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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25 20: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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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鸿,张可伦

出版社: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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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历史的迷雾

穿过历史的迷雾试读:

我在孔庙的所见与所想

阅读指导

所见必须亲临,所想必须出新,否则文章难成。

我先读了几种关于孔子的书:司马迁的,日本作家井上靖的,还有纪录孔子言行的贤者之作。社会早就把孔子至圣先师的形象输入我脑,也有过丑化和污化,其观点当然都是被动接受的。读原点之书,有助清洗诱加之形象,并使孔子本来的形象浮现而出。这也不够,我还读了关于儒学历史的书,是要看一看中国古今学人是如何评论孔子思想的,孔子又受到了怎样的曲解和神化。

孔子西行不入秦,自有情理。不过我应该入鲁,走一走孔子所行的大地,呼吸一下那里的空气。我在曲阜住了半个月,谒孔府,穿孔林,有两天盘桓孔庙,击沂水,觅舞雩,徘徊大街小巷,之后登蒙山,登泰山,以深入思考。

此文章的难点在于恢复孔子一个可爱的智者形象,伟大当然伟大,不过也有幽默,有个性,有脾气。他把自己出生几百年前的社会想得那么好,要复礼,为什么?吾且试着从心理角度予以探索。

我把曲阜的孔庙想得很大,可我看到的孔庙却比我所想的还要大。我用了几乎一天的时间才走遍它,我不过是在浏览而已。

这是一个由几十座门坊与几百间厅堂组成的浩浩荡荡的建筑群,它的中轴线延伸了1000米。建筑群排列在高墙里,就像岛屿散布在海水里,星辰居住在夜空里。

孔庙的任何一个斜檐与正壁,都有自己的讲究,了解其内容,我以为需要一部专门的辞典。孔庙生长着成千上万的柏树,它们的年龄一般都是几个世纪,有的竟逾越千年,是唐人种下的。那些柏树,应该是名副其实的古木。那鼓起肿块的树根,那敲着很是空洞的树心,那腐朽得又黑又酥的败絮似的树皮,无不在证明它们的经历与卓绝。

孔庙也有槐树和银杏树,海棠花和梅花,当然还有别的种种珍贵而美丽的植物,然而孔庙的主流却是柏树。几乎占总数百分之九十九的柏树为孔庙赋予了独特的基调。

我进入孔庙,实际上就是进入了肃穆和旷远。地上丰厚的青草,在石缝里养了几百年几十年的青苔,都深化着它的肃穆和旷远。我不知道自己在何处能够感受如此超尘而如此拔俗的气氛?

在孔庙,阳光不是以一束一束的线条贯穿的。孔庙的阳光不会这么硬,这么尖。足有六千到八千只乌鸦一直栖息于孔庙,多少有一点神秘。乌鸦以柏树为自己的据点,起飞于斯,归宿于斯,执意不到别的地方去。

在孔庙作游的世界各民族各地区的人,无不注意那些飞禽。他们猜测乌鸦是从何时何处迁徙到这里的,何以要安家孔庙。这是一个问题,但对此问题,我现在仍不得其解。

孔庙的乌鸦喜欢站在一些枯瘦的枝杆上观察人,并以鸟语作评价。不过除了天,也许只有孔子懂鸟语。重要的是,天和孔子知道有时候乌鸦比人更敏感,更义气,也更明白生命的奥秘。

不过有人竟怀疑乌鸦的灵性,有人甚至要考验乌鸦。这人似乎是一个聪明的青年,他仰起头,眯着眼睛,向乌鸦呼喊。他先用汉语,随之用英语,继而是日语,接着是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乌鸦开始很是奇怪,不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遂加以研究,之后觉得他并没有什么意思,便置之不理,转身做自己的事情。

乌鸦轻蔑的姿态显然使青年感到败坏。他火了,竟瞪着眼睛要战斗。不过在舞拳之际,他发现乌鸦忽然将尾部冲着他,似乎要非礼,于是他拔腿就跑。

乌鸦望着那个青年抱头鼠窜,莞尔而笑,笑他以恶意揣度它。岂不知孔庙的乌鸦皆是得道之鸟,很讲精神文明的。

孔子有一次患了病,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一副要离开世间的样子。学生都以为先生真的不行了,便商量着如何治丧。子路出于敬意,偷偷安排了家臣,无非是希望先生风光一点而已。按礼,大夫一级的人才有家臣。孔子辞职之后身份为士,士近乎平民,是不能配备家臣的。子路私设家臣,显然把孔子的地位提升了一等。问题是,那一次孔子并没有死,他昏昏沉沉的样子,不过是像死罢了。知道了子路所作的文章,他很是生气,指责子路搞欺诈。他质问子路:难道得不到大葬,就会躺在路上么?不是大夫,竟以大夫的标准治丧,孔子认为这无异于盗名。盗名当然不是君子的作风,因为它远离了仁。子路的举措,多少伤害了先生,否则他是不会那样动怒的。

然而孔庙的建筑规格完全是皇帝一级的规格,甚至它的大成殿的十八根石柱上满是雕龙。这是阿房宫和紫禁城也没有的一种神圣,于是孔庙的人就在乾隆皇帝赴孔庙祭祀之际,用红绫裹住了雕龙,以防乾隆皇帝暗生嫉妒。

把孔子的地位提升到皇帝才有的高度,大约是他没有料到的。孔子一生几乎不讨论命运,是由于它难以把握。命运确实像四处弥漫之空气和四处出没之闪电一样不好把握,所以孔子总是回避命运的问题。

给孔庙以皇帝一级的规格,当然是要大树孔子,以弘扬其思想。孔子的思想自有它的博大与精深,否则它就不会悠久地影响中国,并使这种影响扩大到中国之外的区域,从而引起一些自以为是优秀民族的学者景仰并学习它。

但抬举孔子的中国人,却属于中国人之中的统治阶级,他们所需要的,也只是孔子的一点思想,或仅仅是几个关键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我以为,巍峨的孔庙,实际上就是由于那几个关键词而营建的,而且由于他发明了那几个关键词,遂使孔庙享受了皇帝一级的待遇。

20世纪的中国革命,以暴力推翻封建主义,并取得胜利。但革命及其惯性,却鲁莽地打倒了孔子。

由于统治阶级掌握着传媒,于是他们制造的舆论就挟制了孔子,并强行把孔子纳入到自己的队伍之中。其结果给人造成的印象是,似乎孔子在全心全意地为统治阶级服务。革命不但要推翻统治阶级,还要消除为剥削与压迫进行鼓吹的意识形态。打倒孔子,显然属于对意识形态所进行的革命。

不过我以为,孔子的精神是独立的。他并没有依附于统治阶级。他的工作是为整个人类而干的。统治阶级完全是出于自己的需要,狡猾地把孔子拉到了自己的行列,从而造成了一种印象,仿佛孔子是他们的文化人。

