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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23 08: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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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野武,龚济民,方仁念,沈颢

出版社:上海浦睿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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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们一样去爱:大师们的浪漫哲学(共3册)

像他们一样去爱:大师们的浪漫哲学(共3册)试读:

返朴

作者:【日】北野武译者:王秀娟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日期:2019-04-01ISBN:9787540488659

返朴

“现如今,这些advertiser的needs可以说是dramatic,我们必须得考虑出个priority,争取跟客户达成consensus,设计出一套能够迅速且flexible地应对这些issue的tool和grand-design……”

岩本像广告公司里那些装蒜的职员一样,又在连珠炮似的拽着一些连自己都不明其意的洋词。

会议内容其实就是关于设计公司准备着手的意式餐厅内部改造项目。简单地说,就是些店内桌椅摆设、色彩搭配之类的极其普通的工作。

水岛悟所在的清水设计研究所是一家大型建筑公司控股的设计公司下属部门。这家研究所在东京和大阪都设有分公司,主要经营工业设计,从咖啡店的内部装修到酒店楼层、购物中心的整体设计,涉及的业务非常广泛。

公司第一任董事长清水一郎,早在昭和初期就把目光投向了工业设计和室内装修,堪称日本国内的行业先驱。清水晚年与一家大型建筑公司联手创立了这家公司。总经理、执行董事等职位由那家大型建筑公司负责委派,或是由辞官后的政府高官出任。除此之外,所有的高管职位,几乎都被清水的亲信占据。

目前,掌管清水设计研究所东京分公司的,就是悟的这位上司——岩本。

据说,岩本起初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但是,报考东京艺术大学落榜之后,沦落到某私立大学的艺术系,毕业后,还是托关系走后门才进了这家公司。

岩本在激情高昂地发表着演说,却始终谈不出什么具体内容。下属们(只有四个人)也只是听听罢了,根本不清楚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意见。即便如此,悟以外的三个人还是表现出一副虔诚、崇拜的态度,好像要一字不落地耳听心受,甚至一一点头回应。那场面,简直就像是拥有极少信徒的宗教教主在讲经说法。

这时,悟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啊——那一天在罗马——眺望到的明月——啊——多么——”[1]

是三波春夫的《东京五轮音头》。那歌声简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就地崩溃。其实,前一阵还是“来电话啦——来电话啦——”那种丝毫没经过甄选的普通铃声。只因为高中以来的损友高木淳一说了句“你这家伙,还是搞室内设计的呢!能不能用个有点感觉的,再不然干脆就弄个搞笑的!”之后,近期才刚刚换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响了,简直太不是时候了。一瞬间,悟恨透了高木。当然,还是得怪自己太大意了,忘记把手机调成静音,他赶紧在心里盘算起该如何道歉。

可看见其他三个人都死命地低下头忍着不笑出来,悟自己也开始用尽全力抑制自己的笑声。结果,他只说了句“抱歉”,赶紧挂断电话。

笑意宛如恶魔一般,不论多么紧张的场面都会找准时机,绝不放过。

就连岩本都明显地受到了三波春夫的“啊——那一天在罗马——”波及,脸上露出既愤怒又想爆笑的微妙神情。悟不得不更加费力地控制住自己想笑的欲望。“喂!水岛!这么重要的会议,就应该事先把手机调成静音!”

同事坂上像以前的学习委员似的提醒悟注意,而精通时尚的今村和吉田光还在低着头忍笑。“水岛,电话去那边接。”

岩本的一句话打破了现场的尴尬气氛,他本人也恢复了往常那副严肃的表情。悟赶紧撤到窗边,看了一眼手机。正是害他陷入如此窘境的罪魁祸首高木打来的。会议室里继续回荡着岩本谈论成本与利润、容积量、基础色调之类的声音。悟在窗边小声地把电话拨过去,和高木还有山下良雄约好,固定的三人组在下班之后去喝一杯。的确有段[2]日子没一起出去了。三人决定在广尾的那家叫“Piano”的咖啡店碰面。

这家名为“Piano”的咖啡店虽说名义上是由上司岩本负责设计的,但事实上,绝大部分工作都是悟和吉田光做的。业内流传着“岩本设计的店铺都开不长久”的恶评,这让悟的心情有些复杂。“Piano”的地理位置很好,再加上有固定的客源,每个月的经营都很稳定。尽管自开业以来,悟每年只去过两三次,但几乎每次都座无虚席。

悟也不明白高木他们为什么要约在广尾碰面,没准是又发现了哪家物美价廉的好店。

悟挂掉电话,回到开会的地方。岩本盯着他,抬高嗓门,讥诮般说道:“大家多挑战些新想法,争取把客户吸引住。”说完,便结束了会议。

坂上和今村表现出十足的干劲,一回到办公桌就开始翻看起室内装修的专业杂志、新材料目录之类。这时,同事吉田光问了一句:“水岛,今天这是有约会呀?”

从通话内容应该能听出对方是男性,所以吉田是有意这样问的。事实上,悟和吉田曾经交往过两年左右。吉田倒也不是个坏女孩。只是悟有一个上了年纪又住在养老院的老母亲,一直这样不清不楚地交往下去总不是回事。这种顾虑在悟的内心越发强烈,对未来的不安也随之而来,加之职场恋爱本身就让人没有底气,于是在几年前悟提出了分手。“不是啊,跟那帮损友约在车站附近吃烤肉喝烧酒而已。”悟若无其事地说完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他偷偷地朝吉田望了望,发现对方本想找个由头跟自己搭讪,结果就这样被随意打发了,正愤愤地走出办公室。

目送吉田的背影,悟在心里想:“我也太过分了,以后得表现得像个温柔体贴的男人才行……”正要陷入无尽的遐想时,电话又响了。

不过,这次悟已经设置了静音模式,有电话打来,手机也只是在口袋里“嗡嗡”震动。又是高木。说自己会迟到一小时左右,悟他们可以提前过去或者再调整一下时间。

在悟看来,稍微等一会儿倒无所谓。如今这样一个便捷的时代,随时都能通过邮件、网络之类和对方取得联系、传达信息。只是,这些对别人来说非常方便的事,悟却毫无兴趣。

当然,没有手机的话,很可能会给公司还有一起工作的人增添很多麻烦。悟觉得自己是迫于无奈才使用手机的。

因为一个人待着并不觉得痛苦。这样说也许有些对不住自己的母亲,但这很大程度上是儿时经历的影响所致。悟从小就是那种被人们称为“脖子上挂钥匙的孩子”。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为了养育唯一的儿子,不是去附近的超市打工,就是到一些小公司帮忙做会计,从早忙到晚。

