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静艳,王金磊 编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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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哉汉字试读:
推荐序一
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有三个已经消失,唯独古中国的文明传续至今。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的文字传承历经数千年从未间断过。从创造汉字以来,其演变过程不是字形字体的更迭,而是在象形文字基础上逐步进行规范化与稳定化,所以汉字才能延续至今,成为文明的载体,成为世界上使用时间最长、使用人数最多的文字。
汉字,美哉!汉字之美,在于它传承了数千年的中华文明与历史文化,凝聚了中国人的智慧与情感。汉字的表意功能,令其具有强大的传承力,同时也使中国人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思维方式。当代文化强国的建设与文化自信的建立,应该从研究汉字开始。
上海美术学院“字体工作室”的成立肩负着“在历史时刻承担起我们自己的担当”的时代使命。“字体工作室”中的“体”有三个层面的理解,同时指向了三个层面的教学与科研:
第一个层面是“本体”,是对文字本体的一种“再认识”。通过分析各个历史时期中文字传递、信息传输以及文化传播的规律,促进对汉字本体的再认识。这一层面的研究与教学,将促进上海大学学生在传承自身民族文化的规律方面通识知识的普及。
第二个层面是“形体”,是对汉字审美功能与审美价值的挖掘。汉字字形字体构架规律蕴含着中国人独有的审美法则。通过对汉字形体进行视觉分析,研究东方式、中国式的审美法则。该项研究将成为上海美术学院的公共基础课,承担起培养学生审美能力、创造能力的任务。
第三个层面是“体系”。在当下独特的文化转型时期,“字体工作室”肩负的重要责任就是建立和引领我们这个时代的字体构架体系。从本体到形体,再到体系的构架,是建立“字体工作室”的宗旨。“字体工作室”落户在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是为实现振兴中华民族文化的目标而迈出的坚实的一步。我们希望将之发展成为一门立院的王牌专业——字体专业,培养出顺应时代发展的杰出艺术人才。汪大伟
汪大伟
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执行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高等学校艺术类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艺术设计类专业教学指导分委员会委员、上海市第六届文联委员、上海创意设计师协会主席、上海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推荐序二
很高兴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关心汉字,喜欢汉字。很高兴看到上海美术学院对文字设计、字体设计研究的重视。几年前,汪大伟院长和我去华文字库参观,看铅字发展的过程,探讨如何将文字设计引入设计教学中,那一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字体设计作为一门很狭窄的学科,之前不被人重视,但是近年来,不仅是设计师、学术机构,甚至普通大众都开始关注文字设计、字体设计。大家从近年来的很多和字体设计相关的活动、论坛、展览中可以觉察出来。
由于近年来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字体设计和文字设计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只是少许专业人员所关注的事,现在已经变成每个人手中的一个工具。特别是在西文环境下,每个人都可以找到符合自己个性的一种字体,去做个性化的设计,做个性化的传播。汉字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如此,汉字的字体设计会变成一个特别普及而又特别容易让人掌握的一个工具。
对于字体设计、文字设计的关注,也不仅仅发生在当今中国,这已然成了一个特别普遍的现象。春节期间,我在美国同Adobe前任字体设计总监谈起他在旧金山艺术学院开的字体设计课,大家争相来上课,人满为患,他说我不知如何把人挡住。这在西方发达国家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在大家对字体设计普遍关注的情况下,作为学术机构,作为学校,我们更应该从理论上对字体设计做一个梳理,搭建起文字设计的理论体系。
做这样一件工作,如同我们现在的设计学发展一样,我们应当承认,设计学的发展还处在一个初始的阶段,很多东西还不成系统。在这样一个时期,在我们搭建设计学的这样一个大的框架的同时,文字设计也应当作为一个学科在这个过程里面把自己的学科系统搭建起来,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从其他学科得到一些启发,得到一些方法,从历史学、文字学、心理学、印刷学……从很多方面来做。“美哉汉字”这一项目的目的在于希望不同学科的学者的研究成果对文字设计的研究有所启发。
Adobe跟谷歌一年前发布了思源黑体,前不久又发布了思源宋体。思源字体涵盖了中、日、韩所有的字体,包括繁体字,也包括所有主要西文字体的字符。里面有七种不同的字重可以选择,在这个平台上可以做到自然的转换。现在,谷歌也拿去做安卓系统的系统里面的用字,从而真正实现了世界字体。
几年前,黄克俭老师就在不断地宣讲世界字体,这一次真正实现了世界字体,如果大家用InDesign软件(adobe公司出品的排版软件)来排版,只要是电脑系统,转换成日文系统,思源字体就会转成日文字体。同一个字体、同一个风格涵盖所有语言,这是一件特别令人兴奋的事情。在这个工作里面,日本、韩国、中国包括中国台湾地区,很多机构参与了这项工作,其中汉字的简体字部分由黄克俭老师的华文公司承担。
字体设计作为上海美术学院一个重要的基础课程,作为一个学科来发展。我们为什么要重视字体设计?现在很多人都在关注人工智能,这个话题特别热。人工智能在中国如此受关注,也说明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很多领域我们以往都是追随美国。但是在当今,可以想象到在人工智能方面,中国将会引领人工智能的发展。美国国务院发布的一个报告数据表明,中国当今在人工智能的深度学习方面,不论是论文的发布量、发表量,还是被引用量都已经远远超出美国和其他国家。中国是用智能手机和电脑最多的国家,如此多的使用量,必然积累庞大的数据,这对人工智能的发展有很重要的作用。人工智能发展也势必带来对我们这个行业的冲击,很多人都在预测,在人工智能的时代,很多工作都会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其中就包括设计师的工作。2016年11月11日这一天,阿里巴巴人工智能系统产生了1.7亿的广告,数量如此惊人,并且个性化的广告都是人工智能系统完成的,可以想象,很多其他的设计工作很快会被计算机所取代。
