信斋,问他从哪里来?说是来自上虞乡间。问他往哪里去?说是去求学的。双方讨论学问,很为相得;山伯便道:“我们的家乡相去很近,我虽不敏,很愿攀附一下,希望您不要见外。”于是两人欣然同行,合从一师;同学了三年,祝因思亲先行回乡。过了二年,山伯也回去省亲,到上虞访祝,遍问祝信斋其人,竟没有人认识他,却有一位老者在旁笑道:“我知道了,能文章的不要是祝家的九娘英台么?”当下找到祝家门上,山伯才知他的同学是个女子,别后重逢,十分欢洽,饮酒赋诗,珍重别去。回家之后,思慕英台才貌,因此禀请父母去求婚,谁知英台已许配了城廊头马氏,好事不成,山伯长叹道:“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区区婚姻事,又何足道!”后来简文帝举贤良,郡中以山伯应召,被任为县令,不久就害了重病,病危时对左右说:“县西清道源九龙墟是我的葬地。”说完,就瞑目长逝了,年只二十有二。郡人依照他的遗言,将他葬在西清道源的九龙墟。明年暮春,英台遣嫁马氏,搭了船乘流西来,突遇大风浪,船竟不能前进,问篙师,他回说:“这里却有山伯梁县令的新坟,岂不奇怪!”英台听了,忙到坟前去拜奠,哀恸之余,坟地裂开,就耸身跳将下去,侍从即忙拉住她的裙子,裙幅却像云片一般飞散了。郡人将此事上奏朝廷,丞相谢安请封为义妇冢,勒石江左。清代李裕有诗咏其事:“冢中有鸳鸯,冢外唤不起。女郎歌以怨,辄来双凤子。织素澄云丝,朱幡翦花尾。东风吹三月,春草香十里。长裾裹泥土,归弹壁鱼死。”

宜兴善权洞外,有碧藓庵,庵前有台,相传是祝英台读书处,清代词人陈其年过其地,填了一阕《祝英台近》:“傍东风,寻旧事,愁脸界红箸。任是年深,也有系人处。可怜黄土苔封,绿罗裙坏,只一缕、春魂抛与。  为他虑。还虑化蝶归来,应同鹤能语。赢得无聊,呆把断垣觑。那堪古寺莺啼,乱山花落,惆怅煞、台空人去。”可是《鄞县志》中并没提起梁祝在宜兴就学,那么这善权洞外的祝英台读书处,又未必可信了。“梁祝”的家具

新中国的第一部彩色电影片《梁山伯与祝英台》,第一次的上映,竟不在国内而在国外,并且在世界历史上占有一页的日内瓦会议期间映上银幕,给参与会议的各国贵宾们欣赏,这是史无前例,而值得大书特书的。

这一部电影的摄制过程中,我也曾贡献过一份小小力量,这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原来上海电影制片厂在着手摄制之前,为了郑重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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