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涅夫集(套装共5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25 05:3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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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屠格涅夫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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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格涅夫集(套装共5册)

屠格涅夫集(套装共5册)试读:

父与子

“世界名著名译文库”总序柳鸣九

我们面前的这个文库,其前身是“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或者说,现今的这个文库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以前一个书系为基础的,对此,有必要略作说明。

原来的“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是明确以社会文化积累为目的的一个外国文学编选出版项目,该书系的每一种,皆以一位经典作家为对象,全面编选译介其主要的文学作品及相关的资料,再加上生平年表与带研究性的编选者序,力求展示出该作家的全部文学精华,成为该作家整体的一个最佳缩影,使读者一书在手,一个特定作家的整个精神风貌的方方面面尽收眼底。“书系”这种做法的明显特点,是讲究编选中的学术含量,因此呈现在一本书里,自然是多了一层全面性、总结性、综合性,比一般仅以某个具体作品为对象的译介上了一个台阶,是外国文学的译介进行到一定层次,社会需要所促成的一种境界,因为精选集是社会文化积累的最佳而又是最简便有效的一种形式,它可以同时满足阅读欣赏、文化教育以至学术研究等广泛的社会需要。

我之所以有创办精选书系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专业是搞文学史研究的,而搞研究工作的人对综合与总结总有一种癖好。另一方面,则是受法国伽利玛出版社“七星丛书”的直接启发,这套书其实就是一套规模宏大的精选集丛书,已经成为世界上文学编选与文化积累的具有经典示范意义的大型出版事业,标志着法国人文研究的令人仰视的高超水平。“书系”于1997年问世后,逐渐得到了外国文学界一些在各自领域里都享有声誉的学者、翻译家的支持与合作,多年坚持,惨淡经营,经过长达十五年的努力,总算做到了出版七十种,编选完成八十种的规模,在外国文学领域里成为了一项举足轻重、令人瞩目的巨型工程。

这样一套大规模的书,首尾时间相距如此之远,前与后存在某种程度的不平衡、不完全一致、不尽如人意是在所难免的,需要在再版重印中加以解决。事实上,作为一套以“名家、名著、名译、名编选”为特点的文化积累文库,在一个十几亿人口大国的社会文化需求面前,也的确存在着再版重印的必要。然而,这样一个数千万字的大文库要再版重印谈何容易,特别是在人文书籍市场萎缩的近几年,更是如此。几乎所有的出版家都会在这样一个大项目面前望而却步,裹足不前,尽管欣赏有加者、啧啧称道者皆颇多其人。出乎意料,正是在这种令人感慨的氛围中,北京凤凰壹力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老总贺鹏飞先生却以当前罕见的人文热情,更以真正出版家才有的雄大气魄与坚定决心,将这个文库接手过去,准备加以承续、延伸、修缮与装潢,甚至一定程度的扩建……

于是,这套“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就开始出现在读者的面前。

当然,人文图书市场已经大为萎缩的客观现实必须清醒应对。不论对此现实有哪些高妙的辩析与解释,其中的关键就是读经典高雅人文书籍的人已大为减少了,影视媒介大量传播的低俗文化、恶搞文化、打闹文化、看图识字文化已经大行其道,深入人心,而在大为缩减的外国文学阅读中,则是对故事性、对“好看好玩”的兴趣超过了对知性悟性的兴趣,对具体性内容的兴趣超过了对综合性、总体性内容的兴趣,对诉诸感官的内容的兴趣超出了对诉诸理性的内容的兴趣,读书的品位从上一个层次滑向下一个层次,对此,较之于原来的“精选书系”,“文库”不能不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与变通,最主要的是增加具体作品的分量,而减少总体性、综合性、概括性内容的分量,在这一点上,似乎是较前有了一定程度的后退,但是,列宁尚可“退一步进两步”,何况我等乎?至于增加作品的分量,就是突出一部部经典名著与读者青睐的佳作,只不过仍力求保持一定的系列性与综合性,把原来的一卷卷“精选集”,变通为一个个小的“系列”,每个“系列”在出版上,则保持自己的开放性,从这个意义上,文库又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容与拓展。而且,有这么一个平台,把一个个经典作家作为一个个单元、一个个系列,集中展示其文化创作的精华,也不失为社会文化积累的一桩盛举,众人合力的盛举。

面对上述的客观现实,我们的文库会有什么样的前景?我想一个拥有十三亿人口的社会主义大国,一个自称继承了世界优秀文化遗产,并已在世界各地设立孔子学院的中华大国,一个城镇化正在大力发展的社会,一个中产阶级正在日益成长、发展、壮大的社会,是完全需要这样一个巨型的文化积累“文库”的。这是我真挚的信念。如果覆盖面极大的新闻媒介多宣传一些优秀文化、典雅情趣;如果政府从盈富的财库中略微多拨点儿款在全国各地修建更多的图书馆,多给它们增加一点儿购书经费;如果我们的中产阶级宽敞豪华的家宅里多几个人文书架(即使只是为了装饰);如果我们国民每逢佳节不是提着“黄金月饼”与高档香烟走家串户,而是以人文经典名著馈赠亲友的话,那么,别说一个巨大的“文库”,哪怕有十个八个巨型的“文库”,也会洛阳纸贵、供不应求。这就是我的愿景,一个并不奢求的愿景。2013年元月译序

在19世纪中后期的俄国文坛上,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1818-1883)是一位与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列·尼·托尔斯泰齐名的作家,他们一起被誉为文坛“三巨头”。

屠格涅夫于1818年11月9日生于奥廖尔省一个世袭贵族家庭,父亲是退役的骠骑兵军官。他的童年是在母亲的祖传领地——奥廖尔省姆曾斯克县的斯帕斯科耶度过的。1827年全家迁往莫斯科,屠格涅夫先后在两所寄宿学校学习,1833年考入莫斯科大学语文系,第二年转入彼得堡大学哲学系语文科。学习期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大学毕业后曾出国深造,长期住在国外,1883年9月3日在巴黎附近的布日瓦尔逝世。

屠格涅夫的文学才能是多方面的。他以诗歌创作开始自己的文学生涯,早期写有数十首短诗和《帕拉莎》等四首长诗。他的诗歌曾经受到别林斯基的好评,后来还被选入格尔别里编的《大众读物》,不过他本人却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诗才,甚至说他对自己的诗作有一种“完全的,几乎是肉体的反感”。其实,光是这些作品已经为他赢得了诗人的美名。后来他的小说创作中那种浓郁的诗意绝不是凭空而来的。

屠格涅夫还是一位出色的戏剧家。19世纪四五十年代,他的诗歌创作热情逐渐为戏剧创作热情所取代,从1843年至1852年的十年间,他写了包括《食客》《单身汉》《贵族长的早宴》《村居一月》等著名戏剧在内的十个剧本,它们不仅为他后来小说创作中那种强烈的戏剧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且以其鲜明的社会心理倾向在俄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重要地位,为亚·奥斯特罗夫斯基和契诃夫的创作开辟了道路。

