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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24 21:4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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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翔,周语

出版社:江西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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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裤子的青蛙

穿裤子的青蛙试读:

岸上的青鱼

余雷

我妈说,我属鱼。

据说,从婴儿时候开始,只要把哭得惊天动地的我放进浴缸,家里马上就安静了。

这个习惯我至今保留着。我不喜欢跟别人说话,也没什么朋友,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躺进放满水的浴缸,浴缸里的水会让我忘记所有的不高兴。而那个说我属鱼的人早在两年前的一次车祸中去世了。

现在,我就躺在浴缸里。“哐啷!”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一定是爸又把什么东西摔了。爸不喜欢我的这个习惯,每次我躺进浴缸的时候,他总会用摔东西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却从不对我说什么。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三句以上的话了。

我从浴缸里爬起来,温暖的水像是一层透明的薄膜从我的身上迅速褪去,这水的薄膜并没有全部褪干净,我能看到胸前还有几片亮晶晶的水渍。我抓过衣服套在身上,这些水渍马上渗透到衣服上,蓝色的运动衫被晕染成一块斑驳的花布。

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面前是一个裂成几块的紫砂茶壶。我绕过沙发,向门外走去。“上哪儿去?”“出去逛逛。”我停住脚步,“顺便给您买个新茶壶。”“拿去,我给你办了一张会员卡。”爸背对着我,手里举着一张绿色的卡片,“那个地方不远,出门第一个路口右转,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是什么?”我没接他的卡片。“我去看过,那个游泳池的水质很好。这个暑假你每天都可以去。”爸拿着绿色卡片摇了摇。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游泳是在五年前。那一次,我和一个比我高两个头的男孩儿在游泳池里比赛,触壁时我使劲向前一蹿,头重重地磕在了游泳池边。我昏迷了两天,从那以后,妈就再也不许我去游泳了。“拿去!”绿色卡片向我这边移了移。“我,不想去。”我的呼吸有些困难,双脚慢慢向浴室退去。我希望马上泡进浴缸里。“一个男人不能总是躺在浴缸里。”绿色卡片飞到我的脸上,又一点儿没有停留地自由落体到了地上。“去吧,这是年卡,今天不去今年你就要少去一次了。”爸说完,走进浴室把门从里面关上了。

半小时以后,我站在了一个露天游泳池边。

我轻轻滑下泳池,微微有些凉意的水立刻像一个久违的老朋友一样紧紧抱住了我。我快活地打了一个冷战,慢慢划动四肢,向深水区游去。

几分钟后,我已经完全熟悉了这片水域,我的身体在柔软的池水里伸展开,自由地从泳池的这头游到那头。一种很久以来没有过的快乐让我禁不住绕着游泳池不停地游。直到双臂累得划不动水,我才不情愿地爬上岸,躺在一张沙滩椅上。“这个男孩儿真白。”两个女孩儿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难为情地翻了个身,让脊背对着阳光。

一连几天,我没有再躺进浴缸。每天做完作业我就到这个游泳池来。我想起一个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一条小鱼执着地要从小河里游向大海。我不记得小鱼最后有没有成功,但我相信,如果那条小鱼游进了大海,它一定不会再回到小河去。

暑假就快结束了。一想到开学以后只有周末才能到这里来,我就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一样张大嘴巴喘气。我连夜写完了所有作业,把剩下的时间都泡在了游泳池里,每天待到游泳池关门才离开。

这天下午,游泳池里来了一群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孩儿。一个拿着一根竹竿的中年男人显然是他们的教练,他不断地用竹竿指着水里的某个人大声呵斥。“你们俩要再这样继续偷懒就给我滚!”教练的竹竿在两个男孩儿的头上跳跃着,却始终没有真正地打在他们身上。

我翻个身闭上眼睛继续晒太阳。我希望自己的皮肤晒得更黑一些,看起来更结实一点儿。“喂,跟我们比一场怎么样?”有人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我睁开眼睛,刚才被教练骂的两个男孩儿站在我面前。“哼,居然说在这里随便找一个人都比我们游得快,我看老刘真是老糊涂了。”高个男孩儿愤愤不平地说。

矮个男孩儿连连点头:“就是,他真是老糊涂了。”

我起身走开。

他们拦住我,高个男孩儿挑衅地看着我的眼睛:“不敢吧?”

我推开他,继续往前走。

两双手突然扭住我,使劲儿一推,我掉进了水里。

我本能地划动起来,想往岸边游,但两个男孩儿一左一右地把我夹在中间,让我无法靠岸。我深吸一口气,奋力向前游去。

两个男孩儿立即跟了上来,我隐约听到岸上有人在喊加油。尽管我使出了全力,但他们很快就超过了我。等我游到池边时,两个男孩儿嬉皮笑脸地坐在游泳池边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的?”被他们叫作老刘的教练走过来。

我把头扭向一边,没理他。“我是青山区体育培训中心的教练。我们在准备参加年底的全省青少年游泳锦标赛。”老刘把挂在自己胸前的一个牌子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你划水的力度和频率都不错。如果愿意的话,我去跟你的家长和学校说说,以后跟我们一起训练吧。”“你是说,开学以后我也可以每天到这里来游泳?”“对,只要你参加了我们的集训队,就可以每天下午到这里来训练。”

我使劲儿点头,语无伦次地说:“我叫张青鱼。我愿意。我是青山中学初一的学生。我的班主任姓李。我爸叫张武昌。”“哈哈,你家里有两条鱼啊。一条青鱼,一条武昌鱼。你妈是条什么鱼?”高个男孩儿放肆地大笑起来。“两条鱼!”矮个男孩儿也跟着大笑起来。“你再说一遍!”我不顾一切地扭住了高个男孩儿的胳膊。“吴建,不许这样!”老刘拉开我们,瞪了吴建一眼,竹竿一横,“去,给我游五个200蛙。”

吴建不情愿地跳下水去了。

我小声问老刘:“什么是200蛙?”