在这样一个时代,值得重新考虑,怎样重塑设计师?怎样让我们的设计教育来顺应这种发展趋势?当我们思考未来需要什么样的设计师的时候,要看到人一生转换几个职业已经是很正常的事。我们的学生毕业以后可能不再做设计,而从事了其他工作。所以我们的教育要考虑到这一点,给学生最重要的教育其实是最基础的教育,是综合素质的教育。这种综合素质的教育,会提升学生学习的能力和终生学习的能力,使其具有创造性和批判性的思维能力。这些综合素质里面,字体设计、文字设计的技能和知识应当作为其中的一个部分,作为设计师基础技能的一个部分。
为什么文字设计、字体设计应当是我们的基础技能?文字,特别是中国的汉字有几千年的历史,它承载了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在汉字里面凝聚了中国艺术的很多精华的东西,所以对于汉字的学习、字体的学习能够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中国的历史和文化。同时,中国的汉字也是一种符号,对于这种符号的学习、理解,是最基本的技能,不仅对于视觉传达专业,对于其他专业也是如此。因为汉字是人用来传递信息的一个最基本的工具,一个最重要的工具。我们通过字体设计这样一些课程、一些知识,可以学会如何去掌握我们手里的这个工具,如何把它用得更好。
在上海做字体设计,特别是汉字字体设计,有很大的意义,因为这里凝聚了很多人才,它是中国近代印刷的发源地,也是中国现代字体的发源地。
希望大家能够从“美哉汉字”中受到启发,受到激励。让我们共同搭建文字设计学的体系,共同推动中国字体设计的发展。王敏
王敏
中央美术学院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央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曾任中央美院设计学院院长、香港理工大学设计学院讲座教授、国际平面设计协会(AGI)中国区主席、AGI执行理事、国际平面设计联合会副主席、世界经济论坛创意经济理事会理事。
推荐序三
汉字成为古典文字中唯一流传并使用至今的文字,一方面反映了汉字顽强的生命力,另一方面反映了汉字作为文化传承载体的优势,将这种优势继承和发扬,我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使命,这也是我们发起“美哉汉字——中国字体论坛”的初衷之一。
文字与其呈现的载体是密不可分的,从甲骨金石、木牍帛绢,到纸张屏幕,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媒介的变化。技术的飞速发展影响着字体设计,在互联网影响下的以屏幕显示为主流媒介的当下,文字已经摆脱了之前静态的、孤立的呈现方式,表现出动态的、多维的呈现特征,如何设计与媒介相匹配的字体是字体行业所面临的主要议题。高清显示技术、虚拟现实技术、柔屏技术等,大大拓宽了媒介的边界,为设计行业提供了太多的可能性,而字体设计正处在这样的机遇与挑战之中。
互联网技术进一步加深了全球化的内涵,网络沟通成了我们的交流常态。从改革开放到“一带一路”,充分体现了中国国家层面上主动与世界握手的态度与魄力。在这个全球文化对话频繁的时代里,字库的开发已经不单单是对一种文字的字体设计了,就谷歌和Adobe合作开发的“思源宋体”来说,就已经考虑到了东亚文化圈中汉字字体差异化的问题,这种全球化视角影响着字体设计的定位。在中文主动融入世界语言发展的大环境里,中文字体的人文特征如何彰显?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重要问题。我以为其中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加强我们的字体设计教育,其中的正文字体设计教育在我国目前的高等设计院校中显然是缺乏的,而“美哉汉字——中国字体论坛”正是对这种现状的有效回应。
自古以来,中国的文化就呈现出强烈的传承性与包容性,“美哉汉字”论坛就是要为这种传承和交流搭建平台。从这些学者的研究成果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汉字所蕴含的美学特征,也可以看到字体所呈现的社会变革的烙印,同时可以看到汉字对人的心理作用,更可以看到文字在全球不同文化中所呈现的不同特征,等等。这种种的思想让我们看到中国文字所呈现的文脉特征,正是这些特征才反映出中文字体的人文内涵。黄克俭
黄克俭
北京奥申委陈述报告多媒体总策划,华文字库创始人,上海美术学院客座博士生导师,中央美术学院客座博士生导师,中央美术学院奥运中心副主任,北京华文时空文字技术有限公司董事长。
编者序
汉字字体设计并非小道。
因为我们直视的是“汉字”这个充满魔力的词语,注定了汉字字体设计的襟怀——与传统文脉紧密相连,怀抱弘扬民族文化的使命,并且在今天传承传统的艰难求索中尽心尽力。
全球化的现代性社会,与传统的中国社会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因为其主体与中国式传统互相隔离。于是,我们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夹道:往西,与西方现代格格不入;往东,与传统似成路人。
近年来,我们逐渐意识到,传统是我们生存的精、神、气,于是,返本归元成为理智而负责任的选择。
重启不易,我们正面对这样一个令人感念万千的任务:进行整个民族的传统启蒙,让那些飘散在传统天空的陌生的文化碎片组合起来,重构成为理性的体系之城。
在这个背景下,汉字设计走上了它命运的舞台,在短短几年间成为备受关注的学科方向。
对于设计学科而言,汉字设计是一切其他设计课程的基础,解决这个问题将有效影响到整个学科。汉字设计课程在整个设计教学的体系中处于核心的位置,它不但是基础课,也是专业课,涉及语义学(含义、内容、概念)、符号学(外观、风格、视觉语汇)和语法(它将如何应用),训练的是学生的逻辑能力、视觉表达能力和信息处理能力,在设计越来越多地需要进行大容量信息处理、跨学科作业的今天尤为重要。
并且,作为我们传统文化最真实、最中肯的象征和载体,汉字有着比我们的文化更为顽强的岁月连续性,清晰地凝固和表达着我们文明的基本价值和精神。以汉字设计为突破口寻找“民族设计”无疑是最可靠的路径。
这几年间,字体研讨会、讲座、展览蓬勃,这是设计学科的文化自觉,亦是字体设计作为一个独立学科逐渐成长起来的信号。
当然,字体设计要实现其价值,还需要我们从头梳理,从基础工作做起。从不同角度梳理汉字设计历史,从不同的学科观察、理解、建构汉字字体设计学科是我们正在试图做的,尤其是文字学、印刷学、书法学、历史学、视觉心理学、信息学,都与汉字字体设计密切相关,且学科理论相对完善,非常值得借鉴。“美哉汉字”系列正是这样一个从不同学科切入汉字字体设计的尝试。“美哉汉字”系列品牌的策划凝聚了上海美术学院发展字体设计学科的热望,也承载了诸多汉字字体研究者们的辛勤耕耘。一切的努力都是期待更为美好的汉字字体未来。王静艳
汉字活力