早上起床,早餐已经摆在桌上。放学之后,从学校回来也是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里,看看喜欢的漫画,玩玩塑料模型。母亲会利用店铺休息的间隙赶在晚饭时间带回一些卖剩下的便当和打折的烤鱼之类,随后,马上又匆匆地赶回去。

尽管自己和母亲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但是,就算是和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自己也肯定会赶在母亲回家之前回到公寓。玩着玩着人就不见了,玩捉迷藏时负责找人的“鬼”却提前跑了……也许在朋友们的眼里,这些都是悟“极其自我”的表现。

如今,这个随时都能够联系上彼此的大环境让成年之后的悟难以适应。说起来有些惭愧,工作之外,悟几乎不会主动联系任何人。

可是,这样的做法在当下是无法生存的,人总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环境改变。

与高木和山下约的时间是七点左右。悟在五点半就早早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为了消磨时间,从位于青山的公司到广尾的“Piano”,悟在这一路上一边逛街一边欣赏沿途的店铺和新建的高楼大厦。

那家咖啡店虽然名字叫“Piano”,其实店里并没有摆放钢琴,也不是一家跟音乐有关的店。据说,是因为店主很久以前曾经在拉斯维[3]加斯的酒店里听过艾尔顿·约翰的红钢琴演唱会,非常中意那个音色,才取名叫“Piano”。

最初,本想取名为“Red Piano”,但因为上司岩本提出意见说“每个人喜欢的颜色各有不同”,这才决定去掉“Red”,只保留了“Piano”。

透过店铺那扇大玻璃窗,能够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一半以上的客人,其中有两三对情侣,也有正在等人的男性,还有几位中年妇女。

悟走进店内,坐在靠墙的长椅上,面对态度冷淡的女服务员,不假思索地点了杯美式咖啡,即便其实更想喝红茶……

接着就是在此等候不知所踪的高木和山下了。在同一张桌子上还放有一个盛满水的玻璃杯。

悟心想,可能是哪位客人有事稍微离开了一会儿。不过,看看那些店员的状态,也可能是客人走后忘记收拾了吧。

目光随意一扫,悟在长椅上发现了一本杂志。不清楚是别人遗忘的,还是咖啡店里的。让人感兴趣的是它的标题——“当今,东京最具人气的店铺、美食和室内设计特辑”。很像是出版社为了赚钱才推出的那类杂志。“这本杂志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就说明由我们公司负责装修设计的这家店也在上面?”这么想着,悟翻看起了杂志。

果不其然,在介绍店铺的当页,篇首大篇幅地印有岩本的照片和简介。仔细阅读采访内容,岩本非常自豪地称:“将外壁做成树脂纤维是为了追求一种开放性,基础部分用的是钴蓝色,长椅选用的也是相同的颜色,而桌子则选择的是银灰色。”

事实上,设计之初,岩本一直主张基础部分要用红砖,桌椅的颜色也要固定选用暖色系。大家纷纷反对:“那样的话,岂不成西餐馆了?”迫不得已他才做出了让步。不知何时,这个设计理念倒成了他的功劳。

不过,不愧是专业摄影师,拍摄出来的照片比实景还漂亮。杂志上还介绍了悟和同事们负责的其他店铺的室内装修设计。当然,那些也都成了岩本自己的作品,悟心里有些愤愤不平。但是,在看到介绍文中时不时也会提到水岛、吉田、坂上等人的名字时,悟也就释然了。毕竟这种事在任何一个行业都会有吧。“对不起!”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悟吃惊地抬起头,发现一名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那本杂志,是我的……”“抱歉,我以为是店里的……”

悟连忙递过杂志,这才知道桌上的杯子并非店员忘记撤掉,而是它的主人临时离开而已。不仅如此,女子的优雅和美丽让悟感到更加慌乱。“您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把这本杂志拿去。”

女子微笑着坐到了悟的对面。

冷静!冷静!悟不断地安抚心动的自己,赶忙说:“因为杂志上刊载了我们公司负责设计的店铺,所以才没有忍住拿起来翻看了……实在抱歉。”“莫非,是负责设计这家店铺的公司?”

女子吃惊地问道。“确实是我们公司设计的。”

悟激动地回答。“我非常喜欢这家店,经常来。从外面看上去感觉特别好,桌椅的配色也是我喜欢的风格,所以特别中意。”女子笑着对悟说道。“岩本先生肯定很有才华吧?这本杂志上经常刊载岩本先生的作品。”

女子似乎完全相信了杂志里的内容。尽管悟在心里想的是,开什么玩笑!这些都是我们做的!那家伙只是把功劳都归到自己身上而已!却口是心非地附和道:“确实,岩本的确挺有品位,我们跟着他也学到了不少。”“不过,干我们这行的,往往有很多非常固执的家伙。大多数情况下,很难做到意见统一。我们的上司岩本也是综合了大家的意见,好不容易才设计成这种风格的。”

悟拐弯抹角地想要说明这家店铺的设计并非岩本一个人的成果,而是集合了大家的意见才完成的。

女子饶有兴致,微笑着说:“这本杂志里写的可是全靠岩本先生个人的灵感才设计完成的。原来事实并非如此。”“这样说可能有些对不住岩本。事实上,是我们改变了他的设计方案,他原本是反对这种色彩搭配的。”

悟有些怒火中烧,无意间吐露了实情。

女子愉快地笑着,而悟更是来了兴致,口若悬河地谈论起岩本迄今为止做过的那些糗事。每次听完,女子总是会心一笑。

悟突然意识到:“您不会也是同行吧?”“不不不,我只是一个推销员而已……”“推销员”这个词让悟联想起自己的母亲,倍感亲切。悟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了眼前的这名女子。“请问……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悟鼓足勇气。

女子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回答道:“啊,抱歉。我叫美由纪。”“美由纪小姐。那下次再见面时,可以跟您打声招呼吗?”

悟恨不得马上向对方询问联系方式。当然,如果问的话,很可能也会顺利得到。但总觉得如果问了的话,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我每周四休息,傍晚如果没什么事情,一般都会来这里。”美由纪微笑着回答。

下周四再来一次“Piano”吧,再见一次美由纪。到时候再问联系方式吧。悟已经在脑海里勾画出下周四傍晚的画面。

美由纪似乎很在意店外的动静。转头一看,发现高木和山下正把鼻子和嘴巴紧贴在外墙的大玻璃上盯着这边看。这两个人估计是故意搞怪才这么做的,店里其他客人都装作没有看到这两个怪人。“您的朋友好像到了。”美由纪微笑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望着将离去的背影,悟下意识地喊道:“我叫水岛悟!”