然而在屠格涅夫的创作中,数量最多、成就最高、影响最大,而且创作热情历久不衰的,毕竟是他的小说。从19世纪40年代直至逝世之前,他以小说作为自己的主要创作形式,写了《猎人笔记》和大量中短篇小说,以及六部具有连续性的长篇小说——《罗亭》(1856)、《

贵族之家

》(1858)、《前夜》(1859)、《父与子》(1862)、《

》(1867)和《处女地》(1876)。他在《六部长篇小说总序》一文中说:“我用尽力气和本领,务求诚挚而冷静地把莎士比亚所称的the body and pressure of time的东西和俄国文明阶层人士的迅速变化的面貌描绘出来,并体现在适当的典型中,至于俄国的文明阶层,那一向是我主要的观察对象。”他的小说,特别是六部长篇小说,正是通过文学典型的塑造反映了19世纪40至50年代的时代面貌,以及贵族知识分子和平民知识分子的面貌。其中的罗亭(《罗亭》),拉夫列茨基(《贵族之家》),叶琳娜、英沙罗夫(《前夜》),巴扎罗夫(《父与子》)更是成了俄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不朽的典型。《父与子》是1860年8月屠格涅夫在英国怀特岛的文特诺镇游历时开始构思的。两个月后,长篇小说的详细情节已经形成,主人公形象也已酝酿成熟。他在巴黎写好了开头几章,但小说的创作进展缓慢。1861年5月他回到故乡斯帕斯科耶,这是他曾经写出过《罗亭》《贵族之家》《前夜》的地方。在故乡熟悉而宁静的环境中,第四部长篇小说《父与子》的创作颇为顺利。7月30日脱稿,经过约半年的修改,1862年3月在《俄罗斯导报》2月号刊出。

小说的主要情节发生于1859年5月20日至同年7月,但在第二十八章(亦可视为尾声)中,作者简要地描绘了1860年1月尼古拉一家为帕维尔饯行的场面,并且交代了除巴扎罗夫以外的主要人物目前(亦即创作《父与子》尾声的1861年7月)的情况。因此可以说,《父与子》所反映的是1861年2月农奴制改革前后,主要是农奴制改革前夕的俄国社会状况。这是俄国历史上一个急剧变革的时期,农民问题与俄国的发展问题成为社会的焦点,而“一切社会问题都归结到与农奴制度及其残余作斗争”。1855年克里米亚战争失败后,农民运动风起云涌,农奴制度摇摇欲坠,贵族阶级处于“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境地,一代平民知识分子正在成长,并将取而代之,成为时代的主人。“父”与“子”的矛盾变得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激烈。

小说主人公巴扎罗夫正是平民知识分子的一个代表。他的原型是外省青年医生德米特利耶夫,他在1860年前夕去世。作家认为,这个人体现了那种刚刚产生,后来被称为“虚无主义”的因素。不过小说中的巴扎罗夫却是“一个逐渐融合与积聚了各种适当的要素的活人”。作家在给斯卢切夫斯基的信中这样描绘自己的主人公:“我幻想着一个阴沉、粗野、高大、一半脱离了蛮性、坚强有力、凶狠而又直爽,但无论如何注定要灭亡的人——因为他无论如何是站在未来的门口——我幻想着一个类似普加乔夫之类的奇怪人物。”这不禁使人想起1820年俄国文坛上的一件事。那一年普希金完成了长诗《鲁斯兰和柳德米拉》,它的民主主义精神对文学中的贵族传统是一个巨大的冲击,保守的《欧洲导报》惊呼道:“如果一个客人满脸络腮胡子,穿着农民衣服,穿着一双树皮鞋,不知用什么方法偷偷出现在莫斯科高尚的集会中,粗声粗气地喊道:‘好哇,孩子们!’难道大家会欣赏这样一个恶作剧式的人物吗?”如果说,《欧洲导报》是把普希金的《鲁斯兰和柳德米拉》比作一个闯进贵族文学沙龙的“农民”和“一个恶作剧式的人物”,那么屠格涅夫的巴扎罗夫就是一个闯进贵族客厅的真正的、地地道道的平民和“类似普加乔夫”的人物。

诚然,巴扎罗夫从出身经历、生活方式到思想意识都表现出平民知识分子的基本特点,而且在这几方面跟基尔萨诺夫兄弟,特别是跟帕维尔形成尖锐的对立。

基尔萨诺夫兄弟出身贵族家庭,父亲当过将军,退休后在彼得堡加入了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加入的英国俱乐部,给两兄弟留下了一片有两千俄亩土地的领地。两兄弟十四岁以前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后来帕维尔进了贵族子弟军官学校,尼古拉大学毕业后成了领地的主人。然而巴扎罗夫却出身平民家庭,祖父是教堂执事,“犁过地”,父亲曾在老基尔萨诺夫手下当过军医,老巴扎罗夫唯一值得自豪的事是给维特根施泰因公爵和诗人茹科夫斯基摸过脉,唯一的理想是将来在儿子的传记里有这样几句话:“他是一个普通军医的儿子,不过他的父亲早就看出他是个什么人,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对他进行培养……”巴扎罗夫小时候跟着父母到处奔波,没有一个安定的学习环境,只是后来才通过努力进了大学。

帕维尔穿戴考究,派头十足。年轻时他是社交界的风流人物,有名的花花公子。为了追逐P公爵夫人,不惜辞掉军职,一直追到国外。十年的光阴被虚掷在情场上,失恋后一蹶不振,落得孑然一身,只得住到尼古拉的庄园里。即使在穷乡僻壤,他也不愿意降低自己的身份,生活是按英国方式安排的,他仍然保持着绅士的派头,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高贵”的香味,不过他的灵魂极端空虚,除了回忆,没有剩下任何东西,无异于行尸走肉。可是巴扎罗夫却完全相反,他穿着随便,不修边幅,朴实无华,不拘礼节。当他作为阿尔卡季的客人来到玛丽茵诺,第一次出现在读者面前时,只见他身材高大,前额宽阔,脸孔又长又瘦,鼻子上扁下尖,一脸沙土色的络腮胡子,穿着一件带穗子的又长又大的外衣,酷似《欧洲导报》带着鄙夷的态度描绘的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穿着农民衣服”的“客人”。在他身上只有自信和智慧,绝无丝毫贵族气息,而且他的基本形象自始至终保持不变。