矮个男孩儿鄙夷地说:“这个都不懂,就是200米蛙泳。”“文浩,你懂,你也给我游五个去。”老刘的竹竿一指,文浩“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我也游五个。”我跟在文浩后面跳进了游泳池。

游完五个200蛙爬上岸时,吴建和文浩走到我面前,扯下我肩上的浴巾扔在地上,使劲儿在上面跺了几脚。

吴建挑衅地看着我:“跟屁虫,刚来就知道讨好老刘。以后给我们小心点儿!”“你小心点儿!”文浩重复了一遍。

看着他们朝更衣室走去,我捡起地上的浴巾,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一样张大嘴巴喘息着。“你怎么了?”老刘盯着我说道,“脸色很难看。”

我扔下浴巾反身跳进水里,挥动双臂向前游去。“双臂打开,腰上用劲儿。”老刘站在岸上对着我大喊。

直到游得浑身没有了一点儿力气,我才挣扎着爬上了岸。“好小子,你这是拼命啊。”老刘把浴巾披在我肩上,“我喜欢你这股劲儿,像个运动员。一个好的运动员只有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才能成功。”

我想说,我不想做运动员,我只是喜欢水。但最终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

每天下午我都是第一个到游泳池的人。老刘表扬了我很多次。他每表扬我一次,文浩和吴建就警告我一次。“白痴,你真把自己当作一条鱼啊!除了游泳你还知道什么?警告你,下次老刘再拿你来跟我们比,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吴建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戳在我的脑门上。“你以为你是一条鱼啊!”文浩踮起脚在我的脑门上戳了一下,又拉着吴建说:“算了,别跟一条鱼计较。我们是人,不跟鱼生气。”

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不回答。只要让我每天下午能够心安理得地泡在游泳池里,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们都训练得很刻苦。我和吴建的成绩经常交错着排在第一位。每次老刘按下秒表读出成绩的时候,吴建看上去似乎比我还紧张。

月底的水平测试我获得了蛙泳第一名。老刘宣布完测试结果后,照例表扬了我,然后提前结束训练,让大家回家休息。

男孩儿们都走了,我本想再游一会儿,突然想起早上爸特地交代过,让我今天早点儿回家,于是我穿好衣服往外走。

吴建和文浩在门口拦住了我。“文浩,我看这不是一条青鱼,是一条鲨鱼。你说呢?”“对,他就是一条鲨鱼。”文浩舔了舔嘴唇。“哼,鲨鱼有什么了不起,再厉害的鲨鱼也不是人的对手。”吴建说着推了我一掌,“别说你不是鲨鱼,就是鲨鱼也不能天天跟我们过不去。”“我……我没有跟你们过不去。”我后退了几步,“真的,我……我只是喜欢游泳。”“我们也喜欢游泳,可是我们不喜欢你比我们游得快。”吴建抬腿向我踢来,我往旁边一跳,躲开了。“你敢躲?”吴建追了过来,我撒腿就跑,但没跑出几步就听文浩惊慌地喊道:“吴建,你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吴建躺在地上,发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角流出许多白色的泡沫。“他自己摔倒的,跟我没关系!”文浩慌乱地看着我,“你要给我做证,我没推他……”

我没理会文浩,掏出手机开始拨打120。

几分钟以后,救护车呼啸着把吴建送进了医院。从那以后,吴建再也没有到集训队来过。医生说,吴建的病是癫痫。有这种病的人不能再剧烈运动。

距离比赛只剩下一个月了。老刘对我们的要求更加严格。“张青鱼,给我再做20个转身练习。”老刘的竹竿在水里挑起一串水花,“我就不明白你转身的时候怎么总比别人慢一拍呢?”

我也不明白,我一次次在池边转身,再转身,直到筋疲力尽才爬上岸。

有人把一块浴巾披到我的肩上。不用回头也知道,一定是文浩。自从吴建离开集训队以后,他就像我的影子一样跟在我后面。起初,我很讨厌他像讨好吴建一样讨好我,但时间久了,如果文浩没跟在我后面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我越来越不爱回家了。因为熟悉的家里有了陌生人的味道。

虽然爸什么也没跟我说,但我知道,他在恋爱。我能够闻到,家里有了女人的气味。我猜,那个让爸每天刮两次胡子,每次出门前都要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女人一定是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进来过。吴建发病那天爸让我早点儿回家,大概也和这件事有关。那天我回家已经很晚了,虽然爸知道我晚回家的原因后没说什么,但我看得到他眼里的失望。后来,爸有几次想跟我说什么,但我都没给他机会。我想等这次比赛完了再听他说。

爸到游泳池来看我训练。我在水里游,他就在岸上走。我游了十个200蛙,他也在岸上走了十个200米。我上岸以后,他把浴巾披在我肩上,陪我坐了一会儿,留下一包食品就走了。“你爸真不错,还来陪你训练。”文浩喝着爸给我买的牛奶,羡慕地说,“你妈对你也不错吧?”

我平静地说:“我妈两年前就去世了。”“对不起!”文浩慌乱地说,“我不是故意问的。”“没怪你。我妈要是活着,她不会让我来游泳的。”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我知道我为什么转身会慢一拍了。”

我找到老刘,告诉他五年前我在游泳池经历过的那件事。老刘静静地听我说完,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说道:“你害怕转身的时候碰到头,对吗?”“可能是吧。”“那时你还小,技术掌握得不熟练。现在和那个时候相比不一样了,你身体的协调性和平衡性都比那个时候好很多。那样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很小。记住,一个背着包袱的人在水里是无法游快的。我只能跟你说那么多,这个包袱能不能取下来全靠你自己。”老刘说完就走开了。

我早早地回家了。

开门进屋的时候,爸居然也在家。客厅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满是烟蒂。我吸了吸鼻子,发现空气中没有了那个女人的味道。“我们家好像很久没有客人来了,是吧?”我在爸身后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只有在不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我才可以把话说得轻松一些。“你想说什么?”爸转身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问:“您是不是在谈恋爱?”“是。但刚失恋。”爸认真地说。“为什么?”我急切地问。

爸站起身说道:“等你比赛完了再说吧。”“是不是跟我有关系?”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爸伸手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她问我,如果遇到危险,在你和她中间我会选择先救谁。”“您怎么说的?”“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我儿子的妈是为了救我儿子才死的。如果遇到危险,我也会用我的生命去救我的儿子。”爸的眼圈红了,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您喜欢她吗?”“嗯。”爸点点头,吸了吸鼻子,“不说这个了,反正她已经走了。你游泳进步真快,你妈要是看到了也会高兴的。”“不!我知道妈不愿意让我游泳。可是,爸,如果不泡在水里,我会想妈想得发疯的。”我的眼泪汹涌地往外流,虽然爸看不见,但我还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一块热毛巾递在我的手里,我抬起头,一个穿着整洁的陌生女人站在我面前,爸尴尬地问:“你怎么进来的?”“你们没关门。”她走过去关上门,把一兜东西提进了厨房,“晚饭我来做,你们把客厅收拾一下吧。”“这是小秦阿姨,叫阿姨。”爸推了我一下,他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与刚才我进门时判若两人。

我们把客厅收拾好的时候,小秦阿姨的饭菜已经上桌了。很久没有三个人一起吃饭了,爸和我都有些不习惯,不是把勺子掉在汤盆里,就是把水杯碰倒了。小秦阿姨好像没看到我们的慌乱,她夹起一块排骨放在我的碗里:“青鱼,你马上要参加比赛了,要加强营养。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做。”“谢谢,吃我爸做的菜也可以。”我头也不抬地说。

爸居然一点儿不客气:“不行,我做的菜怎么能跟小秦阿姨比?况且我也没有时间,以后都让小秦阿姨做吧。”“青鱼,愿意让我给你做饭吗?”小秦阿姨小心地问。

爸估计也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他和我一样张口结舌地看着小秦阿姨。“我知道你和你爸爸都没有忘记你妈妈,我也不希望你们忘记她。我只是来接替你妈妈照顾你们的人,但我希望你们能像我对待你们一样对待我,可以吗?”小秦阿姨安静地看着我和爸,等待着我们的回答。

我在饭桌下踢了爸一脚,爸不解地看着我:“你踢我干什么?”

