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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24 04:5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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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澳)加思·尼克斯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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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王国传奇3:莉芮尔

古王国传奇3:莉芮尔试读:

序章

夏天闷热潮湿,到处都是成群的蚊子,它们从红湖岸边滋生蚊虫的腐烂芦苇滩飞到阿贝山脚下。眼神敏锐的小鸟朝着成群的飞虫俯冲下去大快朵颐。掠食的猛禽则在上方盘旋着,准备捕捉食虫的小鸟。

然而红湖边有一个地方既没有蚊虫也没有飞鸟,甚至没有草或者[1]其他任何活物。那是距东岸两英里远的一座矮丘。泥土、石块紧紧地压在一起,矗立在丛生的野草和绿树覆盖的山坡之间,显得刺眼又古怪。

那个土丘没有名字。就算它曾经在古国的地图上有过名字,那地[2]图也早就遗失了。土丘附近曾经有几座农场,但都在一里格之外。先前住在这里的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那座土丘,更不会提到它。距此最近的城镇是边城,那是个动荡且危险的定居点,一直没有消停过,但是其中的居民都满怀希望。边城的人都知道要避开红湖东岸。就连森林和草地里的动物们都知道要避开那座土丘,甚至本能地避开可能要去往土丘的行人。

比如眼下这个人,他站在山丘与湖边平原的交界处,消瘦秃顶,穿着一身皮铠甲,从头遮到脚,脖子和关节的位置用涂红色珐琅的金属加固。他左手扶着一把出鞘的剑,剑身平稳地靠在肩上。右手扶着胸前的皮带,七个皮囊挂在带子上,最小的那个只有药盒大小,最大的一个有他的拳头那么大。木质手柄倒垂在皮囊下方,那是黑檀木制成的。他的手指抚过这些手柄,就像蜘蛛爬墙一般。

看到这情景,任何人都能认出那些黑檀木手柄其实连接着法铃,就算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也能知道他的身份。他是一位役亡师,可以用那七个铃铛来施展黑暗法术。

那个人望着土丘等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并不是今天第一个到这里来的人。至少还有两个人站在那座光秃秃的山丘上,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表明,还会有几位隐藏的访客。

那个人本想等到傍晚再行动,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并不是第一次到土丘来。这下面封存着某种力量,它呼唤他穿过整个古国,在夏至这天来到这里。它呼唤了他,使他不能拒绝。

虽然如此,但他还是有足够的骄傲,最后的半里路他没有跑步冲向土丘。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当靴子踏上土丘边缘的地面时显得十分从容,没有显示出丝毫的匆忙。

土丘上有个他认识并且期待见到的人。那位老人是侍奉过土丘下面那种强大的东西的最后一个人,他作为某种能量的通路掩盖了土丘下面的那个东西,不让它被女巫们发现,那些身在冰洞中的女巫能看到世间万物。这位老人肯定是最后一个了,他身边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学徒都没有。时间不多了,那个东西不需要再蛰伏在土层下面了。

另一个人他不认识。那是个女人,或者说曾经是个女人。她戴着一副黯淡无光的青铜面具,穿着北地野蛮人的沉重毛皮衣服,在这种天气下显得既无必要,也不舒适……除非她的皮肤能感觉到阳光以外的东西。她戴着丝绸手套,手指上套着几个骨质的指环。“你是赫奇。”陌生女人说。

她的言辞充满力量,令人惊讶不已。他没猜错,这个女人是肆行魔法师,只是力量强大得超出他的预料。她知道他的名字,至少是知道了他的某一个名字——最近用得最多的一个名字。他也是肆行魔法师,所有的役亡师都是肆行魔法师。“凯瑞格的仆人,”那个女人接着说,“我在你的额上看到了他的印记,尽管你想方设法去掩盖。”

赫奇耸耸肩,摸了摸额上那个咒契似的印记。它像个旧疮疤一样裂成两半,露出皮肤上一处丑陋的疤痕。“我从凯瑞格那里得到了这个印记,” 赫奇平静地回答,“但是凯瑞格消失了,十四年前就被阿布霍森束缚并囚禁了。”“你现在侍奉我,”那个女人以不容争辩的口吻说,“告诉我应该怎样和土丘下面的力量交流,它也要服从我的意志。”

赫奇鞠了个躬,藏起自己的笑容。她的话让他回想起往事。在凯瑞格衰亡后,他为什么还会亲自来到这座土丘呢?“西边有一块石头,”他用自己的剑指了指,“把它转到一边,你就会看到一条笔直向下的隧道。沿着隧道走,一直走到拦路的石板那里。你会看到石板下面有水渗出来,尝一尝那水你就能感知到那股力量。”

他没说那条隧道是他耗费五年的时间才建成的,他也没说渗出地面的水其实是被囚禁两千多年的东西在为自由而挣扎逃脱的迹象。

那个女人点点头,面具周围苍白的皮肤看不出丝毫表情变化,那张脸仿佛和覆盖其上的金属一样冷峻。她随即转身,念出一句咒语,白色的烟雾随着每个词语从面具的嘴巴处冒出来。当她念完之后,两个原本躺在她脚下的生物站了起来,它们藏在土地上几乎是隐形的。那是两个非常稀薄模糊的人形,肌肉是不停流动的薄雾,骨头则是蓝色的火。人们把这种肆行魔法造物叫作黑蚀。

赫奇仔细观察着它们,又舔了舔嘴唇。他可以对付一个黑蚀,要对付两个的话就必须动用一些法力了,但是此时他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力量。那位老人肯定不会帮他。他到现在也只是坐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他是土丘下那股力量的一个有生命的通道。“如果到了晚上我还没回来,”那个女人说,“我的仆人就会把你的肉体和灵魂一并撕成碎片,即使在冥界你也无处可藏。”“我就在这儿等着,”赫奇说着,坐在了地上。他现在知道了黑蚀要做什么,它们并不会构成威胁。他把剑放下,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地上倾听土丘里的动静。他听见那东西在地下不停地低语,尽管他的词语和思想不能穿透那座牢笼,但是地下的声音却穿透了层层泥土和石头传了上来。如有必要的话,等一会儿他也要沿那条隧道下去,喝一口地下的水,然后敞开自己的思想,将他的想法送入那条一指宽的细流,那细流穿透了七层防护,每一层防护都加持了三重咒语。它穿透了金、银、铅、花楸木、岑木、橡木以及第七重守护之骨。

赫奇没去看那个女人,他听见石头被移动的声音时也没有转头。其实,转动那块石头并不容易,一个普通人是不具备这种力量的,如果没有法力的话,集合所有凡人的力量都无法移动那块巨石。

那个女人回来的时候,赫奇正站在土丘的中心向南方眺望。黑蚀站在他的旁边,女主人回来了它们动也没动一下。那个老人依然念念有词地坐在一旁。赫奇无法确定他究竟是在念咒还是在胡说,总之那不是他所知的魔法,但是他确实在老人的声音里感受到了土丘里的那种力量。“我侍奉你。”那个女人说。