然而,作为平民知识分子和“子”的代表的巴扎罗夫跟作为贵族的“父”的代表的帕维尔最根本的对立是思想观点的对立。帕维尔是个贵族自由主义者,他宣称自己“具有自由思想和热爱进步”。较之一般的贵族,他的确具有进步的一面:他多少读过几本书;在参加选举时,还“偶尔用他那自由主义的狂言逗弄和吓唬那些旧式的地主”。他跟果戈理笔下的泼留希金是不同的,有人说他像莱蒙托夫笔下的毕巧林。总之,他是“凝乳”,而不是一般的牛奶。也就是说,他是贵族中的精华。不过他在世界上最尊敬的只有贵族和贵族作风,认为贵族作风是一种原则,宣称“在我们的时代,只有不道德的人或者空虚无聊的人才能够不要原则地活着”。他特别推崇英国的贵族,认为“贵族把自由给了英国,并且支撑着英国”。他还把贵族的两种感情——个人的尊严感和自尊心看成社会的福利和社会结构稳固的基础,显而易见,帕维尔是贵族制度的一个忠实的维护者。然而巴扎罗夫却截然相反。他是个“用批评的观点看待一切的人”。在跟帕维尔的几次交锋中,他公开地、明确地宣布,他不信仰任何原则,鄙视贵族作风,对作为贵族制度基础的村社以及上层建筑进行了嘲笑和抨击,并且在否定贵族原则的基础上,提出了否定一切的主张和改造社会的任务,指出把社会改造好了,精神上的疾病自然可以得到医治。巴扎罗夫的到来,极大地震撼了基尔萨诺夫兄弟,动摇了他们的信念。尼古拉不得不承认自己成了“落后分子”,贵族的“黄金时代过去了”;帕维尔在跟巴扎罗夫的决斗中不仅大腿上挨了一枪,而且精神上受到沉重的一击,他也不得不承认,“巴扎罗夫指责我有贵族派头的话并没有错”,后来索性出国了。对于基尔萨诺夫兄弟来说,对于贵族制度来说,巴扎罗夫的确是个“类似普加乔夫”的人物。

当然,巴扎罗夫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物。他的“否定一切”的虚无主义固然充满了革命精神,但无疑带有严重的偏激情绪;他跟下层群众固然有某种天然的联系,但毕竟跟他们还有相当的距离;他对奥金佐娃的爱情固然可以找到某种共同的思想基础,但毕竟是不现实的;他对科学实验固然非常重视,但却在一次尸体解剖中疏忽大意,感染身亡。不过这些矛盾都可以从形象本身和作家本身找到原因,得到合理的解释。从形象本身来说,这是一个成长中的平民知识分子,是一个“过渡的典型”,甚至是个“奇怪人物”,因此这一切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从作家本身来说,屠格涅夫在政治上是个渐进主义者。尽管这部小说是“反对把贵族作为进步阶级的”,但他并不赞成革命民主主义者的“农夫民主制”。他认为自己的主人公“站在未来的门口”,是“注定要灭亡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巴扎罗夫身上的矛盾是作家本身矛盾的反映。《父与子》发表之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虚无主义者”一词变得尽人皆知,甚至成了“革命者”的代名词。1862年俄历5月作家回到彼得堡时,适逢阿普拉克辛商场发生火灾,一个熟人对作家说:“请看您的虚无主义者干的好事!放火烧彼得堡!”两个对立的阵营内部都存在着两种针锋相对的意见。反动阵营有人对作者大肆攻击,而特务机关“第三厅”却在1862年的奏章中说:“为公平起见,必须提及:名作家伊万·屠格涅夫所著《父与子》一书,于世道人心确有其良好影响……屠格涅夫通过此一著作……以含义刻薄之名词‘虚无主义者’,对我国一般少不更事的叛乱分子痛下针砭,使唯物主义谬说及其代表人物同受震撼。”进步阵营有人认为小说是对革命民主主义者杜勃罗留波夫的歪曲和攻击,而革命民主主义批评家皮萨烈夫却对小说做了比较公正的评价:“巴扎罗夫是我们年轻一代的代表;他身上集合了那些零零碎碎地散布在群众中的特点,因此,这个人物形象能够鲜明清晰地浮现在读者的想象之中。屠格涅夫对巴扎罗夫的典型作过深入的思考,他对它的了解之正确,是我国任何一个年轻的现实主义作家所不及的。”

不管当时两个阵营怎样沸沸扬扬,意见相左,《父与子》毕竟经住了时间的考验,成了一部经典作品。它不仅以巨大的思想力量震撼了人们的心灵,而且以巨大的艺术魅力使人们为之倾倒。跟前三部长篇小说一样,《父与子》结构单纯,情节朴实,人物形象十分鲜明,并且富于论辩色彩和诗情画意。这是屠格涅夫长篇小说的总体风格。不过在《父与子》中,论辩色彩更强烈,诗情画意更浓郁,而且二者交织得更紧密,更自然,使它成为一部具有哲理抒情倾向的社会心理小说。

屠格涅夫是一个在中国有着广泛读者的外国作家。从1915年起,他的作品就陆续被译成中文,并且影响了几代读者的思想和几代作家的创作。今天,在世界文学各种流派作家和各种风格作品被大量介绍到中国的时候,屠格涅夫依然保持着他的光彩,受到中国读者的喜爱,这无疑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最后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我们在翻译本书时,参考了巴金先生的译本,特此致谢。张铁夫 王英佳纪念维萨里昂·格利戈里耶维奇·别林斯基一“怎么样,彼得?还看不见吗?”一位四十岁刚刚出头的老爷问道。这是1859年5月20日,他穿着一件满是尘土的大衣和一条方格裤子,光着脑袋,从××公路边一家旅店里出来,走到低低的台阶上。被问的人是他的仆人,那是一个年轻的、脸蛋胖胖的小伙子,下巴上长着些许浅白色茸毛,一对小眼睛呆滞无神。

仆人身上的一切,不管是戴在耳朵上的绿松石耳环,还是抹了油的、色彩斑斓的头发,还是彬彬有礼的举止,都显示出这个人属于时髦的、先进的一代,他顺从地朝路上望了一眼,回答道:“看不见,连一点儿影儿都没有呢。”“看不见吗?”老爷又问了一次。“看不见。”仆人又回答了一次。

老爷叹了口气,便坐到一条小板凳上。当他弯着两条小腿坐着,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四周的时候,我们把他给读者作一介绍。

