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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8 02:4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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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雨

出版社:阳光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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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心人

空心人试读:

所谋或许更大更远

——“中国80后诗系”总序西川

关于“80后”能否作为一个批评概念,我就不再饶舌了。我在最方便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我面对的是一群年轻人。

在对80后诗人诗歌有限的阅读中,我读到过清秀的人、清秀而干瘪的人、清秀而身体奇怪得沉重的人、肥胖的人、灵敏的人、闭眼的人、不好意思的人、独自发狠的人、独自发呆的人、暧昧的人、爽快的人、对失败感无限夸张的人、以堕落为时髦其实内心向上的人——这些形象,我在70后、60后诗人的作品中也读到过。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80后诗人的诗歌作品中读到过坏人,或者半坏不坏的人,或者假装坏人的人。当然也没有读到过兴高采烈的人。

在80后诗人的诗歌中我读到了“个人”,读到了“我”,我认出那是芸芸众生中的“个人”或者“我”。地域性在个别人那里是被强调的,但在大多数80后那里是被弱化了的。一度被放逐了的“文学性”正在回归。政治问题被生活化、现场化处理(或者不处理)。在前辈文学中,反道德的紧张感正在下降,但道德感并没有被加强。一些年前,“表层生活”被引入诗歌以对抗“深度”,现在,这“表层”又被80后开掘得深了些。生活中的娱乐化比比皆是,文学中的娱乐化也不鲜见,但80后诗歌的娱乐化是有点严肃的娱乐化,这也许是因为他们还年轻。

据说“80后诗歌”这个说法是到2000年以后才被提出来的,但讨论80后诗歌可能就不得不将时间追溯到90年代中后期,也就是1997年、1998年,因为从1992年开始的由国家主导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所产生的效果,到那时,我们已能在日常生活中感觉到了。它带动了生活方式的变化、道德状况的变化、文化视野的变化。诗歌界内部还曾爆发过一场激烈的争吵:究竟是以口语书写日常生活,还是坚持精神化的写作?究竟要不要与西方接轨?对于这场争论,80后是少年旁观者——在他们长成青年以后,他们觉得,切!这种破问题也值得争得面红耳赤!

90年代中后期以来,中国社会经历了娱乐化、城市化、网络文化的泛滥、网络媒体和传统纸面媒体对当代生活的事件化处理、大学教育的规范化和平庸化、知识界的左右分裂、诗歌界内部的高低分裂等等。分裂,从个人到团体,从肉体到精神,我们看得太多了。不过一般性地谈论问题总有危险,除非你是个哲学家。即使面对同样的历史现实,人们的观点也可能很难有交集。这就是为什么1971年,当福柯和乔姆斯基相遇在由方斯·厄尔德斯主持的辩论会上时,两个人很难沟通的缘故。福柯从历史逻辑角度出发不承认有先天的人性,乔姆斯基从人的生理结构出发认为人性是存在的。乔姆斯基几乎听不懂福柯在讲什么。

我想,中国的80后诗人之间也有相互听不懂的时候,尤其是在他们为一些大概念而争吵的时候。一些在70后看来不是问题的问题现在已经呈现在80后面前(有些诗人、艺术家倾向于认为他们不需要考虑理论问题),例如:在诗歌写作中,有没有中国性?要不要民族主义?常挂在我们嘴边的“现代性”究竟所指何物?古典中国与当代中国之间是什么关系?后辈对前辈只能简单地继承吗?究竟如何看待当代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以及发展所带来的问题?个人的位置在哪里?60后、70后之间相互争吵,大家几乎还是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但常常相互不买账。80后之间是否能够相互听懂,我看是一个问题。而相互不一定能完全听懂的人能在一起结下友谊,这是一道奇怪的风景。