我站起身走进我的房间,在把门关上前大声说:“爸,您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我永远捍卫您说话的权利和内容。”

比赛的前一天,我和文浩去看吴建。

吴建躺在病床上,几台闪烁着红绿灯的仪器和他连在一起。我们进去以后,吴建就把头扭向一边,任凭文浩怎么叫他,他也不肯看我们一眼。“吴建,你会好起来的。比赛的时候我会戴你给我的那顶泳帽游,就当作你也去比赛了,好吗?”文浩举起一顶蓝色的泳帽晃了晃,“虽然我没你游得快,但我会尽力的。”

吴建把头转了过来,从枕头下拿出一块运动型手表递给文浩:“这个给你,你原来不是一直想要吗?让它代替我去参加比赛吧。那顶泳帽太旧了,扔了吧。”

文浩接过手表,第一次没有附和吴建:“不,我不扔,我都戴着去比赛,你的东西越多越好,这样就不是我一个人在战斗了。青鱼现在游得比以前还快,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他。”

吴建看着我:“对不起,青鱼,我不应该欺负你。”

我努力笑了一下:“吴建,你要好起来,我在游泳池等你。有你和我比赛,游泳才有意思。”

吴建的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那种自信:“我会争取回来的,我不会让你总拿第一名。”“一言为定!”我们的手隔着空气在空中拍了一下。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文浩一路上把吴建给他的那块运动型手表捧在手里,嘴里唱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歌。当我们经过一条窄巷时,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自己拿出来,别让我们动手。”

文浩把手表藏在身后:“不行,这是吴建的东西,不能给你。”

两个少年一边一个拉住文浩,开始抢文浩手里的表。我冲过去拼命抱住一个少年,大声喊道:“来人啊!有人抢劫!”“闭嘴!再喊就对你不客气!”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

我使劲儿挣开,继续大喊。“闭嘴!”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出现在眼前。

我们都不敢动了。

一个少年抢过文浩手里的表:“呵呵,这块表不错,今天的战绩还行。”

文浩突然猛扑过去,在他拿表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人“哎呀”一声,手表掉在了地上。就在文浩弯腰去捡地上的表时,另一个少年举着匕首向他刺去。“文浩小心!”我向前一扑,死死地抓住了拿匕首的那只手。

文浩躲开了,但我的手掌被匕首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巷口有脚步声传来,手电的光束在窄窄的小巷里晃动着,两个少年拔腿就跑,有人追了上去。

爸和小秦阿姨赶到医院的时候,我手上的伤口已经缝好,我的手被厚厚的绷带捆扎得像个肥大的熊掌。“傻儿子,下次不要那么拼命,有人抢劫的话把东西给他就是了。生命比什么都重要。”爸小心地给我披上一件外衣。“可是,他们抢的是吴建的手表,我们答应吴建要戴着他的表去参加比赛。”“伤成这样,明天你参加不了比赛了。”“不,我要参加比赛,爸,求您了!”我看着爸的眼睛说,“和吴建比起来我已经很幸运了,至少我还可以继续游泳。”“这次比赛参加不了还有下次,你的手要是残废了怎么办?”爸摇摇头说,“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爸还想说什么,小秦阿姨拉住了他:“太晚了,让孩子先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爸推开了我的门:“我可以带你去看比赛,但你要答应我,不参加比赛。”“不!”我撕掉手上的绷带,“爸,您不是说,生命里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吗?几个月前,我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没有目标,没有希望,连呼吸都困难,是游泳让我又找到了新的希望和目标。您愿意让我再回到浴缸里去吗?”“让他去吧。”小秦阿姨端着一个医用托盘走了进来,“他的伤口昨天处理得很及时,如果今天防护得好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有我这个护士保驾,青鱼感染的危险会降到最低的。”

小秦阿姨熟练地给我的伤口换了药,包扎好之后又用一块保鲜膜把纱布完全盖住,然后拿出一只医用橡胶手套套在这只受伤的手上。“好了,现在我再给你打一支不用做皮试的破伤风针,问题应该就不大了。”

我们来到赛场的时候,老刘和文浩他们早就等在了那里。爸和老刘简单地交流了几句,老刘走到我身边,轻声说:“比赛和平时训练一样,都是在泳池里游来游去。你像昨天那样游就可以了。”“可是我想比昨天游得更快一些。”我调皮地向教练伸了伸舌头。“会的,你会一天比一天游得更快。”

发令枪响了,我腾身跃入水中。

当水漫过我的头顶时,我像一条鱼一样奋力向前游去。

赛道上的狮子

余雷

据说,人的体型分三类:鹿型、猪型和狮型。

很庆幸我长得跟猪一点儿也不像,但我的腿也没有鹿那么长。我身材中等,肌肉匀称。爸说:“退而求其次,你这勉强算是狮型吧。”爸接着说,“狮型身体的人成为运动员的最多。比如,反应快的人就去练乒乓球,力量大的人就成了举重、铅球一类的运动员,弹跳好的人自然就去跳高跳远了。”

我问:“我能做一个什么运动员呢?”

爸不屑地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才做运动员。你乖乖给我念书去!”

其实,爸不知道,我是学校田径队的一名短跑运动员。爸关心的是他的婚姻,很少关心我这个婚姻的副产品。爸不知道,正是他的第二次婚姻让我成了一名运动员。

爸在他和妈离婚后的第二个周末,带着我来到了现在的这个家。看到阿达妈妈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爸和妈离婚的原因。如果说我妈是一团火,那阿达妈妈就是一汪水。

那天,阿达妈妈穿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裙,她温和的笑容像是一湾静谧的湖水。我们进门后,爸一改往日剑拔弩张的样子,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捧着阿达妈妈递给他的茶杯,一口一口小心地喝着杯子里的水。见我诧异地看着他,爸瞪了我一眼,小声说:“喂,别破坏我的形象!说话小心点儿,最好闭嘴,什么也别说!”