文字是超越时空的符号,担负着记录人类文明的重要角色。最初,文字以象形方式诉说着人与神明、天地之间的关系,文字一经被认知和解读,就迸发出神奇的生命力:因着古埃及象形文字被商博良成功解读,古埃及的神秘面纱得以揭开;因着甲骨文被王懿荣发现,商代文明开始被现代人解读知晓……
文字是有活力的,这种活力伴随着人类历史进程,文字赖以呈现的媒介和技术对文字字体的演变发挥着助推的作用。无论是昔日的甲骨、金、石、牍、帛、绢、纸,还是今日的虚拟界面,每次的变革都推动了字体的变化发展。从书写时代字体所体现的艺术性,到印刷时代字体所展现的统一性以及在信息时代字体所表现的体验性等,都呈现出文字与技术之间的积极互动。
汉字历经数千年至今依然生机勃勃,而且是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文字,其由繁到简、从形象到抽象的不断演进,展示了这个成长的过程。当下媒介的便捷,文字符号的媒介作用更加凸显,跨越洲际的即时沟通已成为常态,这是时代需求,也是效率使然。在这个信息高速传递,文本传递异常活跃的时代,人们每天阅读和发送大量的文字信息,这是前所未有的。在这种背景下来探讨文字的发展变化,是时代所需。
刘志基
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汉语言文字学博士生导师。上海市重点学科华东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字学”(第二期)学科带头人。主要研究领域:文字学、古文字的数字化开发研究、先秦汉字发展史。
人类的至宝——汉字与华夏文明
刘志基一、来自远古的“微信”我们从一个字的造字意图的分析切入。
这是《说文解字》中的“爲”(为)【图1-1】,对它的解释是“母猴也”。《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解释的对象是小篆,对于“爲”的字形,《说文》是如何分析的呢?书中写道:“其为禽好爪”,意为猴子喜欢用爪子,所以“爪”就是母猴象也,下腹部为母猴形。《说文》一书中“母猴”的“母”其实是一个通假字,学者认为是沐猴,或猕猴。《说文》的“爲”字还有另一种写法,被解释为两个猴子相对。【图1-2】图1-1 小篆“爲”字图1-2 《说文》“爲”字
这个说法对不对呢?关于解释文字,陈寅恪先生有一个说法,就是“依照今日训诂学之标准,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这里面有两个要点,第一个要点,解释文字要联系文化;第二点,要按照训诂学的标准。从训诂学的标准来看,其实《说文》对于“爲”的解释有问题,它没有找到字源,解释文字尽可能要找到文字源头。当然,这不能怪许慎,因为许慎的时代没有看到甲骨文。一百多年前甲骨文发现了,甲骨文的“爲”字如此。【图1-3】图1-3 甲骨文“爲”字
怎么解析呢?左上是“又”,也就是人的手,我们看下面应该是一头象,也就是说这个字像一只手抓着象鼻子。这是什么形象?学者如此解释:役象以助劳,意为让大象来帮助人们干活,这就是“爲”字的甲骨文造字意图。甲骨文造字的规律通常与当时人们身边一种常见的现象有关。大象可以帮人干活,也就意味着当时有很多象,所以我们看到甲骨文里面有很多的“象”字。【图1-4】图1-4 甲骨文中的“象”字
对“爲”字的解析到底说明什么?它发给我们今人什么信息?可以如此归纳:在甲骨文的时代,中原地区多象,当时的生态、气候环境类似于今天的东南亚地区。因为多象,所以“爲”字便会有“役象以助劳”这样一种造字思维。进一步来看,堪称“万岁”的汉字为后世历史的回望提供了第一手信息资源。“万岁”文字的上述功能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们可以说,“万岁”文字可以带来文化软实力。举一个例子,2014年巴西世界杯看似跟中国足球毫无关系,但是实际上巴西世界杯举办期间,在媒体界有过一场关于中国足球的争论。首先是英国专家发难,英国人自认为现代足球发源于他们那里,在巴西世界杯前夕就又出来质疑足球起源于中国的说法。这个事情媒体上炒得热闹。风波究竟从何而来?原来,20世纪50年代国际足联就认定中国的临淄是足球的发源地,但很多国家不认同此事,除英国以外还有一些古老的国家,比如埃及。埃及记者说什么呢?我们金字塔当中也有一个球,你能说它不是足球吗?希腊记者也说:我们希腊神像的膝盖上面停着一个球,你怎么能说它不是足球?大家都在争。最终国际足联表了态,说虽然不少国家认为自己是足球发源地,但是历史学家以确切的证据表明足球起源于中国的蹴鞠。其实所谓“确切的证据”就两个字:“信史”,也就是用文字记录下来的历史。其他国家没有信史证据,但是我们有先秦时代临淄盛行“蹴鞠”的文献记载。另外,相关文献还记载了类似于莫罗西尼(前几年一个在足球场上猝死的意大利足球运动员)的事情,这都是非常有力的证据。所以可以这样说,中国文字挽救了中国足球的历史。为什么能够“挽救”?无非因为中国文字是一种“万岁”文字,千古传承,青春常葆。有一些历史悠久的国家,虽然也有古文字,比如古希腊有线形文字,古埃及也有较多的文字种类,但是都没有存活至当代,只有中国汉字传承至今。汉字的文化传承功能是独树一帜的,在当今人类的民族文化之林独树一帜。
汉字可以系统地将远古文明信息传输至现代社会,进而提升国家民族的文化自信。然而文化自信有什么用?文化软实力有什么用?文化软实力跟国家民族的命运有没有关系?我想一定是有关系的。举一个例子,清军入主中原后有两件事情很矛盾,一件是国语骑射,一件就是编纂《康熙字典》。国语骑射是什么?就是定“国语”与“骑射”为旗人之要务,“国语”就是满语。清军入关后,统治者做了很多想要“消灭”汉族文化的事情,如下达“薙发令”之类,国语骑射就属于这类政策。而在另外一方面,清朝统治者也对中国文化做了非常大的贡献,比如翻译、整理了大批儒家经典,编纂了《康熙字典》等。《康熙字典》是中国古代字书中的集大成者,是《汉语大字典》编成前最大的一部字典;再如把孔子尊为“帝”,这也是古代帝王中从来没有的。某种程度上说,皇帝自己变身为传统文化人。荒芜有一句诗:“乾隆御笔知多少,谁记君王一句诗?”说的就是乾隆到处去题字,有些传统文人的做派。这类事情其实在北方游牧民族入主中原以后都发生过,元朝有类似的情况,再往前推,北魏时期的鲜卑族魏孝文帝也实施了彻底的“汉化”。这些现象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归纳一下:在不同文化和传统的对话当中,刀枪不敌汉字。北方游牧民族想要维护在大中国的统治,只有学习汉字,融入源远流长的汉文化,而他们也在这个过程中同化于华夏中国。
孙中山先生曾经有这样一段话,对这个情况做了经典的概括。他说:“……五千年前,不过黄河流域之小区,今乃进展成兹世界无两之巨国。虽以积弱,屡遭异族吞灭,而侵入之族不能同化中华民族,反为中国所同化,则文字之功伟矣。”(孙中山,《建国方略》第三章)二、华夏智慧精灵
历史上有一起文字乌龙事件。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们来看看“矮”字与“射”字。【图1-5】如果作构形分析不难发现,“矮”一边是“矢”,一边是“委”。“矢”就是箭;有一个词叫“委弃”,委就是弃,也就是抛。那么“矢委”的意思就是把箭抛出去,可那不就是“射”吗?图1-5 “矮”字与“射”字
至于“射”字,射从“身”从“寸”,人的身体如果只有那么一寸,那不就是“矮”吗?
