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神鹰:一名飞虎队老兵的二战回忆录(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17 05:42:44

点击下载

作者:紫龙晴川

出版社:辽宁教育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雪域神鹰:一名飞虎队老兵的二战回忆录

雪域神鹰:一名飞虎队老兵的二战回忆录试读:

楔子(一)

我已经很老了。我这一辈子,采访的人不下三千个,上至十大元帅之一的聂帅,下到连队的炊事班长,采访稿堆起来有一人多高。但我印象最深刻的那次采访,对象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二战飞行员,只因他传奇的一生中充满了诡异的事情。

他叫李长天,1919年生于玉龙雪山脚下的扎西村,1993死于喜马拉雅山一个叫老鹰嘴的地方,他的遗骸至今还在山上,被当地的山民保存完好。

那是1992年秋末的事情了。战地记者的身份有一天夜晚,我正在报社加班赶稿,一个线人打来电话,在那边压低了声音说,他发现了一条神秘的新闻线索,事关“驼峰航线”上一些莫名失踪的飞行员,问我有没有兴趣买断,开价一千块。

那时的一千块可是我大半年的工资啊,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家伙行事一向诡秘,上回提供了一条国共时期国民党刺杀李宗仁的内幕,开价不过九百元,难道这条线索背后藏着更大的秘密?

我犹豫着说:“我可以给你这个价,但新闻线索必须物有所值。”

他“嘿嘿”笑道:“如果不值这个价,我蒋年从此不再干这一行!”

跟着,他在那头说起了一个身居喜马拉雅山的老兵。老兵在当地山民口中极富传奇色彩,传言他是蒋介石亲自嘉奖过的空军少校,获得过空军最高荣誉的“一等复兴勋章”和“鹏举奖章”,当年在“驼峰航线”上击下的敌机比雪域上翱翔的苍鹰还要多。

老兵独自一人住在山腰一个洞穴中,神出鬼没,几乎半年才下山一次,置办一些食物。当地放养牦牛的老人说,老兵和野人住在一起;还有个上山打猎的猎人说,他亲眼看到,老兵和一个长着翅膀的虎头怪物住在一起!反正,事情越传越离奇,连这个多年见识过各种怪谈的线人,也被吊足了胃口。

我在电话这头默然听着,心中已经起了波澜。以我的经验,二战老兵,喜马拉雅,驼峰航线,长着翅膀的虎头怪物……这些神秘的元素加在一起,将会是一篇出色的采访稿!

第二天,我知会了社长,带着报社的摄像师小赵和司机老孙驱着辆破旧的“老解放”,赶往西藏。我们在路上颠簸了整整两天,抵达了线人提供的南孚镇。镇子与喜马拉雅隔河相望,虽还只是深秋,河面却已起了层冰屑,寒气逼人。

当晚我们宿在南孚镇一户姓“多嘎”的人家。围着篝火吃手抓羊肉的时候,老孙用土话跟主人多嘎·次仁旺杰攀谈起来,多嘎·次仁旺杰的话语越来越低沉,老孙的脸色也能跟着黑了下来。“怎么?”我知道老孙经的事稠,使他沉下脸来的一定是什么非同寻常的事。“那个老兵在这里很有名,传言他每年秋分时节都会下山,用皮子换一些冬货!但今年却迟迟没有下山!”老孙皱眉道,“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我倒抽一口冷气,如果老兵已不在人世,我们就白跑一趟了。“还有,在山上见过那个老兵的人,很多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些甚至发了疯,不知那个山洞中藏着什么鬼怪!”老孙的话令我们都沉默了。“他为什么要住在山上?”隔了半晌,我打破了死寂,“啊哈,难道是守着什么宝藏!”“这个,没人知道!政府也曾派人上去劝说过,但老兵死活不肯下山!”老孙道。

我们正拨弄着篝火,桌上摆着的一盏羊角灯忽而“嘭”一声——玻璃罩子全碎了,一颗大大的灯花跟着飞闪。

老孙狠狠吞下一口唾液,搓着双手道:“他姥姥的,大凶!”

次日,多嘎·次仁旺杰特地找来一个熟悉山形的猎人,给我们指明了上山的道路。我们绕过冰河,向横断山脉行驶。抵达雪山脚下时,已是傍晚时分,天空一片澄明,天尽头有苍鹰在翻飞。在日光照晒下,雪山半边消融,看起来山像“断”了一般。我们停下车子,裹紧了军大衣,忍受着令人头皮发炸的干冽,向山腰攀爬。

一个山民正赶着一群牦牛下山,那些牦牛一路咀嚼着刺出雪野的蕨类植物,脚印子一直延伸到山岔口。牛角上系着的彩色经幡,几乎被风雨漂白了。我天生怕牛,远远地绕开了。

老孙用当地的土话问:“大爷,听说这山腰子上住着个老兵……”老孙是大兵出身,说话有些粗里粗气。他虽然年近六十,身子骨却很硬朗,跟根标枪似的,这次带上他,还是我向社长多次争取来。在我供职的《新东方报社》,没有一个人像老孙这样懂得多方土语的。

那个山民看一眼小赵肩上扛着的摄像机,咧咧嘴:“你们想见他?他可是个怪人!你顺着牛粪走,到了个‘老鹰嘴’,就能看到他的窝了!”

老孙微微一惊:“老鹰嘴?”“是咧!就是个长得跟老鹰嘴似的摩崖石!”山民把烟锅子敲了敲鞋底。一阵寒风扬起,牦牛角上的经幡乱飘,山民眯缝着眼睛看着我们:“老鹰嘴地势陡峭,你们当心些,别颠坏了身子骨!到了鹰嘴里,提防着山雪,别被活埋了!”

我们刚赶上几步路,山民又追上来一句:“老鹰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他后面的话被鞭子抽打牦牛的声响湮灭了,但我们还是感到后背心一阵发麻。

楔子(二)

我们三人循着牛粪走,天渐渐地黑下来,一阵阴风吹来,雪沫子乱扬,扫在脸上像刀子刮。老孙被一口雪呛着了,骂了一声:“日他娘的,这风冷得邪乎,直往人肠子里灌!”

我从腰间摘下事先准备好的烧刀子,灌了一口,递给老孙。一只毛烘烘的东西忽而从雪地上一掠而过,小赵尖叫一声,摄像机差点落地报销。老孙喝口酒,抹了抹嘴唇道:“风烈酒更烈,痛快啊!——咦,那不就是个老鹰嘴?”

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暗淡的雪光下,一个形似鹰嘴的摩崖石凭空而立,那边地势甚是陡峭。我心想,这里应该就是老兵住的地方了。待走近了,“鹰嘴”下果然露出一个洞穴,厚积着一尺来高的冷雪。

西方天空两三颗星星闪着千古冷寂的光芒,那个洞穴在星光与雪光的映射下,仿佛一口狰狞的兽嘴,要将一切吞噬。一股森森的寒气在洞口弥漫着。老孙胆大,捻开强光手电筒,冲里面晃了晃,仗着酒气吼了一嗓子:“嘿,有人吗?”

只听“轰”一声响,洞穴上面悬着的积雪落了下来,跟着“扑簌簌”一阵响,却是一群蝙蝠从洞内飞掠出来。我们三人都吓了一跳,手上的手电筒剧烈晃动几下,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看到一个幽灵般的巨大影子在洞壁上晃了一下。“那是什么!”我叫了起来。

老孙大概又被雪呛住了,剧烈咳嗽一阵,问道:“咋了?”