他叫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基尔萨诺夫。在离旅店十五俄里的地方,他有一片很好的领地,这片领地有两百名农奴,或者按照他跟农民划定地界、创办“农场”以后的说法,有两千俄亩土地。他的父亲,一个参加过1812年战斗的将军,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大老粗,但却是个没有恶行的俄国人。他在军队里辛辛苦苦地干了一辈子,先后当过旅长和师长,经常驻扎在外省,由于官高位显,他在那些地方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像他的哥哥帕维尔(关于帕维尔的情况以后再谈)一样,出生在俄国南方,十四岁以前在家里受教育,身边都是些庸俗无聊的家庭教师、放纵不羁而又卑躬屈节的副官,以及团里的和司令部的其他人物。他的母亲出身科利亚津家族,闺名叫Agathe,但当了将军夫人以后便叫作阿加福克列娅·库兹明尼什娜·基尔萨诺娃,属于“喜欢发号施令的官太太”之列。她头上戴的是十分华丽的包发帽,身上穿的是窸窣作响的丝绸衣服,在教堂里她总是最先走到十字架跟前;讲起话来嗓门很大,而且滔滔不绝;早晨她让孩子们吻她的手,晚上孩子们临睡前她给他们祝福——总之,她的日子过得称心如意。作为将军的儿子,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尽管他不仅不以勇敢出众,而且还得了个“胆小鬼”的绰号——应当像他哥哥帕维尔那样去服兵役;然而就在获悉关于他的任命一事的当天,他摔断了一条腿,卧床达两个月之久,一辈子成了“瘸子”。父亲对他不再抱什么希望,让他走文官之路。他刚到十八岁,父亲就把他带到彼得堡,让他进了大学。那个时候,正好他的哥哥成了近卫团的军官。两个年轻人合住一套房子,并且偶尔受到身为大官的表舅伊里亚·科利亚津的监督。他们的父亲回到了自己的师里和自己的妻子那儿,只是偶尔给两个儿子寄来一张张四开的灰色大信纸,上面用奔放的文书体写满了字。这些四开大信纸后面的落款是“陆军少将彼得·基尔萨诺夫”,落款周围还精心画了一圈漂亮的、弯弯曲曲的“花边”。1835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大学毕业,获得学士学位,同一年,基尔萨诺夫将军因阅兵成绩不佳,被迫退休,带着妻子来到彼得堡闲居。他本来在塔夫利达花园旁边租了一幢房子,并且报名参加了英国俱乐部,可是突然中风而死。阿加福克列娅·库兹明尼什娜不久便跟他而去,因为她不习惯首都那种沉闷的生活;她是被退休闲居的烦恼折磨死的。其实,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还在父母生前,便弄得他们颇为伤心,因为他爱上了他的老房东——小官吏普列波罗文斯基的女儿,那是一个容貌秀丽、通常所谓很有修养的少女,她喜欢读杂志上“科学”栏里那些内容严肃的文章。服丧期刚满,他便跟她结了婚,于是他辞掉了他父亲生前通过关系给他在皇室地产部弄到的职位,跟自己的玛莎过起了快乐幸福的小日子,起初住在林学院附近的一幢别墅里,后来搬到城内一套有洁净的楼梯和淡雅的客厅的漂亮的小房子里,最后迁到乡下,在那儿安家落户,没多久他的儿子阿尔卡季便出世了。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十分称心,十分平静:他们几乎一直是形影不离,一起看书,在钢琴上四手联弹,唱二重唱歌曲;她种植花卉,饲养家禽;他偶尔出去打猎,管理农事;而阿尔卡季则逐渐长大了——也是又称心,又平静。十年的时间像梦一样消失了。1847年基尔萨诺夫的妻子与世长辞。他险些没经受住这个打击,几个星期之内便变得头发斑白;他已经启程去国外游历,打算稍微散散心……可是就在这时,1848年来临了。他不得已回到乡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无所作为,后来才开始进行农事改革。1855年,他送儿子进了大学;他在彼得堡跟儿子过了三个冬天,几乎足不出户,但却竭力结交阿尔卡季那些年轻的同学。最近这个冬天他无法前往,于是我们在1859年5月看见了他,他已经白发苍苍,身子有点儿发胖,还有点儿驼背。他正在等待像他自己从前那样获得学士学位归来的儿子。

那个仆人出于礼貌,也许还由于不愿意待在老爷的眼前,于是走到大门口,用烟斗抽起烟来。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低下脑袋,朝破旧的台阶打量起来:一只花毛大雏鸡用它那对黄色的大腿迈着坚实的步子,俨乎其然地在台阶上走来走去;一只脏兮兮的母猫装腔作势地蜷伏在栏杆旁边,怀着不友好的态度望着他。太阳火辣辣地照耀着;从旅店昏暗的穿堂里飘来热气腾腾的黑麦面包的阵阵香味。我们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沉浸在幻想之中。“儿子……学士……阿尔卡沙……”这些字眼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萦回;他试图去想一件别的什么事情,可是那些念头又纷纷回到了脑海。他想起了亡妻……“她没有等到今天!”他沮丧地低语道……一只壮实的瓦灰色鸽子飞到路上,急匆匆地走到井边一个水洼里去喝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刚开始打量它,可是他的耳朵已经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辚辚的车轮声。“好像是他们来了。”仆人从大门口钻进来报告道。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霍地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顺着公路眺望。出现了一辆驿站的三套四轮敞篷马车;一顶大学生制帽的帽圈和一个熟悉、亲切的脸庞在马车里闪了一下……“阿尔卡沙!阿尔卡沙!”基尔萨诺夫叫了起来,一面朝前跑着,一面挥着双手……不一会儿,他的嘴唇便在一个年轻学士的没有胡须的、沾满尘土的、晒得黝黑的面颊上吻了起来。二“爸爸,让我先抖一抖灰尘吧,”为了回报父亲的爱抚,阿尔卡季愉快地说道,由于旅途劳顿,他的声音有一点儿嘶哑,但却非常洪亮,充满青春的活力,“我会把你全身都弄脏的。”“不要紧,不要紧。”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深受感动地微笑着,反复地说道,他用一只手在儿子的大衣领子上拍了两下,也在自己的大衣上拍了两下。“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你。”他补充说,退到一边,可是马上又迈着急促的步子朝旅店走去,边走边嚷,“往这儿来,往这儿来,快点儿套马。”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似乎比自己的儿子激动得多;他仿佛有点儿慌乱,也仿佛有点儿害怕。阿尔卡季拦住了他。“爸爸,”他说,“让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好朋友巴扎罗夫,他这个人,我在给你的信中是经常提到的。他真叫人喜欢,竟然同意到我们这儿来做客。”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迅速扭转身子,走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件带穗子的又长又大的外衣的人跟前。那人刚刚钻出四轮敞篷马车,过了一会儿才把手伸给他。他紧紧地握住那人没戴手套的、红红的手。“欢迎光临,”他开始说道,“对您的一片盛意,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并且表示谢意;我希望……请问您的名字和父名?”“叶甫盖尼·瓦西里耶夫。”巴扎罗夫用懒洋洋的,但却坚毅的声音回答道,他翻下外衣领子,让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看他的整个脸庞。这张脸又长又瘦,宽阔的前额,上扁下尖的鼻子,绿莹莹的大眼睛,下垂的沙土色络腮胡子。脸上浮现出一个镇静的微笑,变得生气勃勃,并且流露出自信和智慧。“亲爱的叶甫盖尼·瓦西里耶维奇,我希望您在我们这儿不会感到烦闷。”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接着说。

巴扎罗夫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举了举制帽。他那又长又密的深黄色头发遮不住高高隆起的宽阔的颅骨。“怎么样,阿尔卡季,”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又转身对儿子说了起来,“是现在就套马呢,还是你们想休息一下呢?”“回家休息吧,爸爸;吩咐套马吧。”“马上,马上。”父亲接嘴道,“喂,彼得,听见了吗?备车吧,伙计,快点儿。”

