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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5 12:5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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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仁山

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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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生命来点儿幽默

给生命来点儿幽默试读:

女性的魅力

燕赵女性

时常听作家们聚在一起,谈论各地的女人。说上海女人娇气,北京女人大气,天津女人荡气,四川女人辣气,东北女人霸气,等等,每个地方的女人都能让人感觉到一些特点,但很难听到人们对河北女人的定位说法。但依我看,河北女人也是很有特点的,河北女人的特点包容在无特点之中。自古河北居燕赵之地,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当然,这种说法多指男人,而却不乏慷慨悲壮之女士。所以说,河北女人有极其刚烈执著的一面。另外,河北女人还有其质朴端庄的温柔美。这两种既刚且柔的特点,是呈极端化表现出来的。刚,则豪放泼辣;柔,则多情如水。

女人的优点和缺点大多由环境所致。南方的苏州、杭州多出美女,那里的环境典雅秀美。当然,这环境包括男人和水土。河北女人中刚烈豪放的一种,大多生在燕山山脉、太行山和张家口坝上。这些地区环境粗劣,风沙弥漫,所以自古以来出了不少女英雄、女侠客、女强人。当年喜峰口抗日,听说有一些女人手举大刀与日本鬼子厮杀。燕山脚下、渤海岸边的滦县,曾是名剧(杨三姐告状》故事的发生地。当年,河北籍的著名表演艺术家赵丽蓉在这部戏里担当重要角色。小小村女杨三姐为姐姐申冤告状,那份执著、那份刚烈、那份胆识,就很有燕赵女人的特点,更具唐山女人的特点。赵丽蓉是全国观众喜爱的演员,她的性格就有燕赵女人的优点,她将唐山人质朴灵动的老吠语言推向全国。有人说,男人不喜欢女人性格刚烈,而喜欢她们温柔娴慧。我看这是片面的,成大气的女人,大多是刚柔并济的,甚至是刚大于柔。这种性格的女人是可爱的,依然有女人的魅力。她们之所以可爱,是因为她们接近天然,代表四季循环。女人把自己的根须牢牢扎在本土,她们是晨露晶莹的青草地,而不是朦胧悠远的风景。这类女人不仅仅靠美貌取悦于人,她们有个性,有追求,有思想,有底气。河北的这类女人往往能成大事。她们的大事业就在脚下。比如说,关外东北女人,往外闯荡的人很多,还有南方的四川、湖南、安徽等省的女人,也习惯走出家园闯世界。但河北女人闯荡在外地的就很少,这里有观念上的原因,更有环境影响。

去年冬天,河北张家口坝上张北县等地地震。作为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我去了那里。感觉到那里的女人很土气,不爱打扮,甚至有些懒散。她们的目光是平静缓滞的。后来我就想,也许是因为这里太闭塞,女人的活动范围有限。但她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十分认真,心理抗灾能力很强,甚至强过一些男人。这里的女人与承德大山里的女人有点儿接近。有时觉得她们的笑,也是高声、粗俗的。这里的女人与太行山等闭塞地方的女人又不一样。由于生活的限制和压抑,促成了这一地带女人的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一旦碰上机会,这里的女人爆发强烈,十分执著。

女人不做不可及的梦,让自己睡眠安恬。我们河北女人,不仅刚烈,而且还有温柔多情的一面。她们在最深、最平和的劳动中,慢慢品味自身的美与和谐。比如,著名作家孙犁先生的名作《荷花淀》里,有个女人叫水生嫂,她在温柔的夜光下织席,为支前做鞋,是那么美丽、端庄和多情。这个艺术形象曾打动无数读者的心灵。孙犁先生写的是河北保定白洋淀女人。这样一类河北女人将真诚、美好和慈爱挂在灵秀的手指上,在博大的心田里获得生存的智慧。

当然,今日的河北女性不能靠织席做鞋来展示温柔和美丽,但她们对男人和生活的爱不会改变。有人说,女人最辉煌的一瞬,是被她心爱的男人当作偶像崇拜的时候。这是共同的。但就这一类女人而言,每个地区也不尽相同。先从省会石家庄说起,石家庄这几年发展很快,但由于它成为大城市的历史短,原先只是个庄,所以这里的女人身上带着说不清的土气,温柔女人说话也是大门大嗓,穿着搭配也不是那么和谐。有个朋友说,石家庄的女人何时能典雅高贵起来呢?然后有人答,咱这里不是那块儿土,即使装得高贵,假使装得很像,但一说话,那口调儿也会完全败露。相比之下,邯郸是古城,有着悠久的文化,滋养这里的女人多少有些品位。还有保定,也是文化古城,这里的女人就有一种内涵和气质。与这两个城市比,唐山是以钢铁、煤炭、陶瓷著称的工业城市,唐山女人艳丽,但较之缺少文化,即便是温柔女人一类,明快有余而娴熟不足。但是唐山女人往往人缘好,使人没有距离感,亲切自然。比如,身为唐山玉田人的女歌星于文华,她以一曲“妹妹坐船头,…”响遍全国。她在舞台上很受观众喜爱,人缘、艺缘皆佳,让人感到那种喜气、纯净和友爱之心。

河北女人是万花筒,说不尽,猜不透。我斗胆说这些不知对否?不管刚的、柔的,我祝她们美丽幸福……

啊!母亲

1997年初夏的一个晴朗的日子,我们奔赴滦南县采访这样一位母亲。我们坐在老妈妈的身边,望着她饱经沧桑的面庞和白发,听着她深沉舒缓的述说,我们仿佛回到了那艰辛的岁月,那是不堪回首的岁月,是刻骨铭心的岁月。

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把一颗最朴素、最高贵、最平凡、最圣洁的心奉献给了儿女,奉献给了人间。

我们被感动了,眼眶里蒙上了一层泪花。在这喧嚣的尘世里,我们整日陷在纷呈的世态中,繁杂的一切麻木着我们的神经和心灵,我们好久没有这样感动了。她的至高无尚,更加深了我们对母亲的理解,母爱是无可替代的温暖和宽厚,是无可替代的崇高和神圣,任何一种爱都为之逊色。

她叫张兰茹,在人生的道路上,已走过了八十八年的风风雨雨。

十九岁时,张兰茹出嫁来到了滦南县姚王庄乡南张庄,与张乃鑫结了婚。日子虽穷,却也过得温馨平静,然而没多久,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侵华战争,冀东大地一片硝烟。张乃鑫不愧一名热血男儿,他毅然投身抗日救亡斗争。为了隐蔽身份,他先后到崔楼寺、白李营等小学当教师。名义上教书,其实是宣传、动员抗日。不久,他加人了中国共产党。

丈夫参加革命后,张兰茹承担起了所有的农活儿和家务,当时家里只有她、婆母和三个年幼的孩子。婆母上了年岁,帮不了她什么忙,而且老人信奉佛教,为了人教,把家里仅有的三十几亩地都卖了。失去了土地,家里生活就更困难了,张兰茹只能靠帮人家缝缝补补,东找西借换些米粮供全家人糊口,生活十分艰难。

1942年至1945年三年间,是抗战的最严酷时期,张乃馗为抗日工作紧张奔忙。有时回家,常常是带来几个同志,张兰茹跑前跑后,烧水做饭、看门放哨,还时常给同志们缝缝补补,凡是来过家里的人都感到她的温暖可亲。

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终于胜利了。

1946年日本帝国主义宣告无条件投降后第一个春节前的腊月二十三(小年),张兰茹高高兴兴地做了粉条炖肉,盼着丈夫回家过年。她和婆母、三个孩子等啊,盼啊,直到年三十,张乃立的本家弟弟从县城回家过年,带来了一个惊人的噩耗:乃鑫已于四天前牺牲了!