小赵似乎也看到了什么怪异的东西,声音有些发颤:“好像是个长翅膀的怪物,我的天啊——”

我们三人都往后直退了几步,靴子陷在了积雪中,难以自拔。忽地,“砰——砰——”两声巨响,那个怪物睁开了一双雪亮的眼睛,我们眼前一阵刺眼的白,一些蝙蝠振翅其间,场面有些诡异。“你们是嘛人?闯进我家里干什么?”一个冷酷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这声音是汉语,我们听得一愣。“我们……战地记者!”我把手遮住眼睛,从指缝中看过去,那个长着翅膀的怪物浑身银白,翅膀横伸,却是一架飞机!机头上彩绘着一个狰狞的鲨鱼头!“我的妈呀,这是苏联的伊尔-2歼击机啊!”老孙叫了一声。“咦?”洞穴深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也当过空兵?”

老孙瞪大了一双牛眼,盯着暗处,说道:“打过抗美援朝!”“哦,难得!”黑暗中那人声音有些苍老,他咳嗽了一声,接着脚步声响,一个满脸胡须,头上戴着一顶美式破军帽的老兵从机翼后走了出来,身上带着一股食物腐烂的气味。

老兵擦了一根火柴,点燃洞壁上插着的两根火把,洞中便亮了许多,四人的影子在石壁上不安地晃动。老兵又攀上飞机,熄灭了机前灯。“抽不抽?”老兵摸出一包“大前门”,在座前舱上对着我们晃了晃。“嘿,我来一根!”老孙道。

老兵将一根香烟弹下去,眼中有些落寞:“唉,我已经半年没下山,半年没跟人说话了,你们来了,正好跟我老人家说说话!”他又把烟在鼻子下嗅了嗅,“好东西啊,打鬼子那会,爷们上战场之前都得发烟,等着打个胜仗后再抽烟庆功!多少人没抽到烟就死了啊!——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开口吧!”

我实在想不到会这么顺利地就可以进行采访,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颤,问道:“老人家,这架飞机怎么会在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老兵长长吐了个烟圈,说道:“说起这架飞机,有点耸人听闻啊!你们可能不会相信,这是一架幽灵机!”“幽灵机?”老孙在部队见多识广,闻言大吃一惊,“无人驾驶的飞机?”“不错!”老兵咳嗽了一声,干瘪的手指在机身上轻轻滑过,“它曾救过我的命啊!”老兵长叹一声,在跳动的火光下,开始讲叙他与这架飞机邂逅的始末。

那是一段尘封在历史中的天路历程,那是一段现在听来像是天方夜谭的诡异事件,然而它在二战时期真真就发生了!

那是民国二十七年(1938)的事了。

那一年,我阿妈的腿脚患了严重的风寒病——我们扎西村里有个传说,这是被风婆子咬腿了。我听放羊的狗蛋说,山上有一种雪莲可以把“风”抽掉。于是,趁着学校放暑假,我就带着把柴刀和一袋干粮,上了喜马拉雅山,去寻找雪莲。我虽然一直在山下住,但长到二十岁也没真正上过山。那山风啊“飕飕”的,刮得人脑壳生疼。

我不间断地每天上山下山,整整寻了半个月,千层的鞋底都磨掉了几百层,那雪啊茫茫的一片,没有一个绿色儿!眼睛疼的时候,我就取出发绿的羊奶子酒,眼珠子不断地瞅着看,为啥子?怕雪刺瞎了眼啊!

我看着实在没戏了,就准备下山。哪个晓得,老天爷一看到我要下山,整个雪山上就罩了层黑色儿。那乌云大的,捏上一把,雪水都能挤满一条河来!那大雪说来就来,跟旧小说里说的一样——“扯棉扯絮”的!你们别看我现在落魄得很,我也是上过三年师范的!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走,好不容易寻到一个雪洞(大雪掩埋的山洞),就钻了进去。我打了个盹,好家伙,外面忽然传来“轰隆”一声,我想可能是遇到雪崩了,吓得连滚带爬地出了洞,生怕给活埋了。

然后我看到了什么?雪地里远远燃烧着火焰!我还以为是他妈的火山爆发了,转念一想,不对啊!这里没听说过有活火山啊!大雪下得越来越紧,那火焰很快就灭了。我本想去看个究竟,无奈疲惫得不行,于是又回洞休息去了。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我在噩梦中,迷迷糊糊地感到一团黑影扑了过来,等到对上我的脸,我才发现那是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张着血盘大口咬向我的小腿,牙齿像匕首似的闪着凶光,一股腥臊气也扑鼻而来……我猛地一哆嗦,从噩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好家伙,一只火狐狸正啃着我的小腿,厚厚的棉裤已被它的牙齿扯得稀巴烂,棉絮落了一地,眼看着就要咬到我的血肉了。

那只火狐狸足有一条狼狗那么大,简直像个妖孽,不知道吃什么东西长大的!它看到我醒了,忙往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溜圆,在黑暗中闪着绿乎乎的光,龇牙咧嘴的看着我——它是要吃我啊!我肚子已经饿了,摸了摸干粮袋,所剩也不多,于是生了恶念,将这个大畜生活剥了!

那个大畜生是个精,看到我的手摸向了柴刀,“吱吱”乱叫起来,向雪洞外飞奔。我循着它的脚印一路猛追,无奈身子已经发虚,追了一阵,我就放弃了。其时雪已经停了,但雪地在一夜之间,起码高了半尺!

楔子(三)

我顺着山势走下坡路,一路啃着僵硬的青稞馍馍,为了壮胆,我哼起了阿妈教我的山歌。嗓子有些干了,我就俯身抄了把雪送到嘴里头。我这一抄不要紧,竟抄到了一把头发!

我的个亲娘啊,我拉了拉手中的头发,一张人脸竟从雪地里冒了出来!那是个黄头发的外国人!我吓得不轻,正要走开,一个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但叽哩呱啦地不知说什么。

我怔住了,难道是雪域僵尸?扎西村一直有个传说,雪山上住着很多僵尸,都是那些上山采药时被风雪掩盖的山民和一些来喜马拉雅山探险的冒险家的尸体演化过来的!我的腿脚有些不听使唤,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吱——吱——”身后又响起狐狸的叫声!

我唯恐那个大畜生回来,偷袭我,忙握紧了柴刀转身。真是那个大畜生,它正拖着瘪瘪的肚子,龇着牙,红着眼,拿前爪拼命刨着雪,渐渐地,一个身穿奇怪衣服的人从雪地里显露!“救救我……”那个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我听懂了,是生硬的国语。我在师范学的就是这种语言。

看着外国人身上那套衣服,我忽然想起去城里上学时,曾捡到一个火柴盒,盒子上面的飞行员就是穿的这身衣服!

那个火狐狸磨了磨牙,正眼不看我一下,就向雪地里躺着的那个人的脖子咬过去!我脑壳“嗡嗡”一响,也顾不得许多,挥起柴刀就甩了过去!那个大畜生大概饿得发慌,没躲闪,于是头跟个西瓜似的滚在了雪地上,只见一股血水喷溅开来,那个外国人苍白的脸上瞬间都是血点子!