在我看来,把孔子从统治阶级之中剥离出来,恢复他一个有独立精神的文化人的地位,就是革命了,而且是一场漂亮的革命。

孔子是公元前479年逝世的。尽管他不是官员,却是著名的文化人,鲁哀公遂作为鲁国的执政长官,发表了一篇文章表示悼念。一年之后,他还建议把孔子的住宅改为孔庙。

也许鲁哀公对孔子是有感情的;也许他认为孔子确实伟大,有必要推崇他;也许孔子之死引起了他的歉疚,因为孔子是有领导才能的,并一直希望为鲁国贡献他的才能。但鲁哀公却像其他执政长官一样对孔子采取了排斥的态度。子贡对鲁哀公的行为很是反感,他指出:活着不任用,死了悼念,是非礼的。子贡不愧是孔子的学生,他的批评温和而深刻。

我猜测,原始的孔庙当有一种质朴的气氛,纯粹是为孔子及其思想才存在的。

孔子的思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很是丰富,但统治阶级所提倡的,却是有利于他们统治天下的那么一点思想。他们几乎不宣传孔子对苛政的批评,也根本不实行仁政。他们通过广播孔子的一点思想以掩盖其思想体系。他们以孔子的思想僵化全体中国人的思想,并禁封中国人探索与发现的激情。他们甚至就是要扼杀中国人所产生的新的思想,大树孔子。他们知道,只要给孔子以神圣的地位,中国人的其他思想便成了异端。

,这便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国一直在罢黜百家,没有争鸣。它导致的,是思想的寂寞。在孔庙,我强烈而痛苦地感受了这种寂寞,我自言自语地说:“太苍白了,太单调了。”

统治阶级在表面上以孔庙弘扬孔子,可实际上却是按照他们的意志创造了一个孔子。这样一个孔子的思想,当然是经过他们检验,并可以放行的思想。如果这只是他们统治天下的谋略,那么这种谋略早就造成了所谓的主流思想,甚至是一元思想,结果是,中国人,特别是中国的文化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像风吹草木似的使自己的思想倒向主流思想。

一个民族的强大,固然在于它的经济和军事的实力,但我以为,它的精神的强大却是主要的。一个民族只要有强大的精神,它注定会以自己的聪明与勤劳使经济繁荣,军事精锐。然而,如果一个民族的精神空虚了,它没有了信仰,它过分地追求肉欲和物欲,它由于社会的不公平和不正义在相互怨恨,自私自利,尔虞我诈,那么它将注定难以强大。如果它曾经奇迹一般的强大了,它甚至强大得让人类恐惧,那么它也会渐渐涣散,一朝瓦解。

一个民族的精神的强大,显然在于它的思想是否能生生不息,源源不竭,因为自由的思想是精神强大的关键和动力。倘若一个民族的思想板结了、荒芜了,那么它的精神便不能如广袤的森林和浩瀚的草原那般辽阔和有生命力。

遗憾的是,两千余年来的集权统治者们把孔子的思想演变为控制中国人的工具,甚至以孔子的思想为武器,对中国人围追堵截,使之屈从。如果谁要坚持自己的思想,那么谁将难以安宁。

孔庙给孔子以超凡的威风,使人敬畏,甚至使人觉得他是难以接近的。事实是,孔子只是在需要严肃的场合才严肃,在一般的场合,他还是非常随便的,总是在自然地流露感情。在我看来,孔子颇有个性魅力。他有一个学生,名为子游,在武城做长官。子游遵照孔子的教导,号召武城人学礼,而且极其认真。有一年孔子路过武城,其弦歌之声,远远便听到了。子游在一个小小的地方推行大道,并富于成效,使孔子觉得既欣慰又滑稽,遂笑着说:“割鸡焉用牛刀!”不过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将对子游与陪同他的学生产生负面影响,遂摇手声明说:“前言戏之耳。”

季氏只不过是一个有钱有势的贵族,但他却以周天子才能享受的八佾舞于庭。孔子闻之,很是义愤,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冉求有一阶段当季氏的家臣,仅仅由于冉求帮助季氏收敛财富,孔子便宣布冉求将不是他的学生了,而且激动地对其他学生说:“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卫灵公夫人南子大约是妖艳女性,孔子在卫国期间,应南子之邀见了南子。子路对孔子的做法不理解,也不高兴,不高兴是因为他觉得孔子竟私下会晤一个女性。孔子当然不希望学生怀疑他,遂发誓说:“!”

孔子喜欢颜回,颜回死了,这个七十岁的老人竟哭得泪水涟涟。

孔子与妻子的关系属于千古之谜,一些迹象表明,他似乎有离婚的倾向。依他的率真,我想,如果他和妻子的感情破裂了,那么他可能是要提出离婚的。但对孔子,离婚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做起来将一定很难,而且终将不忍弃其妻子。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孔子竟会诡辩,甚至有时候竟强词夺理。在楚国,叶公与孔子讨论什么是直率。叶公认为,父亲偷了羊,儿子作见证,便是直率。这种观点,显然是对的。可孔子却指出,父亲偷了羊,儿子为之隐瞒,儿子偷了羊,父亲为之隐瞒,这种互相隐瞒的做法,就包含着直率了。一个陈国大夫司败先生为难孔子,要他回答鲁昭公是否知礼。鲁昭公姓姬,可他却娶了一个姬姓的女子为妻,以春秋时代的风俗,显然是非礼的。孔子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不愿意冒犯鲁昭公,遂回答鲁昭公是知礼的。司败先生当然不服,从而指责孔子是在偏袒鲁昭公。

难以理解的是,孔子居然会撒谎。孺悲大约是鲁哀公一个亲信,孔子讨厌孺悲其人。有一天,孺悲登门拜见孔子,孔子不想接待,不过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遂让人告诉孺悲他患了病,从而回避了孺悲。事实是,那天孔子不但身体好,而且情绪好。孔子周游列国期间,蒲乡一些人拘禁了孔子及其学生,他们主要是害怕孔子到卫国去而为卫国所任用。经过磋商,孔子与蒲乡的权力分子达成了一个协议,内容是,只要孔子承诺不到卫国去就放了孔子。孔子承诺了,遂得以通行。但孔子却沿着丘陵绕了一个弯,又率学生进入了卫国。学生无不瞠目结舌,孔子则这样解释:是神不同意那个协议的。

不过凡是人,谁没有瑕疵与错误呢?有一天,在耶路撒冷,一群犹太人把一个通奸的妇女推到耶稣跟前,愤怒地举着石头要打她。尽管用石头打通奸的妇女,是犹太人的习惯,但那天耶稣却反对这样做。他智慧地提议,谁认为自己没有罪恶,谁就先打她。不是命令,但耶稣的启示却高于命令,于是愤怒的人都扔下了石头,解散而去。