对方还特意回头,面带笑容地朝悟轻轻挥了挥手。与她擦肩而过的高木和山下一边不时瞄向美由纪,一边坐到悟的身旁。“喂!水岛!撩妹呢?那女的不错嘛!”

高木窃笑着说道。

山下也像哪根筋不对似的,嘟囔着:“那样的女人,换作我,也会被迷倒的。”高木接过话茬,犀利地说道:“你这么说脸皮就太厚了吧?人家为什么要勾引你这样的家伙?连浅草那边洗浴店的女人都拒绝了你。”“那是因为我说了一句‘能便宜点吗’。”“在洗浴店里砍价!真没谁了!”

不知不觉两个人又开始像往常一样,说起了对口相声。一捧一逗告一段落之后,高木一脸严肃地对悟说:“你跟那女孩成不了。”“我们今天是第一次偶然碰到,而且就聊了几句关于这家店的事。”“你就瞎说吧!你说什么来着?‘我叫水岛悟’?”“怎么看都是在把妹呢!”“别开玩笑了!”

悟异乎寻常地厉声喊道。“那位没准儿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或是小三?再不然就是哪个黑帮老大的女人!”山下说道。“你要是沾了黑帮老大的女人,这几根手指恐怕是保不住了!设计图纸上画的线肯定也得短不少!”“线的长度又不是用手指估测的。”

山下怼了一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悟、高木和山下是从高中时代结下的“孽缘”,高木和山下这两个人就像是对口相声的搭档一样,总是一唱一和的。即便已经三十出头,也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此刻,悟的脑海里已经满是美由纪的名字和她的笑容了。

之后,三个人又转战广尾后街上一家新开张的烤鸡肉店。

一如既往,山下唠叨着公司里的那些烦心事,高木则津津有味地讲着女招待跟顾客之间无聊的色情故事。悟表面上面带笑容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心里却不由得盘算起下周四的时间安排。看着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略带醉意的山下捉弄道:“下周四,我是不是也得去趟‘Piano’呢?”

山下所在的公司原本是生产非电脑游戏类游戏机的,就是在商场顶层经营的那种捞金鱼、掰手腕或者KO拳击游戏的机器。[4]

不过,自从“侵略者游戏”大获成功,公司又雇了几十位程序员,转型设计起电脑游戏。中田会长认为“非电脑游戏类游戏机有种复古的情怀,保留下来也无妨”,于是,山下自就职那一刻起便被分配到这个公司成立至今一直保留着的传统游戏制作部。这里一般负责[5]制作抓物机“UFO Catcher”的可疑玩偶和一些扭蛋类的仿真玩具。据说他们经常被电脑部的员工嘲笑,这个部门还被戏称为“弃老

[6]山”。

高木本是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经营者的儿子。但是,母亲去世之后,父亲续弦,生下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身为董事长的父亲并没有让长子高木来继承公司,而是交给了弟弟打理。高木只得到一些靠赚取中介费经营的小型连锁房产中介,经手的房产也只是些租给穷学生们的一室户公寓,或是好色的公司负责人给情人们租住的两室一厅之类。

山下醉醺醺地说:“今天,我们公司举办了一场创意发布会,结果大家都没拿出什么了不起的大作。有个蠢货竟然拿了个三角形呼啦[7]圈,简直一丁点儿创意都没有!还有人做了个球剑,就是把剑球颠倒过来。真是无语了!”“三角形呼啦圈多少还能想象出来。那个球剑是个什么东西?”

高木问道。“就是在一个球上挖好多洞,从1到10编上号,然后,拿着这个球,将用绳子连在一起的‘剑’按顺序穿过这些洞。很无聊!对吧?”“别问我们呀!问题不在于那些东西无不无聊,那些家伙不被解雇才奇怪吧!”“别的不说,先讲讲你到底做了什么?”

山下仿佛有意在等这句话似的,听罢,一边在书包里摸索着,一边喊道:“就是这个!变色龙游戏!”

店里所有的客人都把目光投向山下。他得意地将一根装有变色龙的头和身体的管子叼在嘴上,像吹笛子一样,“噗”地一吹,从变色龙的嘴里伸出一条用纸条卷起来的舌头。“这不就跟以前到处卖的那种蛇形玩具一样嘛!”高木说。山下一边抢言道:“等着瞧吧!”一边伸手向包里掏,取出几个画着昆虫图案的小纸团放到柜台上。“不错吧?就是用变色龙捕捉这些小昆虫的游戏!”

那些纸质的小东西的确跟苍蝇、蝗虫、蜻蜓之类的昆虫有几分相似。“把这些放到自动旋转餐桌上,跟家人、朋友一起捉这些虫子玩。”“怎么捉呢?”“至于方法嘛,之前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不过,后来发现只要在变色龙的舌尖处贴上一块双面胶,自然就能把昆虫粘上来了。而且每只昆虫上都标有分数,苍蝇5分、蝗虫10分、蜻蜓15分,要是蟑螂的话,就倒扣5分。这样肯定能够活跃气氛!”“简直太恶心了!谁会玩这种无聊的游戏!”高木面带惊愕地笑着说道。“其他人的反应如何?”悟问。“我在其他同事面前倒是演示了,只是当时舌头被双面胶粘住了,没能顺利吐出来。”山下自嘲地解释道。

三个人同时哈哈大笑。

酒越喝越起劲。其间,高木提到了被一位来看出租公寓的女客户追求,没把持住给租金打了折的事;山下说起了自己制作的一款白熊游戏,就是戴上白熊手掌形状的大手套,击打出现的海豹,结果被指出跟打地鼠没什么区别,气氛一下子高涨起来。

就在这时,三位年轻的OL走进店来。

高木一边殷勤地招呼道:“小姐姐们,这边挤挤能坐下三个人哦!”一边向坐在身边的男子点头致歉,硬是让对方让出了足够的空间。

那位独自一人喝酒的中年男子,很不情愿地挪了挪位置。“来吧!有请!”

高木邀请道。“我们三个是大学同学,都在从事IT相关的工作,难得来这种平民酒馆喝上几杯。第一次来这家店,味道还真是出乎意料地不错!”

女士们尽管一脸诧异,但还是强颜欢笑地坐了下来。高木那架势,好像是打算带着这三位OL到别家再来个二次会、三次会。顺利的话,三个人就各带一位直接去酒店了。“我们三个大学毕业之后分别进入不同的IT公司就职。现在正商量着联手开一家IT公司!”