她声音里的力量还在,但是却没有了傲慢的成分。赫奇注意到,她说话时脖子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他笑了笑举起手:“咒契石距离山丘太近了。你要去摧毁它们。”“我会的。”那个女人低头回答。“你过去是个役亡师,”赫奇又说。过去,凯瑞格将古国所有的役亡师都召集到自己身边,他们像地方领主一样侍奉凯瑞格。但后来随着凯瑞格败亡,阿布霍森即位,他们大都消亡了。如今还是有役亡师幸存,但是这个女人绝没做过凯瑞格的仆人。“很久以前是。”女人回答。

赫奇感觉到她体内微弱的生命力被深深地掩藏在青铜面具和咒语加护的毛皮之下。她已经老了,是个很老很老的术士——对于必须走进冥界的役亡师来说,年老并不是什么优势。他们早已活过了自己既定的年限,冰冷的冥河水最爱吞噬这些逃走的人。“你将再次拿起法铃,为了完成将来的任务你需要大量亡者。”赫奇解开自己的法铃皮带,小心翼翼地递给那个女人,生怕弄出丝毫声响。他还有一套备用的法铃,那是在一个较弱的役亡师那里拿到的,那个人也是追随凯瑞格的乌合之众之一。要拿到那套法铃可能要冒些风险,因为自从国王和他的阿布霍森皇后即位后,那套铃铛就一直藏在古国的中心地带。不过目前他暂时还用不到法铃,而且他也不可能带着法铃去他现在要去的地方。

那个女人接过法铃,但没有立即系上铃带。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团小火花出现,那是一小块闪耀着明亮白光的发光金属。赫奇伸出手,那块金属跳到他手中,没入他的皮肤,却没有流一滴血。赫奇将手贴近自己的脸颊,感受着那片金属中的力量。他慢慢握紧拳头,露出了微笑。

这片神秘的银色金属不是给他的。它其实是一颗可以在许多不同的土壤里生长的种子。赫奇要用它达成一个特别的目的,它将被种在一片肥沃的苗床里,茁壮成长,直到长出丰硕的果实。但是他可能还要等很久,也许多年后才能把它放在适合播种且能造成最大伤害的地方。“你呢?”那个女人问,“你要做什么?”“我要去南方,戴面具的克萝尔,”赫奇回答道,暗示除了她的名字外,他还知道很多其他情报。“穿过界墙,到安塞斯蒂尔的南部。我出生在那里,不过从精神层面来说,我不属于那片毫无魔法的土地。我在那边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说不定还要去更远的地方。但是必要的时候,你就会收到我的消息。或许我也会听到一些我不喜欢的消息。”

他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主人是没有必要向仆人道别的。【注释】[1] 英里,长度单位,1英里=1.609344千米。[2] 里格,长度单位,1里格相当于4.8千米。第一部古王国——塔齐斯顿一世即位后第十四年第一章悲惨的生日

睡梦中,莉芮尔觉得有人碰了碰自己的额头。那触感十分轻柔,仿佛凉冰冰的手放在她灼热的皮肤上方,轻轻地抚摸着。她微笑起来,显然对这种抚摸很受用。然后梦境突变,她皱起眉头。那触碰的感觉变得十分粗暴,而且滚烫灼热,一点也不凉爽了——

她醒了。过了片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把床单扒开了,正脸朝下趴在粗糙的羊毛垫子上,羊毛织物真的很扎人。她的枕头掉在地上。枕套在做噩梦的时候被扯坏了,正搭在她的椅子上。

莉芮尔环顾自己的小房间,噩梦似乎没有造成更多的损坏。简单的松木衣柜立在旁边,暗色的不锈钢插销也好好地别着。桌子、椅子仍旧在另一个角落里。她练习用的剑插在剑鞘里,挂在门背后。

这算是个不错的夜晚。有时候,莉芮尔被噩梦纠缠时,会梦游,会说梦话,又踢又打造成很大的破坏。但这仅仅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她宝贵的小房间里。她不敢想象被迫回到家族成员共用的房间会怎么样。

她重新闭上眼睛,仔细倾听。周围一片寂静,也就是说,现在时间还早,催促珂睐们起床开始全新一天的起床铃还没有响起。

莉芮尔紧紧闭上眼睛,想要再次回到梦乡。她想再次感受一下被抚摸前额的那种舒适感。那是她对母亲的唯一一点记忆。她不记得她的脸庞,也不记得她的声音——只记得她凉凉的手。

今天,莉芮尔特别需要那温柔的触摸。但是她的妈妈早就去世了,于是她父亲的秘密也随之而去。莉芮尔五岁那年,母亲离开冰川,没有留下任何说辞或解释。最后得到的唯一的消息就是她的死讯,噩耗从遥远的北方传来时,恰好是莉芮尔十岁生日的前三天。

一旦想起这件事,她就再也睡不着了。和其他所有的早晨一样,莉芮尔放弃了再次入睡的打算。她睁着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几分钟。石砌的天花板不会一夜之间就发生变化,它依然是灰暗冰冷的样子,其间还夹杂着一点粉红色。

天花板上还有一个光芒咒契,它在石头中发出温暖的金色光芒。莉芮尔醒来时,它变得亮了一些。在莉芮尔坐起来,伸腿用脚摸索鞋子的时候,咒契变得更亮了。珂睐的墙壁是用温泉和魔法加热的,但是这里的石头地板依然是冰冷的。“今天我十四岁了。”莉芮尔小声说着,穿上另一只鞋子,但是没打算站起来。自从母亲去世的噩耗在她十岁生日前到来之后,每一个生日都成了厄运的前兆。“十四岁!”莉芮尔再次说了一遍,词语中颇有愤怒的意味。她十四岁了,按照珂睐冰川之外那个世界的标准,她已经是个女人了。但是她依然得穿着儿童的蓝色罩袍,因为珂睐不以年龄判断一个人是否成年,她们是按照预视能力来判断的。

莉芮尔再一次闭上眼睛,非常用力,仿佛在努力让自己看到未来。每个十四岁的珂睐都会有预视能力。很多年龄更小的孩子也都穿上了白袍,并佩戴了月长石银冠。长到十四岁竟然还没有预视能力,这对珂睐来说,是闻所未闻的。

莉芮尔睁开眼睛,什么幻象都没有。她只看见自己的小屋,眼泪让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她擦擦眼睛,站起来。“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预视力。”她边说边打开衣柜拿出毛巾。这一句已经成了她的口头禅了。她经常这样说,可惜越说越觉得悲伤,有种刺痛内心的感觉。这就像她喜欢用舌头触碰牙疼的地方一样,虽然很疼,但就是停不下来。这伤痛已经成了她的一部分了。

说不定很快,她就会被九日预视轮值发言人召唤。那时候她就可以说:“没有妈妈,没有爸爸,但是有预视力。”“我会有预视力的。”莉芮尔小声对自己说,她轻轻打开门,轻手轻脚地去走廊那头洗澡。她穿过走廊时,咒契次第亮起,黎明似乎变成了白昼。不过青年宿舍那边的门都还紧闭着。从前,莉芮尔会去敲那边的门,一边笑一边叫那边的人起床洗澡。

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大家都还没有获得预视能力。而且那时候的青年舍监还是米瑞丽,她十分宽容。现在的舍监是莉芮尔的姨妈吉瑞丝。只要有一点噪音,吉瑞丝就会穿着她那件栗色白条纹的睡衣从房间里冲出来,命令大家安静,不许打搅长辈睡觉。她对莉芮尔也绝不会宽容。事实上,吉瑞丝和莉芮尔的妈妈阿瑞丽完全相反。吉瑞丝整个人就是制度、条例、传统、规矩的化身。