所以有人说这两个字造字的时候弄颠倒了。据说此说法“版权”属武则天,但是恐怕没有什么道理。这两个字到底应该如何分析?为什么这么说是错的?
有一个网络词语叫“矮矬穷”,其实“矮”和“矬”是同义的,都是矮的意思。“矮”和“矬”是形声字,我们如果分析一下构形,会发现“矢”应该是表意的,那么这里“矢”的意义是什么?《汉语大字典》所收“矢”部字,大量意义都表示长度有限,都跟矮有关系。为什么?我们可以看到清朝徐灏的《说文解字注笺》里面有一句话:“古者弓长六尺,箭杆长三尺。故度长以弓,度短以矢。”古人生活当中很多东西都是一物多用,弓箭就做尺用,弓长一点,可以量比较长的东西,箭短一点,量短的东西。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造字的时候会有一种灵感,用“矢”来表示长度有限。
关于“射”字,我们主要应弄清楚“寸”的意思。《说文》的解释是“法度也”,为什么是“法度”?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寸”有“法度”的意义。
我们怎么理解“射”的“法度”意义?这又要了解“射”在古代社会究竟有什么意义?首先,它是一种教育内容,属于“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之一;其次,古代社会用“射”来选拔人才,有所谓“大射礼”,就是通过“射”来选拔人才的一种礼仪,下面就是它的汉画像石图像。【图1-6】图1-6 大射礼汉砖浮雕《礼记·射义》里有很多“射”的记载与人的德行有关。从这样的背景来看,“射”的“法度”意义可以如此归纳,它的造字意图就是人的立身之道。
因此,我们对“矮”和“射”的乌龙事件的起因可以做这样的解释,说到底就是表意偏旁的意义发生了变化,而人们没有正确认识而产生误解。“矢”可以表示长度有限,“寸”可以表示法度。进一步分析可以发现,“矢”不仅仅表示长度有限,它还可以表示什么呢?我们看这几个字“知”“矣”“矧”,它们其实是语气词,语气词为什么可以用“矢”来表示字义?《说文》解释:“从矢,取词之所之如矢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跟“开弓没有回头箭”同义,所以这种思维也让“矢”在造字中与“语气”发生了关系。
偏旁兼职的意义,与表意文字在造字的时候所遇到的困难是有关系的。从文字的认知记忆和书写便捷的角度考虑,造字的时候会选择一些形体相对简洁又常用的构形单位,赋予它比较多的意义来完成造字,这是非常聪明的办法。在汉字表意偏旁中,意义变异的情况比比皆是。“六书”是汉字系统通过字形设计来表达汉语的一种创意系统,不仅仅只有象形、指事、会意、形声等结构方式的创造,还有很多具体的造字智慧,上面陈述的只是当中一种,我们可以以小见大。
表意的智慧有什么用?我们可以这样来看,它在空间的纬度上维系着大中国。为什么这样说?首先可以看一看赵元任先生的一篇奇文: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试食是十狮。食时,始识是十狮,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赵元任全集(第1卷)》
这篇文章所有的字都是同一个音节,这说明什么?另一种情况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来理解和认识。中国人说话的时候往往要靠汉字来帮助,如果你姓“zhang”,究竟是什么“zhang”?“弓长张”还是“立早章”?有人对汉语的特点做过一个分析:一方面,汉语音节数量有限,只有越南语的四分之一;另外一方面,汉语是单音节作为词的主要语音单位,会造成很多的同音词,比如《汉语大词典》中“yi”这个音,一共收了二百三十二个词。同音字多的现象自古如此,《战国策》里记录过一个战国时代的笑话,周国商人和郑国商人做买卖,都说是“pu”,其中一个的方言里“pu”是玉,另一个的方言里“pu”是死老鼠,于是就造成了一个历史商业笑话。
扬雄是汉代一个文学家,他做过一部语言学著作《方言》,在此书序中他说:“盖闻方言之作,出乎鞧轩之使,所以巡游万国采览异言,车轨之所交,人迹之所蹈,靡不毕载,以为奏籍。”其中“鞧轩”就是使者的代名词,出使万国的“国”在古汉语里面就是“村”的意思,就是老子所谓“小国寡民”,“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的“国”。而使者出使外地的时候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采集各“国”(即各地)方言,而且采集方言要作为国家档案呈报上去,扬雄的《答刘歆书》里面就说到这样一个情况。可见方言差异问题,时代越早就越严重。由此我们可以认识到我们的祖先选择表意的汉字来记录汉语的原因。选择汉字完全是华夏中国的大智慧:面对汉语这样一种语言体系,如果选择表音文字,即在造字时用文字构形去对应语言单位的音,那是自寻烦恼;而选择汉字体系,造字时用文字构形对应语言单位的义,就会柳暗花明。当然,表意文字自身系统的建立和健康运行都是非常不容易的,同样需要大智慧来维系。而这种大智慧,就是由无数“矮”“射”之类造字创意来维系的。三、“万岁”文字的数字化青春
以我个人的文字生活为例。每年新年我要写贺卡,用了电脑以后写贺卡的方式就有一些变化,以下是今年用新方法写的贺卡。【图1-7】图1-7 电脑制作的新春贺卡
其实是使用了一种字体技术,先在纸上写几个字,拍一张照,然后去造一个字。这样写贺卡有什么好处?贺卡上的字还是我的手笔,不是电脑上的通用字库,而效率却大大提高。原来写一张贺卡很麻烦,现在写一张可以无限复制。如果用古文字写卡,还可以用程序转换——我们开发了一个小程序,可以实现现代通用字与各类古文字的自动转换,还可以用这个方法治印,这个治印法做出来的印面不用动刀。
制作字体型新年贺卡后我有了一些感悟:数字化无所不在,改变了人们的文字传输方式,在文明社会,文字传输方式的改变,意味着基本生存方式的改变。为了营造数字化时代的幸福生活,我们必须大力推进汉字数字化进程,充分享受数字化的福利。
回想当年,曾经有一度人们非常担心电脑会消灭汉字,在很多学者、专家的努力下,今天的数字化已经极大地提升了汉字资源的社会利用效率,产生了一批比较重要的传统文献的数字化产品,如《国学宝典》《四库全书》《四部丛刊》等。现在,传世文献,如“十三经”系列的,我们都可以通过网络实现查找,不管是语篇也好,单字也好,原文也好,解释也好,都可以在任何一个电脑终端轻点鼠标成功检索。出土文献的网络检索现在还不行。2010年我申报了国家社科重大项目——“出土古文献语料库建设研究”,就是想突破这个瓶颈。总体来说,问题的最终解决也就是时间问题。