彼得是个训练有素的仆人,他并不走到少爷跟前去吻手,而只是在远处向他鞠了一躬,然后又消失在大门里面了。“我是坐有篷马车来的,不过也给你的马车准备了三匹马,”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唠唠叨叨地说,这时候阿尔卡季正拿着旅店女主人送来的一铁勺水在喝,而巴扎罗夫却用烟斗抽着烟,走到那个正在卸马的驿站车夫跟前,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继续说,“我的马车只有两个座位,我不知道你的朋友怎样……”“你坐四轮敞篷马车走。”阿尔卡季小声地打断他的话,“请你不要跟他讲什么客气。他是个顶好的人,是个非常朴实的人——你会看到的。”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的车夫把马牵了出来。“喂,把身子转过来,大胡子!”巴扎罗夫对驿站车夫说。“米丘哈,”另一个站在一旁、双手插在皮袄后面的破孔里的驿站车夫搭腔道,“你听见这位老爷给你取了个什么外号吗?的确是个大胡子。”

米丘哈只是摇了摇帽子,然后从那匹满身是汗的辕马身上拿下缰绳。“快点儿,快点儿,小伙子们,帮帮忙,”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大声喊道,“待会儿赏酒钱!”

几分钟内马就套好了;父子俩坐在四轮有篷马车里;彼得爬上赶车人的座位;巴扎罗夫跳上四轮敞篷马车,把头搁在皮枕头上——于是两部马车便疾驰而去。三“这么说,你终于得了学士学位,回家来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时而拍拍阿尔卡季的肩膀,时而拍拍他的膝盖,“终于等到了!”“伯父怎么样?他身体好吗?”阿尔卡季问,尽管他满怀着真挚的、近乎孩子气的欢乐心情,但他只想尽快地扯扯家常,而不说那些令人动感情的话。“他身体很好。他本来是要跟我一起来接你的,但不知为什么变了卦。”“那你等了我很久吗?”阿尔卡季问。“五个小时光景。”“真是个好爸爸!”

阿尔卡季连忙转身对着父亲,在他的面颊上响亮地吻了一下。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给你准备了一匹多好的马啊!”他说道,“你会看到的。你的房间还糊了墙纸呢。”“那么给巴扎罗夫安排了一个房间吗?”“也会想法给他安排的。”“爸爸,请你好好地款待他。我无法用言语给你形容,我是多么珍视他的友谊。”“你跟他认识的时间不长吧?”“不长。”“怪不得去年冬天我没有见过他,他是学什么的呢?”“他的主科是自然科学。不过他无所不通。明年他还想考医生呢。”“啊!他是医学系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伸出一只手问道,“彼得,车上那些农民好像是咱们村里的吧?”

彼得朝老爷指的那边望了一眼。几辆大车在一条窄窄的乡间小路上飞奔,拉车的马都被去掉了马衔。每辆车上坐着一两个敞着羊皮袄的农民。“正是的。”彼得说。“他们这是上哪儿去,是进城还是怎么的?”“大概是进城吧。上小酒店去。”他又鄙夷地补了一句,然后微微俯身对着车夫,仿佛是想得到他的支持。但那人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这是一个旧派人物,不赞成那些时髦的观点。“今年农民给我添了很多麻烦,”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继续对儿子说,“他们不交租。你有什么办法呢?”“那你对那些雇工还满意吗?”“是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不乐意地说,“有人怂恿他们,问题就在这里;嗯,他们干活还是不肯出力。马具也被弄坏了。不过耕地还马马虎虎。一切终归会好的。难道你现在对农事感兴趣吗?”“您这儿没有阴凉的地方,真糟糕。”阿尔卡季答非所问地说。“我在北面的阳台上搭了一个大布篷。”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现在连饭都可以在室外吃了。”“这真有点儿像个别墅……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不过这儿的空气多好啊!气味多么清香啊!说实在的,我觉得世界上任何地方的空气,也不像这一带那么清香!而且这儿的天空……”

阿尔卡季突然把话煞住,朝后面瞟了一眼,便不吭声了。“当然啰,”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你是在这儿出生的,你应该对这儿的一切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嗯,爸爸,一个人不管在哪儿出生,这是一样的。”“但是……”“不,这是完全一样的。”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从侧面看了儿子一眼,马车又走了大约半俄里,然后他们才恢复谈话。“我不记得,我是不是在信里告诉过你,”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开始说,“你以前的奶娘叶戈罗芙娜去世了。”“真的吗?可怜的老太婆!那么普罗科菲伊奇还健在吗?”“还健在,一点儿变化都没有。还是那样唠唠叨叨。总的来说,你在玛丽茵诺不会发现什么大的变化。”“你的管家还是原来那个人吗?”“啊,管家我可是换了。我下决心不再继续使用那些做过家仆的获释农奴,或者至少不对他们委以任何重任。(阿尔卡季朝彼得望一眼。)Il est 1ibre,en effet,”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小声说,“不过他只是一个仆人。我现在的管家是个小市民,看来是个能干的小伙子。我给他规定的年薪是二百五十卢布。不过,”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补充说,他用一只手擦了擦前额和眉毛,对他来说,这往往是一种心神不宁的迹象,“我刚才对你说过,你在玛丽茵诺不会发现什么变化……这并不完全正确。我认为自己有义务事先告诉你,虽然……”

他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又继续用法语说道:“一个严厉的道学先生肯定会认为我的肺腑之言是不恰当的,不过第一,这件事是无法隐瞒的,第二,你知道,关于父子关系,我历来奉行一套特殊的原则。不过,你当然有权对我进行指摘。我到了这把年纪……一句话,这个……这个姑娘,她的事情,你也许已经听说了……”“是费涅奇卡吗?”阿尔卡季毫不客气地问道。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的脸刷地红了。“请你提到她的名字时,声音不要太大……嗯,是的……她现在住在我那儿。我把她安排在家里……那儿有两个小房间。不过,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哪能呢,爸爸,为什么呢?”“你的朋友来我们家做客……不方便呗……”“至于巴扎罗夫,请你放心好了。他压根儿不会管这件事。”“嗯,你也不方便呢。”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那间小厢房太差了——真倒霉。”“哪儿的话,爸爸,”阿尔卡季接嘴说,“你似乎是在道歉;你怎么不害臊?”“当然啰,我应该害臊。”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回答道,脸变得越来越红了。“够了,爸爸,够了,请你别说了!”阿尔卡季亲切地微笑道。“有什么可道歉的呢!”他暗自想道,一种对善良、慈祥的父亲的体谅之情和一种隐秘的优越之感,洋溢在他的心中。“请你别说了。”他又重复了一次,对自己思想的成熟和解放,不禁感到扬扬得意。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又在擦自己的前额,他从指缝里望了儿子一眼,他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心……但是他当即把自己责备了一番。“瞧,进入我们的地界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说道。“前面好像是我们的树林吧?”阿尔卡季问道。“是的,是我们的。不过我把它卖掉了。今年它就会被砍掉。”“你为什么要把它卖掉呢?”“需要钱呀;而且这块地要转归农民所有。”“就是那些不给你交租的人吗?”“这可是他们的事;不过他们以后会交的。”“真舍不得这片树林啊。”阿尔卡季说,然后开始观看四周的景色。