吉瑞丝绝对不会离开冰川,更不会去不为人知的地方旅行几个月还带个婴儿回来。莉芮尔朝着吉瑞丝的门皱皱眉头。吉瑞丝自己倒是什么都没说过。她从来不提自己的妹妹。有关妈妈的事情都是莉芮尔零零碎碎地从其他亲戚的谈话中听来的。她们有时会聚在一起,讨论究竟要拿这个明显不属于珂睐冰川的孩子怎么办。这些时候,她们偶尔会提到莉芮尔的母亲。

想到这些,莉芮尔再次皱了皱眉,就算她在浴室里用浮石蘸着热水搓脸,满脸的愁容也没有消失。最终在跳进长水池被冷水刺激之后,她才舒展了眉头。

但是当莉芮尔在冷水池旁边的更衣室里对着公用镜子梳头的时候,发愁的表情又回来了。镜子是用银钢制成的,长方形,八尺高,十二尺宽,四边布满锈迹。再过一会儿的话,镜子就要被住在青年宿舍的另外八个十四岁的孩子占用了。

莉芮尔讨厌和别人共用镜子,因为那会让她更显得与众不同。绝大部分珂睐都有着棕色的皮肤,而且很快就会被冰川反射的日光晒成栗色,另外她们还有着金色的头发和浅色的眼睛。莉芮尔却正好相反,她就像一棵苍白的野草长在健康的花丛中。她的皮肤永远晒不黑,只会被晒伤,头发却是很深的颜色。

她知道,自己的这种长相肯定来自她那不知身在何处的父亲。阿瑞丽从来不提他,作为女儿这又是一桩必须容忍的丑事。珂睐经常和路过的旅人生下孩子,但是她们不会离开冰川主动去找别人,而且她们也从不隐瞒孩子父亲的来历。由于某些原因,她们总是会生下女孩——有着一头金发、棕色皮肤,淡蓝或淡绿色眼睛的女孩。

唯有莉芮尔是个例外。

独自站在镜子面前时,莉芮尔可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她专心梳理头发,左右各梳四十九下。她觉得似乎有些希望了,说不定今天就是她的大日子。十四岁生日当天,她也许会得到预视能力——最好的生日礼物。

但即使如此,莉芮尔也不想去中心餐厅吃早饭。大部分珂睐都在那里用餐,她不得不和比自己小三四岁的孩子一起吃饭,那样子就像一棵蓟草从漂亮的花床里冒出来似的,而且是一株穿着蓝外套的蓟草。其他十四岁的孩子都穿上了白袍,和头戴银冠、经验丰富的珂睐同桌用餐了。

莉芮尔穿过两条安静的走廊,走下螺旋的楼梯,转到和中心餐厅相反的方向,去了下层餐厅。向珂睐询问未来情况的那些咨询者和商人们都在这里用餐。这里的珂睐只有厨房工作人员和服务生。

不过,除了厨房工作人员和服务生,这里还有一个特殊的珂睐。莉芮尔最希望看到的是她——九日预视轮值的发言人。走下餐厅台阶的时候,莉芮尔忽然想象着那个场景:发言人走下大厅台阶,敲响了锣,然后宣布九日预视轮值者看到了她——莉芮尔——佩戴着月长石银冠,她终于拥有预视能力了。

下层餐厅的早餐时间并不繁忙,六十张桌子的大厅里,只有三张桌子旁有人在吃饭。莉芮尔占据了第四张桌子,尽可能远离所有人,然后她把凳子拉出来坐下。就算周围没有其他的珂睐,她也喜欢一个人坐着。

有两张桌旁坐的是商人,可能是从拜里塞尔来的,他们大声谈论着从遥远的北方进口的胡椒粒、生姜、肉豆蔻、肉桂等东西,并希望能出售给珂睐。他们一个劲儿地说自己的香料有多好、多香浓,很显然是希望在厨房工作的珂睐们能够听见。

莉芮尔嗅了嗅空气。商人们说得像是真的。他们的口袋里散发出浓郁的丁香和肉豆蔻的香味,很好闻。莉芮尔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第三张桌子旁坐的是商人的卫兵。即使是在珂睐冰川内部,他们也全副武装,身穿铠甲,佩剑就放在凳子下面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们显然认为,强盗和某些更可怕的敌人能够轻易穿过狭窄的河谷小路,打破大门进入珂睐的巨大迷宫里。

当然了,绝大部分防御措施他们都看不见。河道上布满了隐蔽的魔法咒印,平整的石板下面有很多野兽和武士的影像,只要出现轻微的威胁就能触发机关。道路来回转折,横跨河流,足有七次之多,其间要通过狭窄的古代桥梁,那些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仿佛就是用普通的石头建造而成的。但每座桥都易守难攻,桥下的河水很深且十分湍急,可以阻止任何渡河的亡者。

即使在下层餐厅,墙壁里也隐藏着魔法咒印,在粗糙的石头地板下和天花板上都有许多沉睡的影像。尽管咒印微弱,莉芮尔依然能看见,只是不清楚如何才能将其激活。影像则要复杂一些,因为她只能看清触发影像的那些咒印。当然,也有一些清晰可见的咒印,如照明用的咒印,珂睐的地下寓所也使用这种咒契。她们的寓所建在大山的石头中间,紧临着冰川。

莉芮尔打量着访客们的脸。他们没戴头盔,头发也剃得很短,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们前额上没有咒印。这样看来,他们肯定看不到周围的咒印。莉芮尔几乎是本能地撩开自己额前的长发,摸了摸自己的咒印。它在莉芮尔指尖轻轻跳动着,那是一种连接的感觉,是对于描述这个世界的高等咒契的感应。就算没有预视能力,至少她还算是个咒契法师。

商人们的卫兵真该信任珂睐的防御措施才对,莉芮尔一边想着,一边再次打量周围那些全副武装的男女。其中的一个人瞄了她一眼,两人对视之际,莉芮尔移开了目光。在这短暂的一瞥之间,她看到一个年轻人,头发剃得比其他人短,在天花板上咒契的反光下,脑门显得锃亮。

她试图无视那个人,但是对方起身走过来,他的锁子甲实在太大了,大概是有人预见到他未来会长很大个子吧。他过来的时候,莉芮尔皱起眉头,把头偏向一边。有时候,确实会有珂睐在访客中选择情人,所以有些人就以为每一个到下层餐厅来的珂睐都是来找情人的。尤其是那些十六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对此深信不疑。“打搅了,”那个卫兵说,“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莉芮尔迟疑地点了点头。于是他坐下,全身的锁子甲一阵叮当作响,胸前的金属片仿佛一条小瀑布。“我叫巴罗,”他开心地说,“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吗?”“什么?”莉芮尔又疑惑又害羞,“到这个餐厅吗?”“不,”巴罗笑起来,他伸出胳膊,用手指指周围的地方。“这里,珂睐冰川。我第二次来了,你想有人带你逛逛的话……大概你父母经常来这里做生意吧?”