当时的冀东斗争形势十分严峻,国民党反动派垂死挣扎,他们纠集地主恶霸、伙同土匪,向广大乡村群众进行大扫荡,大屠杀。就在这时,张乃鑫带着一支小分队由路北受训回来途经滦县,由于当地有人告密,被驻防的国民党匪军阻击,敌众我寡,张乃鑫被捕了。由于他颇具文采,写得一手好字,敌人就软硬兼施,劝他投降。张乃直义正词严,宁死不从,振臂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国民党反动派一定会灭亡”。敌人穷凶极恶,未到刑场,就向张乃直连打三枪。张乃直英勇不屈,直到第三枪,这位英雄的身躯才倒下。这些灭绝人寰的刽子手竟将尸体扔到了滦河里……

丈夫牺牲了,这个家完全失去了男人的支撑,上有年迈的婆母,下有年幼的孩子,一切的一切都要靠一个女人的肩膀背负着往前走啊!

张兰茹从失去丈夫的绝望中挣扎过来,决心活下去。

这一年,张兰茹三十六岁,家徒四壁,衣食无着。村里不少人议论,认为这家人没法过了,张兰茹守不住,肯定要改嫁。然而张兰茹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为了担起丈夫未尽的责任,让他走得安宁,她主意已定,决不改嫁。张兰茹说:“宁可白来世上一回,也不改嫁。孩子是革命的后代,是我的命根子,我把他们拉扯大,送到社会上就知足了,也算对得起他们死去的父亲。”

凭着这样坚定的信念,张兰茹开始了艰辛的人生跋涉。在极其困苦的日子里,她对生活、对未来总是满怀信心。

婆母年岁大了,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兰茹,连累了这个家,于是经人介绍走道儿了。张兰茹心如刀割,向婆母下跪,央求婆母维持这个家,但婆母还是走了。没多长时间,婆母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想回家来,张兰茹得知消息后,把婆母接回了家,婆媳相见,百感交集,抱头痛哭。

家无一粒米,张兰茹只能做糠菜给孩子们吃,即使糠菜,也时常断炊。对于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来说,挨门讨借,该有多么难啊!乡亲多是善良的,张兰茹一家在困境中得到乡亲不少帮助,但也时常遇到这样那样的冷眼和讥讽,为了孩子,张兰茹什么脸都得看,什么苦都能受,她对生活充满信心,对未来充满希望,从不悲观厌世。全村人都称赞她“那是个刚强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一天一天熬。

土改了。张兰茹家分了地,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生活比过去好多了,但身为女人,她支撑一个五口之家仍有许多困难。尽管政府补发了张乃鑫的抚恤金,每年不定期给些救济款,但因那时国家仍很困难,救济款也只有十几块钱,加之这时大儿子已经上了中学,女儿和小儿子也上了小学,生活仍十分艰难。早上,她把孩子送出门,傍晚把孩子接进门,晨曦和晚霞里,母亲的脸上映着欣慰的笑容。随着儿女们逐渐升人高年级,他们纷纷离开家到外地上学,这样一来,她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为了给孩子们准备足够的学费、路费和必需的衣物,她就忙着替人家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换些零钱;钱不够,就又四处拆借。为了糊口,就连土改分的座钟、铡刀、徒箩和几个大竹杆都卖了。

每当节假日,孩子回家来,张兰茹又喜又忧,喜的是孩子们回家团聚,忧的是孩子们返校的路费和学费还没着落。在孩子们面前,母亲总是乐呵呵的,忙这忙那,但当孩子们坐在饭桌前,端起来之不易且只有几粒米的稀粥时,她心酸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肚里流。

在众人眼里,张兰茹具有一个女人少有的刚强;在众人面前,张兰茹平静如水,脸匕急是挂着微笑,完全不像一个失去丈夫饱经风霜的女人。然而,又有谁知道她心中的痛楚呢!每当夜晚,张兰茹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哭,泪水浸湿了衣服。丈夫牺牲后,张兰茹几乎每夜都与眼泪为伴,她每每叫着丈夫的名字,泣不成声。她是个女人,是个有感情的女人,她的泪水中有怀念、有哀痛,更重要的是对面前生活的困惑。孩子们还小,加之世态炎凉,又有谁去同情、去理解、去安慰,去帮助她呢?按张兰茹说的:“我进张家门,没享一天福,有什么法?认命吧!”

在张兰茹的抚育和呵护下,孩子们长大了,儿女们更加理解敬爱的母亲,每年寒假。他们都冒着凛冽的西北风在冰天雪地里拾柴。柴草不好找,孩子们就冰里刨、雪里打。孩子们都很懂事,手冻裂了,脚冻肿了,没人吭一声。母亲用点儿面给孩子们贴在口子上,边贴边掉泪。默默地念叨:“这苦日子何时是尽头哇!孩子们,快快长大吧!”

儿女们都很有志气,他们在贫困中发奋学习。没钱买肥皂,张兰茹就用麻雀粪做成“肥皂”,给孩子们洗手用。每逢过年过节,街坊邻居煎炒烹炸,而张兰茹家却连粗茶淡饭都难以维系,但孩子们没有一个羡慕和眼馋,母亲常常对他们说:“人活着要有志气。”女儿上到中学还没穿过一件花衣裳,土布衣服伴随了一个女孩子的花季。一次回家,女儿去推碾子,为拣一个从碾盘上溅出来的苞米粒儿,滚动的碾子碾碎了她右手的食指,鲜血一个劲儿地往下滴。大儿子上中学时,因差一分钱不能买从唐山到新寨的车票,作为大儿子,他想念母亲,惦着这个家,于是就冒着初冬的严寒步行回家。一百六十里路,走了一整天,鞋子走掉了,便赤着脚走,两脚打满了血泡。

这一切都让张兰茹心碎。为了给孩子们筹集足够的学费和路费,她只有省吃俭用,不停地劳作。她常常饿肚子,满脸憔悴,累啊!她真想躺下来歇一歇,但一想到孩子,就继续咬紧牙关不停地操劳。她想:只要孩子们能上学有出息,我就是再苦再累也值得!

1955年,正读小学四年级的小儿子患了孔洞型肺结核,吐血休克。村医摸过孩子的脉,摇摇头,他对张兰茹说:“这孩子恐怕不行了。”母亲决不信儿子会离去,她说:“我就这么一个老儿子,他爸牺牲了,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孩子,我要救活他,就是背,我也要背他到唐山去治!”

