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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21 12:4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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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易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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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短篇集)

秘密(短篇集)试读:

清晨的灯光

1

台历上鲜红的数字提醒着人们又是一个周六。有年头没有擦过的玻璃窗外,下着模模糊糊的雨。天色没有一点转好的迹象,昏昏沉沉,看不到雨从哪里开始落下。这是一个滋生惰意的清晨,所有的人都窝在被子里不起。无论是对户外运动爱好者还是宅男,阴雨天都是一个睡懒觉的好借口。有人就曾经说过,是人的惰性促进了时代的进步,要不然怎么会有洗衣机和计算器的出现?

在这样的清晨,唯独齐卿没有赖床。他早早地起了床,早到这所大学还没有点亮它的第一盏灯。在洗漱前给了自己一杯咖啡,齐卿端着杯子慢慢地踱到窗前,推开一扇被雨水蜿蜒的痕迹布满的窗。正促进着时代进步的人们还在打着鼾时,齐卿听着雨滴突兀地坠落在地面上发出的沥沥漉漉声,轻轻地抿了一口速溶的饮料。2

齐卿在这所大学的一个分校区上学。和挤着将近两万人的本部相比,这个只容纳大一新生的小区要小很多。齐卿从寝室步行到教学主楼只需要六分钟的时间,一路上会经过另一栋宿舍楼、食堂、教辅楼、一段立着报纸栏的走道以及一些增加绿化面积的草坪。他是一个爱起早出门的人,所以每天清晨他去教室占位时都会经历一成不变的风景:宿舍楼和教辅楼都灭着灯,空无一人的草坪中央的路灯也熄着。亮着灯的只有两处,一个是食堂橱窗里的小圆黄灯,一个是报纸栏里惨白的日光灯。那些过分肃静的灯光看起来似乎和时间有些格格不入。

齐卿会在路上进食堂去买两块面包或是两个馒头,边拿着咬边继续向教学楼的方向走。他有时不明白那些灯在这么早的时候为谁而亮,他想也许那灯就是为自己服务的。然后他就在报刊栏中的一块前停下,面无表情地看几行报上的字。这是一个很少有人驻足的版面——从它前面比周围茂盛好几倍的杂草就能够看出来——用来张贴每周一期的校报。报上通常是一些校内的新闻,字里行间充斥着世故而又显生涩的官面论调,常常只是引得学生们一阵嗤笑和鄙夷。齐卿当然也不是来看那些校长与省领导握手的照片和大串的财政数目的,他只是看看扎眼的图片旁边黑色四号宋体的小文章,它们大多来自学校的文学社。

或许他只是打发时间,更或许他只是想珍惜一会那为自己服务的灯光。理所当然。3

齐卿放下咖啡杯,望向不远处的街道。他们的宿舍楼在学校的边缘,再往外就是熙熙攘攘的商业街,而齐卿又恰好住在最高的一层。阴天的时候从外面大片大片的空阔处涌进来的寒风往往会穿透整个房间,狭小的几立方空气里弥漫的湿气让人慎得慌。对于怕冷的齐卿来说,住在这间寝室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不用只对着学校里的蘑菇亭和大榕树,闲暇的时候可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过完一天的。

这时的街道还亮着路灯,灯光照在马路上形成由亮及暗分不清界限的圆斑。有的路灯已经被砸坏,圆斑显得参差不齐。偶尔会有几辆车经过,大开着的车灯把路灯的光硬生生地截断,像泻进小河的溪流将水流冲地失去了原本的方向。小雨一直不断打在那些或横或竖的光线上,让那些马路、路灯、车,还有路边的树木和护栏看上去都摇摇晃晃,比雾更让人难以辨认。

一些灰尘从齐卿的眼前掉落吸引了他的注意,它们在他的眼神的催促下一直落进自己的咖啡杯里,化成几丝细小枝杈一样的线。他愣了愣神,端起杯子倒掉漂着脏东西的那一层饮料,然后再望向窗外。

路灯已经灭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淡淡的光亮泻入街道。那光是灰蒙蒙的一层,说不上是光,可它又的确是光,让齐卿足以认清楚路过车子的颜色。那光亮也许一直埋伏在周围,只是被路灯所排斥。但它却又比路灯强大,它仿佛阻隔了串成线的雨,让眼前蓦得鲜艳起来。