孔子是有缺点的,有缺点才使孔子血肉丰满,可亲可爱,而且能够向他学习。

可孔庙不但把孔子变成了一个十全十美的人,而且把孔子神化了。对统治阶级所用的这一手,孔子显然无可奈何。在世间,凡是被神化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本真,他的思想也不得不失去自己的原意。神化者神化一个人,是要把这个人变成偶像,并以偶像的超人类超自然的力量征服大众。被神化的人往往是由神化者掌握的,否则,神化者就不会投资劳心神化他。被神化的人当然是悲哀的,其悲哀唯有在神化者消亡之后才会解除,甚至神化者消亡了,被神化的人的悲哀还难以解除。

孔子三岁丧父,十六岁丧母,贫且贱,为生存计,曾经做过赶车一类的工作。

深深伤害他的一件事情是,有一年,他以一个知识青年的身份参加鲁国贵族召集的宴会,不料一个家臣以他不够资格为由,将孔子拒之门外。

在我看来,孔子处于社会的下层,身居边缘,是在歧视和冷遇之中长大的,难免孤独和苦闷。可贵的是,他保持了健康的心理,而且好读书,好钻研,每事问,坚持奋斗,终于三十而立。

大约在五十岁的时候,孔子走上了仕途,不过那只是很短的一个历程。他先担任一个县的长官,之后担任鲁国的小司空,接着一跃而为大司寇,主持刑狱和纠察工作,并一度代理鲁国的丞相。孔子进入了政治中心,很有一点得意。堕三都激怒了地位显赫的贵族季氏,其向鲁国权力机构施加压力,迫使孔子辞职而去。

孔子有知识,有见解,不甘于仅仅做一个只是向权力机构提出建议的文化人。他的愿望是进入权力中心,并按自己为人类的设计直接改造社会。他的从政之志是强烈的、迫切的、梦寐以求的,曾经他甚至不无推销和吹嘘之嫌地说:“苟能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实际上他的仕途遍布荆棘,一塌糊涂。

在孔子进入鲁国政治中心之前,齐景公曾经要任用他。但大夫晏婴却反对,孔子便离开了齐国。孔子退出鲁国政治中心之后,到了卫国,卫灵公想任用他。不料有官员向卫灵公进谗言,其信之,并派侦探监视孔子,孔子遂失望而去。几年以后,楚昭王算计着要任用孔子,然而宰相子西以孔子有一批德才兼备的学生为由劝阻楚昭王。楚昭王害怕大权旁落,随之作罢。

孔子还有两次受到一些持不同政见者的邀请。那些人以武力占据了一片地盘,不过他们自感虚弱,便邀请孔子进行管理,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孔子一向反对非礼之举,在春秋时代,割据显然就是非礼。孔子的大道久久不能实现,难免焦虑,便跃跃欲试,想利用这个机会。但他的学生却坚决反对,他们认为孔子这样做违背了孔子一向宣扬的原则。孔子有一点急,为自己的意向辩护。他说:到叛乱分子占领的地盘去工作,并不是不能复礼。他还说:我的主张总不能像葫芦一样只是挂着让人看啊!这个智者在屡屡遭受失败之后,似乎饥不择食了,不过他终于没有成行。

孔子周游列国,无非是在寻找从政的机会而已。选择这样一个方式,需要非凡的勇气。它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种漂泊。十四年周游,孔子历尽了磨难和危险。

在匡地,匡人把孔子当作阳虎包围起来,并要迫害他。阳虎过去以残暴的手段在匡地作恶,匡人一直怀恨。导致匡人误会的是,孔子之貌与阳虎之貌颇像,于是孔子一到匡地,匡人就把他们对阳虎的愤怒倾泻到孔子头上了。五天之后,误会才得以消除。

在宋国,孔子有一天把弟子召集到一棵大树下指导他们学礼。尽管这有一点招摇,不过它并没有妨碍治安。但一位大夫桓魋却要士兵砍倒大树,甚至用充满杀机的眼睛瞪着孔子。桓魋之所以这样憎恨孔子,是因为他曾经给自己制作了一个石椁,孔子批评了他。孔子指出大夫用石椁是非礼的。桓魋对孔子的批评耿耿于怀,而且终于有机会给了孔子一点颜色。

孔子最凄惨最悲壮的遭遇,是在陈国。楚昭王打算任用孔子的消息泄漏之后,不但楚国宰相子西反对,而且陈国也反对。陈国主要是担心孔子到楚国去会使楚国强大,从而威胁陈国的安全。为了阻止孔子出境,陈国竟恶劣地动员了众多的役犯困孔子于荒野。孔子和他的学生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有几个学生还患了病,甚至有毙命的危险。面对这种局面,子路愤愤不平,不平则鸣。子贡也一脸沮丧,怀疑孔子的主张是否有什么问题。大约只有颜回理解先生,这多少是一个安慰。

役犯困孔子于荒野,使孔子无可奈何,不过孔子也无所畏惧。他席地而坐,或弹琴,或吟诗,或开导他的学生,自有其云聚云散的风度。

孔子坚定地认为,他的主张是好的,遗憾的是,人类不响应他。他苦闷,而且孤独。几个自以为聪明的隐者,不但不援助孔子,不理解孔子,不同情孔子,反而还给他以讽刺。

世间的那些隐者显然是在逃避对人类的一种责任,并企图通过冷淡帮助人类的君子以掩饰其自私与狭隘。任何时代与任何地方,都有它的隐者,不过任何地方与任何时代,也都会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君子。

但孔子当时显然是孤独的,而且苦闷。有人奚落孔子是丧家之犬,有人苛责孔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有人对问津的子路说:你的先生不是孔子吗?他是应该知道渡口在哪里的啊!有人听见孔子在奏乐,便嘲弄说:敲得多么快呀,敲得多么快呀,不过谁欣赏呢?算了吧,算了吧!有人看到孔子的牛车走过来,竟故意唱起一些玄妙的歌。孔子觉得他有意思,便过去接触他,想交流一下,可他却抛下孔子,扬长而去,给了孔子一个抱歉!

在近乎两千五百年之前,一个智者带着一套改造社会的方案长途跋涉,宣传他的主张,并寻找愿意任用他的执政长官。他由几个学生陪同,乘着一辆牛车,翻山过河,风雨无阻,从一个国家走到另一个国家。他走遍了板桥之霜,茅店之月。晨光夕照,红尘黑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到他要去的地方。

世间的那些伟大的人无不是由苦难造成的。他们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和区域,处于不同的境遇,各有各的苦难,但他们却有一致的品质,这便是,

孔子深刻地影响了中国人,甚至中国人的灵魂主要是由孔子的思想哺育的,从而使中国人有了自己的气质,并获得了其他民族的尊重。中国之所以是中国,也主要是中国人根据孔子的思想而建立的,它曲折的发展过程,形成了富于特色的中国历史。

结果是,中国人只能在层层叠叠的规范之中活动,性格内敛而保守,甚至猥琐而卑微。那些希望对传统有所突破的人,往往会碰得头破血流。

孔子的目光始终关注着现实世界,讨论生多,讨论死少。他没有探索现实世界之外是否还有一个什么世界,当然也没有指出现实世界之外还有天堂和地狱。这便局限了灵魂的空间,甚至它使人少了一双从现实世界之外的世界监督自己的眼睛,从而使人固有的一种恶得以放肆作为。对于人这种动物,是很需要现实世界之外的眼睛监督的,因为人不好自己监督自己,自己的眼睛对自己容易半睁半闭,甚至视而不见。