为救治儿子,张兰茹找村干部,召集了十几个青壮年,连夜抬着孩子赶往唐山人民医院。经过紧急抢救和两个半月的住院治疗,十一岁的小儿子奇迹般地从死亡线上活了过来。出院后,孩子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走路,张兰茹又每天早晚背他去小河边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小儿子休养一年,张兰茹背了一年,在母亲的精心抚育下,小儿子的身体很快得以康复。

在母爱的阳光里,子女们立志成才,先后走上了工作岗位。他们听从党的召唤,牢记母亲的嘱托,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大儿子从唐山卫校毕业后,到工作条件差的开滦勘探队做医务工作。女儿从甘肃师范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乌鲁木齐铁路局做教育工作(现已在新疆退休)。小儿子从新疆八一农学院毕业后,分配到陕西省工作,为了照顾年迈的母亲,先后调到秦皇岛市、唐山市工作。而今,儿女们的工作和生活都很好。

在滦南县姚王庄乡南张庄的老房子里,摆设简单,家具陈旧,引人注目的是室内摆放着两尊毛主席塑像,张兰茹老妈妈在这里生活时,每天都虔诚地为塑像擦去落尘。

丈夫生前从事的革命活动以及丈夫的壮烈牺牲,对张兰茹产生了巨大影响。她对党和毛主席怀有深厚的情感。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她常对孩子们说:“只要有共产党在,我们就能活下去。”当年,婆母信佛,张兰茹却不信,她说:“我只信共产党。”解放后,干部经常下乡工作,张兰茹对党派来的干部格外亲,主动张罗派饭。干部进了门,亲切地叫一声“大妈”,张兰茹卷上早烟递过去,小屋里一片温馨。饭菜是最朴素的,高粱米饭熬白菜,干部要给钱和粮票,张兰茹总是说:“大娘这儿就是你们的家,哪有在家吃饭交钱、交粮票的道理呢?”凡下乡干部到家吃饭,张兰茹从没收过一分钱。

作为母亲,她含辛茹苦把孩子们抚养成人,供他们上学,上到中专、上到大学,她从来没有过让孩子们出人头地将来自己坐享清福的想法,她只有一个质朴的信念:让儿女们有出息长志气,使他们都成为对党和国家有用的人,这样才对得起他们牺牲了的父亲。

在极度困境中,张兰茹老妈妈总是自己想方设法渡过难关。作为革命烈士的家属,她是有资格、有权力要求有关部门解决一些困难的,但她从不这样做。20世纪60年代初期,国家处于暂时困难时期,张兰茹只身一人生活更难了,但她最理解政府的难处,从不抱怨,从不向政府伸手。她宽宏大度、诚实待人,从来不吝惜钱财,是全村有名的大方人。孩子们给她寄些钱或者救济款下来,谁困难她就叫谁去用;村里孩子们帮忙担担水、抱抱柴,她也给几毛钱。到了晚年,子女们都在外地工作,要接母亲出去,她却不去,她舍不得离开这片故土啊!她孑然一身,生活中有许多不便和困难,尽管如此,她总是满怀生活的信心,每当想到儿女们已长大成人,在为党、为人民工作,她就感到非常欣慰和幸福,这几乎成为她生活的全部支撑。她对三个孩子很关心,要求也很严,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们要走正道,要好好为党工作,多为老百姓办事,咱全家有今天,全靠共产党和毛主席啊!”

在张兰茹老妈妈眼里,儿女们只要跟党走,老老实实做人,当干部和不当干部都一样。所以,她从不因为儿子当了干部就有优越感,更不因此向人炫耀,她总是那样和善、乐于助人。作为恩重如山的慈母,她却从不伸手向孩子要钱,她常说:“妈妈苦了一辈子,就是为把你们培养成人,妈要人不要财,我有你爸当年那腔子血就够了。只要你们好好为党和人民做事,不犯错误,妈闭上眼睛也就放心了。”

张兰茹老妈妈今年八十八岁了,她的头发白了,眼睛也花了,但她的心圣洁依然。这位伟大的母亲,用她博大的母爱照耀了儿女的心田,展示了中华民族女性特有的善良、纯朴与坚韧,为人间装点了一份真善美。

我的母亲

别人说我是个孝子,我的父母却从没这样夸奖过我。是父母对我的要求太严格了吗?不是。原因是我的家庭从不把表扬放在桌面,孝心与关爱,都要默默装在心底。

我是由母亲带大的。我的母亲是农民,我的爸爸是干部,我的出身怎么会不好呢?“成分”怎么会高呢?这源于我的爷爷。我爷爷在天津的一家织袜厂当过老板,家里的一点儿土地雇佣过几次民工。我家因此被划定为富农成分,那时我因为出身,也被荒唐地划定在没有前途的圈子里了。我出世的那些天,母亲抱着我,伤感地泪流:“这个孩子,怎么降生在这个家庭?长大了还有什么出息?”我朝母亲哭闹着。上学后,这个噩梦就一直困扰着我。别的小朋友都戴上了红领巾,唯独我没有。看着别的小朋友欢快地生活着、奔跑着,我心里埋藏着委屈,又生出对别人的羡慕。“我生下来就比别人低一等啊!我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出身让我丢掉了欢乐,丢掉了前途!”我心里诉说着、祈祷着,躲进冰冷的小屋祈盼春天的温情。

母亲看出我想戴红领巾,就偷偷用红布给我缝制了一条,我放学回到家,母亲看着没有串门的村人,就偷偷给我戴上。我戴上红领巾,对着镜子照着、瞧着,那份高兴啊!母亲却偷偷抹眼泪,我看见母亲哭了,便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哇”地一声哭出来。母亲鼓励我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学习。往后在家里种田,也得用知识啊!”无论母亲怎么劝说,我幼小的心灵还是被这个看不见的噩梦纠缠着,直到初中毕业那年,上级给我家落实了政策,我家被定为“下中农”,我可以和其他小伙伴一样面对生活了。到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成分”这个栏目彻底消失了,见鬼去了。

父亲在外地工作,我们很少见面,直到我们搬到唐坊小镇,与父亲见面的机会才渐渐多起来。小时候,影响我最大的还是母亲。母亲在镇上当妇女干部,耕种着她和我的口粮田,还要干一项副业,用粗糊缝一种水泥袋,然后卖到工厂里去。母亲当过劳动模范。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是非常勤劳的女人,人缘很好。我时常听见邻居或镇上人夸奖母亲,这是我心里值得安慰的。每年我过生日,母亲都要煮几个鸡蛋,让我在桌子上滚那么几下,然后才能剥开吃。母亲说,这样能去祸免灾。母亲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欣慰的笑。

一天晚上,我放学回家,看见饭菜用碗扣着,可母亲却不在,我满院子找也没有找到。我便自己慢慢地吃完了,忽听见院子里有响动,出去一看,母亲正背着高高的一垛柴草吃力地走进院子,头发都被柴草缠住了。我跑过去,帮母亲卸下柴草,又帮她择开一丝丝头发。母亲为了让我上学,省吃俭用,拼命干活儿。我很感动,让母亲不要太劳累了。母亲好像没听见我的话,总是默默地劳作着,像一架永不停歇的织布机。在上初中之前,我没穿过一件从商店买来的衣裳,我穿的所有衣裳都是母亲亲手做的。有一次,我们学校要我上台演出,要穿一件绿色的上衣,母亲就连夜把父亲的旧衣裳拿来改做,天亮的时候,我一睁眼,看见母亲刚刚缝制完这件衣裳。母亲让我快点起来,试穿一下她新缝制的衣裳,看合不合身。我穿上母亲为我做了一夜的新衣裳,感觉非常合身,且美观舒适。

母亲对我很严格。她不允许我犯错误,特别是人格上的错误。母亲总是叮嘱我说,要先做一个好人,然后才能干好事业。我问母亲:“什么是好人?”母亲说:“起码得善良、诚实和勤劳。”妈妈上工之前总是叮嘱我,让我放学回家把鸡蛋收起来,因为鸡笼里有一段高坡,奶奶爬上去很艰难,不小合就会摔下来,所以妈妈从不让奶奶掏鸡蛋。而掏出的鸡蛋总是卖掉,换的钱供我上学、买笔和本。这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奶奶在街上跟人聊天,我跑回院里,发现母鸡咯咯地叫着,就爬上高坡,探出脑袋,看见鸡笼里面有三个鸡蛋。我掏出来,看看没人,就把两个鸡蛋放在筐箩里,偷偷留一个鸡蛋装进自己的书包里,然后跑到街上,跟卖糖果的人换糖吃。母亲回来问我:“今天下了几个鸡蛋?”我迟疑了一下,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回答说:“两个。”母亲平静地看着我:“真的?”我说:“真的。”母亲没有怀疑我,只是我内心的恐惧造成了我的慌乱。中午午休的时候,母亲发现了我书包里的糖,审问我是哪来的。我心里一紧,赶紧撒谎说:“是我给学校割草,学校发了五毛钱,买的。”母亲没有再审问下去,后来是学校老师家访,把话给说漏了。老师走后,母亲阴沉着脸,把我叫到屋里,拿起答帚疙瘩,很严厉地吼道:“你说,你的糖是从哪来的?”我知道露馅儿了,低头不说话。母亲说:“你是偷拿了鸡蛋换的糖,对不对?”