他们经过的那些地方谈不上风景秀丽。一片片田地,所有的田地,时起时伏,一直伸展到天边;有的地方露出一片片小树林和一个个蜿蜒的,长满稀疏、低矮的灌木的峡谷,看上去跟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代那些古老的平面图描绘的景物非常相似。沿途遇到的还有一条条两岸挖松了的小溪,一个个房舍低矮、屋顶漆黑,而且屋顶往往塌了一半的小村,一个个歪歪斜斜的打麦用的小棚子,棚子的围墙是用枯枝编成的,空荡荡的打麦场旁边的栅门敞开着。还有一个个教堂,有的是用砖盖的,一些地方的泥灰脱落了;有的是用木头盖的,上面的十字架已经倾斜。墓地也遭到彻底破坏。阿尔卡季的心渐渐紧缩了。好像故意安排似的,迎面遇到的农民一个个穿着破衣烂衫,骑着瘦弱的驽马;一棵棵被剥掉树皮、折断树枝的爆竹柳,就像衣衫褴褛的乞丐站在路旁;一头头瘦弱的、毛茸茸的、仿佛皮包骨的母牛在水渠边贪婪地吃草。它们似乎刚刚从什么凶猛残暴的野兽的利爪下挣脱出来——这些衰弱不堪的动物那种可怜巴巴的样子,使人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不禁联想起那个凄凉的、漫长的、风雪交加的寒冬的白色幽灵……“不,”阿尔卡季想,“这个地方并不富裕,它既不是以富足,也不是以勤劳使人倾倒;它不能,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必须进行改革……不过怎样实行改革呢,怎样着手呢?……”

阿尔卡季在心里这样寻思着……然而就在他这样寻思的时候,春天充分地显示了自己的魅力。四周一片金绿,一切物体——树木呀,矮树丛呀,青草呀,一切都在暖风的轻轻吹拂下宽广地、轻柔地荡漾,发出夺目的光彩;云雀阵阵嘹亮的歌声不停地从四面八方飘来;凤头麦鸡时而高叫着在低洼的草地上空盘旋,时而静静地在土墩上跑来跑去;白嘴鸦在嫩绿的、长得不高的春麦地里悠闲自在地走来走去,乌黑的羽毛显得特别漂亮;它们消失在已经微微发白的黑麦地里,只是偶尔从烟色的麦浪里露出它们的脑袋。阿尔卡季不停地看着,他的忧虑渐渐减弱,最后完全消失……他脱掉身上的大衣,兴高采烈地、十足孩子气地望了父亲一眼,使得父亲又拥抱了他一下。“现在路程已经不远啦,”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只要上了这座小山,就看得见家了。我们要住在一起了,太好啦,阿尔卡沙;你可以帮我管理生产的事,只要你对这件事不感到厌烦。现在我们应该彼此多多接近,彼此好好了解,对不对?”“当然啰,”阿尔卡季说,“不过今天天气好极了!”“这是欢迎你回来呢,亲爱的孩子。是的,正春意盎然呢。不过我同意普希金的意见——你记得《叶甫盖尼·奥涅金》里的这几句诗吗?

你的来临使我多么忧伤,

春天,春天,恋爱的时光!

怎样的……”“阿尔卡季!”从四轮敞篷马车里传来了巴扎罗夫的声音,“派人给我把火柴送来,烟斗没办法点着。”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不再往下念了,阿尔卡季本来正在听父亲念诗,他的神情含有某种惊讶的成分,但也不无赞许的意味,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小火柴盒,叫彼得把它送给巴扎罗夫。“你要雪茄吗?”巴扎罗夫又大声问道。“给一支吧。”阿尔卡季回答道。

彼得回到四轮有篷马车,把那盒火柴还给他,还递给他一支又粗又黑的雪茄,阿尔卡季立即把它点着,他的四周散发出一种辛辣刺鼻的劣质烟草的气味,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从小就没抽过烟,不由自主地把鼻子扭开了,不过他不露声色,生怕儿子见怪。

一刻钟以后,两辆马车便在一幢墙上涂着灰色油漆、顶上盖着红色铁皮的新木头房子的台阶前停了下来。这就是玛丽茵诺,也叫“新村”,而农民却管它叫“穷庄”。四

到台阶上来迎接两位主人的并不是一群蜂拥而至的家仆;出来的只有一个十二岁光景的小姑娘,跟着她从屋里出来的还有一个很像彼得的小伙子,他穿着一件钉有白色徽章纽扣的灰色仆役上衣,这是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基尔萨诺夫的仆人。他一声不吭地拉开四轮有篷马车的小门,又解开四轮敞篷马车上的档布。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跟儿子和巴扎罗夫下了马车,穿过一个黑洞洞的、几乎空荡荡的厅堂(一张年轻的女人的脸在厅堂门后闪了一下),走进一间布置得非常时髦的客厅。“瞧,我们到家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他摘下便帽,抖了抖头发,“现在最要紧的是应该吃晚饭和休息。”“吃点儿东西的确不是件坏事。”巴扎罗夫边伸懒腰边说,然后坐到一张沙发上。“对,对,就叫开饭,马上开饭。”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显然无缘无故地跺了一下脚说,“瞧,普罗科菲伊奇正好也来了。”