诗歌写作的现场正在起变化。诗歌小圈子还在,但以往小圈子所针对的共同敌人已经不在了;小杂志还在,但已经可以找到赞助了。南方和北方的不同还在,但南方和北方的诗人们来往更方便了。一向被夸张的失败感还在,但深入失败的人少了。诗人们之间玩着“暧昧”,可以将“暧昧”玩到疯狂,但不是一条道走到黒的那种疯狂。诗人们的创造力还在,但不约而同地有点小资了。有才华的诗人代代都有,但有意义的诗人却不常见。诗人重要的是发现自己的问题,并与古今中外的诗歌、文学、文化、生活展开真正的对话。

我接触过几位不一样的80后诗人。他们给我明显的感觉是敏感,有才华,有抱负,他们写作和阅读的起点较高。他们当中多数人受过良好的教育,这意味着他们的朋友或同学们也受过良好的教育;即使那些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们接触到的诗人同道的文化程度也会较从前为高。因此,当他们说话,他们听者的审美选择、文化选择会影响到他们自己的选择。60后或70后的话题,对80后来说或许已经让人疲倦了。他们会自然而然地找到自己的话题。而话题总是和问题拴在一起的。中国当代社会一点也不缺少问题。

我猜想,当80后说到当代中国文化时,他们是以世界文化作为背景的(普世价值之类)。当他们阅读外国文学时,他们手中的译本几乎会被当作中国文学。当他们思考来自国外的哲学、文化命题时,他们几乎会把这些命题当成出自中国本土的命题。他们每一个人都面临一个超饱和的信息世界。他们听音乐、看电影,对时尚毫不陌生。他们生活在朋友圈子中,朋友们都是聪明人,相互调侃又相互砥砺。他们生活在朋友圈子中,但有可能又是忧郁的。一般说来他们熟悉文学现场,他们的文学抱负就是在这样的语境中展开的。

50后、60后的写作已经在那儿了,其中许多人已经干不动了。70后的也已经在那儿了,他们不得不将50后、60后的写作作为赞成或者反对的对象。他们中有的人有时候很猛烈,会让人想到英国“愤怒的青年”或者美国的“垮掉派”。而80后其实也不得不将70后作为自己赞成或反对的对象。但就目前情况看,80后似乎有些不屑于将70后作为反对的对象。他们所谋或许更大更远。无论靠感觉写作还是做理性抒情,他们都面临着一个究竟是顺世,还是混世,还是逆世,还是创世的问题。他们的创造力正在寻找落脚点。2012年9月24日

空心人:一代人的精神困境

——序罗雨诗集《空心人》王光明

在当今诗坛,小凤好像是小有名气了,特别在女诗人的圈子中,不少人知道用本名发表诗歌批评文章的罗小凤,也经常用“罗雨”的笔名发表诗作。

而我知道罗小凤,是她2008年考入我们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攻读博士学位之后。她是一个心气很高,个人的努力也跟得上的女子,虽然入学时孩子还小,不久母亲又遭遇意外,但在学三年,她克服了一般人难以想像的困难,不仅学业取得了优异成绩,完成了很有挑战性的博士论文《古典诗歌传统的再发现——1930年代新诗的一种倾向》,还写作和发表了不少论文和诗作。有一天我在信箱取邮件,看见同月出版的“核心期刊”中,有两种学术杂志竟然都刊载着她的论文。短短三年,小凤取得了丰富的成果,她应该是最用功、最珍惜时间的学生之一。

而这部题为《空心人》的诗集,其中大部分作品似乎也是就读北京时所写。中国高校的学术体制,不鼓励教师和学生从事文学创作,文学创作的成果也不在工作业绩之内。但我私心里却非常尊敬集学者与诗人(作家)为一身的人,尤其在我们这个学术被定量、被格式化的时代,我甚至认为那些不被业绩考核和统计表格接纳的自由写作,更好地体现了文学的自由精神和保存人类感性的意义。文学存在的意义,使心灵有所寄托,灵魂有所安顿,梦想得到表达。那是不计功利的。虽然也可能因为写出了优秀作品而被尊敬、被传颂,由此带来一些荣誉和利益,但健康的写作,其出发点,一定是表达内心,而不是期待荣誉。《诗大序》定义诗为“志之所之也”,认为诗为“言志”而存在,强调的就是诗歌寄托内心的意义。因为诗歌是自由心智的见证,所以我私心里欣赏会写诗的学生;也正因为诗歌是心智的见证,我希望他们不是为当一个诗人而写作,而是服役于强烈的内心需要。