由于孔子对中国人的影响是悠久的,广泛的,一以贯之的,遂形成了这样一种状态:别的思想显然已经难以影响中国人了。当然,并不是没有接受别的思想而改变了自己的中国人。改变了自己的中国人是有的,不过这样的人属于个案,何况这样的人多少总会保留一些孔子故乡的气息。

释迦牟尼的思想也是长期向中国人传播的,而且早就建筑了自己的传播渠道。耶稣的思想也一直向中国人渗透着,而且它的温馨与光明,使它产生了倾国倾城的魅力。但我却仍有一点怀疑,怀疑中国人是否会放弃孔子,改做别的信徒。

毛泽东在过去的一个时代,曾经极力推行自己的思想。当时,有几代中国人都表示,一定要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但事实却是,也许只有毛泽东知道自己的努力收效甚微。尼克松总统拜见毛泽东的时候,推崇毛泽东,说:你改造了世界。毛泽东告诉他:我只是改变了北京周围的一些地方,不是世界。毛泽东是自信之人,可他并不是没有伤感和沮丧。

我已经很久不到北京去了,我不知道那里的毛泽东思想究竟怎样。不过我肯定,孔子的思想仍存在于北京,甚至我以为,过去的中国人表示要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实际上就是孔子的思想影响了中国人才会出现的一种结果。在中国,孔子的思想像空气和海洋一样。谁的思想能够排斥空气和海洋,并取而代之呢?

一个执政长官应该如何管理社会,是孔子终身研究的问题,而且他就是带着自己的一些见解周游列国的。可惜那些掌握权力的人尽管也知道孔子有宝贵的主张,也屡屡问政于孔子,但最后却还是拒绝了孔子。这是孔子的悲哀,然而这何尝不是那些执政长官的悲哀呢?

孔子认为,执政长官要有效地管理社会,自己必须正直,而且必须任用品行正直的人。由一批品行正直的人所组成的领导班子,才能够抵抗和改变品行邪恶的人,因为正直是邪恶的克星。

孔子的这些观点显然是有价值的,问题是没有多少执政长官采纳它,于是政治就一直陷在黑暗与肮脏之中,于是腐败就越来越猖獗。也许法治可以扭转人治的混帐,然而如果没有正直的人执法,那么法治仍将难以成功。

我以为,君子是坦荡的,诚实的,从容的,谦恭的,讷于言而敏于行,并能成人之美。认为一个人是君子,表示着尊重和推崇;指出一个人是小人,表示着鄙薄和惩罚。君子与小人的指针运转了近乎两千五百年,今天它还继续作为中国人的行为标准,显然是一个奇迹。

子贡有一天忽然问先生:“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一瞬之间,孔子作了凝神考虑,随之告诉他:“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大约在孔子逝世五百年之后,耶稣在耶路撒冷一带传播福音,他提醒自己的信徒:“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

思想从不同的地方起程,经过不同的道路,终于在一个美丽的法则那里不期而遇。孔子的意思是,不要把自己所不愿意的给别人,耶稣的意思是,要用自己所希望的对别人。

我以为,孔子与耶稣基于对人性的深刻把握,才发现了人与人相处的法则。

孔子对自己的主张是否能够实行,并非没有怀疑。他曾经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我以为,这不是孔子向学生表现他的潇洒。我以为,它反映了孔子对统治阶级的失望和抗议。

孔子一生最悲壮最凄惨的几天是在陈国的遭遇。受陈国执政长官的唆使,一群役犯马蜂似的包围着孔子,并企图迫害他。处于此境此况,孔子保持了一个智者应该有的镇定,可他的几个学生却觉得委屈,有的竟牢骚满腹。此时此刻,孔子没有批评学生,不过也没有让消极的情绪放任和蔓延。当时孔子用伤感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学生,久久沉默,随之便循循善诱,引导他们,并恢复自己的信心。孔子问子路:我们困于荒野,难道是仁德不高吗?是方略不高吗?事情难道是这样的吗?如果仁德能够得到认可,那么会有伯夷和叔齐之死吗?如果方略能够通行,那么会有比干之死吗?孔子充满期待地问颜回:我们的主张不好吗?我们为什么会困在荒野呢?颜回说:先生的主张是好的,遗憾没有一个国家采纳它,尽管如此,先生仍在努力传播自己的主张。颜回说:如果我们缺乏好的主张,那么是我们的耻辱,不过,如果执政长官对好的主张不接受,那么这便是他们的耻辱。

颜回是孔子极为喜欢的学生,一向是宁静的,不偏激,不冲动,可这一次他却为先生的遭遇愤怒了,他愤怒地谴责了执政长官。

颜回是孔子的知己,一向理解孔子。我以为,颜回对执政长官的谴责,无异于是孔子的谴责,起码是颜回合适地表达了孔子有而不宜表达的意见与感情。

颜回对执政长官的谴责,显然使孔子觉得宽慰。他欣然而笑,并拍着颜回的肩膀夸奖颜回。他还幽默地提出以后要给颜回做一个帐房先生,他说:“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孔子是为人类的幸福工作的,这当然也包含着他恳切希望能够为统治阶级服务,以使社会迅速建立良性运转的秩序。他所能做的,无非是向统治阶级提出自己的主张而已,要是好一点,他便能参与实现自己的主张。但统治阶级却像那种根本就没有诚意买桃子而爬在箩筐上选桃子的妇人一样,她们啧啧赞美是鲜桃子,是甜桃子,翻来覆去,挑挑拣拣,之后还是把桃子扔进箩筐里。

这挫伤着孔子,而且渐渐拉开了孔子与统治阶级的距离。他甚至变得对统治阶级有一点嫌恶起来,因为他所见到的执政长官多是一些虚伪和庸碌的家伙。

尽管孔子悉心维护他与统治阶级的关系,确实不愿意发生矛盾,但事实却是,在如何管理社会的问题上,他与统治阶级存在着分歧,而且在这种分歧之中还潜藏着他与统治阶级的冲突。我以为颜回对执政长官的谴责,便是这种分歧的见证,甚至是这种分歧将发展为冲突的见证。

然而在孔子逝世几个世纪之后,广川人董仲舒向汉武帝献计献策,提出罢黜百家,唯以孔子的思想为理论精髓的儒术作社会的正统思想。汉武帝再三考虑,接受了董先生的建议,不但独尊儒术,而且推崇孔子。由于董先生在建立社会意识形态方面所做的贡献,汉武帝给了他一个江都相的官让他当。