莉芮尔看着别处,她觉得自己脸颊热辣辣的。她想找点轻松愉快的话题,但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连外人都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珂睐,眼前这个穿着大号锁子甲的傻小子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巴罗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脸在发烧,也没注意到她内心滋生的古怪空虚感。

莉芮尔吞了吞口水,舔舔嘴唇,还是说不出话来。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出来,觉得自己是个无名小卒。她眼里含满了泪水,不敢抬头看巴罗,只是盯着盘子里吃了一半的梨子。“我只是来打个招呼,”对方一直沉默,巴罗也有些紧张了。

莉芮尔点点头,结果两颗眼泪落在梨子上。她没抬头,也没去擦眼泪。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胳膊也无法动弹。“对不起,”巴罗边说边站起来,身上的锁子甲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莉芮尔看着他走回自己桌边,一缕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巴罗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有个男人说了些什么,由于离得太远莉芮尔没有听见。巴罗耸耸肩,那些男女都笑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莉芮尔对着盘子小声说,可是声音里的眼泪仿佛比眼睛里还要多。“生日不能哭。”她站起来,磕磕绊绊地跨过凳子,小心翼翼地把盘子和叉子拿到洗碗处,努力不去看她那些在这里干活的表姐妹以及其他亲戚。

她还没来得及放下盘子,一个珂睐就走下大厅的台阶。最底层的七级台阶上分列着七面锣,来者手执带有金属尖的手杖敲响了第一面。莉芮尔呆住了,餐厅里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那位珂睐走下台阶依次敲响每一面锣,锣发出不同的声音,回音混合在一起,回荡在餐厅里,好一阵子才归于平静。

走下台阶后,那个珂睐停下脚步,放下手杖。莉芮尔的心脏狂跳,肠胃紧张得缩成一团。她想象中的就是这番景象,眼前发生的一切和她想象中的简直一模一样,不对,这绝不是想象出来的,而是预视之力让她看到的场景。

那根手杖显示索蕾是今天九日预视轮值的发言人,当值守预视者发现了事关珂睐或者整个古国的重要情况时,就由发言人来通知大家。而且最重要的是,当值守预视者看到了哪个女孩将获得预视力,宣布这一消息的也是发言人。“知一叶见万物,”索蕾说。她清脆的声音传到餐厅、厨房和洗碗间的每个角落,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九日预视值守者得到了一个喜讯,我们的姐妹中又有一个人将获得预视能力……”

索蕾停下来吸了一口气,莉芮尔闭上眼睛,她知道索蕾即将说出她的名字。这次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我,她一直这样默念着。我比别人晚了两年,而且今天是我的生日。必须是——“安妮瑟利。”索蕾说。然后她转身走上台阶,轻轻敲响七面锣,锣声汇集成轻柔的暗流,访客们重新开始谈话。

莉芮尔睁开眼睛。世界没有发生变化。她没有获得预视力。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太惨了。“我可以收盘子了吗?”站在洗碗槽后面一个珂睐说。“哦!莉芮尔!我还以为你是访客呢。你最好快点儿上楼去。再过一个小时,安妮瑟利的觉醒仪式就要开始了。这里是发言人的最后一站,你知道的。对了,你为什么非得下来吃饭啊?”

莉芮尔没有回答。她默默地把盘子交给对方,像梦游似的穿过餐厅,手指头下意识地轻轻滑过桌子角。她满脑子都是索蕾的声音,而且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我们的姐妹安妮瑟利获得了预视之力。”

安妮瑟利。安妮瑟利将穿上白袍,戴上月石制成的银冠,而莉芮尔还得继续穿着蓝色罩袍,那是儿童制服。那件罩袍穿得太久,边上都起毛了,而且也太短了。

安妮瑟利十天前才过完生日。不过她的生日根本不可能和今天相提并论,今天可是她的觉醒仪式。

生日根本不算什么,莉芮尔心想,她机械地迈步走上从下层餐厅到西侧路的六百级台阶,她沿着这条路走了两百步,穿过中间的过道,然后又往上走了一百零二步,来到青年宿舍的后门。她不去看任何人,只是数着每一步。目之所及全是雪白的长袍和飞速闪过的黑色拖鞋,珂睐们正跑向主大厅,去祝贺那个获得了预视能力的女孩,加入他们的行列。

当莉芮尔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她感到生日给她带来的所有快乐都消失殆尽了——和燃尽的蜡烛一样,熄灭了,消失了。今天成了安妮瑟利的大日子了,莉芮尔心想。她要为安妮瑟利感到高兴。她必须忘记盘踞在自己心里的巨大悲伤。第二章迷惘的未来

莉芮尔躺在床上,试图战胜绝望的心情。她真的应该穿好衣服去参加安妮瑟利的觉醒仪式。但每当她想起身的时候,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又躺回去。眼下是不可能站起来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复回想下层餐厅她听到别人的名字时那令人痛苦的瞬间。不过,她还是在努力转移注意力,努力忘记过去,努力去想接下来的事情。莉芮尔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决定不去参加安妮瑟利的觉醒仪式。

估计没有人会想起她,但也许还会有人来这里找她。这么一想,她总算强打起精神下了床,去找别的藏身之处。一般而言,可以藏在床底下,不过莉芮尔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按照规定打扫房间了,那张简陋的架子床下面灰尘太多了。

她想藏在衣柜里,但是那种过分简单的箱子形状和松木板子的结构看起来就像个直立的棺材。莉芮尔一直都这样认为,但她的姐妹总觉得这是她的一种病态的想象。小的时候她就喜欢排演故事里那些夸张的死亡场景。虽然多年前她就不再这么玩了,但是对于死亡的想象却没有停止,尤其是她自己的死亡。“死。”莉芮尔小声说。这个词让她有些发抖。然后她又稍微大声一点地重复了一遍。一个简单的词语,同时也是避开种种烦心事的简单方法。她可以躲掉安妮瑟利的觉醒仪式,但是却躲不掉后面更多次的觉醒仪式。

莉芮尔想,如果她选择自杀,就不用看着那些比她小的女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获得预视力了。她也就不用继续和小孩子们一起穿着蓝罩袍了。在以前的觉醒仪式上,那些孩子们会用眼睛偷偷地瞄她。莉芮尔熟悉那种眼神,也明白其中的畏惧。她们怕自己也像她一样,永远得不到最重要的东西。

而且死了就不用再忍受珂睐们同情的眼神了。那些人经常停下来问她过得怎么样,好像简单几个词就能描述她的心情似的——十四岁了还没有预视力,这种心情能够用语言描述吗?“死。”莉芮尔又小声说了一次。她品尝着这个词在舌尖的感觉。她还拥有些什么呢?也许她确实还是应该抱一点儿希望的,相信自己终究能获得预视力。可是她都十四岁了,谁听说过十四岁还没有预视力的珂睐?这些事想起来真是格外让人绝望。“只能这样了。”莉芮尔仿佛在对朋友宣布一个重大决定。她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自信,但是内心却有些动摇。珂睐不会做自杀的事。自杀会成为最后一个可怕的证据,表明她不是珂睐。但这也许是最好的事情了。她要怎么自杀呢?莉芮尔看着她挂在门后练习用的剑。剑太钝了,而且是用软钢做的。用剑刺自己只会死得又慢又痛苦,而且肯定会有人听见她尖叫,然后把她救活。