信息化手段是当今最先进的人类文字的处理利器,汉字则是最富于历史积淀的人类文字资源,当汉字遭遇信息技术,必将擦出绚烂的人类精神文明的火花。用数字化激活汉字资源的宝藏,是新时代最重大的文化工程之一。然而遇到的问题还是很多。简单举一个例子:我们在2003年开发的两种光盘产品,一个是“战国楚文字数字化处理系统”,另一个是“商周金文数字化处理系统”,2003年开发的时候是基于windows XP和windows 98操作系统的,没几年操作系统升级了,系统就装不上去了。这样的问题遇到比较多,所以我们觉得这件事情任重而道远,挑战和希望并存。
共同的规则——世界文字起源略讲
柳刚永柳刚永
副编审,天闻数媒科技(北京)有限公司首席内容官。著述有《写给大家的西方美术史》《人间飨宴——中国绘画中的饮食》等。
人类几种主要的古文字的起源遵循了共同的道路。而中国的汉字逃脱了古代象形文字常有的衰亡命运,一枝独秀活了下来。在21世纪,它甚至显示了在信息传播方面的某些优势,它相对更简练,视觉区分度更高,成为当今拼音文字丛林中一朵异样的“奇葩”。这么多语言从哪里来?——巴别塔的故事
人类很早就对自己日用的语言文字很感兴趣了。在《圣经·创世纪》里面,一开头就有一个故事来解释,人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语言。
这个故事发生在今天的伊拉克,古代的两河流域。两河之间的新月之地很早就被开垦了,文明的曙光在这片沃土破晓,最早的文字也在此产生并兴盛。
这里是亚当夏娃的伊甸园,是天神眷顾的应许之地。由于苏美尔人经常修建他们的神庙,一代一代不停地翻修,往往在旧有神庙基础上,踵事增华,越修越大、越筑越高,传说中的巴别塔就出现了。
世界各古老文明大都有这种传说,神庙要建成高塔。在古人的原始信仰中,至高的神在天上,搭一个高台能够更靠近神的居所。比如中国商代纣王的鹿台就是这样一个高塔。
巴别塔建得太高了,人类要上天了,以至于上帝都着急了。上帝出狠招,干了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就是变乱大家的言语,互相没法沟通了,众人自然就没法协力了,巴别塔功败垂成,通天之塔未成。图2-1 彼德·勃鲁盖尔笔下的巴别塔我们的舌头比我们的基因更善变
相比人类基因的一致性,人类语言的多样性,即便在全球化的今天来看,仍然是非常夸张的。
今天人类的语言谱系,光是语系就有几十种,语种近万,还不保证完全统计到了。近万种语言里,随时都有语种在消亡。语言的多样性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人类在漫长岁月中,硬是从一个个母亲的舌头下面累积发展起这蔚为大观的诸多语言!
需要多少种文字来承载这么多语言的记载和传达呢?相比语言的种类繁多,文字的种类就少多了。
人类开始使用语言,绝对是自我意识觉醒的标志。马克思说人是会使用工具的动物。人使用的最重要的一个工具就是语言,人和人因此可以互相进行复杂的信息交流。比语言更加背离动物界常态的就是人类的文字。文字和语言有很多不同,它不是用语音指代某一事物,而是必须建立一套专门的符号体系。此外,语言更看重在场交流,文字却能够把信息传递给远方,传递给未来。
语言让早期人类从自然界脱身出来,文字则帮助人类有意识地克服时间和空间。人类开始有能力把信息传递给未来和远方,才可以与古为新、异代相知,也可以见字如面、海内比邻。人类能够协力同心,文字的功劳不可抹灭,在通信工具营造的四海一家的全球化时代,大家当然就更容易理解彼此。伊南娜、恩美卡、托特、仓颉——诸神同工
今天,世界各民族语言千差万别,但是有文字起源神话的民族却不多。
文字起源神话记载最清晰的是苏美尔人。一说苏美尔的文字源于全能女神伊南娜,她会一百项技能,文字、木工、建房子都在内,文字这项技能是她九岁的时候从父亲智慧之王那里骗来的。
苏美尔人还有一则关于文字起源的故事,讲的是恩美卡的故事。恩美卡是真实的苏美尔国王,大概生活在公元前2500年。那时中国夏朝都还不存在,夏禹还没出生呢!这个故事讲得言之凿凿,说是出于外交需要发明了文字。很遗憾,这个故事很可能是假的,恩美卡国王只不过需要用文字创制者来为自己增添光环。
除了苏美尔人,古代埃及人也有自己的造字神话。
埃及的文字更多是刻在他们的神庙里面、陵墓里面、金字塔里面。古埃及人的文字刻得非常精细,很多时候是浮雕在岩石上的,古埃及人为什么会这样不惜工本、费时费力?联系到他们常做木乃伊求永生,文字在古埃及人那里可以说是寄托了不死的愿望。
文字还真的就有这种功能,人类创制文字的初心不就是对抗时间、对抗空间吗?文字远比语言更顽强。语言会被扭曲,会流失,被废弃,在历史中不留痕迹;倒是文字,哪怕死了也可以重生,文字的木乃伊归来的故事,可不单单在埃及发生。
文明古国中国当然不缺造字神话,我们的造字神话甚至很早就体现了“吃货”的民族特性。仓颉造字时“天雨粟,夜鬼哭”,最后联合国把谷雨这一天作为汉字的纪念日,文字与粟共生。在中国,文字与衣食之源一样受重视,甚至更神圣。图2-2 全能女神伊南娜浮雕图2-3 仓颉及其所造的二十八字
中国古人一直非常看重文字,甚至到深入骨髓的程度。在古人眼里,一张白纸就是一张纸,而当它写上字后那就是需要敬惜的字纸了。即便“文革”时期毁坏了那么多文物,大家仍可以在全国各地看到一些保留下来的字纸塔。湘西凤凰城的虹桥对面的那座塔就是,那是专门焚化有文字的纸张的,不能随便玷污。文字在中国,被视为具有通神的力量:它记录历史,昭告未来,有一种终极的精神信仰意义。
20世纪以来,这种思想仍潜流暗滋,影响深远。
1945年,“中共七大”强调毛泽东思想为全党的指导思想,思想需要载体。早在1944年5月,就由晋察冀日报社编印,晋察冀新华书店发行五卷本《毛泽东选集》;此后,内战爆发,中共在东北站定脚跟后,1948年又出版了东北书店版《毛泽东选集》;1950年春,中央成立了“中共中央《毛泽东选集》出版委员会”,由刘少奇任主任,思想、历史与语言文字深度联动。
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乡野之远,从最大的政治构想到琐碎的传统民俗,随处都可以看出,文字在中国代表着确定性,代表着历史,代表着某种终极的评判。
仓颉在中国的文化意义,那绝对是非同小可。丽天垂象——文字从哪儿来?