齐卿把视线移了一小段,那里的高楼窗台上的积水沿着墙逃窜着,最后又都积在了更矮一点的屋顶上。4

这所学校里和齐卿一样爱早起的人还有一个,或者说,是一个比齐卿起得更早的人。每天清晨齐卿步行到教学楼下时,都会抬头看看。六楼自己上课的那间教室的灯是亮着的,一直如此。他每次快到六楼时都会变得轻手轻脚,再由教室的后门进去,比他早到的那个人就背对着他自顾自地背着英语单词。

那是一个很娇小的背影,肩膀很窄,很平却又像是耷拉着,显然是属于一个女生。她留着BOB头,右侧的头发比左侧稍厚一些。左手不时拨弄一下两鬓,将耳朵后的一小截眼镜架露出头发外,看上去有些可笑。衣服没有多少花样,齐卿所见过的大概也就是那么几件,不是白色便是浅浅的黄。也许是背书太投入,直到齐卿走到自己的斜后方坐下,她才惊了一下反应过来。“早啊!”她侧着头轻声对齐卿说。

齐卿笑着对她点一下头算是回应,然后女孩便从抽屉里掏出白色的mp3,将耳机戴上,不再回头一次。齐卿也曾煞有介事地端摩过一阵那个mp3。它是一个小巧的正方形,侧面不算很薄,但看上去质地很轻。对数码产品有不少研究的齐卿看不出它属于某个品牌的某个型号——也许只是个音质并不好的“山寨”,让人没有好感。

而用着山寨的女孩却总能引起齐卿的注意,甚至是不必要的猜测。她侧身的轮廓在他的印象中有些单薄,脸型是很漂亮的瓜子脸。她的高数好得出奇,经常会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期中考试竟然考了满分。可能她不太爱说话,因为除了每次的“早啊”,她就没和自己有过一次交谈,课下碰见了也不会主动打招呼,所以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山寨mp3到底没有让齐卿耿怀多久。也许家境不好。齐卿想,就是这样。5

桌上的电子闹钟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半,远处居民楼的灯已经陆陆续续亮了起来。齐卿饶有兴致地数着它们,依次亮起的窗户让他有了一股莫名的冲动和幸福感,特别是当他看见有一扇窗上有着磨砂的花纹时。那应该是卫生间的位置,窗上错综复杂的花纹除了用于装饰也是为了将视线留在外面。齐卿努力眯着眼去看它,终于隐约看见了一只凤凰的图案。他想起自己家里窗上也有类似的花纹,不过那是一片花海,光洁的地方做茎,磨砂的地方做花和叶,密密麻麻地开满整片玻璃。小时候自己曾固执地认为那是一片郁金香,还用水彩笔给它们染上了或黄或红的颜色。

而此时的那只凤凰在齐卿看来就和自己的那片郁金香一模一样,这让他的意识几乎开始模糊。

不远处有几丝鸟叫声掺杂着挨家挨户亮起的灯光向早起的人们漫来。那是齐卿在这个周六的清晨听见的第一阵来自自然的声音。他想起自己也曾矫情地看了整宿的灯火然后再鸣啼声中睡着,那种光亮与此时眼前的完全不同,虽然都是一样的居民楼,但也许真的只有夜里的才能称得上万家灯火。

夜里的灯光是接近于橙黄色的,通透的温暖的,而不是像清晨这样一块块的惨白,在还没大亮的时候有点诡异。夜里的灯光是泛着些漾的,柔柔的有点昏沉,却将夜空照得彻亮,把整栋楼从夜幕的遮掩中拖拽出来。如果没有这灯,齐卿是看不清楚那灰白色的建筑物的。那一宿的灯一直亮到了午夜三点多,最后一间房的主人晚归入睡之后,齐卿才肯合上眼睛休息一会。从头到尾,他嗅见那楼里的灯光不时变化着气味,先时的淘米水味、油煎味,到末了的洗洁精味、醒酒茶味,还有一丝入梦的气味。无论什么味儿的灯光都是那样橙黄色的、柔和的,彼伏此起。