小凤的这本诗集,分“出走”“困境”“心狱”“出口”四辑编排,似乎要表达一个完整的精神历程,但其完整性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相当真切地抒写了一代人面临的精神困境。这就是她所谓的“空心人”的感受:“我感觉到,我们是‘空心’的,理想已被社会和时代绑架,自我被彻底抽空,我们完全成为‘另一个我’,我们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空心人·后记》),而表达这种感觉意识最精彩之处,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已经无家可归的现代游子的抒情形象:那个从走了二十年的茅草路上仓皇出走的诗中说话者,从此“飘浮在别人的城市里”(《我的心如此空着》),“唯一能拥抱的,只是自己的影子”(《在异乡的日子里》),甚至连梦,也有“租来的”的感觉。更令人伤感的,是千万回梦里回故乡,但故乡无论在面貌上还是在精神上都已经变得陌生:当我一步步靠近故乡,我发现你如此遥远今夜,仿佛只是一个异乡人——《故乡,今夜我是异乡人》

读着这样的诗,你会觉得那种宽泛概括一代人的“空心”感有了深切个人感受的落实。实际上,诗中说话者这种故乡成异乡的感受,从一个角度独特地揭示了社会转型时代当代中国人的精神失落。

虽然个别诗章的技艺有待精进,但小凤的这些诗,对时代和自己而言,都是一种见证;不仅如此,通过诗歌写作实践,小凤磨砺了自己的感觉,体会到创作的甘苦,这是有益于长远的诗歌研究的。2012年9月2日

辑一:出走

出走

与继续出走的路上每夜,我在租来的梦里就着两叶浮萍,三片落叶蒸煮故乡的记忆碎片——《出走》出走廉价的理想,被昂贵的流浪绑架于是,十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她仓皇出走啼泣的村庄试图逮捕我撤退的灵魂终究溃败在车轮的预谋中北行的车轮不断促赶内心的旌旗故乡节节败退混乱中,我抠了一把潮湿的乡音或许,在别人的城市里我可以用它安抚每夜的梦漂浮在别人的城市里什么都可以出租:灵魂、肉体、幸福、尊严……惟有故乡那片青色的天空和深埋在心底的根,是永远的例外在出走与继续出走的路上每夜,我在租来的梦里就着两叶浮萍,三片落叶蒸煮故乡的记忆碎片(原载:《延河》2013年1月下半月刊)

四月,我在北京的柳絮中打捞故乡

这是四月。我在北京的柳絮中找你千万声呼唤在深藏往事的地方 随风流浪我在空中打捞经年的烟花左眼朦胧右眼清醒这是四月。我沿着风干的记忆踏遍整个京城的烟雨 忘了回去的路柳絮起起落落导演着人生的序幕与落幕天空的泪水发送空洞的呼唤一声北方一声南方四月,我打捞着故乡的影子在北京的柳絮中(原载:《诗刊》2010年8月下半月刊;《女子诗报年鉴2010卷》,新译中文出版社,2011年3月;《都梁风》2009年第6期)

故乡,故乡

离开你的那晚,夜风站在村口哭泣青色的月亮追了一路带泪的星光,打湿了我走过二十年的那条茅草路是那条茅草路把我从山里送到山外从乡村送到京城一路上,你的目光层层叠叠这是我今生漂泊的唯一行李啊手上的疤,是你刻写的座右铭刻下了老屋墙角的青苔,后山的蟋蟀还有湘江边上那漫山遍野的橘红每一处疤痕,都贮藏着你的记忆漂泊的岁月里,我一一打开放在异乡的夕阳和月光里晾晒(原载:《21世纪诗歌精选》第三辑,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3月;《辋川》第3期“中国80后诗选实力派专号(二)”;《红豆》2012年3月;《都梁风》2009年第6期)