世界上只有不多的几个民族有造字的传说,这些传说里,通常有一个神创造了文字。
由于基督教传播的原因,欧洲最早的文字应该是希伯来文,希伯来文很长时间以来一直被认为是由上帝之手创作的,而我们现在知道,古文字肯定不是神创造的。“丽天垂象,继日代明。”其实文字肯定来自我们面对世界时希望表达的欲望,我们把这个世界抽象化,最后把它分成一个个有意义的单元,不但指向这个世界,回过头来也反观我们的自身,最后形成一套丰富的符号表达体系。
中文有很好的历史延续性,传统的象形文字在漫长的历史中进行了统一的整理和优化:甲骨版本1、金文版本1.1、大篆版本2、小篆版本2.1……不停升级。所以从信息传达的角度理解,我们的中文系统在初期一次性投入大,但是后来的用户体验还不错。汉字的点状二维信息显示,区分度高,信息密集,据说学中文不容易得老年痴呆。
象形文字是人类的源头性文字。
象形文字初期,往往是一些简单的图画,这种图画跟语言根本没有办法对应。比如中国西南的一些少数民族,年轻男子给女孩子写情书的时候寄几片树叶,约定在某棵树下见面,这样的信息是没有办法发展成文字的。但是,当一些符号开始表达明确的意义,而且这个意义慢慢地和语音对位以后,我们就可以认为,文字体系开始形成了。
古老的象形文字主要有五种,一是两河流域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二是尼罗河流域的埃及圣体文,三是中国黄河流域的甲骨文,另外还有古印度的哈拉帕象形文字和玛雅象形文字,但流传不广,遗存较少。
这五种文字都是起源于象形文字,而象形文字起源是比较直接简单的。文字是为超时空交流方便而开发出来的信息符号系统,如果说语言以即时交流为目的,文字则是要让大家看得见,因而也就顺理成章,从看得见的外物取象喻义传达信息,最后与语言对应,系统遂成。
先看一下楔形文字,原认为楔形文字是象形。但是现在学界也有人认为,它可能不是源于象形,而是来自古老的算筹刻画符号。苏美尔人很早就从事商业、贸易等经济活动,后来有了大规模的城市生活,这些都需要人们记账。两河流域的黄土非常多,比如要卖批货物给人家,就会做几个小泥模子,用三角形表示绵羊,圆形表示面包。然后再做一个大球,把这些货物封起来,在外面盖上泥模印章,证明里面有哪些东西,最后货物送到之后按照印章验货。图2-4 记载大洪水楔形文字泥版图2-5 圣书体
算筹是苏美尔人基于实用目的发明的,算筹上面刻画的形象,仍旧来自自然形象的约取,对后来楔形文字的形成确实有一定的启发。但这无改楔形文字起源于象形这个基本判断,只是有些文字在算筹那儿绕了下弯。至于一些抽象概念,没有办法直接从自然界约取物象来代表,无论是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还是中国的甲骨文,都有一些专门的符号表示抽象数字概念。
楔形文字来自象形的痕迹非常明显,因文字演变存续时间非常长,变迁的轨迹也很清楚。
古埃及的象形文字比苏美尔稍微晚一点,但是古埃及的文字也是自己创立的。他们的“圣书体”就是一种象形文字,这种文字作为神的文字,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用于碑铭,或者撰写纪念性的文字。古埃及文字中有大量的象形文字,写法很自由,可以往左写也可以往右写,就像人可以向左或者向右转头。这样怎么读呢?很简单,他往左书写的时候,文字中的象形文字人头都转向左边,而往右写的话,人头转向右边,一看就明白,不会误读。
埃及象形文字有一套自己的规则,像我们汉语有偏旁部首一样,它也有定位的类别符号。比如写国王的话,要专门给他画一个圆圈。
古埃及的僧侣体和世俗体基于日用的便捷需要,写得很快很潦草。但是圣书体一直写得非常工整,直到公元400年后的科普特基督教徒还在使用这些文字。再后来就慢慢被遗忘了。
后来人们能破解埃及的象形文字,是因为发现了罗赛塔石碑。罗赛塔石碑因拿破仑远征埃及而被发现。拿破仑很会操控历史文化来鼓动士气,在吉萨金字塔前发动进攻时,拿破仑指着胡夫金字塔、狮身人面像蛊惑大家:勇士们,六千年的历史在瞩望着你们……
为了做宣传,拿破仑专门安排随军记者,随时报道在埃及的战况。罗赛塔石碑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劫运到法国的(但是今天它并不在法国,而是在英国大英博物馆里面)在法国国内看拿破仑信史报的读者中有一个年轻人叫商博良(Jean-François Champollion)。这人非常聪明,有超群的语言天赋,小小年纪就很轻松学会了各种各样的古老语言。商博良人生最大的成就就是识读了古埃及象形文字。图2-6 罗赛塔石碑
1822到1824年期间,他全力投入了罗赛塔石碑的研究中。罗赛塔石碑非常特殊,它的碑文由三种文字对照写就,其中古希腊文当时已经能够被认读,循着这一重要线索,逐一对照,商博良判定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应该已经是拼音文字了,而不再是象形文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判定。商博良破译碑文以后,就得意扬扬跑到古埃及去,看着象形文字就给人家解读。可惜天妒英才,商博良41岁就去世了。去世前,他是法国埃及研究院院长,被尊为埃及学的创始人。
相比古埃及象形文字,汉字的发明和甲骨文的发现都要晚得多。