阿达妈妈见我们在说悄悄话,笑了笑站起身,到厨房去了。爸放下茶杯,用食指在我的脑门上重重地点了一下,跟在阿达妈妈的身后进了厨房。只听爸轻声说:“你休息去吧,今天我做饭。”

记忆里,爸从来没有做过饭。他和妈常常为一点儿小事就能吵半天。但今天在阿达家已经有半天的时间了,爸却始终压低着声音说话,做事的动作也很轻柔。

阿达妈妈给我的杯子里添了点儿水,说道:“你爸真棒!”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好低下头一个劲儿地喝水。因为喝得太急,我咳嗽了起来。“慢点儿喝,别呛着。”阿达妈妈想给我拍拍背,但她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下,又慢慢放下了。“妈,今天吃什么?”一个壮实的男孩儿跑了进来,看到我,他愣了一下。“这是林子哥哥,比你大两个月。我上午跟你说过的。”阿达妈妈转身对我说:“阿达,我儿子。你们俩在同一所中学,认识吗?”“好像……见过。”我站起身,阿达没理我,端起一杯水大口地喝起来。

阿达妈妈连忙抢过阿达的杯子:“儿子,不能这么喝,会呛着的……”“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别管那么多!”阿达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

阿达妈妈刚想说什么,爸端着一锅汤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厨房:“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没有人说话。爸不断地往阿达妈妈的碗里夹菜,阿达妈妈没吃多少,一直不停地在给我和阿达夹菜。我和阿达相互不看对方,一边吃,一边打量着两个大人,他们的脸在我们的注视下像喝了酒一样红。

吃完晚饭,天下起了大雨。阿达进他的房间后就再没有出来。我刚想叫爸回家,就听阿达妈妈尖声叫了起来。

阿达家阳台的玻璃不知什么时候碎了一块,大量的雨水从那里灌进来,很快把阳台上的东西都弄湿了。爸在阿达家的储藏间里找出一块木板,用木板挡住了雨水。又拿来拖布,把阳台上的积水拖干净。

爸拖地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扭了,脚脖子肿得很高。阿达妈妈要送他去医院,他死活不愿意,说是休息休息就好了。

天已经很晚了,但爸的脚依然疼得不能落地。阿达妈妈迟疑着说:“要不,你们就在这里挤一晚上吧?爸爸睡客厅,林子到阿达屋里挤一下。”

爸马上答应了。我瞪着他,可他故意不看我。

那晚,我第一次走进了阿达的房间。推开门的一刹那,我整个人就呆住了。

我看到,一个肤色黝黑的人正在对面的墙上起跑。他的左脚刚离开起跑器,右脚已经离开了地面。他挥起的手臂、压低的身体、紧绷的肌肉似乎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非洲雄狮。“你喜欢这张海报?”阿达冷冷地问。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问阿达:“他是谁?”“我的偶像,牙买加最著名的短跑运动员尤塞恩·博尔特。他是奥运史上第一个卫冕男子100米短跑冠军的运动员,当今男子短跑无可争议的霸主。他保持了男子短跑界的多项世界纪录,2008年北京奥运会夺得男子100米、200米短跑冠军。2009年世锦赛连续打破男子100米、200米世界纪录,2011年带领牙买加男子田径队在4×100米接力比赛中以打破世界纪录的成绩夺冠……”

阿达滔滔不绝地说着,我惊讶地发现,他不仅记得博尔特每次比赛的成绩和现场发生的状况,甚至还记得新闻对博尔特的评价。阿达终于停了下来,他意犹未尽地看着我,压低声音问:“有没有兴趣现在出去跑一跑?”“好。”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爸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着呼噜,阿达妈妈的房间刚灭了灯。我和阿达悄悄出了门。

我们来到一条有路灯的小路上。雨已经停了,潮湿的路面上反射着一团团昏黄的路灯光。我闻到一股泥土和野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阿达说:“不知道非洲大草原上的味道是不是这样的?”

阿达原地跳了几下,挥了挥双臂说:“我跑步的时候常常把自己当成一头在非洲大草原上奔跑的狮子。风从我的手臂划过,穿过每一根头发。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来,用力呼吸着,这个时候的我是最有力量的!”“我喜欢跑步。”我也学着阿达的样子跳了起来。

阿达停了下来:“听着,如果你跑赢我,以后我们就是兄弟。如果你输了,你就离我远一点儿。”

我点点头。“预备,跑!”

随着阿达的喊声,我们一起向远处跑去,前方那团昏黄的灯光,像一轮太阳一样在我的眼前闪耀着。我拼命摆动着双臂,奋力向前跑着。

没跑出多远,一个小土坑把阿达绊倒了。我伸手把他拉起来的时候,阿达说:“算你赢了。你跑得不慢,明天我带你去见我们教练。”

爸和阿达的妈妈结婚了。

爸对新的生活很满意。他讲话的声调恢复到了原来的音高,常常在阿达妈妈面前做出一家之主的姿态,吩咐我做这做那。但他从不让阿达干活。爸小声对我说:“你别跟阿达打架。他比你小,你们要打架了,我只能揍你。”

阿达妈妈总是把爸吩咐我做的事都做了,每个星期她给阿达的零用钱和给我的一样多,给阿达买的东西也都有我的一份。阿达妈妈悄悄对我说:“如果阿达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就告诉我……”

我不知道他们会对阿达说什么。我和阿达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去田径场训练,一起回家,一起吃爸和阿达妈妈做的菜。但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除了和跑步有关的话题,我们很少说其他的。

阿达第一次把我带到学校田径队时,教练握着秒表让我跑了一次一百米和一次四百米后,留下了我。

教练说:“你的爆发力不错,但一个好的田径运动员还需要有良好的速度和力量。好好练吧,没有其他的捷径可以走。”

每天的田径训练让我乐此不疲,起跑练习、速度练习和力量练习,原来有那么多好玩的训练方式。顶枪跑、顺风跑、快速上下坡加速跑……每一次训练我都非常投入。虽然我的速度提高得不是很快,但只要奔跑在赛道上,我就很满足。

参加田径队一周以后,我走路的姿势近乎训练用的A式跳跃。不管周围的人用什么眼光看我,我还是专心地做着我的练习。

想想看,跳跃行进时一脚提起,一脚踏地,提起的那只脚脚尖上翘,踏地的那只脚要用恰到好处的力度触及地面。轮流提起脚跟,提起膝盖,放下,再提起,再放下……这样的行走方式是不是很像一头狮子自豪而骄傲地行进在非洲草原上?

我这样走路的时候,阿达会把我的书包接过去,偶尔说一句“脚抬高一点儿”或者“手臂摆起来”。

那天,教练说,我的摆臂节奏不够好。回家后,阿达从卫生间里拿出两个塑料桶,又从厨房拿来两双筷子。他把桶翻过来,一人面前放了一个,递给我一双筷子:“跟着我敲,一定要匀速!”