进来的这个人六十岁光景,头发苍白,身体瘦弱,皮肤黝黑,身上穿着一件钉着铜纽扣的咖啡色燕尾服,脖子上戴着一条玫瑰色围巾。他咧嘴笑了一下,走到阿尔卡季跟前吻了一下手,并且对客人鞠了一躬,然后退到门边,把双手放在背后。“瞧,普罗科菲伊奇,”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他终于回到我们这儿来了……怎么样?你认为他如何?”“好极了。”老汉说,又咧嘴笑了一下,不过马上把他的浓眉皱了起来。“您吩咐摆桌开饭吗?”他郑重其事地问道。“对,对,请开饭吧。叶甫盖尼·瓦西里伊奇,您是不是先去看看您的房间?”“不要,谢谢您——用不着。不过请您吩咐人把我这只箱子送往那儿,还有这件衣服。”他补了一句,从身上脱下他那件外衣。“很好。普罗科菲伊奇,把他的大衣拿去。(普罗科菲伊奇仿佛困惑莫解地用双手接住巴扎罗夫的衣服,把它高高地举在头顶,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阿尔卡季,那你是不是要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一下?”“是的,应该洗漱一下。”阿尔卡季回答道,正要朝门边走去,可是这时候却有一个人走进了客厅。这人中等身材,穿一件深色的英国式短襟上衣,系一条时髦的低领巾,蹬一双漆皮短筒靴。这是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基尔萨诺夫。看样子他有四十五岁光景,他那剪短了的斑白头发像新银子一样闪耀着黝黑的光彩;他的脸上肝气很旺,但却没有皱纹,五官非常端正,非常洁净,仿佛是用小巧玲珑的雕刻刀雕出来的,在这张脸上,当年那种俊秀之美风韵犹存,特别漂亮的是那双又黑又亮的椭圆形眼睛。阿尔卡季的伯父的整个外貌既优雅又高贵,保持着年轻人的那种匀称的身段和二十岁以后便多半消失的那种超脱世俗的向往。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从裤袋里伸出一只漂亮的、留着玫瑰色长指甲的手,这只手在只用一颗蛋白石大纽扣扣着的雪白的袖口衬托下,显得更加漂亮。他把这只手伸给侄子。首先来了个欧洲式的shakes hands,然后按俄国方式吻了他三次,也就是用他那香喷喷的胡子在他的面颊上碰了三次,并且说了声:“欢迎。”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把他介绍给巴扎罗夫。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将他那柔软的身段微微一弯,而且莞尔一笑,但他的手却不伸出来,甚至把手放回了衣袋。“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呢。”他用悦耳动听的声音说,同时亲切地摇摇身子,耸耸肩膀,露出一口漂亮、洁白的牙齿,“难道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吗?”“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阿尔卡季回答道,“对,耽搁了一会儿。不过我们现在就像饿狼一样。爸爸,催一催普罗科菲伊奇吧,我马上回来。”“等一等,我跟你一起去。”巴扎罗夫突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大声嚷道。两个年轻人走了出去。“这个人是谁?”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道。“阿尔卡沙的朋友,据他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是来我们这儿做客的吗?”“是的。”“这个浑身是毛的人吗?”“嗯,是的。”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用指甲敲了敲桌子。“我认为阿尔卡季s’est dégourdi,”他说,“他回来我感到高兴。”

吃晚饭时大家很少交谈,特别是巴扎罗夫,几乎一言未发,但却吃得很多。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讲述了他那所谓农场生活中的各种情况,还谈了政府即将采取的新措施呀,委员会呀,代表呀,必须使用机器呀等问题。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在餐厅里慢悠悠地踱来踱去(他从来不吃晚饭),偶尔拿起那只斟满红葡萄酒的高脚玻璃酒杯呷一口酒,还偶尔发表一个什么意见,或者不如说是发出“啊!嘿!哼!”之类的感叹。阿尔卡季讲了几条彼得堡的新闻,不过他感到有点儿窘迫,这种窘迫是那些刚刚脱离孩提时期,回到那个习惯于把他看成孩子的地方的年轻人通常不可避免的。他故意把话拉长,避免使用“爸爸”这个称呼,甚至有一次用“父亲”这个称呼加以代替,不过叫的声音很轻;他满不在乎地往自己的大玻璃杯里斟酒,斟得大大超过了他的酒量,而且把酒全喝下去了。普罗科菲伊奇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只是吧嗒了一下嘴。晚饭后大家马上散了。“你的伯父有点儿怪。”巴扎罗夫对阿尔卡季说,他穿着一件长衫,坐在阿尔卡季的床边,嘴里衔着一个短烟斗,“您想一想,他的穿戴在乡下是多么讲究!瞧他那指甲,指甲,简直可以送到展览会去展览呢!”“你可不知道,”阿尔卡季回答说,“他以前可是社交界的风流人物呢。我什么时候把他的故事讲给你听。他以前可是个美男子,把许多女人弄得神魂颠倒。”“啊,原来这样!这么说,这是老习惯。可惜在这儿不会使任何人着迷。我仔细观察过了:他的衣领真漂亮,就像石头一样硬,下巴也刮得非常干净。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这不是可笑吗?”“也许是吧;不过他的确是个好人。”“一个老古董!可你父亲是个挺不错的人。他读诗是白费力气,而对农事却未必很懂,不过他却是个好心人。”“我的父亲是个顶好的人。”“你发现他那胆怯的样子吗?”

阿尔卡季摇了摇头,仿佛表示他自己并不感到胆怯。“怪事,”巴扎罗夫继续说道,“这些古老的浪漫主义者!他们把自己的神经系统弄得非常发达,动辄生气……嗯,平衡也被破坏了。不过,再见吧!我的房间里有一个英国悬壶洗手器,而房门却锁不上。但这毕竟是应该加以鼓励的——英国悬壶洗手器,这就是一种进步啊!”

巴扎罗夫走了,而阿尔卡季却满怀喜悦的心情。睡在自己的家里,躺在熟悉的床上,盖着一双可爱的手做的被子(也许这就是奶娘的那双手,是那双温柔、善良和不知疲倦的手),简直是甜丝丝的。阿尔卡季想起了叶戈罗芙娜,叹了口气,祝愿她的灵魂升入天国……但他却没有为自己祈祷。

他和巴扎罗夫很快就睡着了,然而家里另一些人却久久无法入眠。儿子的归来使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十分激动。他躺到床上,但却没有吹灭蜡烛,一只手托着头,久久地凝思着。他的哥哥午夜以后很久还坐在书房里壁炉前面一张冈贝斯家具店制造的宽大的圈椅上,壁炉里的煤火还在隐隐燃烧。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没有脱衣服,只不过一双红色的、没有后跟的中国拖鞋换下了脚上那双漆皮短筒靴。他手里拿着一张新的Galignani,但他却不看;他凝视着壁炉,里面有一股蓝幽幽的火苗时亮时灭,阵阵抖动……天知道他的思想在哪儿游荡,不过他不仅仅是在回忆往事,因为他的脸部表情专注而忧郁,一个人如果仅仅沉浸在回忆之中,往往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而在后面一间小屋内的一只大箱子上,坐着一个名叫费涅奇卡的年轻女人,她穿着一件浅蓝色坎肩,黑头发上搭着一块白头巾,她时而凝神细听,时而打个短盹,时而看看那扇开着的门,门里面露出一张小小的童床,还传来了一个熟睡的婴儿均匀的呼吸声。五

第二天早晨巴扎罗夫醒得比所有的人都早,然后便到屋外去了。“嘿!”他环视了一眼四周,想道,“这个小地方平平常常嘛。”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跟他的农民划定地界以后,只得划出一块四俄亩光景的、非常平坦的荒地来修建一个新的庄园。他盖了一幢住房、几间杂屋和一个农场,开辟了一个花园,挖了一个池塘和两口水井;不过小树长得不好,塘里蓄的水也很少,井水还带一点儿咸味。只有一个用丁香和刺槐搭成的凉亭长得相当好;有时在凉亭里喝茶和吃饭。巴扎罗夫几分钟内就走遍了花园的所有小径,参观了家畜栏和马厩,找到了两个家仆的小孩,跟他们马上就混熟了,并且跟他们一起到离庄园一俄里光景的一块小沼地捉青蛙去了。“老爷,你要青蛙做什么用呢?”一个小孩问道。“我这就告诉你做什么用,”巴扎罗夫回答道,他具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可以唤起地位卑微的人对自己的信任,虽然他对他们从不放任,并且对他们非常随便,“我要把青蛙剖开,看看它的身子里面的情况;因为咱们俩跟青蛙是一样的,只不过咱们用脚走路而已,于是我就会了解咱们身子里面的情况。”“你了解它又有什么用呢?”“要是你得了病,我不得不给你治,那就不会出错呀。”“莫非你是医生吗?”“是的。”“瓦西卡,你听着,老爷说,咱们俩跟青蛙一样呢。真奇怪!”“我怕它们,怕青蛙。”瓦西卡说,这是一个七岁光景的小男孩,长着一头像亚麻一样白的头发,穿着一件灰色的、身后打褶的立领上衣,光着一双脚丫子。“怕什么呀?莫非它们咬人吗?”“喂,你们这两位哲学家,钻到水里去吧。”巴扎罗夫说。