齐卿回过神来,闻了闻窗外。雨水带来的霉湿遮住了清晨灯光中慵懒散漫的气息。6

这个校区实行着大学中很少见的半封闭式管理,除周末或者请假,学生不得随意外出。为了校内师生的生活所需,校区里也有不少必须的设施和人员,比如6号宿舍楼下的洗衣店,又比如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超市和凶神恶煞的店员。

教辅楼的最下面一层也有一家缝纫店,门边的墙上挂着一块写着各种服务项目的小黑板,黑板的前面横卧着一台很老式的缝纫机。门是刷了红漆的木制门,据说和这个创办了二十多年的校区一样“高龄”,从门上的几道黑漆漆的裂缝便可以看出。来修补衣物的学生都从不会进门里去,只站在外面等着开店的老大娘将衣服弄好了交还到自己手上。门里面那不及二十平米的小地方应该就是老人的居所。

齐卿也有过几次去修东西的经历,大致就是钉一下脱落的扣子,或者缝上被套上不小心撕裂的豁口。他对那台缝纫机有很浓的兴趣,每次老大娘一边将脚踏踩起来呼呼作响,一边转着手里的转轴时,他都会想起自己的外婆。可她没有外婆那么胖,也不似外婆那样对谁都一样爱笑。至少在对自己时她总是有些冷冰冰的样子。齐卿想也许该责怪自己不善言辞,但这还是让他不太好受。

一次黄昏齐卿带着一条要补的裤子又去了,还很鲜亮的暮色里老人正准备收摊。她告诉齐卿缝纫机出了毛病,还执拗地演示给他看:原本那种针点在铺着衣服的桌面上发出的声音——像是啄木鸟的啄木声——已经变成了脚踏和手轮的闷哼。齐卿不无遗憾地准备离开,而那破旧的小门里却走出来一个人,她和齐卿惊讶地对望了几秒钟,然后笑笑对齐卿说:“裤子留下来吧?补好了我帮你带去。”

齐卿挺喜欢那个缝纫店,那是这个校园里少见的有些人情味的地方。7

光更亮一些时,外面还是像雾一样蒙蒙的浑浊。风一面将雨水吹打在窗上,击碎原本蜿蜒在玻璃上的水痕;一面带来一股腥腥的气味。齐卿将窗子关的稍微小一点,免得雨水和那腥咸的风灌进来。他扭头看了看街道的东面,明白了那股在雨中显得更加刺鼻的怪味从何而来。

这个城市有一条横穿过整个城区的江,在西郊处分流成两条,一条被称为广江,一条叫德江。齐卿所在的校区就处在西郊,广江就离学校不远,只有五分钟的车程。齐卿曾在一个天气不错的周末清晨散步去过那条江,只因为突然想看看那里在鲜有人烟的时间里是什么样子,神秘、梦幻、无常,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普普通通。他站到跨江大桥上时才不过五点半,桥上的路灯还亮着,但天光已经渐开。这是一座危桥,年龄早已经超过了二十年的使用年限,桥的首尾各一个两米高的球门一样的标杆,被人为地拱起到了两点三米甚至更高,根本起不到限制大型车辆的作用。桥上的路灯只剩下三杆,三个都亮着深浅不一的光,其中一个还不住地闪着,随时都有寿终正寝的危险。

所以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正在修建的新桥,二十多根粗壮的支架从水面上伸直出来,桥面的钢筋上只铺了几块锈色的钢板。边上有一个齐卿叫不出名字的庞大的机器,他在心里把它定义为起重机。机器正在运作,钢铁的大爪子水平地吊起一块钢板缓缓挪动着。桥上和桥下各有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手上下挥动着,有的在和大机器里的人呼喊什么,齐卿不大听得清他们的声音。有风不断吹在周围,桥边的水阵阵地曳着波光,桥上的钢板纹丝不动。

江边的人行道上每隔几米就有一颗杨柳树,晨练的老人们不得不时时低头躲避垂下的柳枝。杨柳细长的叶片上渲了窄窄一圈秋天的颜色,淡淡的几乎看不清楚,和未亮的天色很相近。对岸是一排沿江的三层别墅,有一户的顶层亮着白炽灯,灯光被窗纱染成了紫罗兰色,在时有时无的江风中抖动着,就和阳台上那些晾着未干的衣服一样。这样的景致让齐卿有点迷醉,那些缀着血丝、起了樟脑味的心事险些就要被江水带走。