我们俩敲了一个晚上,直到敲得筋疲力尽才住手。爸和阿达妈妈不断地走进我们的房间,爸想说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阿达妈妈给我们送来半个西瓜、几个小蛋糕和两杯饮料。

夜里,阿达已经打起了呼噜。我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躺在床上喝着饮料,嚼着小蛋糕的时候,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真愿意每个晚上都这样过。

这天,负重跑的时候,我悄悄在腿上加了一个沙袋。跑到终点时,我的腿被沙袋磨破了。阿达递给我一个创可贴:“你比我刚来的时候拼命多了。留着点儿力气,我们还要像狮子一样去非洲草原狂奔呢。”“呵呵。谢谢!”我接过创可贴贴在伤口上。

阿达漫不经心地说:“他们要离婚了。”“谁?”我们共同关心的人好像只有一对夫妻,我有些惊慌地问,“你妈和我爸吗?”“嗯。”阿达回答着走开了。

我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他们结婚才半年,为什么要离婚?我们怎么办?”

阿达停下了脚步:“你爸要我妈把他的名字写在我妈的房产证上,我妈不同意,你爸就要离婚。我们俩以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阿达妈妈那天停留在空中的那只手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那手停留在背上的感觉。以后,或许再也看不到那只手了。“你哭了?”阿达看着我的眼睛问道。“没有,是风……”

我迎着风向前跑去。

天黑以后,我在原来住过的老房子里找到了爸。爸穿着一身新西服,正对着镜子仔细地剪鼻毛。“你要离婚吗?”我倚着门框问。

爸看了我一眼:“小孩子别管大人的闲事。我只是回来住几天。”“阿达妈妈比我妈对我好,她对你不好吗?”

爸犹豫了一下:“还可以吧,就是太自私了。”“你要别人在房产证上写上你的名字就不自私了吗?”

爸愣了愣,笑了:“你都知道了?看来我这婚算是离对了。否则再过下去我自己的儿子都成她的了。”“你还会结婚吗?”

爸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容光焕发地说:“那当然。打光棍不是一件光荣的事。趁现在还帅,我这就去和你的新妈妈协商下一个婚礼的重要事宜。”“你卑鄙!无耻!”我脱口而出。

爸担心地看着我:“是不是那个女人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上他们的当。爸这都是为你着想,我今天要见的这个人有一所独门独户的房子。如果我们的事成了,说不定以后那房子就归你了。”“我不要!”

我跑回了阿达家。

除了爸不在,阿达家和上午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阿达妈妈坐在沙发上绣一幅十字绣,见我进来抬起头问:“吃饭了吗?今天有你喜欢的红烧鱼。”

我摇摇头,推门走进阿达的房间。我关上门轻声问:“我们要不要给他们调解一下?”

阿达摇摇头:“不!我懒得管别人的事。”

我着急了:“这不是别人,是你妈和我爸,我们必须管!”“当年他们生下我们的时候问过我们的意见吗?”阿达斜靠在椅子上,“别傻了,大人的事我们管不了。”“可是,你妈怎么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爸这样做是不是太绝情了……”

阿达突然不耐烦了:“喂,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婆婆妈妈的?我最讨厌她整天唠唠叨叨地跟在我后面,就差要给我喂饭了。”“你妈挺好的,她那是关心你,比我妈好……”“喂,你还有什么事?是不是该收拾你的东西了?要我帮忙吗?”阿达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如果他们离婚了,我们还是兄弟吗?”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阿达的眼睛看着墙上的博尔特说:“嗯,应该是吧。除非,你不愿意。”“我愿意。”我狠狠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谁不愿意谁是猪!”

这个晚上,我梦见我和阿达变成了两头狮子,在一望无际的非洲大草原上驰骋。

搬出阿达家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爸带回来一个年纪看上去比他大几岁的女人。那女人的手指间总夹着一支冒着袅袅烟雾的香烟,像是一个移动的小型烟囱。

小型烟囱停在沙发前说:“这沙发有些年头了,是你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吧?”

小型烟囱停在卫生间门口说:“这卫生间是人用的吗?简直就是猪圈!”

爸赔着笑,不断说着“是”。

当小型烟囱停留在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正准备说话时,我抢先说:“我爸结过两次婚,你如果要嫁给他的话你就是找了一个三手男人。你可以叫他小三!”

小型烟囱轰然倒塌,点燃的烟被扔在地上,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把它踩得稀烂。

爸追了出去,但马上又回来,在我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知道吗?你气走的不是一个人,是一所大房子!”

第二天参加训练的时候,阿达问:“谁打你了?”“没谁,我自己不小心撞的。”我把脸转向另一边。

阿达握紧拳头:“记住,我们还是兄弟,打架要一起去。”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一个有着驯鹿一样长腿的女孩儿橘子来到了田径队。橘子喜欢笑,她的笑声像是一束阳光照亮了田径队每个男孩儿的脸。

令我奇怪的是,一向目不斜视的阿达居然也开始聚焦在橘子身上了。只要橘子在场,阿达那狮子一样的霸气就变成了柔情。我看到,阿达躲开教练,悄悄给没吃午饭的橘子买来方便面。我还看到,训练结束后,橘子会拿起阿达的外衣给他送去。

梦里阿达的脸渐渐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橘子的笑脸。橘子对每个人都这样笑,但我希望,那笑容只是给我一个人的。

我更加拼命地训练,试图在短期内提高自己的成绩。我的100米成绩很长时间都停留在11秒4,大家都叫我114查号台,这让我很苦恼。

下午,当我做第三组60米跨步跳时,阿达拦住了我。“你不要命了?这样练习是会弄伤自己的。”

我推开他:“不要你管!”

阿达抓住我的衣领不放:“你要还当我是兄弟的话我就要管你。”“你是怕我成绩上去了,橘子不跟你好吗?”