应该有那种让人停止呼吸,抽干肺部,封闭喉咙的咒语,但是这样的咒语不在她的《基础咒契魔法书》和《咒印索引》里,这两本书就在几步之外的书桌上。她也可以去图书馆查一下,但是这样的魔法很可能是用钥匙和咒契锁起来的。

现在就只剩下两种可能的方法了:冻死或者摔死。“冰川。”莉芮尔低声说。她决定了,就这么办。她要趁大家都去参加安妮瑟利的觉醒仪式时爬上星峰台阶,然后一头摔到下面的冰上。要是有人愿意费心找找的话,总会找到她摔烂又冻僵的尸体——然后她们就会意识到,作为一个没有预视力的珂睐有多艰难。

莉芮尔想象着一大群人默默看着自己的尸体被抬过大厅,她蓝色的儿童罩袍被雪覆盖而变成了白色,并且有些僵硬。想到这里,她不禁热泪盈眶。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可怕的白日梦,莉芮尔松了口气,然后站起来。一定是九日预视值守者第一次看见她了。她们看到她爬上冰川然后一头跳下去。于是她们派人来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并告诉她总有一天她能获得预视力,一切都会好起来。

莉芮尔还没来得及说“请进”,门就被推开了,这足以说明九日预视值守者并没有派人来关心她的安危。进来的是吉瑞丝姨妈,准确来说是青年宿舍的舍监吉瑞丝,因为她向来不偏袒莉芮尔,从来没有表现出姨妈会有的关爱之情。“原来你在这儿啊!”吉瑞丝大声说,那声音招人讨厌,还有些假惺惺的。“早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找你,但是事情太多了,我都没见着你。生日快乐,莉芮尔!”

莉芮尔看着吉瑞丝和她手中的礼物。那是个大大的方盒子,红蓝两色的包装纸上还有金色的斑点,很漂亮。吉瑞丝从没给她送过礼物。姨妈说自己从没收到过礼物,这也算是个解释吧,但莉芮尔觉得她根本没有理解礼物的意义。重点在于赠送,不是接受。“打开吧,”吉瑞丝说,“马上就要开始觉醒仪式了。小安妮瑟利真棒!”

莉芮尔接过礼物。盒子很软,但很重。她想自杀的想法忽然被好奇心驱散了。究竟是什么礼物呢?

她又摸了摸包装,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袭来。她迅速沿着包装纸的角落撕了个洞,看到了一小片蓝色。“是罩袍,”莉芮尔说,声音仿佛是远处的其他某个人说出来的,“儿童罩袍。”“对,”吉瑞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袍,扶了扶淡金色头发上的月长石银冠,“我看到你的旧罩袍太短了,已经不合身了,你长得真是太快了……”

吉瑞丝一直在唠唠叨叨地说着,可莉芮尔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她手里的新罩袍,喋喋不休的吉瑞丝姨妈 —— 全部都不真实。“换好衣服来吧!”吉瑞丝一边鼓动她,一边抚平自己白袍上的褶皱。她是个高大的女人,是珂睐中很高的人。莉芮尔在她面前倍显矮小,而且和她雪白的袍子相比显得很脏。莉芮尔看着那雪白的袍子,再次想起冰雪。

吉瑞丝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此时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什么?”莉芮尔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听清吉瑞丝的话。“换衣服!”吉瑞丝姨妈再次说道。她轻轻地皱了皱眉,银冠往下滑了一点,在她眼睛上投下阴影,“迟到的话就太不礼貌了。”

莉芮尔机械地脱下旧罩袍,换上新的。衣服是用密实的亚麻做的,崭新挺括,穿起来很不容易,吉瑞丝姨妈也过来帮助她。胳膊穿上之后,罩袍自然地落在她肩上,长及脚踝。“还能穿几年,”吉瑞丝姨妈很满意地说,“我们真的该走了。”

莉芮尔低头看了看包住全身的蓝色罩袍,感觉自己肯定占不满这件罩袍的空间。吉瑞丝姨妈显然是觉得她永远不可能穿上白袍参加觉醒仪式了,因为这件衣服几乎够她穿到三十五岁。“你先走吧——我马上来,”莉芮尔撒了个谎,她心里想着星峰台阶,以及台阶之外的悬崖和冰层,“我还要去趟洗手间。”“很好,”吉瑞丝快步回到走廊上,“但是要快一点儿!别拖拖拉拉的,想想你妈妈会怎么责备你!”

莉芮尔跟在她身后,左转去了最近的一个洗手间。吉瑞丝往右转,拍手催促着三个八岁的女孩子,她们正边走边穿衣服,罩袍套在头上,嘴里还嘻嘻哈哈地笑着。

莉芮尔不知道母亲会说什么。她小时候,大家经常拿她母亲阿瑞丽的事逗她,后来她就成了个离群索居的人。珂睐常常从来到冰川的访客之中挑选情人,就算外出去找爱人也是不罕见的,但孩子的出生记录上没有记载孩子父亲的名字,却是不曾有过的。

后来阿瑞丽离开冰川——离开五岁的莉芮尔——据说是因为看到了某些幻景,但她没告诉其他的珂睐,这就更显得与众不同了。多年后,吉瑞丝姨妈告诉莉芮尔说阿瑞丽死了,但并没提到具体细节。莉芮尔听到过很多传闻,有人说她妈妈被满心嫉妒的对手毒死了,对方是统治着北方冰封荒野的野蛮人,也有人说她妈妈是被野兽咬死的。很显然,阿瑞丽是以预见师的身份在外面行动,但珂睐们认为自己的族人并不适合这种职业。

失去妈妈的痛苦心情被莉芮尔埋在心底,但是埋得不深,时常冒出来。吉瑞丝姨妈尤其擅长揭开她内心深处的伤疤。

吉瑞丝和那三个突然安静下来的女孩子走远了之后,莉芮尔溜回自己的房间,拿出户外装备:厚羊毛外套,上面沾着腻腻的羊毛脂;带耳罩的帽子;油布鞋套;毛皮手套;还有皮革护目镜,镶着灰绿色的玻璃。她觉得拿上这些东西有点儿愚蠢,反正她是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嘛,但是,她内心还有个声音在说,就算是去赴死,也必须穿戴整齐啊。

所有珂睐的住所都由蒸汽管道供热,蒸汽来自地下的温泉,所以莉芮尔暂时把户外装备拿在手上,小件东西就包在外套里。爬星峰台阶会很热,不用穿羊毛外套。作为最后的一点儿反抗,她脱下新的蓝色罩袍扔在地上,穿了珂睐们在厨房或下层餐厅碗橱间干活的工作服。灰色的棉布长衬衫到她的膝盖处,遮住了蓝色的羊毛护腿。这套衣服还包括一件帆布围裙,莉芮尔没穿在身上。

沿着空无一人的北侧路走过去感觉很奇怪。平时这边总有十几个珂睐来来去去忙自己的日常工作,要么是去九日预视轮值班,要么是去处理各种平凡的事务。珂睐冰川其实是一座小城市,只是有些古怪,因为它的主要业务是预视未来,或者按照珂睐对访客们讲解的那样——预视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

在北侧路和之字路的交汇处,莉芮尔确信没人看到自己。然后她沿着之字路走了几步,寻找齐腰处的一个小黑洞。找到之后,她掏出挂在项链上的一把钥匙。珂睐们都有类似的钥匙,可以打开绝大部分的门。星峰的门不常使用,但莉芮尔觉得这扇门并不需要特殊的钥匙。