大畜生死了,四只爪子居然还在动,还在刨雪!我心想邪门了,一不做二不休,又拿柴刀将那四只爪子给砍了下来。

那个外国人被我从雪里拖出来时,还有一丝的热乎气!我喂了他一些热乎乎骚猩猩的狐狸血,背着他找了个雪洞安顿下来。那只大畜生的肉供养了我们三天,外国人也渐渐恢复了元气,身体全活了,甚至可以下地走动。

那三天,老天爷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跟我们耗,雪又下个不止了,那邪风能吹得死一头牦牛!也是那三天,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天啊,要是我早知道那个飞行员的话将给以后的我带来怎样的恐怖历程,打死我也不听他的话啊!“为什么小日本飞机要打你?”我至今还记得我们在山洞里一边啃着骚臭的狐狸肉,一边谈的那些话。“虽然签了和平协议,但他们的野心谁看不出来?我来中国的目的就是开辟新的航线好给你们支援。”维克多愤愤说道。“噢……”我听得似懂非懂,但也大致明白,这外国人是来帮我们对付小日本的。

他叫维克多,苏联空军13师王牌飞行员,几天前他飞越喜马拉雅山时,突然遭遇日军零式飞机。尽管此时日本跟苏联已经签了和平协议,但斯大林看透了小日本的狼子野心,暗里地还是在支持着中国,维克多正是在苏联政府的授意下来协助中国开辟新的空中运输线的。

那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让维克多颜面扫地,他的飞机被击伤,但他凭着高超的技术甩掉了敌机。然而,飞机在雪峰之巅时,突然遭遇狂风暴雪。也正是在这片白蒙蒙的世界里,他在云层里看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你们中国人说,云朵之后住着亡灵!”他的五官有些扭曲,一边啃着血淋淋的狐尸,一边瞪大那双蓝色的眼睛看向彤云密布的天幕,“但我看到的却是比亡灵更可怕的东西!”

那三天,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等到雪小了些,我们一起去寻找他失落的战斗机。我们在老鹰嘴附近寻到了它,它深埋在大雪中,像只被囚禁的苍鹰!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飞机,铝板在雪光下崭崭发亮,无论是机轮、升降架还是罗盘指针,都令我这个乡巴佬惊喜不已!天,那是雪山女神才能造得出来的东西啊!“我用它击毁过四架德国歼击机,三架日本侦察机!它是我的魂儿啊!”维克多抚摸着机身,眼中都是男儿罕见的柔情。我们困在山上的第四天,几个上山追踪狼群的猎人发现了我们,随之而来的是山下的乡亲们。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飞机,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我忽然间羡慕起维克多来,有生之年,如果我也驾一回飞机,跟个老鹰似的叫嚣在蓝天雪域,那该是多神圣的事儿啊!

山民们知道维克多是来帮他们打洋鬼子的,都乐意帮他重新驾驶飞机升空。我们从山下抄来雪铲,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铲平了一条宽长的雪道,又密密麻麻铺上了软木,充当滑翔轨道。

一个月后,那架披着雪铠甲的战斗机被百来个人推着,在软木上滑行,伴随着螺旋桨的呼啸声,在悬崖边升空了!

正当乡亲们扬声欢呼时,彤云后忽而耀现一道酱紫色的闪电,跟着“轰隆”劈杀下一个焦雷,机身上陡然划了一道诡怪的紫色弧线,我隐约听到维克多在空中惨叫了一声,战斗机便拖着黑烟向雪山后飞速坠去。

我们在雪山下寻了十来天,那架飞机却仿佛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维克多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猜测说,飞机早已炸得粉碎了。我却隐约有个预感,那个大家伙一定埋在积雪之下,等待谁来挖掘!以后的日子,我常常会盯着空中发呆,阿妈以为我中邪了,背着我请了村落里跳大神的张力旺,将一道符咒烧成灰,倒在羊奶子酒里让我喝下。

张力旺有个干儿子,叫赵小虎。赵小虎是个弃婴,是张力旺年轻时跟赤脚医生去山上挖草药的时候捡到的,婴儿脖子上挂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生辰八字,张力旺掐指一算,婴儿是属虎的,于是给他取名“小虎”。

赵小虎生得人高马大,走起路来“腾腾腾”的,我和他从小就在一起玩耍。记忆中,寒冬腊月他都是赤着脚的,像个熊掌肥厚的黑瞎子。维克多的飞机失事后一段时间,他是唯一一个和我一样不愿放弃寻找的人。

这一天,我正拆着纸风筝,打算做一个飞机模型。赵小虎闯门而入,肩上背着双杆土制猎枪,一股浓烈的火药味扑鼻而来,他喘着粗气道:“长天,你知道我捡到啥了?娘个熊!——飞机碎片!”说着把手一摊,掌心搁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铝片。

我忙奔过来,将铝片对着阳光照了照,说:“在哪里找到的?快,带我去!”我将巴乌唤了过来,随便塞了一些干粮,就准备上山。

赵小虎一边跑一边说:“我追踪一只中了落石陷阱的熊瞎子,那瞎子滚进了山沟沟里,我滑了下去,瞎子摔死了,整张皮子却被一堆铝片扎得千疮百孔的,估摸着卖不到好价钱了!”

我们循着小虎来时的脚印走,抵达那个山沟沟已经是傍晚时分,西方有一派橘黄色的夕晖在闪耀,雪山就跟涂了层蜜似的。山沟沟里却阴暗得很,刺出雪野的荆棘草像豪猪的糙毛,迎着冷风招展。我们远远看到一团火焰在燃烧,那火焰跳跃不定,近了才知是一只火狐狸!

那只狐狸起码有成年人那么大,尾巴像把大笤帚一样。此时,它正趴在那只死去的熊瞎子身上,贪婪地啃噬着,牙齿切割熊肉的“咯吱”声在山沟里显得尤为瘆人。

赵小虎脸色黑下来:“娘的,敢贪爷的食儿!”端起猎枪就是一枪。

巴乌吠叫一声,就冲上前去,想叼狐狸的尸体。

枪声一响,四野的积雪“扑簌簌”乱扬,我们眼前都是一阵发白,等到再抬眼时,那只火狐狸却不见了踪影。巴乌鼻头不断地动着,咽喉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失去了方向——大雪将狐狸的气味掩盖了。

赵小虎一双虎眼四处扫了扫,狐疑道:“邪门了,那骚东西居然没中弹!”

楔子(四)

山上落下的积雪和松塔将熊瞎子埋下了一半,我和小虎上前,将落雪扫去。熊瞎子胸口的一撮白毛上和右眼上都扎着一片尖锐的铝片,其中一片上还有半个“2”字,正是维克多战斗机上的编号,不会错的!

我和小虎对视一眼,开始刨雪,我们都怀着一个心:这下面很有可能埋着我们梦牵魂萦的那架飞机!

忽地,我们的身后想起一声短促的哀号声,那是巴乌发出的,我猛回头,这一回头不要紧,那只火狐狸鬼魅一样再次出现了,它前爪踏着巴乌的尸体,满是鲜血的大口对着我们龇着,我清晰地看到了它粗如钢刷的胡子,上面悬着血珠!

更令我惊魂的是,火狐狸的脖项和四爪间都有一圈伤疤,我陡然想起那只被我砍掉头颅和爪子的火狐狸——天,难道……这是一只鬼狐狸?它刚才一直躲在雪里头?

火狐狸双眼喷着火焰,踏着巴乌和熊瞎子的尸体向我们一步步走来。赵小虎因为挖雪,猎枪早丢到了一边,这时他腮帮子鼓得老高,一边与狐狸对视,一边将脚悄然勾向猎枪。那火狐狸却诡异得很,前爪飞快地搭到猎枪上,冲赵小虎吼了一声。

赵小虎是村落里出了名的猎人,向来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打的狼和熊的皮子堆起来也能把自个儿埋了,这是我一次看到他怂了。他的脚往后一缩,挪了几下,面如死灰。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但求生的本能让我握紧了从熊瞎子身上拔下来的铝片——如果火狐狸胆敢冲上来,我会拼命将铝片扎上去!