女士们轻信了高木的花言巧语,惊叹道:“太厉害了!三位马上就要变成年轻实业家了!”“哪里哪里,一般般吧!第一年的利润也就五个亿、十个亿左右,两三年过后,我觉得轻而易举就能赚他个一百亿!”

听到这里,女士们更是叽叽喳喳的很快就信以为真了。这时,山下跟高木小声嘀咕:“喂,这家店能打包吗?我可跟老婆孩子说好了给他们每人带三串鸡肝、三串香葱鸡肉串……”

悟一下子把刚刚喝进嘴里的烧酒喷了出来。女士们和高木惨遭殃及,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悟赶忙用店里的毛巾擦拭四处飞溅的酒星,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女士们落荒而逃。随后,高木提议去卡拉OK,于是自行去结了账,三个人一起走出了酒馆。高木撞了撞山下:“你这家伙,关键时刻提什么给老婆孩子打包东西呀!还点什么三串鸡肝、三串香葱鸡肉串!”“确实是跟他们说好的嘛!”“你得分清场合!场合!懂吗?那些女人进来之前,气氛就已经不对了好吧!”“什么意思?”“还好意思问什么意思!在餐馆里提什么变色龙、蟑螂啊!其他客人都已经恶心得一副厌恶的表情了!”

醉醺醺的三个人走在马路上开怀大笑。悟一直觉得男人之间的友情很奇妙,这时候倘若女朋友也在的话……悟很惊讶自己竟然会突然想起美由纪。“好啦!一起去卡拉OK,唱个痛快!然后再去洗浴中心!”

高木大声喊着。山下紧跟着回了一句:“洗浴中心还得你请客呀!”“还带鸡肝和香葱鸡肉串去洗浴中心吗?感觉像谷歌似的,什么都能有!你这个笨蛋。”

悟也碰了碰山下,捧腹大笑起来。

回到公寓已经是深夜三点多了。悟的公寓位于三田,两室一厅,房龄大约二十年。地下车库有两个车位,悟租用了其中一个。在高木的帮助下,悟不仅谋得差事,还以相当便宜的价格租到了这所房子。

回到房间,悟像往常一样,先是给供奉在佛龛上的父亲上了一炷香,报告自己明天(应该说是今天)会去探望母亲。然后,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明天下午就是presentation了。悟沏了杯红茶开始思考最近着手的意式餐厅项目的色调、家具和后厨布局。

悟本不喜欢“presentation”这类的洋词,可是若要翻译过来就成了“提案”这个词。总感觉两个词都缺少些人情味。

悟已经做好了开夜车的准备。书桌上备齐了图纸、色样、模型纸等材料。用电脑制作的话,完全能够更快完成,但是悟却始终偏爱手工制作完成后的立体感。

如今,人们已经用惯了智能手机,而悟却总觉得智能手机有一种违和感。

悟计划中午之前完成手头的工作。可是在考虑餐厅主色调和桌椅之类的物品摆放时,总会不由得想到美由纪是否会喜欢。他一边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研究设计方案。

悟翘首期盼着下周四的到来。到时候去了“Piano”,是否能够再见到美由纪呢?想到这里,心乱如麻,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做设计。他换了一种思考方式,把它当作将来和美由纪约会的西餐厅来思考,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思路也意外地顺畅。

临近中午,终于大功告成。他用双手抱起模型轻轻地放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先到附近时常光顾的吉川餐馆点了份每日套餐。悟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小到大就没吃过所谓的家常菜,即便是自己工作之后,也还是一直在餐馆吃饭。

且不说高木,其他同龄人基本上都已经成家。大家都是一边吃着老婆做的饭菜,一边和孩子们兴致勃勃地聊天。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也许是痴人说梦,悟想象着自己能跟美由纪约会,将来结婚,生子,组成一个温馨的家庭。“悟,久等啦!”餐馆的招牌女郎广子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她是餐馆老板的独生女,高中毕业,很年轻。不过,她似乎跟一般的年轻女孩不同,对偶像、音乐之类的不感兴趣,一心帮父母打理餐馆。

午饭前,店里人还不多。每到午饭时间,附近个体营业的大叔们、中小企业的职员们一来就客满了。餐馆面积虽然不大,但一家三口非常用心地经营着。广子也好,她的父母也罢,似乎都对悟抱有一种好感,总会跟他热情地打招呼,悟点的套餐里也会比其他客人的多些东西,有时他们甚至把悟点的米饭直接换成蛋包饭。曾经有一次,邻座的一位公司职员点了份和悟一样的套餐,结果端上来的东西却大相径庭,让人瞠目结舌。

悟有时候甚至怀疑老板有意把女儿嫁给他,让他们一起继承餐馆。自己也并非不愿意,只是一想到自己做着盒饭、广子热情待客的情景,实在是不能由衷地接受这份好意。因此,悟的内心多少也有些歉意。“悟,这是要去公司吗?”

广子搭话道。“今天中午之前必须把室内设计的模型做好,昨天熬了个通宵。”

悟一边强忍着哈欠,一边伸了伸懒腰。“每次都要设计不同的店铺,很辛苦吧!”广子微笑着说完,便走向了其他餐桌。广子真是个好姑娘,悟一直这么认为。但此刻,他满脑子想的就只有美由纪。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对美由纪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自己还是疯狂地爱上了对方。悟也觉得这一切很不可思议,一边喝着茶,一边为如此轻浮的自己找理由开脱。或许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吧?

报告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岩本对悟的方案进行了些许修正,整体上来看他并未全盘否定。这家伙肯定又会拿到客户那里,把它说成自己的提案。

会议结束后,悟立刻赶往母亲所在的养老院。这家设有特殊护理服务的养老院位于东松山,距离东京市中心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经山下介绍买到的这辆二手宝马,离合器的齿轮咬合有些问题,不过跑高速公路基本上还是可以的,只是一遇到堵车就会有噪声。

跑在养老院所在的乡间路上,车子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悟不得不屡次脚踩离合重新挂挡。

悟并非对汽车毫无兴趣,但就目前的经济状况而言,实在无法在这方面投入更多的资金。况且现在这辆车既不便宜也不是非常昂贵,自己已经很满足了。一路上只有美女木和大泉附近稍微有些拥堵,总体还算顺利地到达了养老院。

养老院建在一块高地上,从这里能够眺望整个小镇。东松山原本是个驿站小镇,可现在既有住宅区也有工业区,所以从房间里的窗户远眺,确实也没有什么宜人的风景。养老院前面是一个广场,其中的一部分规划成了停车位,入口处站着一位保安,每辆车收取一百日元。