直到阳光出现,从制高点照亮整个江面。江水变成一针一线编织起的亚麻布,镂空的方格一半闪耀着不平常的光,一半黝黑的不见底,明暗两部分不停的交换着,轻飘飘的布匹便抖出一层层的浪。齐卿掬着双手想捧一捧阳光,却不能。那光分明是枝枝杈杈的。

回过神的时候齐卿还是站在爬满雨水的窗子前面,鸟叫声仍袒露在发霉的空气中,这来自大自然的声音愈来愈尖锐。8

那天齐卿竟比那女孩更早到了教室,这点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没有再像掖着藏着什么一样绕到后门,而是推开前门径直走了进去,顺着墙摸到开关打开了灯。教室里除了古旧的长排桌椅和讲台就什么都没有了,桌面上木色的漆脱落了不少,经久不加清洗的灯罩下微有些发黄的灯光打在桌上,映出模糊、油腻的倒影。齐卿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他将几本书摊在桌上,坐下来点了一支烟放在唇间,又将烟盒塞回口袋里。他深呼出一大口气,腾出左手来用指尖拨开缭绕的烟雾,在它们被空气稀释之前划出一个小小的问号。“在干嘛呢?”这句带着笑意的问话突如其来,齐卿猛地站起身,同时放下还悬在半空中的左手,而夹着烟的右手却不知往哪放好,好像在这时放在哪里都是别扭的。他尴尬地看着门口进来的女孩,像一个因偷吃了糖而不安的孩子。

女孩笑笑,将手里揽着的一条裤子放在齐卿面前胡乱堆放的书上,说“呐,你的裤子,帮你带来了。”

她平和的语气像是在和一个好朋友说笑,这让齐卿的尴尬缓和了不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女孩就已经坐下来了,并且正将mp3的耳机线顺好,偏着头准备塞上耳机。“先别听,我们聊聊吧?”齐卿把只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踩灭,然后不知为何突然说了一句。女孩楞了一下,保持着侧头塞耳机的姿势回头看着齐卿,他继续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9

齐卿将窗子关上,端起杯子凑到嘴边,才发现用来提神的咖啡已经喝光了,剩下的一点残留在杯底,翻过来底朝天都倒不出来。那些液体叫做垃圾应该更恰当。他把杯子放进水池里,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去冲洗。鱼贯而出的十几条水柱撞在勺子的弧面里向四周溅开,在水池里下起了骤雨。齐卿又抬头看来一眼窗外,雨越下越大,把江水、大桥、楼房、街道全都腐蚀得飘摇不定,但在朦胧中还是能看出那些大楼的灯都已悉数亮起。江边的风放弃了撼动桥上钢板的念头,它们直追到齐卿的面前,想要刮碎窗户。年老的窗玻璃无法严丝合缝地嵌在凹槽里,它哐哐地摇晃着,肝胆欲裂。

水池里的雨兀自停了,水柱迅速回流进拧紧的龙头里,只剩下一滴水悬在外面。齐卿将那滴水抹了下来,恋恋不舍地离开窗边,把杯子端回桌上摆好,又往里面倒了杯隔夜的开水。台历上鲜红的数字明示着这是一个周六,又或者是在讽刺一些更直白的事实。齐卿挑起两张撕掉,数字变成了黑色,周末就这样遽然过去了。

室友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们依旧沉浸在鼻腔沉纡的音乐声中无法自拔。齐卿轻声打开抽屉,掏出一个小药瓶。瓶身上的用药说明提醒着服药者患有不重不轻的臆想症的事实。

齐卿自顾自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倒了两颗药和着热水吞下。10

早上六点不到便起床去教室,虽然习以为常,但对重感冒的齐卿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折磨。那个周末真的如那两张被自己揭下来扔到垃圾桶里去的台历一样,倏忽间过去了。一场愈下愈大的雨在那个清晨之后就戛然而止,本来罩在所有事物表面的一层雾渐渐淡开,齐卿知道不久后升起的太阳会把它们的倔强分崩离析。但那也意味着清晨的灯光不会再亮得那么久了,江畔不再有紫罗兰色的风,窗户上的凤凰也难以涅槃,一切都会被第一缕阳光生生地扯走。齐卿再难看到它们了:很快自己也就要和它们一样,离开这个校区了。