大约从这时候开始,孔子便进入了统治阶级的队伍,随之,而且为使儒术适应统治阶级在不同阶段的不同需要,他们头悬梁,锥刺股,苦苦从孔子的言论之中演绎着应时的观点,以永远保持儒术的正统。大约从这时候开始,孔子与统治阶级之间的矛盾便淡出了。由于孔子成了统治阶级自己的人,而且他是儒术的鼻祖,中国大地便布满了孔庙,甚至给曲阜的孔庙以皇帝一级的规格。不过实际情况是,他既没有讨好统治阶级的言论,也没有投靠统治阶级的行动。他只是认为自己的主张是好的,希望统治阶级采纳他的主张,或任用他。不过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如此而已。

在我看来,把孔子纳入统治阶级的阵营,实际上是统治阶级维护其集权统治的一个技巧罢了,但它却多少违背了孔子的意志。

孔子千方百计要复之礼,是周公在周朝推行的一套社会制度。孔子固执地认为它尽善尽美,足以使人类幸福。孔子认为周朝的社会制度之所以是好的,是因为它源于先前的社会制度,是贤明的君主所创立的。那些君主是禹,是舜,是巍巍乎而荡荡乎的尧。

我的问题是:

我在孔庙苦苦思考着这个问题。我离开孔庙,徘徊于曲阜的大街小巷,之后登蒙山,登泰山,穿越山东半岛,凭海临风,仍在苦苦思考。

叔梁纥是孔子的父亲,为鲁国大夫,年轻时候颇有勇力。资料显示,在孔子没有出生之前,叔梁纥是一定要有一个健康而聪明的儿子的。妻子似乎很能配合,可她生的九个孩子却全是女孩子。他的妾倒是生了一个男孩子,遗憾的是腿有点跛,是不能让他满意的。

大约到了六十岁之后,叔梁纥仍在努力,并娶了年轻的颜征在。颜征在确实还小,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姑娘,但叔梁纥却甘于冒道德的风险。他还带着自己的姑娘过河上山,虔诚祈祷,盼天助他实现自己的愿望。

叔梁纥的虔诚似乎感动了天,因为颜征在终于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是仲尼。

父爱是一种本能,叔梁纥当然慈祥地爱着仲尼,而且他对千呼万唤而来的儿子,爱得特别细腻和深沉。重要的是,叔梁纥所表现的父爱,因为超出了一般的父爱而深刻地影响了仲尼。它不仅仅使小小的仲尼领略了父爱,感觉了父爱,它还强烈刺激着他对父爱的需要。

一个儿子对父爱的需要属于天性,是正常的,但仲尼对父爱的需要却表现得出奇地强烈和缠绵,他似乎不是那种对父爱可有可无的孩子。

随之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叔梁纥发出的父爱寻找到了最好的接受者,仲尼对父爱的渴望得到了最好的给予者。

不幸的是,在仲尼三岁的时候,叔梁纥逝世了。不过父爱的突然断绝,不但没有止息仲尼对父爱的需要,反而使仲尼对父爱的需要一下变得清晰起来,变得更强烈,更缠绵。

由于仲尼不能见父亲之貌,闻父亲之声,没有了一个具体的父亲,于是他就凭着记忆的碎片想象父亲,拼凑父亲,组合父亲,并把父亲想象得尽善尽美。他还要给想象之中的父亲提供一个生活的背景,这背景当然也是尽善尽美的。

如果孔子的幼年是在对父亲的一种异常的想象之中度过的,那么它就不能不导致孔子独有的一种心理,并导致他独有的一种思维方式,这便是顾后的思维方式。

对于孔子,父亲是过去的人,一直就生活在过去,这使他渐渐习惯于把对父亲的想象转化为对过去的想象。他所想象的过去不但是扩大的,而且是尽善尽美的。

由于孔子长期处于对过去的想象之中,多年如一日地对过去想象,遂使孔子形成了他独有的顾后的思维方式。

一般人的思维方式都是瞻前的,总是以否定过去而对未来作设计,因为过去难免显示自己的丑陋,让人不满,不快,并希望改变它。

不过孔子在小时候所形成的顾后的思维方式,实际上使他对过去产生了幻觉。他把对父亲及其生活背景的幻觉,提升为对过去的社会的幻觉。从他的幻觉之中产生的过去的社会,竟是尽善尽美的,于是他就以这种尽善尽美的社会为榜样,对未来的社会作了设计。问题是,他的方案可行吗?

孔子要复之礼,显然是从他顾后的思维方式之中孵化出来的一个精灵。之所以他的复礼没有任何结果,唯一的原因是,孔子要复之礼与他所在的社会不对卯,不粘连。

一个虚构的社会,是难以在大陆建立的,但孔子却认为它可以建立,而且无私无畏地担当了建立它的责任,并为之奋斗了一生。孔子在奋斗过程中所作的探索,当然对人类有广泛的启示。孔子所发现的那些真理结晶,现在仍闪闪发光。毫无疑问,孔子是人类的导师。

鲁国有一个大夫叔孙武叔曾经贬损孔子,不过他立即就遭到了子贡凌厉的驳斥,子贡说:

子贡赞美孔子,难免带着他对先生的感情,然而子贡的赞美并不是没有道理。我以为他对孔子预言似的评价,早就为时间所证明了。事实是,把孔子置于人类历史的格局之中,置于人类文化的坐标之中,怎么评价孔子,他都是伟大的。

孔子的思想当然也有其局限,这决定了孔子之后的人可以批判他,并扬弃其思想。

孔子在生前处处碰壁,死后仍充满了劫难。秦始皇曾经烧了记录他言论的著作,并活埋了一些传播他思想的学者,似乎是要彻底消除其影响。幸运的是,不但秦始皇的政策随着秦政府的崩溃结束了,而且孔子的地位在汉武帝时代得到了新的确立。

汉武帝一举提拔了孔子,不过他未能保证孔子永远处于至高至尊的地位,我的意思是,在20世纪,孔子遭到了新的攻击。1919年,激进的知识分子焦急地寻找中国落后的原因,他们查来查去,抓住了孔子。他们要通过彻底清理中国文化以改变中国。由于孔子是中国主流文化儒术的鼻祖,于是他们就狠狠地讨伐孔子,甚至摘下了统治阶级戴在他头上的所有帽子。1966年,毛泽东发动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其运动之鞭纵横抽打。孔子是什么人?孔子当然是不能躲过抽打的鞭子的。

在孔庙,我看到了由红卫兵砸碎的一块碑石。红卫兵砸碎它的唯一理由是,它是一个皇帝赠给孔庙的,表示了对孔子的敬意。

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工作于孔庙的人艰难地把碑石拼在了一起,而且树了起来,但碑石上的那些裂缝却像凝固在黑夜的闪电。裂缝任你雨淋,任你风化,任你千遍万遍地打磨,它也不去,怎么也不去。孔庙的碑石稠密得像这里的柏树一样,然而这一块却似乎别具意义。在我看来,

那时候,我仅仅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但我却模仿大人向孔子斗争了。我的做法是,在墙上,或黑板上,或壁报上,画一张孔子的像,其像当然是丑化的,随之我便气势汹汹地给他的像涂满污垢,并打上表示处决的符号。