钥匙孔周围完全没有门的痕迹,莉芮尔把钥匙插进孔里转了两圈门才出现。一条淡淡的银线出现在地面上,接着就露出了由黄色石头铺成的路。

莉芮尔推开那道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她迅速冲了出去。如果周围还有其他人,她们肯定会立即察觉到这股寒风。珂睐虽然生活在被冰川包围的山上,但是她们并不适应寒冷的环境。

门在莉芮尔身后关闭了,标示门的轮廓的银线也慢慢消失了。她面前是笔直向上的台阶,台阶上的咒印提供的光亮比大厅里暗淡得多。每级台阶都比平常的台阶高一些,多年前莉芮尔随班级远足的时候来过这里,却不记得台阶的事情了,当时任何台阶都显得很高。她皱着眉头开始爬台阶,她心里知道,自己的小腿很快就要抗议这种比平时高出六寸的台阶了。

起初的一百多级台阶两边有青铜扶手,那一段台阶几乎是垂直向上的。莉芮尔抓着扶手往上爬,冰冷的金属摸起来很光滑。她习惯性地数着台阶,数数的节奏让她暂时不去想从无尽的冰崖上跌落的画面。

她没注意到扶手是什么时候没有的,台阶平缓地往山里延伸,然后是很长一段通往星峰山顶的旋梯。和星峰相对的是日落峰,这两座山将冰川夹在中间。冰川曾经也有专门的名字,但是早已被人遗忘了。几千年来,人们都用在这里定居的珂睐一族的名字来称呼这座冰川,她们曾经生活在冰川之上,有时又居住在冰川旁边或者是冰川的下面。随着时间的流逝,大片冰层和所有石头建筑都被称为珂睐冰川,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并没有什么规定要求珂睐必须住在冰川附近。她们只是借着这些隧道居住了上千年而已,其中有些隧道是现在基本灭绝的挖掘虫挖出来的,有些是用她们自己的魔法或者纯粹由人力挖掘成的。与此同时,冰川也以不可阻挡之势在山谷中移动,它们侵入山体挤压山坡。冰碾碎石头,有时候也会破坏珂睐的隧道。

当然了,珂睐们可以预视到冰川那难以预料的走向,但是这并不能阻止过去那些野心勃勃的建筑师们。他们知道自己的工程能保持到他们去世的那一天,而且还能一直保持到她们之后的三四代人——这就足够了。

莉芮尔想到那些建筑师,不禁好奇她们为什么把每级阶梯修成这么让人不舒服的高度。过了一会儿,即便她还是机械地数着自己的步数也不能约束她的想象力了,莉芮尔开始想象这时候安妮瑟利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她会站在大厅里的儿童队伍中,但是是蓝色队伍中唯一一个穿白袍的人。她会走向大厅另一边,然而心里还全然不明白珂睐[1]中一级级的阶层划分。白袍珂睐们坐在大厅里足有好几百码长的长椅上,她们被分为二十一个等级。长椅是用古老的深色桃花心木制成的,上面摆放着丝绸垫子,垫子只在重大庆典时才会使用,每五十年更换一次。

九日预视值守的发言人将站在大厅远端,也许周围还有其他参加预视值守的人,这是她们的职责。她们站在大厅地板上升起的咒契石周围,那孤立的石块笼罩着光芒,咒契符号在石块上不断变化,它们描述着可见和不可见的世间万物。在咒契石上方,远高于众人之处,除了手持金属尖手杖的九日预视值守发言人外,还有一顶为新珂睐准备的头冠,月长石银冠反射着石头上咒契的光芒。

莉芮尔强迫自己疲惫的双腿迈上又一级台阶。安妮瑟利的行程绝不会这么艰难。只是几百级台阶而已,有一大群人笑眯眯地陪着她呢。然后她就能戴上头冠了,所有珂睐都会起身为她欢呼,欢呼声会在大厅内外回荡。安妮瑟利觉醒了,成了一个真正的珂睐,一个有预视之力的女士,接受所有人的欢呼、喝彩。

莉芮尔就截然不同了,她总是独自一人,无人理会。

她再一次哭了,不过还是把眼泪擦掉了。还有一百步就能到达星峰大门了。穿过那扇门和宽阔的门廊之后,莉芮尔就能站在冰川的边缘上,俯瞰冰冷的死亡了。【注释】[1] 码,长度单位,1码=0.9144米。第三章纸翼

莉芮尔在扎里的顶端休息了一下,石头里传来的寒气冻得她快受不了了。她穿上户外服装,带上护目镜,世界都变成了绿色。她最后把丝绸围巾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围住口鼻,并且把帽子上的耳套拉下来。

穿好之后,她可能更像珂睐一点儿了。因为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脸和眼睛,她看起来基本上和别的珂睐一样了。等她们找到她的尸体时,必须要摘下帽子、围巾和护目镜才能认出她是谁。

莉芮尔最终总算像个珂睐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在连接阶梯、纸翼机库和星峰大门的那扇门面前犹豫了。也许还可以回头,跟大家说她吃坏了肚子,只能在房间里休息。如果她走快点儿,还能赶在觉醒仪式结束所有人返回之前赶回去。

但那样就不会有任何改变了。回去的话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期待。莉芮尔决定先走到悬崖边去看看,到那里再说。

她又拿出钥匙,因为戴着手套,所以有些笨拙地打开了门。这次是一扇可见的门,不过也由一些魔法保护着。莉芮尔透过钥匙感觉到了门里的咒契魔法,这些魔法的力量通过她的手套传到了她的掌心。她紧张了一下,不过门开了,她也随之放松下来。不管这些咒契在提防什么,莉芮尔肯定不是它们感兴趣的东西。

尽管莉芮尔仍在山中,但是门外面更冷了。这间大屋子是纸翼机库,是珂睐用来存放魔法飞行器的地方。这时候机库里停放着三架纸翼。它们看起来像是细长的独木舟,有着鹰一样的翅膀和尾巴。莉芮尔很想摸摸它们,看它们手感是否也像纸,但是她知道最好别去摸。实际上,纸翼确实是由几千张薄纸层叠而成的。但是它们还混合着强大的魔法,因此有一定的感知能力。纸翼最前端画着绿银两色的眼睛,现在大概是灰暗的。但是如果莉芮尔摸了纸翼,它们的眼睛就会亮起来。她知道这些飞行器是由哨音咒印控制的,她会吹口哨,但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咒印,也不懂任何驾驶技术。

于是莉芮尔悄悄从纸翼旁边走过,朝星峰大门走去。纸翼机库很大——足够让三十个人或者两架纸翼并排通过,而且至少有四个莉芮尔那么高。幸运的是,这次她不用再去开门了,大门左侧有一个小出口。她掏出钥匙转了几圈,摸了摸守门的咒印,然后门就开了,莉芮尔迈步走进去。

冷气和阳光同时包围了她,冷气径直穿透她厚厚的衣服,阳光隔着护目镜依然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现在是美好的夏日。在山谷下面,冰川下面,其实是很热的。但山顶却很冷,冷气主要来自沿着冰川吹上来并在山间逗留盘旋的风。