养老院周围杂草丛生,好像从未打理过似的,看上去更接近于一家倒闭的工厂。

这样的安保环境,很难让人相信它能够守护好这些老年患者。悟为自己只能将母亲送进这种地方而感到悲哀。提起日本的医疗体制,大家普遍认为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可久居东京的母亲被转院数次,最后还被安置在了这里,一想到这个悟就觉得生气。

探望一次往返就要花上将近四小时。工作忙的时候,更是无暇跑过来。为此,悟深感自己是个不孝子。高木的叔叔是这家养老院的理事,当初也费尽了周折才拜托养老院接收下母亲。在这里会有医生进行定期诊疗,一旦有什么情况还能咨询商量一下。因此,悟内心还是很感激的。

在养老院大楼的入口处,悟碰到了护理师木村。“水岛先生,浅井医生有事要找你。在探望母亲之前,请你先去他那儿一趟吧。”

据说,木村是高木的初中同学。因为五官长相跟高木有几分相似,所以悟对他有一种亲切感。

悟在四楼的医务室见到了浅井医生。从医生那里了解到前些天母亲从床上摔了下来,右手腕骨折的情况。说是因为年轻时就营养不良,随着年纪不断增长骨质疏松越发严重,以后很可能会更容易骨折。他们已经向母亲建议实施手术,要在脆弱的腰部和大腿骨处植入钢板。但是,母亲说想听听儿子的意见。

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向医生表示了感谢,随后来到母亲所在的房间。

房间是四人间,床位之间用厚重的拉帘隔开,但彼此的谈话都能听到。因此,每次来探望都谈不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基本上只是坐一会儿探望一下便匆匆离开了。这次医生提到的“母亲从年轻时就营养不良”让悟非常内疚。

父亲去世后,悟的学费,平时买的蜡笔、画纸,母亲舍不得自己吃带回来的便当、点心……无数记忆顿时涌上心头。望着躺在床上睡着的母亲,悟忍不住放声大哭。

母亲轻轻地睁开眼睛,看到儿子后露出了笑容。“妈,您的手没事吧?”

想来一定很疼,但是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没事。就是脚底打滑,用手撑了一下,扭到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担心。”

可是,医生刚才……话到嘴边,悟想起医生刚才提到的手术内容,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妈,您快躺下。我还有些工作要忙,待一会儿就得走。”

事后想起,悟觉得自己当时找了一个多么残酷、多么敷衍的借口呀!“你肯定很忙吧?这里太远了,不用总往这儿跑。”

母亲总是在为我着想。“时间上倒没有问题,现在的工作早做晚做都可以。”

悟将母亲的枕头整理了一下,把毛毯重新盖好。一想到自己从来没有报答过母亲,也从来没有孝敬过母亲,悟又有些哽咽了。

返程时的高速公路跟往常一样,只有出口稍稍拥堵一些。悟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探望的母亲。如果母亲的骨骼再脆弱一点,这次很可能就会卧床不起。那样的话,需要的护理级别必定会更高,很多事情也都需要重新考虑了。

终于回到位于三田的公寓。悟一如既往地先给父亲的遗像上香,合手拜祭,小声地念叨了一下母亲的境况和自己的无能。

悟的父亲是神奈川县一户普通农家的长子,祖辈世代务农。父亲一心不想继承农家,于是把家产让给弟弟,自己考上了当地的工业高中。毕业之后,他进入品川汽车配件公司。这是一家为大型汽车制造商提供配件的公司,业绩相当不错。正是在那里,父亲邂逅了做文员的母亲。

结婚之后的日子过得一帆风顺。可是,就在悟马上要上小学时,父亲患上了恶性肿瘤,没过半年就突然去世了。由此母亲便开启了艰辛的生活。母亲并不经常提及父亲。父亲好像原本想成为一名画画的艺术家,所以经常会给悟买图画书和涂色画之类的。他似乎是有意要让儿子去实现自己曾经的梦想。

母亲也说过,就是因为这样,当悟说想报考设计学校时才没有反对。可是,自己真是太不孝了,现在几乎已经记不清父亲的模样。当初,如果学习再用功一点,应该可以考上一所学费便宜些的国立大学。悟在反思自己。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只剩下经常加班的父亲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的模糊身影。

周六,悟无所事事地歇到中午。午饭只沏了杯红茶,吃了点面包和香肠煎蛋。如果在外面吃的话,至少还能有些像样的饭菜。不过,在旁人看来,身着宽松的家居服坐在书桌前狼吞虎咽的样子,或许才更像个真正的室内设计师?

傍晚,看着无聊的电视,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仔细一看是高木打来的,说自己正在位于港区白金的高级公寓,刚忙完工作,想一起喝[8]杯茶。两人约好在附近位于芝的咖啡馆碰头。悟其实想提议去偶遇美由纪的那家“Piano”,但又不愿被高木恶意取笑。不过,悟心里确实一直想着周四一定要再去“Piano”见见美由纪。

身材魁梧的高木跟往常一样,一身白色西装搭配红色领带,一如既往地在那儿调戏着女服务员。如果他是金发,大概就很像特朗普总统了吧。“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呀!”“什么?”“你肯定在心里说我是色鬼吧?”

悟捧腹大笑。高木丝毫不避讳别人的目光。他倒不是个坏人,但实在是没品,甚至还有点厚颜无耻。即便如此,却不让人心生厌恶。“喂!今天其实发生了件大事!”

服务员正要询问悟点些什么,结果被高木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盖过了。“啊!抱歉!要红茶,加牛奶的那种。”

悟一慌,连点单都没组织好语言。“奶茶,是吧?”

服务员重新确认之后,便走开了。“其实呀!就在刚才……”高木开始说起他的经历。

高木的房产中介公司来了一位上年纪的大叔,带着一位很像是在风月场所工作的女子,说要看看白金附近的出租公寓。高木给他们介绍了一处稍显陈旧的两室一厅,月租金二十五万日元左右。房间里放着一套也许是之前的房客留下的沙发,大叔和那名女子一屁股就坐到了上面,环顾四周。“不会让你在这种地方委屈很久的,肯定很快就让你搬到更好的地方。”鼻子下面留着小胡子的老男人企图说服那名女子。高木倒没觉得那女子有多好,但肯定是哪里有某种魅力。女人扭捏地撒娇道:“人家可不想在这里待半年以上。”说完造作地拥抱了那个老男人。

也许是对高木的服务非常满意,那位大叔说了句:“后面的事情,你就跟这姑娘详细地讲一下吧!我接下来还得去趟银行。”之后便离开了公寓。

只剩下两个人之后,那女人就开始说起老男人的坏话。“秃头!臭男人!吝啬鬼!净说些骗人的话!”女人一边嘟囔,一边慢慢贴近高木的身体,“要交往的话,还得找像你这样的男人才理想!”说着直接搂住了高木。