我低头承认了。母亲用答帚疙瘩狠狠打我的屁股,我哭闹着,最后还是奶奶进来帮我解了围。吃晚饭的时候,母亲慢慢地说:“明山,你要诚实。”当时我的小名叫明山。母亲还说:“一个鸡蛋算不了什么,关键是你犯了不诚实的错误。一个不诚实的孩子,还怎么堂堂正正地做人呢?”我怔怔地看着母亲。母亲没有文化,道理讲到这份儿上,就很不容易了。我向母亲承认了错误,我偷了鸡蛋,虽说是自家的鸡蛋,可那也是不诚实的表现,将来由小变大,后果会很严重的。后来一直是母亲言传身教,感染着我,教我怎样做个诚实的孩子。

一年冬天,我和邻居的伙伴去房前的冰面上溜冰,母亲不让去,说有危险,我和小伙伴儿还是偷偷去了。光溜冰也就好了,我和伙伴儿为到对岸砍一棵槐树做冰排,结果掉进了冰窟窿,险些丧命。我从水里爬上来不敢回家,冻得直打哆嗦,母亲到冰上找我,把我带回家,让我脱掉衣裳在炉火中烘烤,我钻进被窝,感觉身上暖和起来。母亲审问我,我胆怯地交待出砍树的“罪行”,母亲当即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用答帚狠狠打我的屁股,边打边骂着:“砍公家的树是犯法的!”我只好告饶,承认了错误。第二天,母亲带着我找到镇委会,把我砍树的钱交给了镇领导。我很内疚,也不理解母亲。

后来我理解了母亲,这是爱。

有些做父母的,一辈子为自己的孩子操心、担心、伤心,然而到头来却没能把孩子培养成才,反而造就了一个庸才或是坏人。为什么?这里有母爱的畸形。孩子很小的时候,对他有求必应,长大之后孩子就感觉到,什么都是我的,完全以自我为核心。永远不对孩子进行精神道德的教育,而是让他自己混到成年的时候自己决定自己的一切,这是溺爱。当孩子在外闯了祸之后,到家里,不但没有警告或训斥,反而受到鼓励和怂恿,这些都对孩子的成长不利。从这个方面说,我很感激我的母亲。

好的母亲,还应该是全面的。比如,不对孩子批评太多,吹毛求疵。孩子有了毛病,先别动怒,静心整理一下思绪,然后对症下药。这一点,我的母亲做到了。她平时不呷唆,能及时了解我各个成长阶段的需求和能力。比如,我小的时候喜欢到河里游泳,奶奶怕出危险,竭力反对,母亲却不这样看,孩子能游泳是必须的能力,她背着奶奶偷偷带我游泳。我与别的孩子游泳回来,奶奶就用她尖尖的手指划着我黝黑的胳膊,划出小白道道儿,就知道我偷偷游泳了,对我实行管制,还向母亲告状。母亲总是耐心地做奶奶的工作,让她放心。

还记得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惨景,隆隆的声响,把我和母亲惊醒了。母亲拽着我就要往外跳。她拽住我的胳膊,护着我的头,这时房顶的凛条和礁块就砸了下来。母亲被砸坏了眼底。我们都被震倒了,多亏有一只箱子放在炕上的东头,房顶直接砸在箱子上,我们被埋住了,但有一个小小的空间。我们都活着。母亲颤抖着抚摸着我的头。“我能活吗?”母亲在里面鼓励我:“坚持!”然后自己喊着:“救人啊!”我也想喊,母亲却不让我喊,怕我消耗精力。我喘息着,想哭,母亲不让我哭,她说哭也会伤神的。母亲大声喊着,呼救着。邻居纷纷赶来了,很快就扒出了我们,我没有受伤,可母亲的腿和眼窝在流血。后来母亲一直闹眼病,2002年的时候,母亲的一只眼睛被摘除了。

母亲的一切,都牵动着儿女的心。我长大以后,首先想到的是孝心,对父母尽孝。我父亲去世后,七十四岁的母亲很孤独,我让母亲搬到唐山的新房子里,在楼顶的露台上我给母亲造了一块土地,母亲喜欢种地,就在上面种一些黄瓜、西红柿和茄子。回家的时候,总能吃到母亲亲手种植的黄瓜。母亲很快乐。她鬓角的白发、脸上的皱纹,多是为我们操劳所至。青春的心,要永远陪伴着她们,热情与爱,交织着一个个幸福的微笑。儿女们应该带给父母梦想实现的所有心愿,我们唐山有句土话:“前半辈看老,后半辈看小。”母亲老了,她的心愿都要靠儿女来实现。我们千万别辜负了她的心,对自己所付出的努力,就是对母亲的报答。

人间只有一种爱是不需要回报的,那就是母爱。

我的芦花塘

芦花塘的碧水伴随着苇乡清幽的夜在悄悄地流,星星好奇地眨着眼睛,窥探着淡淡月光所依偎的苇塘。茂密的苇塘涌叠着绿色的波涛,把银白的芦花洒向水面、田埂、小路。鱼儿,仿佛被这月夜所陶醉,纷纷跃出水面……

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芦花塘岸边却移动着一个姑娘的倩影,她的脚步那样轻,没有一点儿声音,像是怕惊到塘里睡着的鱼儿。

她是去看他,他被县水产局推荐到省里进修,明天就走。

他也是喝芦花塘的水长大的,就住在芦花塘左边的那个小屋里。少年时代的他,和同伴们一样,除了生活给他留下无知、愚昧以外,还让他产生了可悲的偏见——占有知识是不幸的!可是,当大地恢复平静之后,他像一只受惊的雏雁,飞回贫困的苇乡,又猛吃了一惊。他在苦闷、忧郁的岁月里,终于悟出了农村青年的前途就在脚下广裹、贫痔的乡土上……

两年前,队里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庄稼地很快就分下去了,可就是没人敢包下这片芦花塘。因为人们知道,塘里除长些芜芜杂杂的坑苇外,连鱼苗儿都打不上来。他急了,难道我们祖祖辈辈在土坷垃里刨食儿是天然的法规吗?他一定要破破“规”,承包芦花塘。这下子把他父亲成本老汉气得一蹦老高:“胆子不小,吃饱撑的,露脸也不分啥地方!”

也难怪,成本老汉早年死了老伴儿,汗球子浇湿地皮赚了些钱供他上学,也是望子成龙心切呀!可是,老汉穷怕了。穷,穷了人家就瞧不起。同村的姑娘小翠不就是因为嫌他家穷,才迟迟不与儿子定亲吗?为这,成本老汉省吃俭用:攒钱!有了钱就可以把小翠气气派派地娶过来。“唉,这个‘混球儿’,要用我这俩钱儿买鱼苗儿,没门儿!”