与此同时,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也醒来了,然后便到阿尔卡季那儿去了,后者已经穿好衣服。父子俩走到阳台上的布篷下面;在栏杆旁边的桌子上,在几大束丁香花的中间,一个烧开了的茶炊冒出一股股热汽。走来一个小姑娘,她就是头天晚上最先到台阶上来迎接的那一个,她用尖细的嗓音说:“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不大舒服,不能够来;她叫我问您,您是愿意自己斟茶呢,还是派杜尼娅莎来呢?”“我自己斟,自己斟。”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连忙回答道,“阿尔卡季,你的茶里放什么,是放乳脂还是放柠檬?”“放乳脂吧。”阿尔卡季回答道。他沉默了一会儿,询问地说:“爸爸?”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慌乱地望了儿子一眼。“什么事?”他问道。

阿尔卡季垂下眼睛。“爸爸,如果你觉得我的问题不恰当,那就请你原谅,”他开始说,“不过是你自己昨天用坦诚唤起了我的坦诚……你不会生气吧?……”“说吧。”“你给了我向你提出问题的勇气……费——是不是因为……她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才不来斟茶呢?”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把脸往旁边微微一扭。“也许是吧,”他终于说,“她认为……她害羞……”

阿尔卡季迅速地朝父亲一瞥。“她用不着害羞嘛。第一,你了解我的思想方式(阿尔卡季在说这句话时感到非常惬意),第二——难道我想要对你的生活、你的习惯进行丝毫干涉吗?而且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不好的选择;你既然让她跟你住在一起,可见她是当之无愧的;不管怎样,儿子不能审判父亲,特别是我,特别是对你这样的父亲,你在任何问题上从来都没有干涉过我的自由。”

起初,阿尔卡季的声音有点儿发抖:他觉得自己豁达大度,但同时也知道,他仿佛在对自己的父亲宣读什么训词。不过一个人的声音会对他本人产生强烈的影响,因此阿尔卡季在说最后几句话时语气坚定,甚至非常感人。“谢谢,阿尔卡沙。”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瓮声瓮气地说,他的手指又在眉毛和前额上摸了起来,“你的推测的确是对的。当然啰,如果这个姑娘不配……这不是一个轻率的怪念头。我觉得跟你讲这件事不容易;不过你知道,对她来说,到这儿来见你可是个难题,特别是在你回来以后的第一天。”“既然这样,我自己上她那儿去。”阿尔卡季大声嚷道,他那豁达大度的感情又一次涌上心头,并且霍地从桌子边站起身来,“我要对她讲清楚,她用不着在我面前感到害羞。”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也站起身来。“阿尔卡季,”他说,“求求你……怎么可以呢……那儿……我还没有告诉你……”

然而阿尔卡季没有听他的话,从阳台上跑出去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望了一下他的背影,不好意思地坐到椅子上。他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在这一瞬间,他是否想到父子之间未来的关系会不可避免地变得非常奇怪,他是否认为,如果他压根儿不提这件事,阿尔卡季大概会对他更加尊敬,他是否在反省自己的缺点——这是难以说清的;所有这些想法他心里都有,但却是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觉;他的脸还是通红的,心也还在怦怦地跳着。

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阿尔卡季回到了阳台上。“爸爸,我们已经认识啦!”他脸上带着一种亲切、善良的得意神情大声嚷道,“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今天的确不大舒服,要晚一点儿才能来。不过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有一个弟弟呢?我本来昨天晚上就会去把他大吻特吻一顿,就像刚才吻他那样。”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想说什么,想站起来和张开双臂……阿尔卡季已经扑到了他的脖子上。“这是怎么回事?又在拥抱吗?”从他们后面传来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的声音。

父子俩对他这时候来到都同样感到高兴;有些非常感人的场面往往使人想要尽快从中摆脱出来。“你干吗感到奇怪呢?”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愉快地说,“多少年了,我终于把阿尔卡沙等回来了……从昨天起我还没有来得及把他好好地看一看呢。”“我压根儿就不感到奇怪,”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说,“连我自己也不反对跟他拥抱一下呢。”

阿尔卡季走到伯父跟前,他的面颊又感觉到了伯父那香喷喷的胡子的接触。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坐到桌边。他身穿一件雅致的英国式晨衣,头戴一顶小巧、漂亮的非斯卡帽。

这顶非斯卡帽和那条随便系着的小领巾显示出乡村生活的自由自在;不过他那很紧的衬衣领子(衬衣的确不是白的,而是花的,这是为了和晨衣相配),却像往常那样坚定不移地抵住刮得光光溜溜的下巴。“你的新朋友在哪儿呢?”他问阿尔卡季。“他不在家里;他常常起得很早,然后就到什么地方去了。最主要的是不要管他:他不喜欢礼节。”“是的,这是很明显的。”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不慌不忙地在面包上抹起黄油来,“他在我们这儿要做很久的客吗?”“不一定。他是去父亲那儿,顺路上这儿来的。”“那他的父亲住在哪儿呢?”“就在我们这个省,离这儿八十俄里光景。他在那儿有一片小小的领地。他以前是个军医。”“得——得——得——得……难怪我老是问自己:我在哪儿听到过巴扎罗夫这个姓呢?……尼古拉,还记得父亲那个师里有一个姓巴扎罗夫的军医吗?”“好像有。”“对,对。那么这个军医就是他的父亲。哼!”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摸了摸胡子。“嗯,那么这位巴扎罗夫先生本人是什么人呢?”他从容不迫地问道。“巴扎罗夫是什么人吗?”阿尔卡季笑了一下,“伯伯,您是要我告诉您,他本人是什么人吗?”“你说吧,好侄儿。”“他是个虚无主义者。”“怎么?”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问道,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却将一把刀尖上挑着一小块黄油的刀子举到空中,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他是个虚无主义者。”阿尔卡季重复了一遍。“虚无主义者,”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根据我的推测,这是从拉丁文nihil这个词来的,意思是无;看来,这个词的含义,是一个……是一个什么都不承认的人吧?”“你应该说是一个什么都不尊敬的人。”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搭腔道,然后又抹起黄油来了。“是一个用批评的观点对待一切的人。”阿尔卡季说。“这不是反正一样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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