尽管那是在浪潮之下的幼稚之举,我并没有法律与道义的责任,但无论如何,它却是缺乏教养的野蛮行为。

春天的阳光穿过苍郁的柏树,从天空飞翔而下,把孔庙的青草和绿苔染成了黄色。世界各民族各地区的人,轻轻地踏着阳光,瞻仰着祭祀一个智者的场所。孔庙的气氛很好,使人有一种浸淫于音乐之中的美感。可我却不想继续流连了,我迫切要求自己做一件事情,而且要认真做。

在孔庙的一个幽僻之处,有一棵柏树从大地崛起,直入蓝天,其岸然之态,肃然之神,就像是用坚韧的青石雕琢出来似的。在这棵柏树旁边,还有几棵矮一点的柏树。大柏树与小柏树错落参差,蔚然成林,强烈地突出了孔庙的肃穆与旷远。我净了净心,便走到柏树之间向孔子道歉。

我默默地请先生原谅我曾经对他的非礼与无知之举,请先生原谅我的浅薄。我是没有资格代表那个时代向孔子道歉的,但我却可以自己道歉。我以为,我必须道歉。在长期的求索之后,我已经知道了一个人或一个民族该怎么做才是文明的!

怀疑荆轲

阅读指导

指出荆轲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令我面临巨大的挑战。反对传统的观点显然会陷入风险,立论也难。

我的方法是,让荆轲自然而然地呈现行刺秦王的过程,这会露出壮士无畏的破绽。当然,必要的心理分析,也能给我的观点以支持。怀疑必要,不过我的情感卒归对荆轲的钦佩,并肯定他是英雄,因为这是中国人集体树立的一个角色。

往易水去不易。我从长安出发,进北京,宿于宾馆,之后择日乘公交车到距河北省最近的一个地方,再包出租车过易县,看了易水。那是1997年的冬日。

要我指出荆轲的失误与缺陷是容易的,可要我指出他不是一个完全而彻底的壮士,指出他之所以没有干掉秦嬴政是由于他贪生,或是由于他还不想死,指出他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并否定他的价值取向,我却感到障碍重重。

荆轲谋杀秦王的大举,荆轲临终所表现的从容与镇定,早就固定在中国人的印象之中了,动摇它,摧毁它,不但费力,而且碰壁。中国人是非常喜欢荆轲的,并对他怀有深沉的敬意,这有无以计数的文学艺术作品可以证明,包括陶渊明先生的诗。

怀疑这样一个享有盛誉的人,还要到幽暗的历史之中调查他,分析他隐秘的心理,甚至得出损害荆轲的结果,确实有一点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我却将执意进行自己的工作,我不会由于社会的成见与谬论便置求索于不顾。

我不敢狂妄地认为自己发现的将一定是真理,我只是认为真理不会像玫瑰一样伸手可摘,因为在我看来,真理往往混迹于成见之中,藏身在谬论之后,需要上天入地发掘它。

在我看来,真理是高于感情的。我以为,一个人或一个民族的精神要不断升华,不断高贵,就必须有使真理超越感情的勇气。

荆轲这个人,我小时候就知道,并迷恋他。

在过去的农村,是没有什么可装潢房子的,无非是贴一些彩色的年画而已。不过有了它,也就有了喜庆,甚至有了文化。我家的年画并不怎么艳丽,它只是贴在墙上的一个系列条幅,然而它再三突出的一个人,却紧紧地吸引了我。当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眼睛总是盯着他,并会久久驻留在他身上。他盘着古怪的发髻,他所穿的斜襟褂子显然有一点丑陋,可他却极其勇敢,他握着匕首逼向一个十分威严的人。我一个人待在房子里感到揪心,也感到提神,我觉得有一种紧张的气氛似乎要从墙上喷射出来,弥漫在房子中,几乎要淹没了我。

大约是祖父告诉我,他是荆轲,故事为荆轲刺秦王。

我很不习惯荆轲的名字,小时候一直不习惯。我觉得它像他的发髻一样古怪,甚至觉得荆轲就不是人的名字。但他的名字却终于刻在我的脑子里了,我想到荆轲,便看见他握着匕首的样子。

读了司马迁的文章,荆轲破云而出,有了丰满的血肉。我钦佩他,尊他为壮士。在我风华烁烁的青春季节,我理想的天空,曾经云霞似的飘动着朵朵榜样,荆轲便是我所爱的数一数二的古典英雄。

我以为,荆轲把人所有的一种潇洒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了,我十分羡慕这个人。我甚至在某个危险的岁月呼唤中国出现新的荆轲,并想象着我就是荆轲,想象着我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悄悄潜入了秦国,计划着要为正义而献身。

在我看来,荆轲是那种自负的人。读了一定的书,喜欢剑术,有怀才不遇之感。荆轲所在的时代,是一个由天下混战到天下统一的时代,户籍的管理很是松懈,人可以自由走动。荆轲就是四处走动的:他出生于齐国,之后迁居卫国,由于卫国元首冷落了他,又迁居燕国。

荆轲显然是在寻找发展的机会,希望有人提携和任用。我不知道谁能看出来荆轲到底要做什么,反正我没有看出来。但我却能清楚地感到他郁郁寡欢,意志消沉。

他走动多年的主要收获是结交了一些社会名流。燕国的田光,德高望重,似乎很是赏识荆轲。

荆轲羁旅燕国的时候,燕国出现了很大的危机,它当然是由秦国引起的。秦国是要统一天下的,遂在消灭韩国之后,转身把矛头对准了赵国。燕国与赵国毗邻,于是即将在赵国燃起的战火使燕国一片惊慌。

有意思的是,燕太子丹似乎比燕王喜还要焦虑。更有意思的是,燕太子丹在焦虑之中策划着一个奇异的方案,他打算派壮士到秦国去劫持秦王,逼他归还列国的领土,或干掉他,并乘秦王之死所引起的内乱之机打败秦国。

燕太子丹策划的方案,多少是受了曹沫的启示。曹沫是鲁国的将军,曾经在鲁庄公与齐桓公会晤之际,以匕首劫持齐桓公,从而收复了鲁国的领土。也许曹沫的成功,激发了燕太子丹的灵感,他要寻找自己的曹沫,并实施其谋杀计划。

燕太子丹小时候在赵国当人质,秦嬴政由于其父亲也在赵国当人质,他出生在赵国且在赵国长大。燕太子丹与秦嬴政都是身处异邦,同病相怜,他们成为了伙伴。

几年之后,秦嬴政随父亲返回秦国。父亲做了秦王,他遂为秦太子。父亲逝世,他便即秦王之位。但燕太子丹却继续做人质,变化仅仅是他从在赵国做人质变为在秦国做人质了。燕太子丹天真地认为,由于他和秦嬴政曾经在一起玩耍,是伙伴,秦嬴政是会照顾他的,而且他希望得到照顾。