说完我和阿达都愣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趁阿达发愣的工夫,我一低头,从衣服里挣脱出来,光着上身向前跑去。

阿达没有追上来。

这以后,我和阿达再也没有说过话。我们都更加刻苦地训练。

我的成绩上升很快。教练说,即将到来的中学生运动会上,只有我可以和阿达一比高低。

教练这样说的时候,阿达昂着头看着远方,那神情仿佛是一头孤傲的狮子。我想过去跟他说句话,但看到橘子那担忧的眼神,我停住了脚步。

比赛前的一次训练中,因为姿势不当,我的大腿肌肉严重拉伤了。医生说,我不能参加比赛,只能卧床休息,否则以后有可能不能再做运动员了。

爸到医院来的时候,阿达跟在他的身后。

阿达站在我的病床前,我把脸对着墙壁,故意不看他。阿达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悄悄地走了。

我求爸把我送到奶奶家养伤,爸答应了。

奶奶住在一个安静的小村子里,那一个月,我不接听电话,也不见任何人,每天坐在暖暖的阳光下看着远处的山峦发呆。训练、比赛、上学那些事比远处的山峦还远,远得似乎和我毫无关系。

有一天,爸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走,你该回去了。”

我没想到,回到学校遇见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橘子。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她:“你们怎么庆祝阿达拿到冠军的?”“阿达没有参加比赛。”

我这才注意到橘子那黯淡的目光,她的脸上没有了原来阳光一样的神采。“阿达现在躺在医院里,他得了白血病。阿达妈妈正在卖房子给他治病……”

橘子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向阿达家跑去了。“我要把我的骨髓捐给阿达。我是他的哥哥。”这是我见到阿达妈妈时所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个下午,阿达妈妈的手扶在我的肩头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爸是第一个反对者。他找出各种理由坚决反对。那晚,当我们俩又一次因我要去医院为阿达抽血配型争吵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我打开门,阿达妈妈站在门口。

阿达妈妈把手里的保温盒递给我:“刚给你做的红烧鱼,趁热吃吧。”

爸一把抢过保温盒:“你别以为用这种小恩小惠就想让我儿子把骨髓捐给你们。”“你放心,林子不满18岁,即使他愿意捐,医生也不会同意。”阿达妈妈把额前的一绺头发理到耳后,“我今天来是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下,有没有人愿意买我的房子。我实在没精力去张罗那件事了。”

爸两眼放光地看着阿达妈妈:“你要卖多少钱?”“如果能够卖个给阿达治病的价钱当然最好。谁愿意给阿达捐骨髓,把房子给他也行。”“如果我的骨髓配型合适,你是不是就把房子给我……”爸的话没说完,我的拳头已经打在了他的脸上。

爸站起身,看了我一眼:“你小子……长大了。”

阿达妈妈临走的时候递给我一个小本子:“这是阿达给你的,他说你能看懂。”

我翻开本子,每一页上都是一张博尔特的照片。最后一页有这样一段话——

记者问:“你不断突破自己的动力是什么?”

博尔特回答:“因为我的心是由爱组成的,我爱我的母亲,爱这个世界上关心我的每一个人。”

我来到我和阿达第一次赛跑的小路上。夜晚的风吹过,树枝摇摆着,远处昏黄的灯光似乎也摇晃起来。

我奋力向前跑去。

穿裤子的青蛙

湘女

在我们明德中学,你要想找一个叫徐扬的男生,准有99%的人说不知道,但你要是问“frog with trousers”,很多人会立即告诉你:那只穿裤子的青蛙呀,高一(A)班,上三楼拐角,大叫一声就是了。

“frog with trousers? ”

一只青蛙?还穿着裤子?

没错,说的就是我。

之所以把我归于蛙类,用毛小亮的话说,是我不正常。

毛小亮说,如果一个男生到了高中,还没有谈过恋爱,那就是有问题,有大问题。

毛小亮说,如果一个高中男生,还不能吸引美眉眼球,那就是有毛病,有大毛病。

这样的人,没有青春期,没有爱情,没有女朋友,只能是“frog with trousers”,只适合生活在池塘或湿地。

他边说边笑,发出唐老鸭似的嘎嘎声,傲慢如一只雄孔雀。

我盯着那张长满青春痘的脸,想象着拳头打上去红痘四溅的样子。

他却越说越来劲:“青蛙,两栖动物……”

我咆哮着扑了过去。“砰”的一声,在他迅捷闪开的同时,我的四肢和脑袋着地。这一下摔得不轻,从额头到嘴唇到下巴到膝盖到脚指头都磕破了皮,痛得钻心。眼看着他又挥起了拳,我慌忙地爬起来,逃出了教室。

一阵哄堂大笑。

全体男生跺脚拍手,怪声怪气地唱着:“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苍蝇飞进你的嘴……”

有一种仇恨在我心里燃烧。

我是个自卑的人。

外形的丑陋与内心的怯懦决定了自卑的产生和发展。

首先,我太瘦。在一群肥硕胖大的同学中间,我像来自非洲的饥馑之地。

其次,我太高,准确身高为一米八五,长到高中毕业,得赶上世界高人鲍喜顺了。

瘦且高,像棵芦苇。要命的是我脑袋小,腿很长,走路像脚后跟粘了口香糖,一拖一甩的。

还有我的尊容。小眼睛,佟大为那样的,可惜脸型像葛优,鼻子一峰独秀,但不像成龙的,嘴不大,牙齿却和罗纳尔多的一模一样。

你可以想象这样的组合该多令人恐怖了。

我胆小、怕黑、恐高。不敢滑滑梯,不敢打秋千,不敢一个人睡觉,游泳呛水,跑步摔跤,说话结巴,唱歌跑调,跳舞自己把自己绊倒……

我总是狼狈不堪,被人笑话,越被人笑就越自卑,越自卑就越被人笑,恶性循环。

从来没人将目光在我身上停留过一瞬,真的,男生女生,包括老师……我像一个影子,被忽略着,被遗忘着,只有在毛小亮戏弄我的时候,才会作为笑料暴露在众目之下。

毛小亮酷酷的脸蛋酷酷的身材,衣着光鲜,长发飞扬,一甩,能迷倒一排女生。

从他进明德中学开始,学校就常常涌来好多不明身份的女孩儿,有的抱着鲜花疯狂追撵,有的在他经过的路上晃来晃去,老师来了,又赶紧躲开。

而我,从来不照镜子,不面对透明物体,不和女生说话,永远只穿校服,只让爸爸理发……

我不想做穿裤子的青蛙。

我想和毛小亮打一架。但这家伙大概学了跆拳道,揍人特狠,我不想再添一串伤疤。

抢他女朋友?他身边美女如云,一个个野蛮张狂,令人心怵。

剃光头?裸奔?跳楼?以另类行为压下他的嚣张?

那只会招来更猛烈的耻笑……

郁闷啊,21世纪的高中生,高科技时代的宠儿,却无力将自己拔出自卑的深渊。

我在街头晃荡着。“来来来……买买买……”

一个人大喊着,朝我伸过一只盒子,里边是一盒彩票。

我犹豫着掏出两元钱,他一把夺过去,往我手中塞了张硬纸片。

还没细看,旁边一个人攥着我的手,在那纸片上一刮。我听到“啊哈”一声,一团热气扑到我的脸上,从一张大嘴巴里发出一个声音:“恭喜你,这位先生,五等奖!”