故乡,今夜我是异乡人

是夜幕,蒙住了你的眼当我站在你面前故乡,你看不见我我比陌生人更陌生一把清冷的月光划破我颤抖的眼角是寒冬,摘去了我眉间的泪当我一步步靠近故乡,我发现你如此遥远今夜,我仿佛只是一个异乡人归来的脚步踩醒冻结的冰悬挂在眼角的霜冷彻冬夜(原载:《辋川》第3期“中国80后诗选实力派专号(二)”;《都梁风》2009年第6期)

故乡,在梦里,在梦外

比秋天更深。夜牵着我牵着风的衣裳孵化落叶里的童话那个被夏天遗落的童话我听到路被吹乱的声音过去,打点着行装时间慢下来准备一场雨吧让梦更真,更近秋天的路上命运突然喊了一声疼惊飞老屋檐上的那只夜鹰好像在梦里好像在梦外(原载:《诗刊》2010年8月下半月刊;《山花》2010年4月下半月刊;《女子诗报年鉴2010年卷》,新译中文出版社,2011年3月;《辋川》第3期“中国80后诗选实力派专号(二)”;都《梁风》2009年第6期)

雨中忆江南

秋雨凝眸 打湿了月亮的辫子渔歌锈住乡愁那桂枝上的秋天一晃,就荡入江南的梦江南的梦里后山的杜鹃花又染红了夕阳门前,青石板路轻声起唱经年的老歌一只落花 不小心打翻了采花人的竹篮江南,你是梦里那只颤悠悠的乌篷船啊我在北国的风中遗失了回家的钥匙(原载:《星星》2010年第9期;《绿风》2010年第2期《2010中国诗歌年选》,花城出版社,2011年1月)

夕阳下的故乡

夕阳把自己挂在小溪尽头黄昏渐渐落幕一天的日子又坠进溪底沉默着村头那棵苦栎子树一个黄昏挨着一个黄昏张着苍老的眼仿佛要看破黑夜远途跋涉而来的夜风慢条斯理 梳理着柔情几只蝙蝠撞破寂静捧给我一片清凉的月色当最后一叶绿影溶进暮色月光下的人醉了:故乡,是梦里一抹金黄的晚霞(原载:《2011中国诗歌年选》,2012年1月,花城出版社;《辋川》第3期“中国80后诗选实力派专号(二)”)

雨水沾湿故乡的脸

每一次靠近都新孕一截疼痛每一个返乡的步子都深藏一圈乡愁多少次梦里翻晒的记忆被一页页白云刻录进流水老槐树下遗失的蝴蝶结套在童年的发梢套住了无尽的回忆梦境村口的那只老井反复敲打着岁月这面鼓润湿灵魂一代又一代离别的前夜雨水又一次沾湿村庄沾湿故乡的脸故乡呵你翘首凝望的姿势远游的归人都雕刻进了漂泊的行囊每一次离开都意味着更深的眷恋(原载:《辋川》第3期“中国80后诗选实力派专号(二)”)

何处是归程

一钩残月晾在沧桑的老梧桐上等候一场白色柔情的黄土地听不到雪的消息古城墙上的春花秋月等成了寂寞的深闺一片落花流水漂白了半腔真情那随水而去的是昨夜的低言笑语是你眉间片刻的温存热闹的京城不过一片荒野十里长街一行孤独的乌鸦啊何处是你的归程?(原载:《绿风》2010年第2期;《都梁风》2009年第6期)