齐卿叼着馒头又路过那个报纸栏,日光灯仍昏昏地亮着,却没有像平日那样孤零零的。一位老教授推着一架“永久”自行车,眯眼瞅着最后面的校报。车轱辘大得夸张的老式自行车上,原本黑色的车身有了不少银色的斑点,折射着报纸栏里的灯光。

齐卿刻意折了一小段路到教辅楼的下面去敲了几下小缝纫店的破红漆木门。隔壁的理发店的门里探出来一个人,告诉他那店里的老太太生病给送医院了。齐卿很想再追问老人是否有一个一起住的孙女,可他却没敢。有时他也很害怕自己的病症。

他继续走向教学楼,拖着几乎瘫软的双腿,在教学楼前放慢了脚步。意识不清地,他扭头看了看右边的教师公寓,黑压压的一片,在天光半开的昏暗中边际模糊。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里亮着灯,齐卿知道那是有人起来方便,每天早上都是如此,他甚至有些熟悉那盏灯了。于是他开始数秒,到第二十一秒时,灯灭了,小窗里传来一阵干瘪无力的咳嗽,飘到齐卿的耳廓里只剩下几声闷闷的喘息。

他戴上耳塞,听着《最后的华尔兹》,耳塞里震动着小野丽莎过于磁性的女声,伴随着音质不好的不安的嘈杂,让他更加昏昏欲睡。齐卿掏出mp3看了一下,那是一个小巧的白色的,质地很轻,不属于某个品牌的某个型号的正方形。它来自自己并不富裕的家。齐卿又向左看去,那是主教学楼,六楼自己上课那间教室的灯是亮着的。

你看,我们的日子不再了。

一切你不知道的

小定告诉我,你爱一个人,最好说出来,然后约她出去。小定告诉我他和他爱的人的故事,说他们怎么样认识彼此熟识彼此,然后怎么样包纳对方吞噬对方,几乎融为一体。小定告诉我他的那一位是个怎样怎样优秀的人,对他有多么多么的好,他们早上会吃哪些早餐,晚上会几点就寝。小定告诉我一起关于爱情的事。

而我却自私地藏起了自己的故事。并非我不愿意说,只是小定并不一定会懂。

这是我离开我和叶宁租的房子的第一天早上,我坐车到广场一侧的避雨棚下面,把拎出来的大旅行包放在身边,闲坐着一直到到晚上。广场中间有个透亮的大路灯,我定神看着路灯的柱子四周。光照着每一个经过的人,他们的脸被照得油亮且清晰,他们大多素面朝天。而叶宁喜欢化妆,化很浓的妆,我总说你化完妆我就基本不认识你了。这时候叶宁就会问我,你怎么不说我卸了妆你就不认识我了呢。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我都会缠着她,叶宁,别化妆了,今天只是去一下超市。她大都不从。

我不喜欢化浓妆的女人,可我还是爱她。

广场的周围只有零星几间房子,都没有亮灯,显得无趣,远没有广场上热闹。这时候我的背后应该已经万家灯火了,可我看不见,深蓝色的雨棚完全罩住了我的后背。我稍稍起身往外探了一下脑袋,看见一排排高耸的居民区,每隔着一点距离就亮着一扇窗,灯的颜色参差不齐。从左往右数的第四栋的六楼就是我们的租房,灯没亮,不知叶宁是睡了还是出来找我了。到处都看不见月亮,月亮大概在躲居民楼的背后。

这是我第三次出逃了。

在和乞讨的中年人共睡了一夜广场长椅之后,我还是不得不去投靠小定,投靠他无休止的数落。

小定和我不同,他们已经买了房子,虽然不大,但是装修柔柔的,很舒服。我坐在他们的小沙发上,小定拿他的钱包给我看,透明的夹层里面夹着一张五元纸币折成的爱心。他说她的钱包里也有一枚一样的,他们叠给对方的。他问我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都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了。我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静静听着,因为我也答不上来,我和叶宁究竟有什么不能坦白的。