高木自然不反抗,顺势脱下女人的内衣和自己的裤子。两个人刚要干柴烈火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原来是那位大叔回来拿落下的手包。“忘记把门锁上了!简直太失败了!根本就没料到他会在关键时刻回来……”

高木丝毫不在意正端奶茶过来的服务生,自顾自地在那里比手画脚。看着那他那副搞怪的样子,悟不禁爆笑起来。那位秃头大叔原来是位县议会议员,也是一家土建公司的社长。他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喊说自己认识黑社会,扬言要把高木的房产公司搞垮,还说了很多威胁的话。高木把整件事情讲得风趣离奇,时间转瞬即逝。“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结果给他们免了一个月的房租,就解决啦!”高木淡定地回答。“一个月的房租,那大叔就接受了?姜还是老的辣,那女的也不简单!”“什么呀!对于那个老头来说,跟那女的做一次兴许就值二十五万日元,不是吗?可惜的是我什么都还没……”

愚蠢也罢,聪明也罢,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悟再次大笑起来。

之后,两个人又找借口把已有家室的山下也叫了出来。三个人在前几天去过的烤鸡肉店又兴奋地聊起刚才高木的糗事。

山下突然略带醉意地从座位上起身喊道:“今天,我请客!”

高木接过话茬:“今天这一整天真是怪了,发生了不少事呀!你这家伙呢,说要请客,我这边呢,被那老家伙威胁……没准接下来还会掉下来一块陨石?”“你怎么弄到钱的?”

悟问道。“最近公司发生变动,我从制作企划部被调到现场去维修机器,从昨天开始就在外面跑了。修理游戏中心的机器时,我发现里面攒了好多零钱。看!有这么一堆呢!”

山下从口袋里掏出很多零钱。“这不是小偷吗?”

高木说完,山下反驳道:“不要把人都说得那么坏嘛!这些应该说是捡的!”“好了好了,赶紧结账!我跟水岛在外面等你。”

两个人来到店外等候。只见山下在收银台拼命地数着那堆零钱。

周一,新的一周开始了。悟很早便来到公司。因为今天要参加近期做的意式餐厅室内设计项目交流会。

据岩本所说,餐厅老板对悟的提案并不满意。也就是说,本周之内必须做出新的方案。悟对这种任性实在是感到无语,但又想着:“没办法!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周四晚上六点之前把这项工作完成!”

下午,餐厅老板,一位和岩本年龄相仿的男人会来公司。对方想要进行直接交流,以便表达自己的需求。岩本打算把工作一股脑儿地推给悟的想法暴露无遗。悟一边喝着红茶,一边等待对方的到来。餐厅老板点头哈腰地走进了办公室。

尽管对设计方案有诸多不满,但是那个男人表现得还是十分恭谦。按理说,身处这里的他本应该是“上帝”。又或许是对人谦卑的职业习惯所致吧。看长相,也绝对不会想到他竟然会是意式餐厅的老板,给人的感觉宛如乡间山野里掉落下来的一颗瘪栗子,和尚头,头皮略微泛青,小眯缝眼,看上去是很正直的一个人。

店铺位于日本桥附近的商务区,午饭时选用能够提高翻桌率的红色基调,配色本身没有问题。只是考虑到晚上经营时很可能让顾客感觉静不下心来。岩本用一贯的腔调一边谈论着风险、预算、容积量之类的问题,一边随声附和。但事实上他只是在一旁添乱,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今村和吉田光分别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主张通过变换白天和晚上的照明,白天用红色,晚上用暗红色……“水岛,你怎么看?”岩本问。悟心想,我在发表企划时就已经自信地将我原本的想法表述清楚了。但是当面被问及有什么意见,只能适当地说些自己想到的东西了。“关键在于如何能够不花成本地变换白天和晚上店里的氛围,因此,需要考虑的是怎样才能低成本、高效率地进行转换。”

坂上重复道:“也就是说,该考虑的是如何装饰白天时的店铺,来应对夜晚的经营,对吧?”

悟心想,这家伙真是个蠢货!转而,无视他的存在继续说道:“干脆白天和晚上采用不同的店名,怎么样?”

悟一边思考,一边侃侃而谈。过程中,回想起自己儿时一边用蜡笔在图画纸上画画,一边按照画面随意编造故事的情景。

尽管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异于常理,但却意外地一气呵成。“可以白天叫‘Mirano’(米兰诺)、‘Firenze’(佛罗伦萨),晚上叫‘Sardinia’(撒丁岛)之类的,只要做两个招牌的logo就可以了。在此基础上,开放式厨房白天可以弄得明亮些,晚上再把光线调暗,桌布的颜色可以变换一下。服务员的服装白天和晚上也可以选用不同的颜色。这样如何?估计花费不了多少成本。”

连悟自己都为这一席即兴发表感到惊叹。这也许是受高木、山下的影响。此时,悟突然想起前些天那件可笑的事,不禁想要笑出声来。

那位矮个子店主十分佩服悟的提案,还没等听完其他意见就决定按照这个思路推进,然后高高兴兴地满意而归。

岩本似乎因为悟灵机一动的想法博得了客户的认可而感到些许不快。“喂!水岛!这个case就由你来负责啦!本周之内完成它!”随口下达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本周之内,也就是周五之前。如此一来,周四晚上去“Piano”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悟开始焦躁起来。但毕竟是自己提出来的方案,肯定是不能委托给岩本和其他三个人来做的。

悟立刻切换到拼命三郎的工作状态。即便最后功劳都会被岩本夺走,悟还是将设计图纸重新铺在了书桌上。店铺原本就是连设备一起盘过来的西餐馆,厨房、洗手间都可以直接利用,而如果全部重新整修,则会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悟首先在图中标出位置已经固定了的厨房和洗手间。然后画上摆设桌椅的位置。接着给这些小桌椅上色,尽管不够专业,但还是思考着白天和晚上招牌上的logo,以便设计入口。这些让悟回想起在学校时的实践环节。为了赶在周四傍晚之前完成,悟已经做好熬上几夜的心理准备。

傍晚,岩本和其他同事用余光瞅了瞅正在埋头苦干的悟,各自离去了。几个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直接将全部责任都抛给悟:“水岛,这次可不能辜负客户的期待呀!”