关于汉字的起源,国内的学界仍有争议。尽管在1898年我们就发现了甲骨文,但是我们文字可考的历史没有埃及那么久远。国家搞了一个夏商周断代工程,希望能够有一个明确记载的历史,但考订出一个简表后就没有继续下去,因为确实缺乏足够的文献支持。但考古发现,甲骨文的分布不单在河南安阳殷墟一带,陕西和山东都有甲骨文出土,也就是说这种文字的流传区域已经比较宽广了。
如果认为刻画符号也是文字的话,那中国的文明史就大大往前提了。
仰韶文化就有一堆刻画符号,里面很显然包含着最基本的文字的概念。把马家窑的刻画符号和后来甲骨文字形对照,很明显是可以对应得上的。通常这些符号表示的是一些抽象的数字概念。
中国还有大量关于结绳的记载,结绳也可能是中国文字的来源之一。文字学家徐中舒真的找到了一些例子,“十”的金文就是打了一个结的象形字,上古时候,这些形象有可能最终引入文字中。
而我们最终认为,中国的文字起源于甲骨文,通常认为是公元前14世纪的殷商时期。除了甲骨文,还有金文、陶文支撑我们的文字体系。
中国现有文字体系从甲骨文一路绵延下来,所以甲骨文被发现后很快就有学者对它进行了研究。最早发现甲骨文的是王懿荣,罗振玉也搜集了很多甲骨文,后来带着王国维一起东渡日本,不久写出了《殷商书契》,把这些文字识读了。在20世纪,绝大部分的甲骨文都被识读了。图2-7 王懿荣和甲骨文
为什么这么快就能识读出呢?因为这是我们文字血脉里面自带的,这种思维还存在于我们血液里面,根本不存在理解障碍。这种文化的延续性放在任何一个使用拼音文字的国家都是很难想象的,他们的普通人能看一千年前的文献吗?但对中国人很容易。
如果我们把几种古文字互相比较的话,会发现由于载体不一样,出现了很大的差别。埃及的象形文字,最经典的文献是写在碑铭上,写在金字塔里面,写在墓室里面,写在方尖碑上,当然也有写在纸莎草上的;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表现出更强的世俗性,比如记账,与日常生活更密切。这两种文字都写、印、刻在比较常见的材料上。但是中国的甲骨文一开始所用的刻写材料就非常稀少。甲骨文刻写在龟甲上面,在殷商时代,这些龟甲往往来自南方海边。龟甲用来占卜,在古代,大到战争,小到怀孕生子,都要占一卦。占卜是对神意的窥探或者探寻。
除了三种主流的象形文字,还有玛雅文字。玛雅文写本,据说全世界只流传下来三本,弥足珍贵。今天印第安人还有四百多万人能说玛雅话,这种语言与文字只是被推到了一个大家看不见的地方,它并没有消失。通常认为玛雅文字是在公元之交创设,但是现在的研究又把时间往前推了几百年。最近几十年,玛雅文字研究应该会有新的成果。
天主教徒到了美洲以后毁掉了大量的文献。西班牙、葡萄牙的天主教徒对异教文化非常敌视。由于他们经过几个世纪的异教徒的统治,又花了二百多年才重新恢复天主教,他们有更强的身份意识,这种宗教激进主义的倾向驱使他们去拓展上帝的领地,西、葡两国跑到教皇那获得特许状,两半瓜分世界。整个美洲大陆最先涉足者就是西、葡两国。图2-8 玛雅文经书图2-9 哈拉帕河谷古文字印章
文字带来文明的定型,构建自我身份意识,但是,如果这个文明没有普世的情怀,反而容易成为互相攻伐的刀剑,文明的副产品非常反文明。
古文字发展的历史非常漫长,尽管到处都有神创文字的神话,但实际却是千百年千万人手眼协力、心口相应,一点一滴地创造积累而来。
一种文字如果没有形成较长时间内的连续演变,它很容易中断而失去原始的造字理据,这种打断在古埃及人、在苏美尔人那儿,可能直接促成了文字的拼音化。这两个民族的地理位置优越,土地富饶,是人类最早从事耕作的地方,以至周边山地、沙漠的其他民族不断过来劫掠,城头变幻大王旗:阿卡德人来了、迦勒底人来了、波斯人来了、阿拉伯人来了,最后苏美尔人的文字还在,国家已经灭亡了。在一次次的浩劫中,他们的文字被用来表达一个又一个异族的语言,而文字原本的逻辑理据被弃置一边。虽然苏美尔的文字被系统地保留在神庙中,但是更加残暴的亚述人把神庙也毁了。今天伊拉克北部的那些古老神像多是亚述人的神,又被ISIS毁掉了。
所以,苏美尔文字、埃及文字不断变迁演化,原始的象形文字演化成腓尼基字母,再流布各地,最后全球绝大多数的语言都采用了拼音文字。
通常认为最早的比较完备的拼音文字是腓尼基字母。腓尼基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民族。腓尼基在希伯来语里的意思就是商人,他们做生意行走四方,只需要记录他们需要的信息就行,根本不会考虑背后复杂的信息。这个习惯后来被希腊人继承,希腊文明是商业文明基础上的次生文明,希腊人把外来的字母整理一番,就形成比较完备的全音素拼音文字,拼音文字至此基本确立。
前面说的那些算筹,包括那些刻画符号,包括人类起初采用的物件记事、符号记事、图画记事,都是文字产生的重要源头。
苏美尔、古埃及文字被拉上了拼音化之路,最后那些拼音化文字又借助宗教传播四方。如果没有天主教或东正教,拉丁字母就不会在欧洲有那么大的使用范围。印度的哈拉帕文字,今天能看到的都是一些小印章。玛雅文字也已经成了“死文字”。这些古老的文字,因为文明的衰落,最后整个文字符号体系成为外来征服者的战利品,去记载和传播外来语言。但在一个原生的文明体系里,文字的原初意义是不容易流失的。
作为表意文字,汉字扛住了时间与空间的一切冲击。汉字的文化圈
如果我们是拼音文字,“书同文”就很难做到。在辽阔的疆域,人言人殊,五方杂音 舌,根本做不到书同文。即使是今天,如果是采用拼音文字的话,中华文化的统一性很快就会涣散。
以秦代《峄山碑》为例,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汉字所保留的象形特征。《峄山碑》的重要性在于它为当时提供了一个文字范本。东汉蔡邕的石鼓经文也是如此。这些相当于是古代的现代汉语大辞典。