仿佛在梦中

回家

的路仿佛蜿蜒在你梦里曲曲折折的茅草径延伸了你的凝视下弦月上寄放的那枚乡愁早已凝成冷霜苍凉的月光,就着发霉的往事缝补记忆乡音,我出生时你赠送的礼物被时间过滤砸碎了血肉相连的脐带今夜,面对缀满记忆补丁的你我哑然失语在故乡的寒夜我抱紧一缕炊烟沉沉睡去(原载:《红豆》2012年3月;《都梁风》2009年第6期)回家记忆,蜷缩在岁月墙角被北风烘干的往事拨亮童年的村庄故乡我离你如此近却又如此远当我站在你的背脊我陌生得像个异乡人清冷的月牙轻轻啮咬归人的心缠满回忆的那条门前小溪绕着沧桑的老屋欢快地跑了一圈又一圈这是你欢迎的独特仪式吗我扑入你怀里你如此熟悉却又何其陌生午夜的风里生养过我十九年的故乡凝望着我像打量一个来自远方的过客(原载:《辋川》第3期“中国80后诗选实力派专号(二)”;《都梁风》2009年第6期)

中秋夜,我凭窗看雨

月也许太累了几千年人类的目光早已生满茧子善解人意的雨为她挂起一帘梦雷声依依呀呀地催眠秋风继续与夜色周旋花独自飘零水独自流一篮又一篮的梦都叠进了北方的雨声里雨瘦的瞬间,一串箫声把秋的忧伤掰开一半是乡愁一半是月光

在异乡的日子里

这是来自福建、广东的声音这是新疆、宁夏的轮廓当我挤在公共汽车的一丝空隙里我用眼角为每个人编码、破译异乡的阳光中我试图咬破空气,寻觅故土的气息暗抑的深夜当失眠成为唯一亲密的伴侣毫无间隙,与我如此贴心我撕扯下一角异乡的夜企图塞住压抑了又压抑的泪水此时,渴望一个拥抱抱住异乡寒风中瑟缩颤抖的心抱住前世与今生的漂泊多少年后才明白,异乡的日子里唯一能拥抱的,只是自己那只影子(原载:《都梁风》2009年第6期)

北京,我一无所有

北京,你这繁华的长袍从东铺展到西上面缀满文化、经济、政治的饰品现代与后现代的表情为你大都市的柔媚姿态增添多少风韵东来西往的欧风美雨掩映着你沧桑的面容千万盏霓虹灯,满怀激动地闪烁着那是你走得太快了整个都城肌肉的颤动啊你走得太快了,快速的眩晕让那些漂流在你身上的人与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谁也听不见谁的声音更别提什么天涯若比邻,海内存知己心与心,早已被物质的厚墙隔开今夜,我站在古老的城墙上伤感地打量你满足的神态你如此富裕而我,一无所有在清凉的月色里我寂寞地,紧紧抱住自己的影子(原载:《都梁风》2009年第6期)

十年

十次花开花落的记忆漂泊成一束束发黄的照片被命运遗弃在岁月墙角,空泣梦的樱唇,贴紧寂冷的夜开启一枝长箫吹乱了檐角的高山流水吹乱了油画里的江南十年,浪迹天涯的浮萍风干成一枚枯萎的银杏叶晾在异乡的风里,沉默让孤寂的心乘风归去吧十年前的那朵云依旧在村口眺望可怜的母亲站成一串辛酸的泪从梦里流到梦外又从梦外流到梦里(原载:《诗歌月刊》2011年第4期;《核诗歌》2010年11月)

辑二:困境

你说,我的今生不过是你未写完的一个剧本我所有的突围、战斗抵不过你一个小小的兰花指轻轻一扣——《命运之困》

致命运

我是你抛出的那只球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便被你挟持、绑架所有的奔走,都只为把自己投入你为我设计的那张网过往的镜花水月,巫山沧海都不过是路过的风景瞬间即逝,如灰飞,如烟灭你为我预设的运行轨迹我无力修改三十年前的那场雨从那个寒冷的清晨一直下到今天那是我唯一的忠实观众我的整个一生,抵不过一句美丽的解说词所有的欢声、笑语,抑或泪水、烦愁还有蓝色的风唱、绿色的鸟鸣都是精心雕琢的修辞结构从我被抛出的刹那开始行使修饰功能当我尘埃落定,落入你预定的那张网灵魂旋即出走我目睹另一个我行走在我曾走过的那条路上急着追赶一朵惹怒红尘的风(原载:《诗选刊》2011年第7期《2011中国诗歌年选》,花城出版社,2012年1月;《女子诗报年鉴2011卷》,新译中文出版社,2011年12月;《漂泊的一代:中国80后诗歌》,中国文联出版社,2012年5月)