从周一傍晚开始,周二、周三,除了吃饭、去洗手间之外,悟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座位,始终埋头工作。过程中,岩本和其他同事从未给予任何帮助,只是在一旁或是闲聊或是无聊地翻看跟工作相关的杂志来打发时间。

悟拼命地工作,一心想要按时完成。可是这种工作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改变一处,其他部分就会明显不协调。地砖的花纹、墙壁的颜色,改变其中任何一项都会对整体效果产生很大影响。以前在学校时,一位老师就曾经说过,大家必须要有从头再来的忍耐力和想象力。事实上,的确如此。悟一旦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就会有种像是孩子们在河边玩堆石子时,妖怪一来就会被毁掉,或者像蚂蚁在沙漠里花了数十年做蚁穴,结果被人一踩一切毁于一旦的感觉。

尽管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工作,但有时也会感到疲惫不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沙发上。功夫不负有心人,连续几天靠着便利店的面包、杯面、浓茶度日,工作终于在周四一早有了眉目。到傍晚再加把劲的话,周五应该就能够展示在大家面前了。

可是,自己从周一到现在一天都没洗过澡,内衣、外套也从未更换。这样的话,今晚就得胡子拉碴地去见她了。悟心想,只要说明理由,诚意道歉,对方肯定能理解吧?想到这里又突然感到不安。今晚她未必就一定会来,上次又没有约好这周再见,要是问了联系方式就好了……悟此时有些坐立不安,瞬间忘却了脏衣服、胡子拉碴,呆呆地坐在那里。早上,来上班的同事看到悟办公桌上摆着的餐厅内饰模型都震惊了,纷纷夸赞:“熬夜赶出来的吗?”“这色调搭配简直绝了!”

岩本在一旁得意地说:“我提议的点子在好多地方都派上用场了嘛!这个方案客户肯定满意!”俨然又把功劳安在自己身上了。

下午,悟早早地离开了公司,怀揣着“不知她会不会来”的不安走向“Piano”。连续几天的疲惫让悟感到恍惚,他慢悠悠地溜达着来到广尾。越是接近“Piano”,心情越是紧张到了极点。

一边祈祷着,一边透过店铺的玻璃窗往里望了一眼。

她在!

悟的心一下子踏实了。太棒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可是突然感觉这一切像是以前读过的故事情节。故事的结局是,她变成了地藏菩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想到这么个故事!不管怎样,她在。此时,悟的心里只有喜悦。

运气不错的是她旁边的位置也还空着。或许是感知到了悟的目光,美由纪转向悟,微笑着示意好久不见。悟来到美由纪身旁,用一种飘飘然的语调问了一个非常蠢的问题:“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上次见面时还能非常自然地对话,这次却紧张得……“当然可以。请坐吧。”美由纪抑制着自己的笑意,满脸认真地回答。“最近连续熬了几个晚上,直到今天傍晚手头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悟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的狼狈模样感到惭愧。他向美由纪表示歉意:“实在不好意思,这么邋遢就跑来了。”“您工作一定很忙吧?”

对方这样一问,悟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因为睡眠不足,饶舌般地一股脑儿倾诉起最近正在做的意式餐厅项目。餐厅老板把之前的方案全部推翻了,想要不花任何成本就实现昼夜经营的氛围切换。自己为了满足客户的需求连续开了几天夜车,结果上司岩本又要把自己的想法当成他的功劳。

美由纪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也没有想要改变对话的主题,她不时面带微笑,或是一脸认真地随声附和。悟鼓起勇气邀请对方:“我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挺冒昧,如果您也还没有吃晚餐的话,能否一起出去吃个便饭?”“当然可以。其实您不用特别在意外表之类的。”对方十分爽快地接受了邀请。

岩本和悟几个人平时开碰头会时,经常会去一家位于一桥的意式餐厅,尽管不是一家特别高级的店,但业内人士评价颇高。悟不是个懂行的人,但据说他们会为顾客选择一些物美价廉的红酒。

由于平时很少跟异性单独用餐,悟很担心会因为自己笨拙的搭话遭到邻座客人的嘲笑。到达餐厅之后,两个人被带到深处角落的一张双人桌坐下,悟这才松了口气。

调酒师将红酒单拿过来,询问:“请问两位喝些什么呢?”

悟问对方:“您选什么呢?”

美由纪说:“一杯香槟,可以吗?”看上去非常娴熟的样子,这让悟再次感受到了一种压力。“您呢?”

悟想也没想就回答说:“我也点一样的。”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用了常被外国人用于嘲笑日本人的句子,但由于过度紧张,实在想不出其他语句。

点餐的菜单递过来后,悟依旧在美由纪点完后反复地说“我也一样”,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羞涩,吐露道:“今天我就是想过去看看美由纪小姐在不在。去的时候,心里特别不安。但是,当我看到您在那里时,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您是去购物了吗?”“没有,只是随便逛了逛。”“我还以为是在银座、表参道附近的品牌店买东西呢!”“其实,我对品牌的东西不是特别感兴趣……”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悟不便再进一步往下聊,不知是要夸奖还是针砭对方才好。

美由纪似乎察觉到了悟的尴尬。“以前我也会到处看名牌的衣服和包包,但最近感觉不同的品牌似乎都在朝着同一个趋势变化,再也没有一眼看到就特别中意的东西了,所以也就失去了兴趣。我觉得,好东西只要保有它原来的设计就可以了,但设计总会不断地更新……因为不常上网,也不用SNS,所以我对流行元素很不敏感。”

美由纪接着说:“最近有个性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某个东西一旦流行起来,市面上很快就会有大量类似的商品蜂拥而至。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潮流。”

悟接过话说:“我们事务所也一样,上面常叫我们设计一些能够让顾客排队等候的店铺。”“大概是因为从众的做法能让大家感到安心吧。毕竟,传统的好物、长久使用后才显现出优点的东西只能受到少数人的青睐,无法畅销。”“而且现在的人好像都很喜欢排队啊。”“应该是店方喜欢利用这种方式来做宣传吧。”“以前,开张前一晚店铺会给五千日元请人来排队。现在则会赠送前五百位客人每人一件T恤。很明显,后者既能吸引顾客,又能达到低成本宣传的目的。”“水岛先生似乎对这方面很熟悉。”

美由纪抿了一口香槟之后,又把酒杯放下。“怎么样,好喝吗?”