他跟父亲闹僵了。成本老汉悄悄地行动了,他托媒人磋商,明天给儿子定亲,把钱交给小翠,生米就成熟饭了,看你混小子还瞎闹腾!

屋里说话,窗外有耳。听到父亲的打算,他非常着急,决定先下手为强,找小翠谈谈。尽管他在以往同她的接触中显得过于拘谨、阻泥,可他喜欢她那纯真、泼辣的性格。也是在一个花好月圆的晚上,芦花塘尽头的苇丛里,他和她见面了。他坐在地上软茸茸的狗尾巴草上,拽下一根芦秆儿,心不在焉地做着芦笛,不时膘缥她那蛟好的轮廓,不知咋开口了。她手捏一片嫩嫩的苇叶儿,在嘴里吮吸着,甜甜地说:“你找我是不是明天……”

他的心一动,却“口吃”起来:“我是说……你,明天不要到我家里去!”

她的心尖抖了一下,忘情地看着他,冷冷地说:“男子汉可说话算数,真的?”

他吱唔一句,挠起脑勺儿。

姑娘却咯咯地笑了:“你不让啊,我偏去!”声音脆亮亮的,苇丛里偷偷窃听的苇鸟儿被惊吓得“扑啦啦”地飞起来……“那……”他困惑了,失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过了会儿,他想再跟她解释一下。可她却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咚咚”地跑了……

第二天,小翠真的领走了二百块钱的彩礼。成本老汉悬着的那颗心落在实处。可当小翠约他同去县城买衣服时,他心里矛盾极了,没有去。他觉得自己犹如瑟缩在秋风中的独枝芦苇,孤孤零零,无倚无靠。……晚上,奇迹却发生了,小翠用自行车驮着两箩筐活鲜鲜的鱼苗儿,竟笑盈盈地站在他的面前……从此,他一头扎进书海,在“淡水养殖”的海域里遨游。终于,他的多品种混养和精养的试验成功了。这不,县水产局要他去介绍经验,随后推荐他到省城进修。明天一大早就要启程了……

星光淡淡,苇塘静静。鱼儿疲倦了,沉人水底。只有一盏明亮的桅灯在水面的柳围子上闪动,像多情的满月儿,慢慢钻出苇丛,狡黯地移向亮着灯光的他那小屋的窗口。

小翠浴着湿渡渡的晚风,迈着轻轻的脚步,从铺满芦花儿的小路上来到他的窗前。她想进去,又犹豫了,屋里亮着灯,他大概在看书,他有看书的习惯。她想走,刚走了几步,又踢手摄脚地折了回来,短时间的徘徊之后,她终于壮了壮胆儿,缓缓推开门,闪身儿进了屋。

可他却趴在桌上甜甜地睡着了。她心里突然有点儿发酸,几天来,他白天下地、喂鱼,夜里还要整理经验、写文章。他实在太累了,蓬乱的头发在宽宽的前额上神秘地卷成隐隐可见的小问号,黑红的脸膛儿明显地消瘦下去。她用爱怜和责备的复杂眼光,仔细地端详着他,心里责怪他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又在慎怨他将要离开芦花塘的当儿,忘记了她……呵,他能忘记她吗?特别是那个春雨霏霏的夜晚……

在插满木桩子的芦花塘水面上,一条小船,他荡槽,她撒苗儿。“翠儿,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姑娘的脸“腾”地热了:“啥事儿,你就说狈……”

借着船舷上桅灯的亮儿,她在偷看他的眼睛。“书上说,多品种混养和条块分割产量高,可危险也挺大,弄不好会使鱼苗儿全死掉,你怕不?”“怕啥?怕还不下塘呢!”“真的?”“真的!”“翠儿,你真好。等来年丰收,我会把你打扮得更加漂亮……”“哼,那玩艺儿,我不稀罕!”姑娘甜慎地瞪了他一眼,弯下腰,“味”地一声把裤管儿持到膝盖上,将鞋一蹬,赤足稳稳地站在船头,笑着说:“喂,该求你啦!”“啥?……”“说了得依我!”

他深情地点点头。“来年要是丰收啦,你一定要把技术教给我。冬菊姐说,让我帮她把庄东的烂苇塘拾掇好,也撒上鱼苗儿,将来呀,我们村要成为鱼米之乡哩!”

他用纯真而感激的目光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她那颗芦花般洁白、金子般闪亮的心!

小船在春夜中摇动,泛起层层涟漪。鱼儿,诡秘地追逐着舷边的灯光。春夜的雨丝哟,亮晶晶、甜丝丝……

这时,一股夹着水味儿和芦花儿芬芳的晚风吹进窗口,调皮地翻动着书桌上的书本,发出细微悦耳的沙沙声。风大了些,把桌上一堆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手稿和读书卡片一张一张掀起来,飘洒了满地。忽然,她在众多的纸片里,发现一张叠得很漂亮的信笺,上面写着:小翠亲启。哦,他还想着她呢,不论到多么遥远的地方,他也不会忘记她的!她的心像春潮般涌动着,慌忙地拾起信条,情不自禁地把它放在了胸口,仿佛把它连同这醉人的月夜一并装进心里……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便急忙弯下好看的腰肢,用灵巧的手收拾着地上的东西。然后,又挪开桌上的钢笔,整理着零乱的书桌,摄着手轻轻地把灌风的窗户关紧。随后,脱下淡蓝色花格子上衣,披在他的身上……最后,她扭转身躯,迈着轻盈的步子,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紫燕,融进那柔和、静谧的夜色之中……

静呵,芦花塘之夜。不过,这里已不再是昔日那古老苇乡的寂静了……

少年杂记

眼下,人们总是盯着尚不确定的明天,常常忘记了昨天。其实静心一想,昨天更值得珍视,特别是少年时代。那是一个清纯多梦的季节。我觉得那时的童心,好比一颗水晶球,晶莹透亮。一个梦、一则故事,都是热爱生活的、忠实于生命的,为我们的未来孕育着力量,将五颜六色折射到自己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我出生在河北大地的冀东平原。童年和少年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度过的。小村叫谷庄子。村头是一片片的麦子、棒子和高粱,从县城河头发源的一条煤河从村头流过。听爷爷说,这条河是光绪八年洋务运动时挖的运煤的河,河头镇的上游是开平镇。开滦煤矿的煤由这条弯弯曲曲的煤河运到天津塘沽口岸。

少年时,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儿到煤河岸上玩儿,与岸上的古槐友好地生活。我的心在河边等待,长时间地寻找煤河诉说的童话。我记得,河岸没有花,只有杂草,找不到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浪漫。当时很穷,我在河堤上挖野菜,带回家让妈妈做成菜团子吃。少年时曾天真地亲吻自然,尽管那么困难。记忆中最深的那个故事,培养我成为信念的赢家。