莉芮尔的眼前是一个宽阔的平台,以人力在山间开凿而成。平台约一百码长,五十码宽,大量的冰雪堆积在平台四周,积得很高。但是平台上却只有薄薄的积雪。莉芮尔知道这是咒契影像的功劳——魔法造就的仆人,无论天气如何,整年都在这里扫雪、耙地、修理。现在看不到咒契影像,但是咒契魔法可以将它们激活,它们会从平台的石头下方冒出来。

在平台尽头是陡峭的悬崖绝壁。莉芮尔看过去,除了蓝天白云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她得穿过平台去看几千尺之下的冰川。不过她没动,脑子里想着自己跳下去了会是什么情景。如果她跳得足够远,就能自由下落,径直摔到冰面上,迅速死去。如果跳得不够远,她就会撞上三四十尺之下凸出的岩石,然后跌跌撞撞地一路滚下去,把骨头撞得粉碎。

莉芮尔颤抖起来,看向别处。现在她真的在这里了,距离悬崖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了,但她不确定去死是否真的是个好主意。可是每次她考虑自己的未来时,就觉得困顿无力,仿佛所有通往未来的道路都被高高的墙壁堵死了。

眼下,她迫使自己往平台那边走了几步,至少得去看看那下面。但是她的腿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听使唤地带着她沿着平台边缘走起来,而且迟迟不肯靠近悬崖边。

过了半个小时,她已经绕着平台走了四圈,依然不敢去看尽头的悬崖,结果她又朝着星峰大门的方向走去。她离悬崖最近的地方是平台尽头的下坡处,那里是纸翼起飞的位置。而那个下坡只有几百尺而已,比陡峭的山崖短多了,而且根本没有靠近冰川。就是这样一个下坡,她也只走了不到二十尺。

莉芮尔不知道纸翼在那头究竟是如何飞起来的。她从未看过纸翼起飞或降落,偶尔她会想象一下那种情景。它们肯定会在冰上滑行一段距离,然后在某个位置升起,飞向天际,但具体是怎样的呢?它们会不会像莉芮尔在瑞特林河上见过的蓝鸬鹚一样先要跑很长的距离?又或者,它们像老鹰一样直接起飞?

这些问题使得莉芮尔对于纸翼的操作方法十分好奇。她忽然想回到机库靠近纸翼仔细看看,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高空中那个黑色小点不是她的错觉,也不是一小团乌云。那是一架纸翼,它很可能要在这里降落。

与此同时,她听见星峰大门伴随着低沉的声响开启了。她回头看看大门,又看看天上的纸翼,脑子飞速运转起来。怎么办?

她可以跑过平台马上跳下去,但是其实她根本不想跳。最黑暗绝望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至少暂时过去了。

她也可以站在平台边上,看着纸翼降落,但是那样的话她绝对会被吉瑞丝姨妈严厉批评,而且接下来的几个月还会被罚去厨房加班,说不定还会受到一些她一时想不到的额外惩罚。

或者她可以藏起来看,不管怎么说,她确实想看看纸翼怎样着陆。

她脑子里冒出各种想法,不过她迅速决定采取最后一种方法。莉芮尔跑向一个雪堆,然后坐下,把周围的积雪往自己身上刨。很快,她基本上就完全藏起来了,只是雪地上还有一串脚印通往她的藏身之处。

莉芮尔飞快地在脑海中想象咒契的形状,在永恒流动的咒契中选出三个她需要的咒印。三个咒印在她脑海中逐个发出光亮,最终除了咒印她再也想不到别的东西。她将咒印从口中送出,将它们吹向雪地上的脚印。

咒语像呼出的冰冷白气,逐渐形成球状,旋转着离开莉芮尔,并且越来越大,直径大约有人的手臂那么长。然后它飘向她走过的路径,扫除了她的脚印。工作完成,那个球也随风而散,咒印彻底消失。

莉芮尔抬起头,希望纸翼里的人没注意到这一切。飞行器现在降低了一些,来回地盘旋,将机翼的影子投射到平台上。每盘旋一次,纸翼的高度就降低一些。

莉芮尔蹲下来,护目镜让她的视野有些模糊,雪几乎盖住了她的脸。她看不清纸翼里究竟是谁。那颜色和珂睐的纸翼不同,那是红色和金色——皇室的颜色。难道是信使吗?在拜里塞尔的国王和珂睐会定期取得联系,莉芮尔经常在下层餐厅看到信使。不过他们一般不会乘坐纸翼。

一些充满法力的哨音传到莉芮尔的耳中,她不禁感到一阵眩晕、恶心,仿佛她正在空中随风飞行似的。接着,她看到纸翼再一次俯冲下来,随风滑行,伴随着飞溅的雪花停在平台上——距离莉芮尔的藏身之处太近了。

两个疲惫的人从驾驶舱里爬出来,伸展着四肢。他们都穿着厚厚的皮毛,莉芮尔看不清他们究竟是男是女。他们不是珂睐,这一点她倒是很确定,因为珂睐不会穿这样的衣服。那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和银色的貂皮,另一个穿着某种赤褐色的皮毛,莉芮尔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的皮。他们的护目镜是蓝色的,不是珂睐那种绿色。

穿赤褐色皮毛的人又回到驾驶舱拿出两把剑。莉芮尔心想,他可能会把其中一把剑交给另外一个人吧——她确定这个人应该是男性,然而那个人把两把剑都挂在了自己腰间的宽皮带上,左右各一把。

穿银黑色貂皮的那个人,莉芮尔确定是位女性。她脱下手套把手放在纸翼鼻子上,这个动作仿佛母亲在查看孩子前额的温度。

那个女人也回到驾驶舱拿出一副皮带。莉芮尔伸长脖子,任凭雪掉进领子里也要看个明白。她看到那副皮带上挂着的囊袋,不禁倒吸一口气,差点儿叫出声来。七个囊袋,最小的只有小药盒大小,最大的有莉芮尔的手掌那么大。每个囊袋都有一个桃花心木的把手露在外面。那是铃铛的把手,铃铛现在安静地待在皮质囊袋里。不管这个女人是谁,她居然带着役亡师的铃铛!

那个女人戴上皮带,然后拿出她自己的剑,比珂睐们用的剑长一些,也更加古老。即使藏在一旁,莉芮尔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力量。剑里隐藏着咒契魔法,那两个人身上也有。

莉芮尔忽然意识到,那些铃铛已经泄露了来者的身份。役亡师使用的是肆行魔法,肆行魔法在古国是被禁止使用的,当然役亡师的铃铛也同样如此。只有一个女人例外。那个女人负责消除役亡师带来的种种邪恶事端。她让亡者永眠,并且将肆行魔法和咒契结合起来。

莉芮尔打了个寒战,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她意识到阿布霍森就在二十码之外。传说多年前,萨布莉尔救了化为石头的塔齐斯顿王子,并和他一起打败了那个名为凯瑞格的强大亡者,这样才使古国免于毁灭。随后王子继位并和萨布莉尔结婚,他们一起——

莉芮尔又看了看那个男人,特别注意到了他的两把剑以及他紧挨着萨布莉尔的姿势。他肯定是国王,莉芮尔觉得自己要晕了。塔齐斯顿国王和阿布霍森萨布莉尔就在眼前!近得甚至可以走过去打个招呼——如果她有胆量的话。