“我的心是一只流泪的白鸟”

前世的日记扉页上你写下一句诗,唯一的诗:“我的心是一只流泪的白鸟……”那个春天,你采撷了板桥的霜,或是一冬的雪花在光阴这架缝纫机上连夜,为我赶制那袭洁白的霓裳前世的浮华,你一指掐断清凉的月色驮着你沧桑的眼神和掌心的暖孵化我新生的神话可今生多舛的命运轮拉紧岁月的纤绳,拴牢我那镜花水月般的绚烂与妩媚掰碎了那个春天的阳光一夜之后,娇嫩的美丽在众人的回眸里猝然跌落碎成满地光斑像泪,像心剥落的鳞片荒凉的废墟上你拾起我落叶似的叹息,久久不语凄冷的暮色里,我依稀瞥见你眼角的皱纹浸湿了露水也许,千百年后来世的日记扉页上依然刻录着你唯一的诗句:“我的心是一只流泪的白鸟……”吟念的人,眼角也挂满了露水(原载:《诗选刊》2011年第7期《2011年度中国诗歌选本》,中国现代文学馆编;《女子诗报年鉴2010卷》,新译中文出版社,2011年3月;《诗潮》2012年12月号;《延河》2013年1月下半月刊)

命运之困

你一定站在那里不远,不近正处于逻辑断裂的中心地带在梦想失血的沼泽里你掏空岁月的笑语指使那空心的风将我珍藏多年的玫瑰一瓣瓣铰碎碎成那一地的碎玻璃扎疼我一夜又一夜疲惫的泪你一定从我的前世走来不早,不晚正赶上我今生的这场戏在台词失语的季节你掀翻舞台的布景撕破我悬挂多年的面具把我风华正茂的光阴一节节掐断断成那凌乱的霜痕冻醒我一场又一场白日的梦在那些白日的梦里我梦见你扛着命运的旗子将我谋害、掩埋,一次又一次你还告诉我其实你一直都在见,或者不见,反抗或者顺从都不过是一个可以忽略的剧情你随时都在篡改我的台词和结局你说,我的今生不过是你未写完的一个剧本我所有的突围、战斗抵不过你一个小小的兰花指轻轻一扣(原载:《青年文学》2011年11月中旬刊;《女子诗报年鉴2011卷》,新译中文出版社,2011年12月;《岁月》2012年第11期)

谁站在命运的背后

谁?站在命运的背后凝视你,那么冷,那么静那目光,如玫瑰茎上的刺穿破每一寸空气、尘埃与光阴谁?捏住命运的眼神向你哭泣,沉抑,低微那声音,仿佛灵魂的颤栗刺透每一寸肌肤、血液与心灵也许,青埂峰下的三生石上预言早已刻写完毕你今生所有的泪水也缠不住命运的脚步每个人的一生,都不过是她的修辞结构你,我,永远在路上永远被命运窥视、挟持,最后抛弃(原载:《女子诗报年鉴2011卷》,新译中文出版社,2011年12月;《诗潮》2012年12月号)

当天上的花园荒芜

当天上的花园荒芜亚当、夏娃拾起梦的遗痕哑了半个春秋的黄莺拧干苦水跟南方的乔木绸缪着,撑破光阴在荒芜的花园里就让我采一掬东篱的菊、南山的风踏霜归去吧让板桥边那片倚暖了梧桐的枯叶望冷红楼,隔断青雨当天上的花园荒芜我用一枕黄粱煮熟的梦为生活,缝上一个又一个补丁(原载:《青年文学》2011年11月中旬刊;《大诗歌2011卷》,四川文艺出版社,2012年3月;《女子诗报年鉴2009年卷》,香港文学报出版社,2010年3月;《九月诗刊》总第21期;《诗潮》2012年12月号;《岁月》2012年第11期)