这得去问叶宁。从我认识她到现在的整整两年里,她都是很神秘的,总像有什么心思。但当我问起的时候,她总是能很轻巧地略过去,甚至能反过来拿我寻开心。我认为她比我要聪明的多,也成熟的多。她的情绪我理解不透,而我的任何不适她都能很轻松地解决。我的神经病一样的复杂想法,我的文艺青年的杞人忧天,她都游刃有余。所以我觉得她才是最不正常的。

如果我用一张五元钱折成爱心送给她,她决不会放进钱包的夹层里。如果我用的是一张百元钞票,她肯定会认真地拆开,捋平,然后插进一摞钱里。我是愿意做这种事的,这两种都愿意。

小定家的客房里为我留了一张床,这是我第三次长时间暂时占用它了。上一次我在这里睡了一个星期,再上一次只是三天。我也不知道这一次我得在这里呆上多久。客房的窗子关不牢,吹进不来不少的冷风,吹在我失眠到发烫的脸上舒服的紧。这种感觉只有小时候在自家的旧房子里才有过,为了享受这种乍暖还寒的惬意而故意不入睡,很是深刻。后来就没有了,在和叶宁一起租的那个精致的小屋里,关了灯后只有充血的毛细血管逼人胡思乱想。在小定家的这一夜,我睡得很安稳。

白天我不愿打扰小定两口子的生活,我很早就又徘徊到了那个广场,双手插在口袋里盯着我家的方向。即使我离家出走了,我也不会关掉手机了,因为我知道叶宁必然不会打来找我。不过我还是掏了手机来看看。这次还是一样,叶宁好像知道我一定会自己背着大包走回去。

小定有一套“付出论”,他没事就会给我做一个专题讲座,时刻准备着做她的坚实后盾的那一套。但对我的确起不了作用,叶宁有各种比我更好的应付事件的方法,然后不抛头露面,把功劳算在我的头上。但我不曾和小定提过我的不中用,所以小定乐此不疲。

我回到小定的客房取走了旅行包里的MP3和相机,在茶几上留了一张纸条,趁他们去超市时溜走了。

我要去做一次短途旅行,一开始想着去哪都好,只是去散散心,最后我还是走到了我和叶宁初识的那个小镇子。叶宁是在这里上的高中,当时我已经是个大二的学生,跟着学美术来小镇采风的同学一起来消遣,然后邂逅了叶宁。那时的我木讷,不开窍,对于一个高中女孩的暗示毫无反应。我只是当她是个玩伴,把她往我的那群狐朋里推,说这是我认识的导游。临回学校的那天我还是没能见到这个新“朋友”,后知后觉,几个月过去了我才明白这就是小女生的闹性子,耍脾气。

现在的我还是木讷,不开窍,而叶宁已经和任何一个女魔头没什么区别了。她从不会闹以前那种莫名其妙的脾气。

这是和叶宁定居后我第一次回到这里来,我没地可去,就去了叶宁的学校。这里我来过一次,有些印象,现在也没什么不同。橙黄色的大理石门廊,很长很高的楼梯,比教学楼大的多的礼堂,这些我都能记得,也能记得叶宁站在门廊里、楼梯上、礼堂门前的样子。叶宁当初的教室外面还是那个喷泉没有变,只是现在不再有水柱喷出了,池子里只是一滩死水,水底里各色的橡皮、铅笔琳琅满目。叶宁曾经说她最厌烦考试,每次考试出来后都要把笔扔进这个水池子里。也许学生们都爱这么做。我不知道当初这样做过的学生们现在都是怎样,我只知道现在的叶宁,她几乎不会抱怨任何事,甚至是我偶尔的愤懑,她也能很理性地平抚,让我没有一点多余的念头存活。

叶宁的确变了太多,从她考上我所在的大学,第二次出现在我生命中时,她就已经变了。她曾经也是个小疯子,在邂逅我的三天里就爱上我,让我帮她赶走缠着她的其他男生,带着我周旋于各种声色犬马。她在我困到不行的时候打电话向我倒一篓子的话,我没力气搭茬她还会生气,赌气的方法就是继续通着电话但不说话,浪费我的话费。