不过事实是,秦王不但没有照顾他,反而对他不友好。这使燕太子丹感到极其屈辱,便提出要返回燕国。秦王还客气,倒是同意了燕太子丹的要求,只是有一个条件,

燕太子丹觉得秦王欺人太甚,十分愤怒,遂在夜色中潜回燕国。

容易得出的结论是,燕太子丹之所以要制定谋杀方案,是由于他怨恨秦王,并要以干掉秦王的措施保卫燕国。不过我以为,这仅仅属于表面现象。在我看来,谋杀方案之源,在于燕太子丹对秦王怀有一种入骨入髓的恐惧。燕太子丹偷偷离开秦国,显然大大冒犯了秦王的尊严。他很清楚,以秦王的偏狭和暴戾,秦国吞并燕国之后,秦王将注定会用非常的手段报复他。

依常规,秦国占领了燕国,燕太子丹作为燕王的接班人,当然是要分摊一些亡国之难的,也会感到悲哀。不过由于他和秦王有过一场心理之战,由于他不堪忍受秦王的冷遇和凌侮而擅自离去,由于他尖锐地悖逆了秦王的意志,他感觉,在秦国占领了燕国之后,他将不但会陷入亡国之难,他会悲哀,而且他将面临一场秦王对他的严酷惩罚。

燕太子丹对秦王的恐惧,实际上已经超出了一个燕王接班人对丧失燕国的恐惧,也超出了燕国任何一个人对秦国的恐惧。在我看来,燕太子丹是极力要摆脱这种恐惧的,因为恐惧使他不得安生。遗憾的是,他难以克服自己的这种恐惧,恐惧仿佛滴在了他的血液之中,于是他就构想了一个谋杀的方案以克服之。

按照燕太子丹的策划,最好的结局是劫持秦王,从而使秦国归还它过去吞并的列国的领土,最坏的状态是干掉秦王。秦王之死,当然不是秦国之死,但秦王之死却能消除燕太子丹对秦王的恐惧。倘若秦王之死能引起秦国内乱,并乘其内乱之机,燕国联合列国打败秦国,那么最坏的状态就会反弹为最好的结局了。

燕太子丹的构想显然充满了个人情绪,并带着浪漫色彩。他沉溺于自己的梦幻,又激动,又紧张,难以自拔。

燕太子丹的方案,显然属于绝密一级的事情,他只是向自己的先生鞠武作了通报。他把谋杀计划告诉给鞠武,无非是要鞠武给他介绍一个行动人。也许鞠武知道燕太子丹的性格,遂多少发表了一些能够启示燕太子丹的意见之后,勉强认同了他的构想,随之介绍了田光。

不清楚为什么要让田光做谋杀的行动人,我想,可能是因为田光曾经有过谋杀的经历吧。总之,田光拜见了燕太子丹,但他却认为自己衰老,害怕自己不能完成任务,遂介绍了荆轲。

遵田光之嘱,荆轲来到燕太子丹的府第。燕太子丹看到的荆轲,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人,三十岁左右,文雅而审慎。燕太子丹说:燕国能有你荆轲这样的人,是天怜悯燕国了。随之把谋杀计划告诉给荆轲,并请求他完成。燕太子丹的方案惊心动魄,荆轲久久沉默,之后表示:事情重大,不能胜任。

荆轲推辞,显然是他认为到秦国去谋杀秦王非常困难,他不敢随便接受,以免耽误燕太子丹的构想。不过他的推辞,也有这样一种可能,荆轲觉得燕太子丹的谋杀计划完全是荒诞的,只是他不好指出其荒诞,遂以不能胜任为由,从而摆脱之。荆轲的推辞,当然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尽管他认为谋杀秦王很是困难,可它却仍不失为一个方案,唯奇异了一点,而且做起来并非将一定就会失败。他委婉地拒绝燕太子丹,很可能是在待价而沽,不然怎么体现自己的价值呢?

荆轲的推辞,使燕太子丹感到意外,但他却不失望,因为荆轲知道了他的计划,荆轲便有了为之保守秘密的责任,甚至荆轲知道了他的计划,就是被他圈套进来了或被他裹挟进来了。如果荆轲要跑出去,那么荆轲便成了一个泄密的管道。燕太子丹显然是不会让荆轲带着他的计划跑出去的,甚至他为了堵塞泄密的管道,是会要了荆轲的性命的。

何况田光在举荐了荆轲之后便自刎了。田光以死封闭了自己的嘴,从而避免了燕太子丹的怀疑。

田光之死,多少对荆轲造成了压力,这是燕太子丹能够感到的。他发现,尽管荆轲表示自己不能胜任,但荆轲却没有完全拒绝。他发现荆轲实际上处于一种斟酌之中。

荆轲忽然看到堂堂燕王接班人跪在他的脚下,向他磕头,盼他千万不要辜负燕国之重托,还承诺给他提供种种应有尽有的享受。

如果一个人对你寄予了最重要的希望,并以最诚恳最迫切的态度请求你,可你却拒绝了他,他会怎样呢?他会沮丧,怨恨,恼羞成怒,甚至会杀了你,何况请求你的人不是普通的人,是燕太子丹。荆轲一下觉得自己是不能推辞了,推辞将会遇到麻烦。他觉得自己要明智地进行选择,必须接受燕太子丹的请求。

我以为,完成一项难度很大的谋杀任务,除了要求行动人一定要有机智和冷静的素质之外,还要求行动人有果敢与残酷的素质。然而以我的分析,我却觉得荆轲是一个多情善感的人,甚至还多少有一点仁弱。

有三件事情,使我感到他性格的迷离。

一件事情是他对盖聂轻蔑和挑衅的反应。荆轲有一年在榆次碰到一位剑术高强的人盖聂,遂登门请教。荆轲还没有开口,盖聂便把一双威胁和拒绝的眼睛摆给了他,显然是要用目光赶他走。此时此刻,荆轲竟闭着嘴,默然而去了。荆轲之举,可能是鄙薄盖聂的粗陋,认为不屑较量,较量将玷污自己;也可能是怯于盖聂的骄横与凶悍,需要回避其锋芒,以免伤害了自己;也有可能是他对盖聂这家伙既嫌恶又畏惧,他以自己的嫌恶掩饰了自己的畏惧,从而巧妙地维护了自己的尊严。总之,他默然而去。

一件事情是他对鲁句践非礼所表现的态度。博戏是类似于象棋的一种智力竞赛,荆轲和鲁句践在邯郸博戏的时候,为争道得罪了鲁句践,鲁句践居然翻脸大骂荆轲。叱咤之下,引来很多人,他们以为马上将会有一场激烈的械斗。实际上没有出现任何热闹,因为荆轲悄然起身,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一件事情是他的高歌和痛哭。在燕国,荆轲结识了高渐离。尽管高渐离是一个杀狗的,但他却懂音乐,善击筑,高渐离击筑而出的曲调往往回肠荡气。荆轲和高渐离遂为知己,他们经常做的事情是,在燕国蓟城的酒肆且饮且唱。当然是高渐离击筑,荆轲高歌。到了伤心之处,