火狐狸的尾巴飞速地扫动着,雪沫子乱飞,我们眼前渐渐起了层雪雾。我知道它要下口了,眼睛在雪雾中痛苦地睁着。

果然,那厮尾巴一收,前爪一按就扑向了赵小虎,我听到“咝”的一声,跟着血光飞溅,小虎胸口厚厚的棉袄被撕裂,皮肉也被带了出来。赵小虎牙齿咬得“咯咯”响,凭着蛮力抗拒着火狐狸的二次撕咬。

我狠狠咽下一口唾沫,爬起身将尖利的铝片向火狐狸的小腹刺过去,火狐狸的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尾巴猛地一荡,抽在我脸上,我像是被铁锹给拍了,顿时感到脑壳里一阵锯齿般的疼痛,无力地倒了下去,铝片也脱了手。

火狐狸咽喉里发出骇人的声响,血口一点点逼向赵小虎的咽喉,他惨声叫着,声音越来越嘶哑。山沟沟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估计太阳已经落山了。一阵阵阴风没遮拦地吹着雪片扫进我的口鼻,咳嗽出来的是黏糊糊、咸湿的东西,我知道那是血。

山沟沟里忽而响起一阵婴儿的哭声,那声音听起来有说不出的诡异,仿佛来自地下。火狐狸的双耳立刻竖了起来,接着出乎意料事情发生了,它像受到某种可怕的威胁般,猛地从赵小虎身上跳了下来,冲着山沟沟深处闷声嘶叫,那声音里夹杂着愤怒,更多的却是惊恐!

赵小虎虚弱地抬起血淋淋的右手,指了指浅埋在雪地里的那杆猎枪。我会意,慢慢挪移着上身,当我的手刚刚触碰到猎枪时,黑暗中“噌噌噌”响起一阵庞大的脚步声,跟着一团巨大的黑影冲我们压了过来。火狐狸也被那团影子吓着了,“吱吱”尖叫一声,从我头顶跨了过去,瞬间不见踪影。

我双手颤抖着端起猎枪,对着那团黑影。赵小虎常常在黑夜中打猎,所以看得比我清晰,他压低声音说:“娘的,又一只熊瞎子,别开枪!这厮块头太大,子弹打不穿!——咦?”

那团黑影有些诡异,下身粗壮,上身却细得离奇,哪里像是一只熊?“吱吱——”那团黑影发出了叫声,分明不是熊的叫声。

赵小虎忽而颤声说道:“是雪山白猴!”“嗷——”那团黑影又发出了叫声,这次却是熊的叫声,它似乎看到了同类的尸体,吼声中不胜悲怆。

我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一只雪山白猴攀在了熊的肩上!火狐狸畏惧比自己更大的野兽,所以吓得跑了。

那只白猴看到了我们,在熊背上不安地抓耳挠腮,又不住地揪着熊的耳朵。这只白猴的眼睛很大,里面瞳孔竟是蓝色的!我听阿妈说过,雪山白猴比猎狗还灵性,村落里的人不敢得罪它们,所以猎人看到它们就会远远避开,甚至丢下一些食物。白猴也知道感恩,所以从不糟蹋农民的粮食,甚至帮忙驱赶觅食的麻雀。

那只熊似乎嗅到了火药味,一双浑浊的大眼睛向我盯过来,虽在黑暗中,我还是看到了它口角噙着的口水和粗糙的黑毛。“快装死!”赵小虎的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我将猎枪的枪口插进雪里,遮掩火药的气味,然后一动不动地半躺着,我听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它被放大了无数倍。就在那一刻,我忽然间感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上游移了出去,许多个日子后,当我飞行在万里天空时,我常常有这种感觉,那是一种频临死亡时灵魂出窍的微妙感觉!

那只熊粗大的鼻头在我身上嗅了半响,口中喷出食物腐烂的气息,终于,在白猴的牵扯下,它绕过我的身子,踏着厚厚的雪,向山沟沟深处去了。

我和赵小虎捡回了一条命,抱着猎枪,使出吃奶的力气连滚带爬地出了山沟沟。到了山脚时,东方已经有了一抹鱼肚白。我们就着雪水,吃下了一些干粮弥补体力,正要继续前行,空中光芒浮现的地方忽而飞掠来几个黑点。

那些黑点越来越大,隐隐伴随着一阵机器的轰鸣声,赵小虎眼尖,兴奋地叫道:“娘个熊,那不是飞机吗?!一,二,三……乖乖,四架!”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飞机同时出现在空中,机器的声响令我有些恍惚。赵小虎脸上的兴奋忽而冻结了,叫道:“那不是……那不是小鬼子的飞机吗?”

我吃了一惊,连忙抬头,赫然看到飞机屁股上的红色膏药旗。

那是1941年的冬天,那一天万里之外的美国珍珠港正遭遇日本鬼子卑鄙的偷袭!而这一天,也是我和赵小虎第一次与战争沾上了边!

那是四架日军轻型战斗机,他们借着一抹天光,从我们的村落上空掠过,投下了四颗炸弹!我和赵小虎匍匐在山脚下,眼巴巴看着村落上空升腾起火焰,牙齿几乎咬碎了,这狗日的飞机!

四架战斗机在空中翻飞一程,又向我们所在的雪山掠来,死亡的阴影又一次降临。一只战斗机几乎是贴着山脚滑翔了一会儿,飞机破风时那股强劲的力道混着雪水扑打在我们脸上,这比冰雹还厉害,但我们不敢动弹一下,要是落下一颗炮弹,我们连全尸也捞不到。

它们似乎在雪山上寻找什么东西,后来我想通了,它们八成是在寻找维克多的那架苏联伊尔-2歼击机。一架飞机忽而一个俯冲,向我们夜间待过的那个山沟沟掠过去,跟着投出一颗炸弹,一股泥水混着烟霭升腾而起,形成一团罪恶的泥云。

他们难道发现了山沟沟里坠落的飞机?山沟沟是背光的,里面那些碎裂的铝板绝不会反光!我至今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轰炸那里,或许他们只是看到了那具熊尸,误以为是人?可恶!

四架飞机一直寻到太阳露出半张脸才散开,向山的尽头飞去。我和赵小虎的四肢埋在雪里,几乎冻得僵硬了,幸而那日他带了一葫芦烈酒,否则我们能否站起身来都是个问题。我们喝下几口酒,又互相推拿了一把,这才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燃烧中的村庄走去。

走了一会儿,我忽而感觉身后有些不对劲,猛地回头,一架飞机正与太阳重叠,铝片闪出刺目的光芒!“趴下!”我一拽赵小虎的脖子,两人同时卧倒在一团灌木上,我的手上顿时被刺得鲜血淋漓。

那架飞机像凝固在空中一般,久久不动,它一点一点地爬升,渐渐高出了太阳。忽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个人从飞机的驾驶舱中跌落下来,我早已从维克多那里听说过“空降”一事,但那个人似乎是没有背降落伞,就那样从高空中落下,甚至在阳光下都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

赵小虎咬着牙说:“娘个熊,可能有人把他推下来了!”

我举目扫一眼我的村庄,浓烟还在奔突,因为风向改了,狗吠声和哭号声已经隐约听得到了。我的心在滴血,捏住拳头说:“小虎,咱们——报仇!”

赵小虎点了点头,看着飞机道:“等这飞狗滚蛋了,我们去寻狗日的尸体!活着就绑了游街,给乡亲们报仇!死了就鞭尸!”他腮帮子鼓得厉害,摸出酒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一气。

那架飞机渐渐消逝在远山,我和赵小虎如猎狗一样摸向那个人跌落的地方。山脚化雪快,靴子陷在雪泥中,难以自拔,我们只得绕了个弯,去荆棘丛拔了些荆棘垫在脚底下。

赵小虎一双牛眼扫着雪地,说:“狗日的可能死球了,没有脚印子!”他的话音刚落,手上的猎枪就瞄上了,“不许动!”