后来我问过她,如果根本不存在我了,你会不会再像这样很快地迷上一个人。她想都不想就说,不会。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我也问过叶宁,为什么你变了这么多,但是她否定了,她说那一次只和我相处了不到一周,我怎么会知道她实际是个怎样的人。这个,我知道一定是假话。

我有时候想是不是因为我的不解风情让她变了模样,以便来引起我的注意,所以有时候我会无端端的内疚。但我不是为了补偿才爱她,不得不说,她的确引起了我的不止一点点的注意。

小定是个无可挑剔的朋友,在平常的日子里,小定和其他的朋友一样只和我厮混、喝酒和称兄道弟。在有关感情的日子里,小定是我的导师。他给我例举一切有关“模范”这个词的事情,他给我很多他的成功经验。我甚至有些觉得,我只能选择出逃这种方式来和叶宁冷战的懦弱个性,有一部分来自于小定的好男人教导。在上两次出逃的日子里,小定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是:“你该回家了。”

在叶宁不大的高中里转了几个小时后我再无处可去,结果我没有在那里过夜就回了小定家。他们在厨房里做着晚饭,看见我回来了就更忙得不亦乐乎。我坐在沙发里,看见小定舀起一勺汤吹凉了给她尝。而在我们家里,做饭的永远只有一个人。当叶宁在做饭的时候,她不愿意让我插手,好像她在做的是多大的秘密。而我在做饭的时候,她就绝不插手,就像我现在一样瘫坐在沙发里,把电视频道从一再转到一。

叶宁很闲,时间多到可以把身上所有多余的毛都拔掉。我有时候甚至能想到她做那种事时的神情,专注地侧视着短小的毫毛,皱着的眉头让人嫉妒。我觉得她做什么都不曾很专注过,包括给我做早餐,包括对我。

她喜欢花很大一部分时间去听歌,她喜欢那种说不清喜悲的调子模糊的歌,那种听着既可以难过神伤又不妨轻轻摇晃脑袋的歌。但她不唱,她常唱的也是那些陈词滥调的爱情,“爱上了,看见你,如何不懂谦卑。去讲心中理想,不会俗气。”

我也不知道叶宁有什么理想,或者她是否有理想。叶宁自己说她很安于生活在我的生活里,她说她从大学开始就只喜欢坐在我的单车上。直到有一天她好像突然开窍了,更像是中邪了。她坐在我的单车后座上说,你载我和载个货物差不多是一样的吧。于是她认为我们看彼此都应该看成只是个货物。我当然不会同意那样认定她,但我从此就只是个货物了。我总觉得我的生活其实是被她所控制的,她能想到一切我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她完全是个秘密。

这不公平,唯一公平的是她还是很满足我的单车,而没有要求我必须要买四个轮子的那种。也许她说的对,她很安于这种生活,而我是有些多余的不安的那个。

小定搂着他的那位的腰在卧室门口和我道晚安,然后比我先关上了门。这天天气转凉,那扇旧窗户对我来说就不再是享受了,我站在窗口往外看,老远的地方有霓虹灯在大楼顶上闪着彩色光,让眼镜片有些发懵,那种像是虚幻的楼市却让我有种陌生的归属感。它和叶宁一样,除了闪着的光,它的内里一片黑暗,我对它几乎没有一点了解。那地方好像永远也到达不了,如果身处那里,就好像永远也脱离不出。小区门口孤零零的路灯才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但我并不爱它。

我想象现在见到叶宁会是怎样的场景。她肯定不会抱我,我肯定不敢抱她。

我躺在床上想关于叶宁的一切,我想她是个没劲的人,她说过的最有趣的故事是:“我出生在1901,比你早了近一个年代”。我想她亲昵我的姿势,她从不会抱着我醒来,也不会醒来后就抱着我。我想她在后来的日子里如何让我爱上她我想她,我想她在之前的日子里如何爱上我。我想我不知道的她的一切秘密和她所说的不是秘密,我想我每每要把隔膜折成灵犀时的自讨没趣。我想关于她的一切,一直想到彻夜未眠。