汉字对中国境内其他民族产生了一系列的影响。宋代的西夏文、女真文等都是汉文字的孳乳衍生文字。它还远播中华疆域之外,对朝鲜、日本、越南等国家产生很大影响,最终形成了一整套东亚符号体系,促成了一个东亚价值体系。这是一个儒家文明圈,也是一个汉字文化圈。
1898年“百日维新”失败后,梁启超亡命日本,虽然语言不通,却是文字可读,交流没有问题,直接写字就可以沟通。韩国世宗苦心创制自己的谚文字,其文字虽然是拼音化的,却刻意保留方块字的二维体型,可见汉字巨大的影响力。越南现行拉丁化国语字的音节不多,原因是17世纪时西方传教士对其文字进行拉丁化拼写的再造,音节分化也就不是很充分。
文字记载传承文化,“书同文”是我们的文明能够存续的根本。
21世纪有一个疯狂的梦想,如维基百科:“希望跨越文字,跨越民族边界,进行知识分享。”巴别塔的乌托邦从未在我们心中走远。
在互联网时代,在巨大的信息传输能力的基础上,人类似乎只需要图像,不必仰仗文字就可以明白表达了。其实不然,人们没有办法用图像思考,但仍需要用语言表达,文字更可以致精微。
在图像充斥的21世纪,我们可以看到,文字还在,仍旧笼罩在图像之上。图2-10 小篆《峄山碑》图2-11 韩国世宗创制的谚文
从书写到印刷——宋体字的产生、发展、功用、形式美
张抒张抒
南京艺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从事平面设计专业的教学与研究,2013年出版专著《美哉宋体字》。概述
中国的传统文化,就像人的基因,有一种连续不断的内在联系。宋体字既然是一种文字的体式,也就离不开汉字。而它的产生又与雕版印刷直接相关,无疑也成为印刷的一部分。从它的发生、发展及其现代应用来看,除了印刷术外也当与古代的文字学和书法相联系。一个从事平面设计的人,如果想要真正理解宋体字的奥妙,就必须了解它的源与流,从这个过程中认识前人所费的苦心和智慧,并与其他各种字体、书法等进行比较,进而深刻地认识宋体字。
在中国文化史上,宋体字的产生和形成,是一种特殊的现象。严格地说,它不是文字学中字体的流变。从用笔写字的角度看,最早的象形字是很难写的,可以说象形字就是画字,之后由“影绘”式的图形变成了笔画,即大篆和小篆,但是写起来笔顺不畅,仍然不方便。直到有了隶书和楷书,才由笔画到笔顺,写得通畅起来。至于行书和草书,则是为了写得快速,有的将笔画连接,有的索性省略一些笔画。一般的行书比较好认,有的草书过“草”,反而不易认了,致使事物走向了反面。我国历史上出现的宋体字,都与这些字体的演进无关,也不是为了大众书写的方便,纯粹是为了印刷雕版的需要,是在版刻过程中,刻工为了版面的规整和走刀的便捷创造出来的。如今印刷之发达已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雕版印刷技术,但作为一种字体,由于其形式上的整齐和美观,反而被保留了下来。
作为一种通行的印刷字体,宋体字的字形方正,笔画横平竖直、横细竖粗、棱角分明,有极强的笔画规律性。无论字形的笔画多或是少,无论文字的排列纵或是横,起伏相让、笔画交错得当的字体结构,极显舒展大气。结构的严谨、整齐和均匀,更能使人在阅读时有一种舒适醒目的感觉。而这都是因为在印刷术的历史发展中,传承了中国楷书的精神,融汇了宋代以降人们的审美观念与审美理想,逐步形成了这种程式化的文字造型模式和组合规范,使得它的笔画结构具备了合乎数学规律的美的特征。端庄大方、刚柔相济、方正平稳、对称均衡、赏心悦目,以适应出版印刷业的要求,它之所以能够作为印刷字体的主流,主要源于其便于刻版的特点。
是中国书法和雕版印刷的结合产生了宋体字。因此,宋体字不但有中国书法的魅力,还具有雕版印刷及木版刀刻的韵味。当我们追溯雕版印刷术与汉字印刷体的发展这段历史时,不禁大感惊讶,因为从雕版印书有明确记载的唐代贞观年间开始,到形成印刷书体的明代正德、嘉靖年间,前后竟有长达八九百年的时间。直至今天,宋体字依然被中国人广泛推崇,这应该与它所追求的精致的精神内涵不无关系吧!
但是,宋体字并非书法,难以用毛笔书写。因为书法是与毛笔的书写相适应的,每种字体以及字体的流派,都有一套书写的规范。譬如,楷书四大家的欧阳询、柳宗元、颜真卿、赵孟頫,从握笔、起笔、行笔到顿笔、落笔,都有不同的方法,强调运笔的中锋、偏锋、转角、顿挫和倒插笔等,所以书法亦即“法书”,一笔而就,不能描画。行书和草书尤其如此。因雕版印刷而形成的宋体字,虽然也有规范,但不是出于毛笔的书写,而是由刻刀决定的。在现代胶版印刷和照相制版兴起之前,即一二百年之前,曾一度流行过“石印”,可以将文稿以较小的印刷误差直接印在空白纸页上;为了模仿宋体字,也出现过一些能用毛笔直接书写宋体字的人,他们有的写得很熟练,但写者如刻,操作很慢,实际等于“画”字。现今在扬州广陵刻印社和雕版印刷博物馆里,还有掌握这种特技的人,但是已经极少了。
在书法史中,常提到篆书(钟鼎文、金文)中的鸟篆和虫书,即在个别笔画上画上一个鸟头或作软体虫的屈曲,那是有意的装饰,同时也与书写的工具材料有一定的关系,并非一笔写就。秦汉时代的瓦当文字,是在圆形和半圆形的当面上用篆书作吉祥语或建筑铭记。文字适应圆形,因而在结构上作了适应性的变化,但在制瓦的模具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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