奶奶的故事讲叙着,早年间的某一天,煤河上漂来一条小船。从船上走下一位瞎眼爷爷和一位小女孩儿。他们是说书艺人,到我们村里说鼓书。本来他们就挣不了几个钱儿,瞎眼爷爷又病了,愁得小姑娘直哭。村里人就将老爷爷送到县城河头镇的仁慈医院。谁知仁慈医院并不仁慈,见他们没钱,就将爷孙俩赶了出去。瞎眼爷爷熬到冬天就撑不下去了。老人在弥留之际,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写满古文的黄手帕,塞进小姑娘手里,断断续续地说:“孩子,你把它留在身边,等到大年三十的那一天,你要是缺啥,就跟它要,它会给你的,会给的。”说完,瞎眼爷爷就咽气了。小姑娘接过黄手帕,悲坳极了。从此,她带着黄手帕沿煤河串村乞讨,等待大年三十的到来。可是,到了大年三十那天,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儿就像丹麦作家安徒生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中可怜的女孩儿那样,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她红肿的小手紧紧地抓着怀里的黄手帕,虔诚地祈求黄手帕显灵,给她带来房子和粮食。没有,任她千呼万唤,飘在眼前的还是那只黄手帕。小女孩儿绝望地哭了。她失去了生存的力量。是我们村里卖烤白薯的白发老汉抱回了小女孩儿,养活了她。她想念爷爷,又恨爷爷,黄手帕显灵是骗人的。而真正降福给女孩儿的是那位卖烤白薯的老人……

听奶奶讲这个故事,是我的少年时代。就在那时听到了破除封建迷信,呼唤人间真爱的故事。它一直教育着我,这世界的救世主就是我们人类自身。米兰·昆德拉说:人一思索,上帝就会发笑。真有上帝吗?今天我回忆这段故事,是对少年时代的我人生信念的启蒙。在现实中告别的,都在回忆中相逢……

人的生命就像我故乡煤河岸上的槐树,用奋斗的汗水与泪浇灌成长。它忍受着季节的绿肥红瘦,终究不曾低头。乞讨和等待是徒劳的,只有拼搏才能找到笑看天下的山峰。少年有苦难,也有许多希冀。我时常回想那时,就是要告诉自己珍惜今天。人生光阴的一段长河里,有一瓣恒久的心香。

少年时代,透明的生命。

田园寻马记

王红家的马丢了。王红姑娘回乡种田,根本用不着马,马是被她的老爹牵到城里的,马是从城里跑丢的。

下红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头发被风吹得直抖。她回头望了望收割过的稻田,土地舒张着,延展着,一片乏极了的静。太阳在晴空里移着,田园格外安静。稻田里的河蟹出净,稻杆儿割去了。地上留着金色的稻茬儿。稻茬儿地里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王红从北京农大毕业后,有两年等待分配,尽管有企业聘请她,她还是不愿放弃自己喜欢的专业,就与同村女友搞了一小块儿科技示范田,研究开发了一种绿色大米。她们从县城聘请了一个研究超级稻生产的技术员。绿色大米单产一下子就上来了,而且是绿色食品。她们成了新的产业农民,赚了不少钱,于是,前不久,她们又搞了一个生态绿色农业园区——超级大米栽培和苹果嫁接,插秧和收割都用大型机械,枣红马自然要下岗了。

傍晚来临,王红开车去了城里。她得看看爹娘,一片白色的楼群,隐在团团的雾气中,路灯很亮,像一朵山石里绽开的硕大的白玉兰。路灯下摆着一溜儿摊点,其中一个老人吸引了王红的目光。老头儿系着白围裙,戴着白套袖,往油锅里捅着鸡排,鸡排被炸成酱黄色,油光光地颤动着。她马上认出了自己的老爹。她走过去跟老爹说了几句话,王老汉又急着追问她:“枣红马找着没有?”她说没有,老人咧了咧嘴,样子像哭了一样难受。看样子找不到枣红马,王老汉的防线就要崩溃。“爹,别难过,我帮您再找找啊!”王红懂得爹对马的感情。

哥哥和嫂子劳务输出了,老爹和老娘要搬到城里搞三产,留在地里的王红也不会用马了。这时的枣红马就成了累赘了。搬家那天,枣红马挣脱了缪绳,走到王老汉跟前,嗅着老人的胳膊,扑脸地抓挠。对了,枣红马怎么处理?王老汉脑子忽悠一颤。这些天忙乱了,竟然把枣红马给忘了。他抚摸着枣红马的头,真的做了难,进城后就不能带它了。听王红说,城里的马丢下粪屎,警察还要罚款的。卖了它?王老汉怕马受委屈。杀了它,自己又舍不得,这匹马跟了他二十二年,从感情上难以下手哩。王老汉手足无措时敲响了王红的窗户。王红被老爹敲醒也没来得及梳洗,就跟老爹商议枣红马的归宿。王红和她娘意见一致,她怕老爹心里牵挂,断断是不能卖的。杀,杀了一了百了!王老汉闷了一会儿,还是依了王红。可是,谁来杀马?

正当找不到合适人手的时候,二哥开着解放汽车来了。他是来装车搬家的,却遇上杀马的活儿,显然有些休手。杀马之前,先要把枣红马捆绑起来。马在院里奔跑,二哥满脸寒光,腮上绷出筋来,一个鹤子翻身,扑上去,紧紧勒住皮络,马嘶叫着跳起,鬃毛飞乍,急急地刨了几下蹄子,踢着了他的左肩,他咬着牙,手不放松。马的啸声很烈,漫开去,撞到了小院的墙壁,又远远地荡回来。司机和王红赶上来,齐手将枣红马绑上,拴在马槽的木桩上。“杀吗?”二哥狠狠地举着刀问。王红看了老爹一眼,王老汉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王红大声喊:“杀!?”枣红马不再嘶鸣,张着嘴巴喘息,哗哗地淌着眼泪。王老汉瞥了马一眼,就挺不住了。天还寒着,王老汉的脸上就冒汗了,眼泪也不停地流。王红喊了一声爹,二哥回头看了看老爹,操刀的手落了下来。“别管我,杀吧!”王老汉缓缓站起身看见儿子再次举刀,他晃了一晃,感觉一口腥热的血团儿在他喉咙里滚动,涌到嘴边的时候,就强咽回去。“我的马!我的马!”老爹闷闷地吼了两句,头晕,眼黑,直挺挺地倒下去了。“别杀啦!”王红说。

人们七手八脚把王老汉抬进屋里。上午十点钟左右,二嫂赶来,家具和杂碎都装好了,王老汉才慢慢缓过劲儿来。王红告诉老爹,她决定了,枣红马不杀了,带到城里再说。城里贸易区紧靠郊外,养马也不怕。王老汉马上就精神起来了。

第二天上午,阳光出奇的耀眼,县城的高楼柔和得发亮。王红开着汽车,满城寻找枣红马。城里没见踪影,她忽地想起乡下的田地。枣红马是与王家的责任田一同分到家的。枣红马恋地,它会不会跑到田里去呢?王家的这块黑土地,如今是红苹果公司的水果园区。但愿枣红马在那里,可以听见它清脆的饮水声。王红把汽车停在路口,独自走上田埂。往里走,厚重的稻茬儿开始变色,慢慢变红,越来越红,终于像血一样红。走过稻田就是苹果园了。她学着老爹的样子喊:“喂!喂!”不知爹为什么喊枣红马总是喂喂的。渐渐地,她闻到了一股涩涩的焦蝴味儿。走到果园地边,还看见飘散的烟雾。被人践踏过的果园一片狼藉,地上还有散碎的苹果。她一阵难受,移开目光走着。尽管是秋天,当顶的阳光浓烈、散碎,像火点子烫着她的脸、手和脖子。深色套裙的颜色都有些发浅。她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心里热热的,目光就近了,发觉几个孩子正蹲在土坑里烧土豆儿。几枚枯黄的苹果叶子飞旋着,落在王红的头顶和衣领里。王红问:“小朋友,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黑脸孩子朝土坑努努嘴。“我们救死扶伤呢!”另一个孩子说着。