然后我不等小定催促我,便收拾东西回了家,这是我第三次这样回家了。叶宁抱着膝盖蜷在沙发里看电视,当做没看见我,我也不做声响坐在她边上,一直沉默着,直到她晃动全身的重量来轻轻撞我的肩,没心没肺地笑。

我说过,她只是很会逗我开心。

然后我告诉她,你就像个特工,你叫叶宁,这是我知道的关于你唯一真实的事。这就像一部支线是爱情,主线却是谍战的电视剧。

叶宁还是笑,笑得就像高中时带我在奶茶店里喝十元咖啡的叶宁。

在我回家后不久,小定就和他的她闹起了别扭,一度吵到差点要分手。小定当然不愿自己来告诉我,他在实在掩藏不住的时候带她一起去旅游,算是提早过了约定好了的蜜月。小定打电话告诉我,海岸线的风光很好,口气却更像个独自守在旅店里的怨妇,更像个发小牢骚的地下摇滚者。有些事情无需小定告诉我,我就能知道,这些事情小定也会选择不告诉我。这是我知道的关于小定唯一真实的事。

所以我还是决定更听从叶宁的话。叶宁告诉我,我爱你,这是一切你不知道的。

无风的夜

黑压压的夜色里一片跳动的橙黄十分惹眼,广场上的百来双眼光全部对准了那里,仿佛周围的光亮都不再那么亮。失火了。在发现它之前,周麦和姚尔在逛街。

这应该算是一场正式的约会了。周麦提前两天就打电话通知了姚尔,告诉她,亲爱的,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然后在这天晚上,他们两在一家格调不错的餐厅里,吃了几小碟更养眼而不是更满足口感的食物,再随姚尔的意愿顺路走回家。

他们顺着江边的小路上走。路面看上去就和水面一样高,只要有一丁点小波澜,水就会拍到路沿上。路是木条横着铺成的,每根木条的头边都已经被水蚀烂,有的连中段都变成了深褐色,整条路千疮百孔的。周麦看着姚尔的细高跟鞋,有点担心它会贯穿脆弱的木头。他又看看两遍——左边是堤坝一样的高墙,上面就是常人会走的马路。江的对岸是一排矮平房,有一部分是KTV,门口的招牌都闪亮得夸张,名字也都很恶俗。周麦用左手手指敲打着自己的下巴,每敲一下,木板就被高跟鞋踏响一次。可周麦觉得自己的下巴更响,它响在自己的脑壳上。

路的前面有一条跨江大桥,上面不时有公交车穿过。桥面和悬索上亮着灯,公交车里也亮着灯,还有背后的楼房也是。姚尔看着桥上,数着过去了几辆公交车,眼神随着每一辆公交车从左到右:“你喜欢公交车吗?”

周麦刚点燃一根烟,眼睛又瞟到那细长的鞋跟差点献进朽木里,走了个神:“嗯?什么?”“我很喜欢晚上的公交车。看到亮着灯的车就想上去坐,坐在里面看外面更多的灯。”姚尔还是盯着不远的桥上,对周麦的反映并不反感。周麦抬头看了一眼桥上,又一辆大概一根食指长短的公交车驶过去,虽然看不见里面,但能感觉到已经挤满了人——那灯的亮光不是车窗的方形。“那可得是有座的才行,站着闷,没心情了,是吧?”周麦把烟吸了老大一口才放下来,慢慢回应着姚尔的自白。姚尔笑着看了他一眼,周麦想,也许你终于把我当成个同类了。至少是半个同类。

风很大,周麦要不停用没夹烟的那只手护住敞开的衣摆才行。姚尔小跳两步到前面,回头拍开周麦的手,把他的上衣拉链拉到锁骨附近。周麦低着头,看着她的鞋尖儿。他们继续走着,对面KTV里不断传来隐隐约约的口水歌声,姚尔碰到上口的也会跟着哼两句,很小声的。周麦听着几种不同调子不同大小的声音,还有风声,突然对这个城市有了一些好感。然后他们走到了桥的下面,姚尔把他拉到上桥的楼梯上,继续说:“坐在小车里我也喜欢开着灯,但是他们说会影响到开车的人。所以我只能在我爸的车里这么干,特别是冬天,感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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