转眼,我的手里多了个大纸袋。

拆开一看,是件白衬衫,大得惊人,我顺手往身上一套,松松垮垮,像件袍子。

前面沸腾如一只滚锅,拖着长幅布标的彩色气球像不断冒起的大泡。

阔大的场坪上,一溜溜小轿车油光锃亮,每辆车前站着一个穿着大胆、浓妆艳抹的美女。

众多男人手机相机齐上阵,对着美女狂拍。

一个男人在兴奋地打电话:“你们快点过来,美女太多了,别忘了带相机……”

另一个男人正对着一名保安瞪眼,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来看美女的,不看美女,我花那么多钱来干吗!”

我靠着一辆黑色轿车,暗暗地给那些美女打分……

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挤到我身边,其中一个突然拍了我一下,说:“嗨,哪家公司的?”

我往后一仰,贴着车子连转几个身,双手撑着车,紧张地瞪着他。

周围传来一片惊呼声,所有的人都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老总好眼力!这是最新BMW8系超凡神座,强劲引擎,加长空间,舒适豪华,成熟、稳健,就是专门为您这位精英精心打造……”

一个黑夹克、黑皮裙、黑长靴、黑长发、黑眼圈的“梅超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她热情洋溢地嚷嚷着,拉开车门,“哧溜”一声滑进车里,顺带将那个西装革履也卷了进去。

车子像匹黑豹在场上奔跑起来,忽快忽慢、忽前忽后、转弯、后退……

我拔腿就跑。

一辆小车将我一挤,从车里伸出一只手,绑架似的将我拖进车里。

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抚着方向盘微笑着说:“老弟,pose好棒,跟谁学的?”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就要成交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有大关系!”

车子风驰电掣地在大街上飞奔,终于“吱”一声停下,他像拎件衣服一样将我拎下车,又将我推进一间屋子。

那是一间奇怪的大屋,宽得几乎望不到边,每一面墙上都有镜子,映出了无数个我和他。

那男人比我还高还瘦,双眼炯炯有神。一件花长衫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下摆在腰间打了个结,特酷。

他“啪”地在墙上拍了一下,正面出现一块显示屏,里面是我,白色的“长袍”,散乱的黑发,身体紧贴一辆黑色轿车,眼神迷离,满脸惊恐……

照片快速转换,我的窘态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抱着双肘,得意地看着我。

这家伙偷拍我,将我掠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屋子里,还那么不以为意。他的神态激怒了我,我仿佛看到毛小亮那张可恶的脸,顿时咬紧了牙。

他注视着我,说:“你怎么了?苦大仇深……”

他话音未落,就挨了我一拳,奇怪的是他没有躲闪,反而开心地说:“来,对准我,出拳,别怕,对,打,再打,要凶狠……踢腿……挥拳……呐喊……动作要刚劲有力,稳、准、狠、快……使劲,对,打得好……”

四面墙上映出了无数狰狞的我,满脸伤疤,目光凶悍,疯狂地舞动着拳头……

一缕鲜血,在他鼻孔下蜿蜒。

终于,我累了。

我不好意思地卷着撕破的衬衫,避开他的目光,咕哝着“对不起”,慢慢朝门口移。

他用一个纸团塞住鼻孔,急切地说:“走,再走几步,好,走,真妙!步、仪、形、神,出色,太出色了……”

他鼓起掌来,话头一转:“你叫什么?”“frog with trousers! ”该死,我一巴掌打在嘴上,立即改了口,“徐扬,双人徐,飞扬的扬!”

他却像是没听见,说:“‘frog with trousers? ’挺好,有个性!有特色!我叫Rack, clothes rack。对,衣服架子。这里是modern,我的模窟。我训练车模、时模、平模、橱模……那车展是我筹划的,模特的形象、服饰和车型的搭配,绝对国际一流。徐扬,我们交个朋友吧,欢迎你加盟!”

猫登?模窟?加盟?什么东西?

他说:“想进modern的人都挤破头了,我做回模探,屈尊邀你来……”

他想要我做模特?我涨红了脸,语无伦次道:“我……不行的,不行……”“腼腆、羞涩,难得!我就不喜欢张牙舞爪、目空一切的人……”

我尴尬地阻止了他,说:“我不是这块料,你看到了,我太瘦、太高、脑袋太小、腿太长……”“有没有搞错,你这是黄金比例啊!你的身形高挑、匀称;你的腿,这叫修长,懂吗?修长,我要的就是三长一小,知道吗?腿长手长脖子长脑袋小,你最标准。”

晕,世界上居然有欣赏我的人?

他说:“为什么不笑?你笑起来一定很帅!”“我……我的牙太难看。”

他朝我的嘴巴瞅了一眼,疑虑地说:“牙很好啊。”“可是,我……丑。”我深深地垂下了头。

他一笑:“在T台上,人们注重的是气质与着装,要比脸蛋,去看贝克汉姆、莱昂纳多得了。”

他拿了几块创可贴,一边往我脸上贴一边说:“你不比他们差,你发育健康,明朗清爽,你的脸端正帅气,三庭五眼,和谐自然……”

随着他的话,我仿佛看到那些折磨我多年的自卑,正在变成碎片,纷纷扬扬。“徐扬,来,抬起头,挺起胸,目光平视,朝前走,一嗒嗒,二嗒嗒……”

在他的嗒嗒声中,我迟疑着迈出脚……

大门“砰”地被打开,一团乌云飘进来,是那个梅超风,身后一群美女,笑逐颜开。

她们扑向Rack,七嘴八舌地说着:“战果辉煌啊,Rack,四只‘神龟’,好运气……”

那个梅超风一眼就看到了我,高声叫起来:“哇,帅哥,黑马,modern的吉祥物。你那一站,一旋,一亮相,惊艳四方!天啊,你真是魔鬼身材,瞧瞧,多挺拔的骨骼肌,多精致的胸大肌,多标准的肱头肌,多均匀的四方肌、斜方肌、腹肌……”

她的手指掠过我的皮肤,冰凉冰凉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到自己正被她肢解开来。

毛小亮曾嘲笑我是排骨队长。她竟夸张地赞赏着我的每一块肌肉,也是嘲笑我吗?