罗网

用尽前世与今生,昼夜不息我们都在赶制一张罗网镜花、水月、浮云、苍狗都是为它搭设的美丽布景千山万水,在命运的叹息里马不停蹄爱与恨,也不过是命运注释的表情我们一生的跋涉都只是用足迹在践履编网的路线每个人,用尽前世今生都无法突破那张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网我们摸爬滚打的痕迹正是那张网的纹路在那张网里,我们一次又一次左冲、右突(原载:《广西文学》2012年11-12合刊;《女子诗报年鉴2012年卷》,新译中文出版社,2012年版)

开始,或者结束

夕阳的尾巴被岁月攥住是开始?还是结束?月,太阳的眼神。走远生命的触角被幻想含住夜近了,世界远了是结束?还是开始?夜,晦暗的街道。徘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在生命这座独木桥上也许结束,是一种开始开始,是一种结束(原载:《广西文学》2008年第9期《2008中国诗歌年选》,花城出版社2009年1月)

距离

夜,很近而你很远暧昧的过道,轻晃的灯影像一把把往事隐埋很深岁月很近而红颜很远满身的蔷薇香,月光的手帕在心的某个角落为你挂起一盏灯为了酝酿一滴泪水你的眼神,老去几十年我知道,这是心的距离与爱情无关(原载:《广西文学》2008年第9期《2008中国诗歌年选》,花城出版社2009年1月)

围城

这是每个人都向往的伊甸园、象牙塔多少人匍匐、挣扎用一辈子,甚至几个世代为了那颜如玉、黄金屋上演了一幕幕头悬梁、锥刺股这是每个人都艳羡的风景比长城长、比珠穆朗玛峰高多少人攀登、爬行用一辈子、甚至几个世代为了那高庙堂、人上人有人一头栽下去,再也没有起来这是精神的围城外面的人总想进来里面的人从不想出去他们闭门造车,一辈子与世隔绝在自我的舞台上,他们身兼数职:编剧,导演,演员,观众夜深人静时,这些角色轮番上场为黑夜增添重量,半斤或八两

寻找影子的人

“五四”的遗风在她的灵魂里埋下了种子她说,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齐耳的短发扫除了后现代的任何迹象现代,也没给她留下什么遗产暗红的围巾诉说着上个世纪的秘密全身的衣着许是江姐的风范吧她,活在过去穿行于异样的目光里她感到芸芸人群找不到同品高山流水的知音书里一堆堆惊天动地的爱情毕竟是别人的不惑之年的河岸边她遇不到她要找的人或许,她要找的是她自己的影子

女博士

她笑着,我以为她在哭她哭着,我以为她在笑她常常喃喃自语,在无人处空气中恍若有另一个人一直在倾听那是不是她的影子?她忽然冷若冰霜仿佛前世的仇怨几辈子也无法消解每个人,仿佛都是她的仇敌暗夜的长廊是她思想最安全的游泳池凌晨的脚步,从这头移到那头又从那头移到这头无边的黑暗里,她漫游于异度空间那里有隔世的知音、爱人、朋友她有说有笑,灵魂的舞蹈曼妙绝伦黎明的光一亮惨白的脸色见证了她一夜的思考

在追忆中追忆

——致宇文所安过去是一道倏忽即逝的海市蜃楼无法触摸,切近而遥远那幻美,那迷梦在沉默千年的废墟里激活你过往的记忆过去是一条冗长的隧道无法穿越,沉重而飘忽那幽秘,那暗抑在时间的裂纹间见证你与往事的相逢相知骨骸、场景、断片、绣户一场接一场招魂的仪典在时间的撞击下每个人终都碎成断片空洞的仪式从回忆里取出碎石拼合一座座历史的假山在追忆的追忆里,重复的叠影无助地经营失血的幻象

妈妈,请再唤一声我的乳名(组诗)