悟只能分辨出啤酒和烧酒的味道。“嗯,我很喜欢,稍微有点辛辣。”

说着,美由纪再次拿起酒杯。

店内播放着应景的意大利民歌。悟心想,因为是意式餐厅就一定要播放意大利民歌?有必要吗?“我们在做店内设计时,经常被店主们问及店里的音乐该怎么选择。连音乐都要我们帮忙选编出来,说实话,挺让人困扰的。现在的经营者,总是想尽办法增加很多元素。我倒觉得应该简单些,把多余的东西全都去掉会更好。这里播放的音乐就纯属画蛇添足。”

美由纪似乎也很认同悟的说法,微微俯下肩膀,轻盈地笑了起来。她用餐巾擦拭眼角笑出的眼泪。“前几天我和朋友一起去了一家寿司店。可笑的是那里播放的是印度西塔琴演奏的曲子。”“我也是!我还曾经在荞麦面店听过泰国拳击赛风格的音乐。当时我还特意问了一下为什么会选这个音乐。据说,店铺聘请的厨师是一位拳击选手,老板是厨师的粉丝,那是专门给他选放的音乐。”

美由纪莞尔一笑,饶有兴致地听着。“美由纪小姐喜欢听音乐吗?”

问题突然,美由纪像一个被意外点名的孩子一般,一脸迷惑。她重新拿起酒杯,开口说道:“说起来可能有点陈腐,我本人比较喜欢古典音乐。”

美由纪仿佛沉浸在某种回忆之中。

望着美由纪的表情,悟在想,也许是某场古典音乐会或者是某张CD给她留下了美好的记忆。一时间,莫名地心生妒忌。“到目前为止,我只去听过两次古典音乐会。而且还都是些没听过的曲子,很快就睡着了。其中倒是也有些非常吵闹的曲子。”

美由纪扑哧一笑。“也许大家都是碍于面子,佯装听得懂而已。”“下次要是有好的音乐会,能带我一起去吗?是好是坏,美由纪小姐还能给我指点指点。”悟恳求道。“好啊,真的去吗?其实,即使是同一首曲子,由不同的指挥、不同的乐团演奏出来,风格也会迥然不同。很有趣的。”美由纪欠了欠身子。“哦,是吗?真的能听出区别吗?太了不起了。我只能辨别出啤酒……”“很容易听出来。所以古典音乐才能够延续到现在嘛……”

美由纪微笑着说。

悟再一次感到美由纪是一位没有架子的女性。但是,现在还不是一味感叹的时候,绝对不能出现尴尬的沉默。“刚意识到,我们还不知道彼此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吧?”

话题转变得有些牵强。但如果真能跟对方交换联系方式,或许就能一下子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可是,美由纪只回应了一句“确实如此”。看到美由纪这样的态度,无奈之下,悟只好继续说道:“我也是突然才意识到,我们好像只知道彼此的名字。比起知道了对方的手机号或邮箱地址,需要进行多余的联系,明明没什么事还要发信息之类的,现在这样反倒觉得更轻松。比起了解对方的一切,还是保有神秘感更好……”悟实在不想让美由纪觉得自己是个厚颜无耻的轻浮男人。“是啊,这样反倒更洒脱。与其毫无意义地发送邮件、拨打电话,像这样期待着下次见面的机会也许更美好。”“下周还来‘Piano’吗?”“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会去的。”美由纪非常自然地回应道。“可是……下周万一我们中的一个人有事来不了了,又没办法联系对方,会有些失落呢。”

话语间,悟分明还是期待着能够跟对方交换联系方式。“我会去的。水岛先生如果不来的话,我会认为是时间不方便。如果连续两三次不来,我就会当作您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即使是想来也来不了了。只要我们彼此都抱着想见到对方的心情,一定会相遇。所以,只要来‘Piano’就可以了。”“确实如此。如果我们都这么想的话,每周都能见面。这样也挺有意思的。”

美由纪听了悟的话,莞尔一笑,再次拿起酒杯。

也许是喝不惯香槟的原因,悟已经感到些许醉意,连嘈杂的意大利民歌听起来都悦耳了很多。

走出餐厅,悟说着“那就下周再见”,将美由纪送上了出租车。一边目送出租车的远去,一边像个期待新年到来的孩子一般,在心里吵嚷着希望下一个周四快点到来。

当天晚上,因为跟美由纪的约会从头至尾都异常顺利,加上如期完成了项目设计方案,悟睡得格外香甜。

得益于此,周五能够以饱满的精神去公司上班。

意式餐厅项目基本上全部按照悟的方案通过了。接下来就是请建筑公司分析如何降低改造成本的问题了。“矮冬瓜”店主已经做好了昼夜连续营业的准备,有这种气势的话,预算不足的问题应该也能顺利解决吧?为了确认进度,悟曾经亲自去过现场两三次,只要注意关键的几点应该就能顺利完成。悟趴在办公桌上稍作休息。这时,电话铃响了。是高木打来的。

说是昨天打电话给悟,本想三个人一起去喝酒的,结果悟始终没接电话,想着这小子准是在“Piano”。谁知和山下一起跑过去后,店老板说悟和经常光临的女顾客出去约会了。“喂!你这家伙!把我们撇下,到底去哪里了?约会的对象是不是上周你搭讪的那个女的?进展得怎么样了?”

高木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尽管是在电话里,周围的人听不到,但也很难让高木停住牢骚,于是他们约好第二天周六悟去探望母亲回来后,傍晚在山下推荐的小酒馆碰头。

周六,去养老院的路上,悟开着车,胡乱地想着美由纪的事情、母亲的事情和工作上的事情,等等,突然感到一阵忧郁,随后变得非常伤心,差点错过了高速公路的出口。他一脚踩下急刹车,之后慢慢地把车子往左车道靠。后面来的车辆赶忙向两边打方向盘,大声按着喇叭开过去。

离养老院越来越近,悟所挂念的,也就渐渐只剩下母亲现在的状态了。到达养老院后,在去母亲的房间之前,悟向护理师木村询问了母亲的情况。据说她已经能够自己吃饭、自己去洗手间了。悟这才放心,不过还是很在意上次浅井医生建议手术的事情。

母亲右手打着石膏,但看上去要比想象中精神许多。看到儿子之后,她起身坐起来。悟劝母亲不必特意活动自己的身体,母亲却对他说道:“我的身体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知道自己已经活不长了,医生只是没有跟你说这些罢了。你呢,就赶紧找个好姑娘成家吧。”

那是多年以前,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一边读着童话故事一边哄幼年的自己睡觉时的母亲的声音。

悟也很清楚,母亲已经时日不多了。上次探望时医生就说过,不光是骨骼的问题,内脏器官也有很大的损伤。悟回想起医生推测出的原因,想到这些也许是母亲年轻时营养不良和过度疲劳导致的,泪水一下子涌上眼眶,但还是强颜欢笑地询问母亲的状况。“妈,您别这么说。医生也说了,只是腰和腿有些问题,只要接受手术就能轻松地起身走路。不然,我们还是试试吧?只要稍微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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