一个孩子给马喂着烧土豆儿,马嘴闭得死死的,闭着眼睛,微微喘息。王红低头看见枣红马,急急地跑过去,看见枣红马低头聋脑地卧在地沟里。“喂!”她木木地看着它,浑身一软,俯下身去颤颤地抚摸着枣红马的脖子。根本分辨不出马是枣红色还是灰土色,肿起的青筋露出一截,还在不停地跳。马在绝食,看得出来它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天哪!”王红木头一样呆着,心一灰透底。她抢过孩子手里的烧土豆儿,硬硬地往马嘴里塞着,马吃力地摇头,身体缩回去。她绝望地拍打着马的脑袋,拍得啪啪响:“喂,你看看我,是我哩!”枣红马慢慢睁开眼睛,一点点儿渗出泪珠,面目出现少有的慈祥。她走进苹果园,看见树枝上还挂着一只红苹果。农民抢劫时丢下的。金色的苹果,孤零零地悬着、荡着,在阳光中显得格外醒目,像一轮红月划过夜空。她伸手摘下这只红苹果,慢慢递到马的嘴边,马依旧不张嘴,喉咙里乱动,鼻子里依然吐着气,弄得她的手指湿流流的。“你吃一点儿,吃一点儿啊!”王红和孩子们都喊着。

王红把苹果放进自己嘴里,使劲儿嚼了两口,将嚼碎的果渣儿和汁液慢慢塞向马嘴。马将嘴巴闭得紧紧的,看了她一眼,眼球带着猩红的血色。枣红马闭上眼睛,微弱地喘气。王红慢慢蹲下来,伸出温柔的手,抚摸马的头、马的脖子,手指是那么轻柔,那么深情,仿佛它不是一匹即将咽气的马,而是粗糙肥沃的土地。她挂着满脸的泪痕说:“老天爷呀!这是为什么?”马在她的抚摸中,突然一软,扑味一声垂下头死去了。王红再也蹲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紧地抱住枣红马的脖子,喉咙里挤出一阵短促的呜咽。王红对枣红马也是有感情的。对枣红马,她不仅是留恋,也是对明天新生活的感动。枣红马自己离开了城市,离开了她们,但是马对她家的贡献将永久留在心中。

第二天,王红把老爹叫来把枣红马厚葬了。可是,这个“田园寻马记”给了我们很多的伤感和惆怅,也使我们对农村新青年有了新的理解。

美丽的谎言

如今碰上下大雪的年头不多,可那时平原上每年都有大雪。

飘飘扬扬的雪花愈发下得紧,静静地,带着揉纸般的沙沙声,厚厚的雪地上发酵着孩子们明丽灿烂的梦。我一觉醒来,“噢”地爬起来,看见各种图案的窗花,用手指把窗花抹出一个洞,就会看见外面的大雪,立刻穿上棉袄,有时连袄扣也来不及系,就抓起灰铲,跑到外面,一推门,便发现大雪把门都封住了。我挥舞着铲子,把门口的雪铲掉,挤出去,高兴地堆个雪菩萨。

我精心地把雪菩萨堆好了。雪菩萨的模样,善良、憨厚,微笑着,光光的头顶上什么也没戴。我对雪菩萨说:“你能保佑我们家平安吗?如果能,你能给我带来福分吗?”

雪菩萨没有说话,它依旧微笑地看着我。奶奶隔着窗子看我,我问奶奶:“你看我,还是看雪菩萨?”

奶奶笑着说:“我看你堆的这个雪人不像菩萨。”

我趴到窗前问:“奶奶,你说她哪里不像呢?”

奶奶说:“你堆的菩萨的眼睛太小了,菩萨的眼睛应该是很大的,她能看见我们。”

我听奶奶说完,就静静地看着雪菩萨,盯着她的眼睛,觉得眼睛确实小了,与她肥胖的身子很不谐调。我仔细修理,矫正她的眼睛,弄完后,我的小手都冻红了,手指像一根根胡萝卜。奶奶隔着窗户看着我弄完满意地走出来,让我把心里话讲给雪菩萨。我说刚才把什么都讲了,雪菩萨没有回答我,我还能说什么呢?奶奶再三催促着我,我把刚才的两句话,又默默对着雪菩萨说了一遍,样子很虔诚。

这个时候,我听见身后有人“扑味”一声笑了。扭头一看,我家的墙头上,有一个满脸笑容的女孩儿。她是我的邻居小彩。她比我大两岁,黑眼睛大而亮,头上围着红头巾。红头巾在白雪的映衬下十分鲜艳。后来,奶奶死后,妈妈经常到大队部开会,小彩姐姐就经常跟我做伴儿,一直等到妈妈散会她才回家,有时也住在我家里。我问她为什么笑。她看着我的样子说:“菩萨不会说话的。”我倔辈地说:“奶奶说她会说话的。”小彩眨着好看的黑眼睛说:“如果今天不出太阳,雪不化,我想今天晚上有月亮的时候,菩萨才会跟你说话。”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说:“我不信。”

小彩说:“我信。”

我知道小彩是个相信神话的女孩子。她喊我到她家的院里,看她和她哥哥堆好的雪菩萨。我从墙头爬过去,弄了满脸的雪,雪很快就融化了,脸很凉。当我看见她家的雪菩萨,感觉雪菩萨很大,起码比我堆的大,特别是有个大肚子,肚子上还有用林秸扎好的佛珠,菩萨的手捻着佛珠。我欣赏着他们的杰作,小彩告诉我,她的这个雪菩萨晚上就会说话。她穿得很多,看上去很臃肿,一边说着,一边抹鼻涕。

白天我走在上学的路上,看见街上堆着无数的雪菩萨。可我心里仍然惦念着自己的雪菩萨,还有小彩的雪菩萨。到了晚上,小彩没有跑到我们家里玩,但我还是按照她的叮嘱,去跟雪菩萨说话。月亮升起来了,我忽然看见雪菩萨手上放着一个纸条,我疑惑地抓过来,跑到屋里的灯下,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这样的字:“明山:你是个诚实的孩子,你要好好读书,只有你读书长进了,我才能保佑你和你全家人平安幸福。再见了,我明天就走了,即使在明年,你也不会再见到我了。”

我看着歪歪扭扭的字,开始有些疑惑,后来一想,准是小彩干的,她代表着雪菩萨跟我说话。我拿着纸条,到邻居家的院里找小彩,小彩看见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带我到她的雪菩萨跟前,也拿出同样的字条,字迹完全一样。我说是她的恶作剧,小彩摇头不承认,也不笑,两只小辫子一甩一甩的。我把小彩的作业本拿出来认真地对照她的字迹,可以明显地得出结论,这不是小彩的字。那会是谁呢?难道真是雪菩萨显灵吗?