自卑顷刻间野草一样疯长。

我说,我冷……

她哈哈大笑,满脸只有两排晃动的白牙。

我一阵毛骨悚然,闪身夺门就逃。

这天下课,我抱着篮球跑上操场,哪知毛小亮一个绊脚,我摔倒了,他将篮球抢去,抛在指尖上旋转着,转身一跨三步,反身勾手,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灌篮。

操场边一片喝彩。

我恼怒地冲过去,一脚将球踢出场外。

毛小亮揪住我的衣领,劈面就是一拳。

那拳头落在另一个拳头上,我转头一看,哇,一个蜘蛛侠从天而降。只见他轻轻一弹,毛小亮就飞了出去,四脚朝天摔在地上。

没等他爬起来,蜘蛛侠拉着我一路狂奔,跑出学校,越过大马路,钻进一间咖啡屋。

他摘下墨镜,是Rack。

我说:“你怎么这副打扮啊,感觉怪怪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大笑,说:“我还知道你将受一记狠拳,也知道我能替你接招。”他就地旋转,说,“酷吧,是梅子她们设计的。那天你生气啦?其实女孩儿们特喜欢你,你一跑,梅子都哭了。”

梅子?梅超风?第一次听说有女孩儿为我哭,有女孩儿喜欢我,真新鲜。

Rack问:“你喜欢打篮球?”

我摇头。“足球?文学?音乐?美术?摄影?书法?对了,还有美女?”

我告诉他,我不爱运动,不爱文艺,不喜欢吃水果,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

他惊得扬起眉头:“老弟,你就一点儿爱好都没有吗?”

其实我最想有间小房子,墙壁天花板被涂成暗金色,到处插满玫瑰,屋里回荡着优美的歌声,我藏在花枝和歌声中,谁也找不到我……但怕他嘲笑,我不说。

他说:“徐扬啊徐扬,你怎么活得像夕阳啊?”

他的话扎得我心一阵痛,想倾诉的欲望突然汹涌澎湃。我像痛说革命家史那样,说我的自卑、屈辱,说毛小亮和“frog with trousers”……

Rack很认真地听着,不时叹一口气,等我终于平静了,他友善地拍拍我的肩,说:“傻瓜,有那么沉重吗?”“我也自卑。”他说,“我的头发胡子要是不剃不刮,能长成马克思。每次理发,都遭人笑话,所以,我最怕进理发店……”

他继续着:“我还怕洗澡,我洗澡要戴潜水镜、浴帽,不敢闭眼。喷头一淋水,闭着眼睛的我就无比恐惧,我怕身边会有吸血鬼、僵尸……”

一个成年男人,居然有这么幼稚的弱点,这是我没想到的。

他说:“自卑并不可怕,怕的是失去自信。徐扬,我们是男人,是要闯世界、撑起一片天的,有什么自卑克服不了呢?”

Rack说,他千辛万苦找到我,是因为有一个机会,一个创造奇迹的机会……

Rack说的机会是一次超模大赛。他让我做他的秘密武器,到时轰炸全场,爆个大冷门。

他说,奇怪,现在的男孩儿,想当超男的多,想做模特的少。女模特泛滥成灾,男模特凤毛麟角,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我会成为那个冷门吗?这辈子除了那天被他掠到模窟,我对这个领域一片空白。“空白?空白最好,一张白纸好作画!”他说,“一个星期,听见没有,只要6加1,我就能把你打造成中国男模界的一颗新星。说不定还能走向世界呢!”

这是天方夜谭。

不过……或许……我能试着改变自己?

我变得紧张忙碌起来。每天天不亮起床,飞奔到学校,上课,写作业……放学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猫登”,接受Rack的训练。

Rack采用的是魔鬼训练法。

他很粗暴地将我按在墙上,后脑勺、肩膀、背、臀、小腿肚、脚跟,绷成一条直线紧贴着墙。他说:“你得掌握专业技巧,基本步伐,基本旋转,连续旋转,90度、180度、360度……基本功扎实的模特,可以从台根一直旋转到前台……”

他在我头上放一本书,让我嘴里含一根筷子,两腿间夹一张复印纸,原地立定,一站就是一个小时……

他只许我的脚走缝儿走线儿,地板缝、人行道缝、斑马线、车辙……

他让我不停地旋转、旋转……

他喊着:“一、二、三嗒四,五、六、七嗒八……注意律动,注意节奏!”

他还不断灌输、强化男性意识。

他说,男人只有两种,一种,卑鄙、贪财、吝啬且霸道无教养,唯我独尊,刚愎自用,最突出的表现是欺侮弱者,歧视女人,没有怜悯心,情商为零……

而另一种男人则大度、宽容、情怀慈悲、善待生命。他珍爱女人,呵护孩子,不屑于计较鸡毛蒜皮的事……

这与时装有什么关系?

Rack说,至关重要!内在的品质决定外在的气质。真正的男人会通过对时装的感觉,去触摸生活的快乐。当你在T台上时,你是一个衣架,无我,忘我,不动声色,整个世界唯有目光与呼吸。可你的气质却在感动观众,你带给人们精神上的愉悦、生活的信心……

那群女孩儿是我的铁杆“蛙迷”。特别是梅子,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像可怕的梅超风。这个热心的女孩儿,天真地叫我多吃鸡,说能补肌肉。

我大惑:吃鸡补肉,那吃鸡爪呢?补手?左爪左手,右爪右手,吃猪蹄,补脚吗?

Rack说:“荒唐!不用刻意追求肌肉效果,那是健美运动员玩的名堂,那些涂满橄榄油的肉块没有美感,只会令人恐惧。你要自然,自然,听见没有……”

他得意地说:“我们是最佳组合,你的身材,我的设计,魅力四射,技压群芳,等着瞧吧……”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我痛并快乐着。

如果毛小亮知道,我将成为一个模特,我有一个超级棒的教练,还有一群漂亮的模特粉丝,他不气死才怪。

我的异常引起了爸爸妈妈的注意。

由于每晚的超强度训练,我浑身痛得要命,拿筷子手抖,下楼梯得侧身一步一步挪。

除了上课和睡觉,我总是木棍似的杵着,吃饭,写作业,贴在墙上看书……

不爱照镜子的我,在房间里装了几块大镜片,一动,同时有好几个我在活动。

我听哥特、重金属、王力宏……让所有能够唤醒男性阳刚意识的音乐炮轰我的神经。

我看《GQ》——美国最著名的男性时尚杂志,欣赏那些世界顶级最酷最性感的男人,贝克汉姆、穆里尼奥、新版007丹尼尔·克雷格……

我认得意大利的阿玛尼公司,这是国际时装界的大哥大,还有本·谢曼时装公司,甚至还知道凯文·克莱恩(美国时装品牌),我分辨得出Pepe品牌牛仔和H&M男装……

我还了解到T台芭蕾,时尚代表……“fashion and popular”。世界级时装周、悉尼的时尚、纽约的流行、巴黎的华贵、意大利的高雅……人们对着装的要求、服装的自我意识、成衣的概念、时装的系列,style……

我简直成了时尚专家了。

爸爸妈妈特别紧张,他们不知我怎么了,不像上网着迷,也不像早恋。他们旁敲侧击,窥探分析,弄得我很烦。

我不想把这事告诉他们,我没时间了。他们在书本里找答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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