枪口所指,是一个穿着鬼子军衣的人。他像一摊泥一样瘫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军帽摔在了一边。

赵小虎端着猎枪上前,用脚狠狠踢了一下,只听“咣”一声响,他似乎踢倒了什么铁家伙,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我紧握着防身的匕首,不敢贸然上前。我听维克多说过,一些士兵最擅长装死,甚至子弹打在身上也不哼一声,直到敌人露出了破绽,他就会像冬眠复苏的蛇一样,给敌人致命一击!于是我绕到那个日本兵一侧,想看看他的脸,因为死人的脸和活人的脸毕竟是不同的。

他面朝下,埋在雪地里,我用刀狠狠一拨拉,那人却丝毫不动。我将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上前一翻他的身子,一张恐怖的脸呈现在我面前——那是张铁脸!不错,铁脸,他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副铁架子!

我有些不知所措,正要离开,那个铁人的眼角忽而流出一股鲜红的东西,竟是血水!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脖子后起了阵阴风。“小虎,他妈的,这会不会是个僵尸?”我吓得跑出几米远。

赵小虎睖睁一下,也往后直退,叫道:“娘个熊,还是铁打的!”

我们唯恐那个铁人做出令人心惊的事来,于是不敢多作停留,就向村庄的方向奔去。阿妈一直在村口的那棵五针松下等我,看到我就蹒跚着步子跑了过来,一把搂住我:“天子,我的儿!”我告诉阿妈巴乌死了,她哆嗦着嘴唇说:“只要你活着就好,你活着就好。”

那四颗炸弹炸毁了全村三座平房,赵小虎远远看到自家的平房成了一堆冒烟的废墟,不禁跪倒在地,干呕起来,眼中却聚满愤怒的光芒。

赵小虎的干爹死了,邻居一个老太太说,她在井边打水,只听“轰隆”一声响,张力旺的人头就飞到了她的水桶里。老太太吓得差点坠下井去。

那天以后,我常常在噩梦中梦到炸弹落地的爆炸声,而梦得更多的是那个铁人,并且我每次都是在它流泪的一瞬间惊醒!后来,我隐约猜出那个铁人只是日军飞行员测试风向和落地点的道具而已,它流出的泪可能是铁水。但我依旧不能释怀,于是流泪的铁人成了我一辈子的噩梦,它也伴随我走过了恐怖的驼峰航线!第一章鲨鱼初战昆明

村庄被炸后,我没有去城里继续学业,而是和赵小虎带领乡亲们去雪山凿石,为那些失去房屋的人们重建新的家园。赵小虎在镇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张旺财在得知他家噩耗之后,千里迢迢过来吊唁。那个远房亲戚带来了一个消息:国民党政府正在大量征兵!

听到这个消息,赵小虎将手上的泥刀一扔,说:“大丈夫有仇必报,娘个熊,老子不把狗日的小鬼子赶走,老子就对不起干爹!”

当晚,他挎着猎枪去找我。阿妈正在油灯下纳鞋底,见赵小虎来了,忙去羊圈里挤羊奶,给暖了两碗羊奶子酒。他喝完酒,把我叫到外边,压低声音说:“长天,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说:“你要去哪里?”“去镇里当兵!”他挺了挺胸脯,面色刚毅。“什么时候动身?”我声音有些发颤。“凌晨就跟我的远房亲戚一块走,我等不急要灭那些狗日的了!”他粗鲁地说。

我看一眼屋内,阿妈依旧在灯光下纳鞋底,面色安详。我长叹一声,说:“咱们兄弟出去走走。”

我和赵小虎是从小玩到大的,两人几乎天天在一起。他即将离开,我只觉心中酸楚得很,一面担忧他以后的安全,一面不知自己将来的路该如何走。当时上弦月已经升上来,四野传来狗吠虫鸣声,一股天大的寂寞感忽而侵袭过来,在我的胸腔里弥漫。

赵小虎倒是很兴奋,不住地搓着大手,脸上也泛着红光。我们不自觉地走到他临时搭建的帐篷前,里面灯光还有,估计是他的亲戚还没睡。这晚很奇怪,几乎没有风,帐篷像一块大白石头一样动也不动。“走,咱们喝个通宵!”赵小虎撩开帆布帘子,就往里走。

忽地,我感到地下一阵颤抖,帐篷也冷不丁地“呼呼”鼓动起来,里面传来“哐当”的声响,是碗打碎的声音。“我的天,难道要地震了?”赵小虎的亲戚奔了出来,头上的瓜皮帽歪戴着。

一阵隆隆的机器声响撞击耳鼓,我抬眼看到一团白晶晶的东西向这边低低地掠过来,赵小虎大叫一声:“是飞狗!”他没有趴下,而是将猎枪高高举了起来。

那晚月光皎洁,我看清楚那是架飞机,机翼和机尾上伤痕累累,其中机翼的缺口上是半个“2”字,我心中有些发毛:这不是维克多的那架飞机吗?我下意识伸手按下了赵小虎的枪口,颤声说:“是……维克多!”

那架飞机几乎是贴着帐篷顶掠过去的,我们三人同时看向驾驶舱,然而极其诡异的是,里面空空如也!“鬼啊!”那个亲戚双手按着瓜皮帽,往帐篷里躲。那时候根本没有无人驾驶这一说,也不存在那样高技术的飞机。是的,那晚我们看到是一架无人驾驶的幽灵机!

赵小虎有些发蒙,直勾勾地看着幽灵机消逝在村庄上空,悄无声息地融进那一派寂凉的月光中。

那晚看到幽灵机的其实不只我们三人,几个遭受过炸弹创伤的村民也看到了它。后来,有个老人说,他看见驾驶舱内似乎有一团白乎乎的透明影子,旁人都说他眼花了,我当时也这么认为。许多日子后,当我在战场上再次遭遇幽灵机,我终于明白老人看到的是什么鬼东西!我和赵小虎以及他的亲戚张旺财进了帐篷,喝了一宿的酒。

迷迷糊糊的,我听到一阵机器的轰鸣声从外面传来,我以为自己在做噩梦,等到“轰隆”一声响,帐篷被炸得掀起时,我才如梦方醒,抹去满脸的泥土,抬头一看,月空下那四架日本战斗机又鬼魅一样出现了,此时半个村庄已沉在火焰之中。

赵小虎也醒了,猛推身边的张旺财:“财叔,飞狗来了!——财叔!”他的声音渐渐地干涩下去。

我扫一眼睡在地铺上的张旺财,他后脑勺上镶了块菱形的石条子,白糊糊的脑浆和着鲜血正往下滴着,一只手也给炸飞了。我一把拉开赵小虎:“他死了,小虎!快跑!”

赵小虎却跟个木头疙瘩似的待在原地,恶狠狠地看着空中趾高气扬的四架飞机,忽地,他一拉双筒猎枪的枪栓,对着一架飞得低低的飞机恶狠狠地开出一枪。“砰——”一颗铁蛋好像咬住了飞机,空中炸开一道火光,但猎枪对付野兽还可以,对付这么个大家伙却讨不到便宜。那架飞机只是微微晃动一下,一溜溜子弹就扫了过来。

我忙将赵小虎按倒,趁着飞机升空的时侯,拉着他躲避到一座平房的废墟中。废墟此时是最安全的地方,鬼子不大可能将炸弹浪费在一片废墟上。

一团浮云恰在这时遮住了将落未落的下弦月,那架遭遇铁蛋的飞机又在帐篷上扫了几串子弹,才缓缓离开了。

我和赵小虎在废墟中趴着,感觉像狗一样狼狈。赵小虎不住地骂着:“飞狗,我日他姥姥!飞狗,我日他姥姥!”