坐在夕阳里的母亲

远山衔住镀金的夕阳你被秋霜挟持晚霞驻足,点燃你斑白的鬓发拧亮一道道皱纹那是你生命的纤绳吧寂冷的荒烟牵引着它们,一步步走向悬崖你轻轻叹息着,仿如落叶一叶蝴蝶,翩然栖落你肩头凝视你苍凉的眼神那是你前世的飞舞吧庄生的梦里你又导演了一场梁祝一枝镜花,一轮水月成为你今生最拿手的道具在金色的夕阳里你用轮椅度量着生命前世,今生,来世……一声叹息,抚平命运的沟壑(原载:《九州诗文》2011年3月)

母亲,母亲

遵循秋风的指令千年的陈灰,押送你苍凉的命运生命的废墟上你一次次翻晒破碎的记忆黑夜把持住入梦的路径千万记深深浅浅的足印卸载了你前世今生所有的爱一声叹息吹落了你的梦所有的日子都掩埋进一个个深渊青色的空灯下我反复抚摩一串念珠瞬间的意念,掐断尘世浮华却唤不醒你沉睡的眼神如果用你的泪水,闩住月光能否让它洗尽人间烟火还你一片清明?(原载:《九州诗文》2011年3月;《滇池》2012年第9期)

妈妈,请再唤一声我的乳名

妈妈,请再唤一声我的乳名让这场北方的噩梦随风飘逝吧是残忍的秋风刈断了你的声音吗在命运的田埂上你踉跄了大半辈子年年岁岁,你的嗓门曾点亮村头一盏盏夜灯曾驱走老槐树上一群又一群黑乌鸦如今,妈妈南方的霜牵走你的目光穿透绝望的黑夜,无助的山水在京城的危阑久久停驻你一定很想唤醒噩梦中的女儿吧可残忍的命运扼住了你的喉咙女儿的乳名啊,那曾呼唤过千声万声的一个音节今夜,凝成你眼角悬挂的冰棱妈妈,请再唤一声我的乳名苏醒我南方的生命的脉搏吧

秋风凉了

如果是往年当秋风折好夏的衣裳,存入柜底妈妈会一次又一次地来电话:秋风凉了,记得加衣服,晚上盖好被子。那时的我,只嫌妈妈饶舌我恨不能指使秋风给她一个白眼今年的秋天秋风她太不小心过早地踩断夏的尾巴一天比一天凉了可妈妈已不再能来电话不再能告诉我:秋风凉了,记得加衣服,晚上盖好被子。当沉入梦中,再次听到这声声叮嘱泪水从梦里流到梦外我恨不得给秋风一个白眼让它从此流落他乡当秋风凉了,妈妈的声音也凉了它停在去年的秋风里一阵一阵打扫我斑驳的泪痕(原载:《九州诗文》2011年3月;《滇池》2012年第9期)

我不敢看你的眼

你的眼神是两颗忧伤的月亮里面住着一个纷扰的世界当我对着北风呼喊你的名

妈妈

,那忧伤的眼神撕破了天空 扯碎了心你的眼神是一座凄冷的城堡里面深藏着一群奇幻的迷楼当我在清冷的月辉中眺望那望不穿的是你眼神深处无尽的荒凉这荒凉翻搅着黑色的痛——我不敢看你的眼妈妈那天清晨出门时她用那把陪了她几十年的木梳刮亮头皮和依稀的白霜她对父亲说:今晚发完工资,我就不去了父亲说:太累人了,咱不去了她轻快地划着两扇赤脚劈雾斩露,赶到城里那家酒楼时月光正好铺在屋檐下她精准地猜测,早上五点半了厨房的师傅刚买菜回来她一把接过菜,在月光里淘洗着当一天的喧嚣褪去华丽的外衣窗外的月光开始逡巡妈妈却还在跟碗碟战斗她抬头望了望月光冲伙计们敲开她锣一样的嗓子:今夜的月光真好等一下我好赶路啊声音在月光里摇晃了一下接着,灯光摇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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