我回到自家的院子,默默地站在雪菩萨前,心里说着,“好好读书”,“感激菩萨的指点”,等等。刚说完,就听见墙头又有刷刷的雪声,一回头,墙头的红头巾一闪就不见了。我爬上墙头,没有看见小彩的身影,她和那个神秘的纸条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我反复问着雪菩萨,雪菩萨只是朝着我傻笑,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上午,我放学的时候,温暖的阳光融化了我的雪菩萨。雪水慢慢地流淌到地上、街上。房檐儿也在滴着雪水。其实是我在等待着下雪风景的消失,然后换一种心情。乡村的冬天,没有欢乐的日子,堆个雪人就是欢乐。雪的欢乐持续太久,那会麻木的。我和雪菩萨一样,也是观望者,在静默中观望着未来。等到长大了,小彩出嫁那年,我才知道了秘密,其实那个纸条是小彩委托她的哥哥写的。雪菩萨在我的世界里,只是巴掌大的一块积木,后来,不知从哪年哪月开始,我自己也变成了别人手中的积木,被莫名其妙地拼凑着,组成各种图案。这是我所忧伤的。我多么向往自己手中有积木!我多么向往童年堆雪人的日子!童年的雪菩萨,我想对你说:“继续用你的博爱祝福我吧,也祝福善良的小彩!谢谢她给我带来的美丽的谎言!”

生命的“十里红妆”

说到旅游,看山看水,但是把“十里红妆”的神奇风俗当成旅游项目的,唯有浙江宁海。这一路生命的红妆,给我们震撼,给我们留下无尽的思考。

走遍宁海的古村落,感觉很有味道,可是“十里红妆”一直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当初的惊奇还在,惊奇是人天性的一种流露。这个世界,有多少让人惊奇的事情呢?恐怕是不多了。可以想象,旧时宁海嫁女的场面,人们常用“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来形容嫁妆的丰厚。走进宁海红妆博物馆,满眼都是炫目的朱红。红色像是一种温暖直达我们的内心。我喜欢红色,自己画葡萄的时候,还要点缀一点儿朱砂红,有送吉祥、避邪的功能。我走到一个红红的花轿前,被其精美的工艺折服。有人说宁海的花轿独一无二,其原因就是:朱金木雕。花轿的背后还有一些传说,最早的花轿就出在宁海的前童古镇。我们去了古镇,听说当地还保持着一个特殊的风俗,每年的五月,就有一支红色的游行队伍,吹吹打打地穿行在古老的街巷里。他们都穿着红衣、红裤,抬着红柜、红箱、红桌、红椅,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顶披红戴金的龙凤花轿。这顶花轿为何这么豪华?这般精美?乡亲们告诉我,过去前童古镇有个传说,宁海人嫁女,是受过皇帝册封的。传说宋朝,康王赵构被金兵追杀,逃到了浙东,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一位年轻貌美姑娘救了他。赵构登基后,为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下旨将浙东女子封王,出嫁时可戴凤冠、乘龙凤轿。从南宋开始,宁海女人出嫁坐花轿的习俗就保留下来了。花轿制作越来越考究,成为“十里红妆”之首。

过去的宁海有迎神赛会,常有“鼓亭”抬出,特别是前童古镇一带的乡风,正月十五闹元宵,鼓亭和花车沿街巡行,斗奇比巧,光彩耀目。这鼓亭的工艺与花轿如出一辙。过去的人家,花轿闲置不用的时候,就由穿着整齐的轿夫抬出,有四人抬的,也有八人抬的,姑娘出嫁的十里红妆以八人抬大轿迎娶为荣耀。在宁海看电影《十里红妆》首映的时候,真正感受到了这别样“婚典”。宁海的同志介绍说,结婚前一天,男女双方要在家里举行“享先”仪式,用全猪、全羊祭神,吹打小唱,新郎和主婚者要拜神到天亮。时辰到了,新娘乘坐花轿来到丈夫家。一路上鞭炮齐鸣,项呐声声。新娘的红妆紧随其后,有数十杠和上百杠之多,以显示女家的富足。

谁家的嫁妆长十里?谁家的姑娘最风光?听说华店村一家姑娘嫁到李宅村,嫁妆多得惊人,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发嫁妆的队伍绵延数十里。这是女人最幸福的时刻。

以现代人眼光来看,红妆的丰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工艺,它的灵魂。木质的镶铆拼接,衔接处没有一颗钉子。“朱金木雕”的木材都是上等的,有樟木、锻木和银杏。用浮雕、圆雕和透雕的技法,雕刻成人物、动物、植物等图案花纹,用贴金饰彩,结合沙金、碾金、沥金、描金、开金等工艺,撒上云母,再涂上传统的中国大漆。我们参观的时候,工匠说,这个工艺有句行话,叫“三分雕刻,七分漆工”。可见其特色在于漆,而不在于雕。我们接触了一个“朱金木雕”的传统继承者,他努力将这个手艺表现到各类现代工艺上。他的祖先是宁海有名的“朱金木雕”漆工,漆工的刮磨、修填、上彩、贴金、描花都十分讲究。在他漆工们看来,正是他们的工艺,才使“朱金木雕”产生了富丽堂皇、金光灿烂的效果。漆工是拿自己的手艺当命的。我说:“你们是不是感觉自己漆成的花轿很美? 自己很幸运?”漆工淡淡一笑说:“我们都麻木了,这美是给别人欣赏的。”他的话让我感觉一点儿道理,美是相通的,但是太熟悉了,也就成了外在美的杀手。就像我们欣赏美景,第一天是赞叹,第二天是向往,第三天就是平静了。美落在了“见惯不惊”的法则之中。“红妆”过于高看了自己的美,是因为她在熟人的眼里,一生中见到的最少的面容就是自己的。就像女人的美貌,不是属于他丈夫的,而是属于陌生人的。只有陌生才有惊奇感觉,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东西值得我们惊奇?在某个时辰,你惊奇的一叫,或是一个表情,会遭逢尴尬和嘲笑的,嘲笑他少见多怪。可是,十里红妆让我惊奇了一回。这是对美,人的天性了一种流露。

华丽的红妆,永远是宁海的一个光环。走到一个朱漆泥金雕花轿子前,我感觉到这古老的轿子是活的、有生命的。花轿不会说话,却把人间所有的情话都说尽了。小时候,听老人们说,人是活不过一棵树的,这里的人说,女人是活不过一顶花轿的。所以,这里的女人从小就决定坐花轿,当她们死了,坐过的花轿还活着,“十里红妆”还在。红妆永远美丽,女人的美却凋落了。对于女人却隐约着难言的悲哀。

红妆带给宁海女子的是幸福,也是痛苦。大的幸福伴着大的痛苦,小的幸福伴着小的痛苦,没有幸福就不痛苦。追求幸福在某种意义上讲,就是追求痛苦和折磨。我在宁海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女孩儿长大后要想得到“十里化妆”就要从小裹脚。这里的苦痛,这里的泪水有谁能知?

生命本身的虚荣是存在的,放在红妆上其却永远存在和鲜活。有时,红妆会扼杀女人的真情。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女人的家庭没有能力为其置备红妆,她过继给舅舅,舅舅在她出嫁时置备了气派的红妆。但是,这是有条件的,舅舅是商人,因为商业利益,包办了这桩没有爱情的婚姻。丈夫是个残疾,女子为了红妆,忍了。她的心嫁给了“十里红妆”。红妆太红了,就像一片混乱而喧嚣的颜料,泼在了乡间的路上。一路上,新娘很自豪,她有十里红妆。一顶孤独的花轿,抬着她的爱与恨一路走来,心灵在幸福和失落之间摇晃。风像梦中的鞭子,永远在路上抽打,抽打着自己的影子。她的双手紧紧握着,握住一个梦,直到它生出羽毛,长出翅膀飞走。走过了长长的路,她回头张望,她的生身父母还站在那里,就像两棵老树。风擦干了老人流泪的眼睛。她有一种感动涌上心头,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迷茫和错误。走吧,生活就像一个盲人,苦苦等待一只手的牵引。此刻她的心中,红妆就是这一只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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