等到空中的机器轰鸣声渐渐消失了,我们才从废墟中探出头来,一只毛烘烘的东西陡然从我面前一掠而过,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瘦小的白猴。那只白猴后面跟着一群的白猴,疯狂地窜来窜去。

赵小虎咬牙说:“飞狗去雪山轰炸了,这些白猴是来村子里避难的!”

我猛然想起,阿妈还在家中,三步并两步地向家的方向奔去。奔了一程,赵小虎忽而从后面将我拉住,叫道:“你抬头看看!你的家已经塌平了!”

我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双眼。

赵小虎半跪下来,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仇必报!跟我一起投军吧!”

下弦月终于下山了,我在黑暗中仰起脸来,一股愤怒的火焰在体内伸张:“阿妈,我一定为你报仇,把这些飞狗从天上一条条地撕烂!”我和赵小虎从废墟中挖出几件冬衣,然而寻了半天却找不到上路的干粮,而我们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恰好一只白猴从我们身边叫嚣着掠过,赵小虎咬着嘴唇,对着那只猴子的脑袋就是一枪,白猴来不及惨叫就倒下了。

他麻利地将猴子剥了皮,点燃了一堆木柴,将剥了皮的猴子用枪管挑了放到火焰上烤。一股肉香混合着焦臭扑鼻而来。他撕了一条猴腿扔给我,我忙伸手去接,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只手扑在了火焰中。

我痛叫一声,忙收了手。脚下黏糊糊的,我往地上一搓,却是一只被踩碎的猴眼。另一只猴眼滚在一边,正冷冷地盯着我,我打了个激灵,后背心一直发凉。“吱吱——”黑暗中忽而响起白猴的叫声,我吓了一跳,难道是那只死猴子的叫声,真是见鬼了!“吱吱——”“吱吱——”“吱吱——”

黑暗中的叫声越来越庞杂,跳动的火光下,我看到几群白猴向这边围过来,一只只眼睛里都跳跃着火苗,看上去有些诡异。“娘个熊!”赵小虎将猴肉往腰间一插,对着空中就是一枪,那些聚拢过来的白猴四散逃窜。“走!”赵小虎往猎枪里填了一发铁蛋,大步跨过篝火。

我们刚走几步,身后又想起了“吱吱”的声音。赵小虎怒了,转身就要开枪,黑暗中闪烁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眼中储满了泪水,那只被剥皮的猴子难道是它的亲人不成?赵小虎忽而将枪又抬了起来,说:“长天,这只猴子好熟悉,是不是在山沟沟里救过我们的那一只?这双蓝眼睛——”“啊,是它!”我几乎尖叫起来。“算了,饶它一命!还个人情!”赵小虎将猎枪扛上肩头。直到走到村口那颗五针松下,那只白猴才离开了我们,远远地叫了一声,声音凄厉异常,夹杂着无比的愤怒!我和赵小虎回头看一眼依旧陷在火焰中的村庄,把泪水吞进肚子里,踏着依稀的晨光,翻过玉龙雪山,奔赴未知的旅程。

那时候路上挺乱,兵、匪为了争夺一点口粮都有可能杀人。我们靠着那具猴尸充饥,走了四天四夜终于到了昆明。

这里我要交代一下,自从“七七事变”后,我国空军虽得到苏联和美国的援助,但根本无法与日军相提并论,在日本空军的猛烈进攻下,我空军力量不断受到削弱。到了1938年底,中国空军只有几十架老旧的战斗机,而这些飞机根本无法投入战斗。当时国民党政府外交部长王世杰痛心地说:“我国空军已无战斗力!”

一方面是我国空军日益萎缩,另一方面是日本鬼子为了挫败中国人民抗战的决心,反而加强了空中攻势。从1939年5月开始,连续二三年内经常以多则一百多架少则十多架的机群,对尚未沦陷的西南重镇乃至小小的县镇进行狂轰滥炸,以乱民心!

由于我方已失去制空权,除了用高射炮还击外,很少有较大编队的战斗机升空迎战。猖狂的日机在1941年7月侵袭成都时,居然还在太平寺机场着陆,抢走国民党党旗,这件事一时成为敌国的笑柄!

因此,当时就有人把1940年下半年至次年上半年这段时期称为中国空军史上“比较黑暗的时期”。

当时的昆明正在水深火热之中,野狗叼着人的手脚在街上乱跑,电线杆上挂着花花肠子,饿殍遍野——这是我对昆明的第一印象。街上几乎没几家管饭的饭馆,赵小虎鼻子尖,循着一股葱花味到了一家牛肉馆前。

那家牛肉馆的门板上布满弹痕,还有烧焦的痕迹,我举头一看,上面挂着一块木炭写就的木牌子:“不怕炸牛肉馆”。

我正诧异间,老板迎了上来:“请里边坐!”见我还是不解地看着那块墓碑似的木牌,他苦笑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这昆明说是没沦陷,骨子里早被鬼子摸透了!鬼子几乎天天有一班飞机来轰炸!我们跑警报都跑习惯了!这店啊,原来叫老布面馆,我也是个打杂的!谁个晓得被鬼子盯上了,丢下一颗炸弹,我们当家的布爷就……唉,我们于是又将店搬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谁知不到半个月面馆又被炸得掀了顶!这是第四次了,干脆就叫‘不怕炸’!我看龟孙子要炸到什么时候!”

我闻言心中一震,想不到天下这么不太平。赵小虎接连叫了四碗牛肉面,上面的牛肉虽少得可怜,但我们却吃得格外的香。

付了钱,我向老板打听:“我听说昆明最近在征兵,老板可晓得地点在哪儿?”

老板打量我们一番:“你们要当兵?”“我们不但要当兵,还要当空兵!娘个熊,打死这帮龟孙子!”赵小虎狠狠一抹嘴上的油沫。

那个老板闻言,忙将接下的钱塞回我手上:“小兄弟,我不能收你们的钱!你们是要上战场拼命打鬼子的,我收你们的钱还是人吗?我知道征兵署在哪里,我在那里还有熟人呢,我这就带你们去!不瞒你们,我的侄子也是我介绍到征兵署的!”于是他提早打了烊。

他领着我们穿过几条街,到了一个破败的大宅门前,敲了敲门。隔了半晌,里面走出来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高个子,穿着一身宽大的军服,军帽歪戴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们干啥?”那个外国人用生涩的中文问。“军爷,这两位小兄弟想来应征入伍!”老板点头哈腰地说。“跟我过来。”外国人嘴里不住地咀嚼着什么,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口香糖。

那是个颇大的宅院,描金门廊上还挂着残破的灯笼,想来以前居住的是个富贵人家。宅院中间镇了一只巨大的石狮子,狮子的头被炸了个缺口,上面还有火药的印记,这里怕也遭遇过鬼子的轰炸。

外国人将我们领到大厅里,那里有几个中国军人正忙碌着,戴着厚厚的耳机,拨着号码。外国人走到一个军官打扮的人面前,附耳说了句什么,那个军官看我们一眼,点了点头,走上前来,问:“你们想应征什么兵?”“空兵!”赵小虎不假思索道。“哦?”军官的话语中明显有了嘲弄的味道,“你会开飞机?”“我们受过苏联人的……训练!”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这个军官眼中鄙夷的眼神令我微怒。