她不敢。她不顾寒冷潮湿,又往雪堆里躲了躲,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莉芮尔不知道要如何鞠躬或是行屈膝礼,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国王和阿布霍森女王。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躲在这儿。

佩带好武器之后,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亲密地站在一起,轻声说话,围着围巾的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莉芮尔竖起耳朵,但什么也没听见。风把他们的言辞都卷走了。但是他们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者某个人。

他们没等太久。莉芮尔慢慢转头看向星峰大门,很小心地不去碰到周围的雪。一小队珂睐穿过大门,快步来到平台上。她们显然是从觉醒仪式上直接过来的,大家几乎都只是在白袍外面披了一件斗篷或者外套,而且基本上每个人都还戴着头冠。

莉芮尔认出了最前面的两个——双胞胎萨娜和瑞尔——她们是无可指摘的完美珂睐。她们的预视能力非常强大,每次的九日预视值守都有她们两个,所以莉芮尔很少会碰到她们。她们长得很高而且很漂亮,长长的金发甚至比映着日光的银冠还要闪亮。

她们身后跟着五个珂睐。莉芮尔大概认识她们,仔细想想的话应该能说出她们的名字,以及她们和她自己的亲属关系。基本上是三代以外的表亲,但是莉芮尔知道她们的预视能力都很强。就算她们没有参加今天的九日预视值守,多半也会参加明天的值守,而且很可能她们所有人都参加了上周的值守。

简单来说,她们是冰川上七位最重要的珂睐。除了预视的工作以外,她们还承担着重要的日常任务。比如说,走在后面的小加塞尔,她是首席财务主管,负责珂睐的内部财务和贸易银行的工作。

她们也是莉芮尔最不想见到的人,尤其是在这种她不该出现的场合。第四章雪地里的闪光

萨娜和瑞尔带领大家走上前,莉芮尔心想,这下她就能看到大家是怎么觐见国王和皇后的了,尤其是皇后还有阿布霍森的头衔。

但是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对于那套繁文缛节并不在意。他们摘掉护目镜和围巾,拥抱了萨娜和瑞尔,并且亲了亲她们的脸。莉芮尔再次往前凑,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风向还是不对,但是至少风减弱了一些,她能听见只言片语。“你们好,姐妹们。”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笑着说。现在莉芮尔能看到他们的脸了,他们看起来很疲惫。“我们昨晚看到你们了,”萨娜说——也许是瑞尔说的,反正莉芮尔分不清。“我们只能根据太阳的位置猜测时间。你们没有等太久吧?”“就几分钟,”塔齐斯顿说,“正好可以活动一下。”“他还是不太喜欢飞行,”萨布莉尔笑着看看丈夫,“不信任飞行员。”

塔齐斯顿耸耸肩笑了:“你越来越厉害了。”

莉芮尔觉得他不光是指驾驶纸翼。塔齐斯顿和萨布莉尔之间似乎有一种神秘莫测的能量。他们分享某种肉眼不可见的东西,那种东西让萨布莉尔的眼中充满笑意。“我们没有看到你们留下来,”萨娜接着说,“应该没看错吧?”“没错,”萨布莉尔眼中的笑意消失了,“西边又出现麻烦了,我们不能逗留太久,只能问一下你们的建议。”“又是西边?”萨娜和瑞尔忧虑地互相看了看,别的珂睐也是同样的神情。“西边的很大部分地方我们都无法预见。那里存在着某种力量阻挡了一切,我们只能看到一些片段。但是我们知道麻烦会从西边而来。很多未来的图像都说明了这一点,但是都没什么用处。”“眼下的麻烦也很多,”国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过去十年来,我在边城和红湖沿岸修复了六个咒契石。结果只有两个留下来,我不可能不断去修复它们。我们去处理目前发生的麻烦,然后试着查找根源,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个力量强得能避开珂睐的预视之力。”“它不一定是因为强大才能避开预视之力,”在场最年长的一位珂睐说,“也不一定是邪恶的东西,世间有很多力量能避开我们的预视之力,原因却不明了。何况我们看到的未来的画面太多太琐碎,也许这就是我们看不到红湖地区的原因。”“但是,那种力量还能破坏用咒契魔法师的血修复的咒契石,”塔齐斯顿说,“它还能唤醒亡者,它周围的使用的肆行魔法比别处都多。整个古国之内,就属红湖和阿贝山麓一带最抗拒我们的统治。十四年前,萨布莉尔和我承诺说破损的咒契石将被修复一新,乡村将得到重建,人们可以自由往来,进行贸易,不必再惧怕亡者和肆行魔法。从界墙到北部荒漠我们都做到了。但是我们却无法打败西部的抵抗者。除了边城以外,西部地区依然是两百年前凯瑞格横行时造就的荒野。”“你的工作太劳累了。”年长的珂睐忽然说。塔齐斯顿和萨布莉尔点点头。尽管承认自己很疲惫,但他们的身子依然挺直,绝不是要逃避这份重担。“我们没时间休息了,”塔齐斯顿说,“总有新的麻烦出现,而且是只有国王和阿布霍森才能处理的危险情况。萨布莉尔的情况更糟,因为有太多亡者出没,有太多的傻瓜想要打开冥界之门。”“比如说最近在边城制造事端的人,”萨布莉尔说,“根据信使的消息,那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役亡师,或者肆行魔法师。她——据报告说是个女人——她的同伙中既有活人也有死人。他们劫掠农场,在边城以东一带活动,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在白栎镇。但是我们却没听你们说起过。想必你们看到过这些情况吧?”“我们很少看到红湖附近,”瑞尔不安地皱着眉头,“但是看更远的地方却没问题。这么说来,很抱歉没有向你们提起这种事情,我们依然没办法告诉你们新的情况。”“有一队人马从奎尔地区过来了,”塔齐斯顿说,“他们至少还有三天才能到达。我们计划明天一早亲自去一趟白栎镇。”“希望一切顺利,”萨布莉尔说,“如果报告属实,就是说那个役亡师控制着很多亡者手卒,说不定足够在黑夜或阴天去袭击一个城镇。”“我想我们肯定能看到白栎镇被袭击,”瑞尔说,“但是我们没看见。”“那倒是稍微放心一点了。”塔齐斯顿说。莉芮尔觉得他并没有完全相信珂睐。她自己也很惊讶,因为她从未听说过预视之力会被阻碍,也没听说过还有珂睐看不见的地方。当然,珂睐是看不见界墙以外的安塞斯蒂尔的,但那是另一回事。一切魔法在安塞斯蒂尔都不起作用,只要在界墙以南就不行,至少故事里是这么说的。莉芮尔不认识安塞斯蒂尔的人,不过传闻说萨布莉尔是在安塞斯蒂尔长大的。

就在莉芮尔胡思乱想的时候,风突然变强了,她听不到对话内容了。但是她看到珂睐们鞠躬,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示意她们起身。“别这么拘谨,”塔齐斯顿说,“你们有看不到的东西,我们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但我们都在努力,而且还要继续想办法。”“‘继续’是今年的关键词,以后很多年都会是它了。”萨布莉尔叹了口气,“说起这个,我们也要回纸翼继续飞行了,去白栎镇的路上我想顺便回一趟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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