这话一出口,几个忙着拨号的军人都停下手来,好奇地看着我们。那个军官微微怔了一下,认真打量着我们:“苏联人?谁?”“维克多,苏联空军13师王牌飞行员!驾伊尔-2歼击机!”我正色道。“你们听说过这个人吗?”军官转过身去,看向那些属下。

那些属下都纷纷摇头。军官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冷冷地对我说:“我征用你们了,编入陆军部队!”说着对门口站着的两个士兵一使眼色。我的心一沉,完了,碰上强行征兵的了,我们要成炮灰了。

那个带我们进来的外国人忽然叫道:“慢着!我倒是听说过这么个人,曾经单枪匹马击落了六架德国飞机,他的伟绩连陈纳德上校提起也赞不绝口,称他是苏联的‘天行者’!——我只是奇怪,你们怎么会得到他的训练?”“我……我们……”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他在玉龙雪山遇难,我们救了他一命。他和我们待了……近半个月。”我故意将时间说得长久一点。“他人呢?”外国人激动起来,口香糖也忘了咀嚼。“去世了。”我埋下头去,叹息一声,将维克多从断崖升空,不幸再次遇难的事情据实相告。当然,我没有将那晚村庄上空出现维克多的幽灵机的事说出来,怕他们怀疑我的话。“哦,可惜!”外国人直摇头。

那个军官还是狐疑地看着我:“你的身份?”“我们是西南联大的学生。”我将学生证递上去,西南联大是个综合性的大学,我和赵小虎以前所在的师范只是跟它沾了一点边——我们的校长就是西南联大派过去支教的一名先生,算是名不见经传的分校。

那个军官让士兵将我们的学生证用滚筒复印了一份,说:“你们暂时在这里住下,随时待命!”“这么说你们录用我们当空军了?”赵小虎掩饰不住兴奋。“等‘美国空军志愿队’来了,会有人带你们!”军官丢下一句话就忙去了。

那个外国人将我们领到一间房里,那里还堆着一些发霉的柴火,这里以前显然是个厨房。“将就着安顿下来吧,我睡隔壁。对了,我叫杰克,是监督会的。”我后来才知道,监督会是美国专门派过来监督物资发放的一个机构,当时很多无良商人和政要浑水摸鱼,中饱外来物资,物资抵达战场时,甚至只剩下原来的十分之一!国外舆论很是气愤,就产生了这么个监督会。

中午时分,杰克将我们叫了出去,未到大厅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一个套着白色围裙的老人正提着一桶面食,往桌案上的盘子里盛,正是那个牛肉馆的老板。他看到我们,立时眉开眼笑:“怎么着,小兄弟?应征上了?”又指了指身边一个高个子,“这位是我的侄子,刚刚应征完,我都成这里的大媒人了!”

杰克笑道:“赵老板,要不你也应征,做炊事班的班长吧!”

赵老板忙摇手:“我一把老骨头,除了牛肉面,啥也不会做,你们还不吃腻了?!——对了,那啥,美国那支志愿军啥时候能到昆明?”“快了。”杰克面色微微沉了一下,这似乎是涉及到军事机密了。

那些忙碌的军人都上了桌,捧着一碗碗刀削面“呼啦”、“呼啦”吃着,我和赵小虎也不客气,主动上桌去吃。席间,他们谈论起战事,杰克开玩笑说,国民党政府的空军力量薄弱得就像是北平八大胡同女人的绸衣(注:“八大胡同”当时便是“妓院”的代名词)。又说,中国人胆小,除了陈纳德上校办的航空学院的一些学生愿意做空兵以外,别的地方压根儿招不来报务员,更不要说驾驶和副驾驶的实习人员了。

那个军官脸色不好看,正要说什么,桌面上摆着的几只空碗忽而抖动了起来,跟着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娘个佬!又来了!”军官恶狠狠地骂道。

那些军人将碗一摔,躲瘟神似的沿着墙角向外跑,我和赵小虎一时愣住了,那个高个子叫道:“鬼子来轰炸了!去地下防空室!”我们忙跟上去。

一群人左拐右折,下了地下室,刚下去不到半分钟,头顶“轰隆”一阵惊雷,地下室顶上扑簌簌落下一阵灰尘。众人咳嗽不止。

杰克破口骂道:“Shit!等上校来了,他们就是浮云!”他口中所说的上校,几天后我们见到了,便是蒋介石极其倚重的美国上尉陈纳德,未来的“飞虎将军”!

几架日机在昆明上空逗留了几个时辰,扔下了数十颗炸弹后,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我们从防空洞狼狈地爬出来,赵小虎到底气盛,说:“难道没有人对付得了这些飞狗?给我一挺好枪,我非把它们打下来不可!”

那个军官冷笑道:“你以为是打猎?”他瞥一眼赵小虎一直不离身的双筒猎枪。“曾经就有人用狙击枪狙杀了三个空中的飞行员!”我想起风雪之夜维克多跟我讲过的一个王牌狙击手。“这里不是重庆,有支勃朗宁就不错了!”一个战士摇头说。第二章空中危机

当晚,那个高个子也被安排到柴房,和我一起打地铺。他叫胡冲,昆明人氏,云大的高材生。他的未婚妻与他是同学,几个月前,未婚妻在一次学生运动中不幸遭遇日机,满大街的学生无处可跑,活生生被一颗颗炸弹炸成了烟尘,手脚到处飞。等到日机离开的时候,大街上到处是人的断肢,惨不忍睹。

他这次应征也是冲着飞行员而来,他在云大是念机械系的,精通飞机模型,然而也像我们一样连飞机都没坐过,都是凭着一腔热血闯过来的。

我们在那里住了三天,第四天夜里,朦朦胧胧地,头顶响起一阵机械的轰鸣声,我们还在昏睡,外面已有人使力怕打房门:“别睡了,快去防空洞!”

我们三个连衣服都没穿,就往外跑,胡冲一边跑一边叫:“怎么没听到警笛声啊?”

防空洞下已经躲了很多人,都像我们一样光着膀子,冻得直打摆子。我们把耳朵贴着墙根听动静,机械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跟着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大伙儿虚惊一场,那些值夜班的报务员又上了岗,他们刚刚套上耳机,就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兴奋:“上面有新消息!陈纳德上校刚刚率领‘中国空军美国航空志愿队’抵达昆明巫家坝机场!”

在场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欢呼起来!

原来,面临日益加深的“空中危机”,国民党政府意识到,唯一可能的途径就是争取国际援助。然而,曾给我国以有力支持的苏联空军志愿队由于欧洲局势的变化,大都已经撤回国;向英国提出的请求则遭到委婉的拒绝;于是国民党政府从1940年初起全力争取美国的援助。

蒋介石在提高中国抗战民心和士气、威胁日本侧翼,以及有利于压制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的发展这三个方面,努力说服美方,向中方给予空军援助的必要性。

美国政府为了赢得时间武装自己,并使日本至少在1942年4月前不要向南扩张,决定从供给英国的飞机中抽出100架P-40型战斗机供给中国。在志愿人员问题上,罗斯福总统也不顾军界人士的反对,于1940年12月15日签署法令,允许美国飞行员离职并以志愿者的身份到中国作战,同时要求美国国务院、陆海军部门及财政部为实现上述计划制定具体方案,这大大方便了蒋介石私下倚重的美国空军中尉陈纳德等人在美国招聘志愿人员的工作。“中国空军美国志愿队”就这样产生了。

在进行了较为充分的准备之后,该队于次年8月1日正式成立,蒋介石任命陈纳德为上校指挥官。但当时的志愿队无论从人员还是装备上都不能令人满意。志愿队共拥有三个战斗机中队,共112人的飞行人员中,多数人未驾驶过战斗机,更没有同日本空军作战的经验。

有的队员素质极差,在训练后仍不合乎要求,只好放弃了合同;志愿队使用的作战飞机是已经过时了的寇蒂斯P-40机,该机虽然在直线航行和俯冲速度上拥有优势,也有较厚的装甲保护飞行员,但在爬升和灵活性上与日本主战飞机零式机相比则较为逊色;更糟的是,志愿队的P-40机最初在装备上不但没有瞄准器、炸弹架、副油箱等,而且缺乏备用零件。

陈纳德不愧是空军元老,他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在缅甸租借英军机场,对志愿队进行训练。他将自己自1937年到中国以来的对日机作战经验加以归纳,得出适合志愿队的新战术,即两机配合作战与“打了就走”的游击战术。这些训练最终保证了队员的作战素质。

就在美国志愿队成立前后,远东局势更加紧张。

1941年7月下旬,日本与法国维希政权达成协议,取得在越南的八个机场与一个海军基地的使用权,使它在东南亚的扩张取得了重大进展。11月,日本将二百四十五架战斗机放在越南南部,大有进攻云南的意向。

有鉴于此,蒋介石一方面要求驻新加坡的英空军支援,另一方面也希望美志愿队回防昆明。正在这时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在缅甸蠢蠢欲动,英军也要求美志愿队防守仰光。结果这支小小的航空部队就被分成两部分作战:一个中队进行防守仰光,两个中队(约三十四架作战飞机)飞赴至成天备受日本空军轰炸的昆明。

次日一早,昆明的天空仿佛清明了许多。杰克领上我、赵小虎和胡冲上了一辆破吉普,便向昆明巫家坝机场开去。路上还残留着鬼子昨天暴行的痕迹,一些废墟中黑烟还在冒着,时刻会有悲号声隐约地传来。

吉普颠簸了几个时辰,终于抵达了机场。机场那边很是热闹,密密麻麻聚集了很多人,胡冲说,那些都是准备维修昆明机场的民众,国民党政府为了保证国际老爷们派来的飞机有地方降落,几乎每天都要在鬼子轰炸后进行维修。“我带你们见识一下P-40新式战机!”杰克将吉普径直驱到机场跑道上,停在路边。路的一头齐刷刷地停着数十架飞机,在日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辉,在我眼中,那是与蓝天白云经常摩挲的圣物啊!

那些飞机非常奇特,机头都彩绘着鲨鱼嘴,看上去威严冷酷,令人心惊。赵小虎忽而面色红了:“那……那不是裸体女人吗?”他指了指一架飞机的侧翼。

我放眼看去,那些飞机侧翼的画面令人哭笑不得,有的喷绘着裸体男人围着苹果追裸体女人的画面,有的喷绘着黑眼圈浓重的大熊猫的画面,有的喷绘着长着翅膀的裸体女人的画面,一些美国飞行员正靠着飞机抽着香烟,航空服懒散地披挂在身上,和几个兜售香烟瓜子的中国女孩调着情。

我后来听说,这些美国飞行员多是退役和违纪的军人,是陈纳德以高薪聘请过来的。他们中很多人是冲着“打落一架日机即获五百美元的奖金”而来。

杰克将我们领到一个简陋的房子前,对门口守着的两个美国大兵用英语说了句什么,大兵看我们一眼就放行了。房子里有些阴暗,只有几束阳光从墙缝里透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美国人正叼着香烟审批着一卷文件,室内乌烟瘴气。他见有人过来,便抬起头来。

阴郁的眼神,冷酷的嘴角,连说话都似闭着嘴——这是我对陈纳德上校最初的印象。他看到了杰克,身子便挺直得像一杆标枪,他用英语问道:“什么事?”“你不是一直在物色飞行员吗?我顺道给带了三个来——这两位的老师你怕是想不出来!”杰克含笑指了指我和赵小虎,“他们有幸得到过苏联‘天行者’维克多的栽培!”

陈纳德的目光仿佛被某种东西点燃,注视我们一会儿,目光又暗淡下去:“他们这样的身子板,还是做报务员吧!”他又打量了一下胡冲,“这位倒可以送到加尔各答训练!”

我虽然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但隐约猜出他对我们不中意,当下就说:“我们千里迢迢来就是为了做飞行员打鬼子的!如果要做其他的,我们立马走人!”

杰克有些为难地翻译了我们的话,陈纳德的脸色有些难看:“卫兵!我不喜欢讨价还价!”

外面走进来两个美国大兵,胡冲借机连忙用英语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上校能让他们和我一起奔赴印度受训!是的,成为飞行员身体条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对敌人的仇恨和必胜的信心,不是吗?”

杰克也在一边说:“你不是也很敬仰维克多吗?他既然能在玉龙雪山上给他们指点,说明他们还是可造之才啊!”

陈纳德沉思一会儿,说:“好,我留下他们。一个星期后去印度受训!卫兵,把飞行资料发放给他们,安排食宿!”

两个大兵带着我们上了一辆军用卡车,颠簸到了附近一家隐蔽的旅馆,那里已经住下了不少人。门前歪斜的电线杆上晾着一些衣服,里面居然有女人的高脚裙子。我们正往楼上爬,上面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传来,两个大兵顿时停住脚步,眯缝着眼睛看上去。

楼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齐膝短裙的女人,二十来岁的年纪,高鼻蓝眼,然而却长着一头乌黑的卷发,眉宇间有一股英挺之气。她看到我们,露齿一笑,挥了挥手。两个大兵也僵硬地挥了挥手,一直到那个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们才继续上楼,彼此用英语打趣着。

胡冲听着好笑,就翻译给我们听:“这个女人是陈纳德一名战友的女儿,叫罗丝,母亲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硬是随着美国空军志愿团,来到了中国!因为她长得很肉感,大兵私下都叫他‘肉丝’!一些认识她的中国人叫她‘鱼香肉丝’!”

赵小虎憨厚一笑,我却为那个女人身上不经意间流露的军人气质所倾倒。我们的临时宿舍在阁楼。阁楼是最危险的地方,万一被那些飞狗发现了这幢建筑,越往下住的人会越安全。令我没想到的是,上面几个房间居然都满了,我们三人只分得了两张床,只好轮流打地铺。“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不怕死吗?因为‘肉丝’带头住在阁楼上!嘿嘿。”胡冲的耳朵很灵光。

傍晚时分,旅馆老板带着几个大兵上来发放食物,每个人还分得了三支烟和一块巧克力。

我还是第一次抽烟,咳嗽得嗓子冒烟,就走出去吹风,从阁楼看下去,那个罗丝正在下面收衣服,手托着白裙子,长发飘洒,我不禁有些痴了。她不经意地一抬头,也看到了我,冲我微微一笑,我的身子跟过了电似的一阵酥麻。这一晚,鬼子像是知道来了可怕的对手一样悄无声息,没有一架飞机前来骚扰。然而暴风雨前的沉寂更可怕,我甚至在噩梦中梦到鬼子发现了这个基地,将一颗颗沙袋那么大的炸弹源源不断地往下丢。

就在美国空军志愿队进扎昆明的次日,也就是12月19日中午,我正在阁楼上啃着巧克力,从门缝中偷看罗丝的房间,远空忽而传来一阵“嗡嗡”的飞机振翅声,鬼子又一次例行来轰炸了!

十架日本零式飞机猖獗地铺展在天幕上,整个昆明陷入一片惊惶之中。我飞速地下楼,寻找掩体,整幢楼里传来惶惶的人语声和物品碰撞的“咣当”声,我们这样掩蔽的建筑都会令人如此的惊恐,就不要说那些暴露在视野下的昆明居民房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