在我看来,一个执行谋杀计划的人,如果他的性格有仁弱和多情善感的特点,那么他将难以保证自己在谋杀的关键一刻不犹豫,不游移,他也将难以抵抗生的吸引和死的排斥,从而影响他充分发挥自己的能量。

也许荆轲需要一个适宜其性格的工程让他完成,以焕发青春,为社会有所贡献,但命运却摊派给了他一个谋杀秦王的工程。命运有自己的安排,荆轲无可奈何。

谁都在命运的把握之中:聪明绝顶也好,权势显赫也好,明哲保身也好,统统摆脱不了命运的控制。我为庸碌之辈,当然也处于命运的指拨之下。

荆轲是壮士,以剑术自负,可他却依然没有冲破命运的笼罩。我的意思是,中国人一直所赞美的荆轲,实际上是承担了一项他不十分情愿完成的任务。

荆轲做谋杀的准备工作,竟做了近乎两年。在这两年之中,他一直是迟疑的,彷徨的,似乎没有进入一种临阵的焕发状态和振奋状态,甚至没有必须的热身运动。

燕太子丹倒是很好地兑现了自己答应给荆轲的一切,确实是尽其所能地满足着荆轲的需要。他这样做,目的在于希望荆轲能早日赴秦国完成任务。然而荆轲却一直未出发,甚至过去了近乎两年,荆轲仍不出发,这使燕太子丹难免不满。

虎狼一般的秦国,按其既定步骤征讨着。在占领了赵国之后,秦国便陈兵于燕国边境。进攻燕国,似乎箭在弦上。形势逼人,燕太子丹觉得必须催促荆轲行动了。

一天早晨,他径直跑进荆轲的住宅,明显不满地提醒荆轲说:似乎应该出发了吧!荆轲说:像这样空着手到秦国去行吗?这样是不行的。荆轲强调:到秦国去一定要带上礼物,以取得秦王的信任,否则便无法接近秦王。

荆轲要送秦王的礼物仅仅两件,不过它们大有其价值,甚至是秦王梦寐以求的。他要带上樊於期的首级。樊於期是一位秦将,非常善战,但一些谗言却挑拨了他与秦王的关系,秦王竟要收拾他。他觉得冤枉,便逃到了燕国,希望燕国给他以庇护,随之成为燕太子丹的朋友。秦王气急败坏,悬赏黄金百斤和封邑万户要樊於期的首级。于是荆轲就给燕太子丹通报了一声,向樊於期作了暗示。樊於期深明大义,自刎而死,贡献了他的头颅。荆轲认为,樊於期的首级将会减少和消除秦王的疑虑与戒备。荆轲还要带上督亢地图。督亢是燕国的富饶之地,秦王早就对这一带垂涎欲滴了。荆轲认为,只要让秦王知道燕国是愿意割让督亢的,秦王一定会很高兴。

依荆轲的设计,匕首将藏在督亢地图之中,当他给秦王展示地图以介绍督亢之美的时候,匕首便会随地图的打开而露出来。荆轲注意着谋杀的关键一刻,他当然是要紧紧盯着匕首的。匕首一闪,他就会抓住它刺向秦王。那是赵国徐夫人的一把匕首,锋利之极,以药淬之,经过试验,只要它触及体肤,人无不立即鸣呼哀哉的,燕太子丹花了很多钱才买了过来。

我曾经指出,荆轲在接受燕太子丹的请求之后,有两年左右的时间一直处于彷徨和迟疑的状态。不过,荆轲并未由于自己有消极的情绪就不考虑自己要做的工作。事实是,他也在琢磨着自己应该怎样完成任务,而且他还是善于发现要害的。从他要送秦王的礼物看,从他地图穷而匕首现的设计看,他确实是经过了缜密的分析,是一个思维严谨的人。他显然认真挖掘了秦王的心理,并注意到了谋杀过程的种种细节。

我的问题是,既然准备什么礼物是荆轲胸有成竹的,而且准备起来并不难,但他却拖延了近乎两年,这是为什么?我的又一个问题是,礼物一旦齐全,他就应该出发,但他却牵肠挂肚,仍滞留在自己的住宅,这又是为什么?唯一的原因当然是在荆轲。我以为,荆轲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到秦国去干掉秦王,因为这是一件必须牺牲自己的工作。

当燕太子丹提醒荆轲应该出发了的时候,荆轲认为空着手不行,不过在礼物置办妥当之后,荆轲仍不出发,这便使燕太子丹警觉起来,他非常害怕荆轲反悔。

一天早晨,他吊着脸对荆轲说:那么我就让秦舞阳作为先遣出发了!燕太子丹拿秦舞阳逼荆轲,使荆轲极其反感。但他却压抑了恼火,向燕太子丹解释说:我无非是在等待一个朋友而已,我要他当我的助手。

燕太子丹与荆轲所建立的合作关系,显然变得微妙了,甚至变得脆弱起来。也许有一点碰撞,便会破裂。

荆轲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告诉燕太子丹:那么我立即出发,不等待朋友了。

他还亲热地拍了拍荆轲的肩膀,随之吩咐秦舞阳向荆轲报到,而且一切服从荆轲的指挥。

荆轲答应立即出发,固然是好的,问题是,荆轲有一点委屈,甚至他产生了受到强迫的感觉。

生命会有一种巅峰体验,但巅峰体验却只能在征服过程中出现,唯有人类的杰出分子才敢于征服。那些平庸之徒是不会有巅峰体验的,因为他们总是退避三舍,不敢交锋。

荆轲的巅峰体验应该是在谋杀秦王之际产生的,那是他短暂一生之中的唯一一次征服,可惜他没有把这个巅峰体验推到极致。

荆轲和秦舞阳在秦国贿赂了秦王的中庶子,得以拜见秦王。秦王为燕国使者带来的樊於期的首级和督亢地图而大喜,遂安排在咸阳宫接见使者。

不料刚刚进入咸阳宫,就出现了麻烦。十三岁的秦舞阳浑身颤抖,引起了文武百官的怀疑,荆轲意识到行动的困难增加了。他瞥了一下秦舞阳,觉得这个失态的家伙真是没有出息,但他却必须掩饰。他笑着解释:秦舞阳是鄙陋之徒,没有朝拜过天子,所以很是紧张。荆轲的解释当然不无道理,可秦王却已经厌恶了秦舞阳,遂禁止他到殿上去。只剩下荆轲了,这显然降低了胜利的可能。不过荆轲无可奈何,他所能做的,便是保持镇定,坚持到底。我想,也许是秦王兴奋得昏了头吧,他竟没有盘诘一下荆轲,就吩咐荆轲赶快把督亢地图拿到殿上。

荆轲遂在文武百官严密而挑剔的注视之下,走向殿上,并把地图呈给秦王。人有血勇和脉勇,还有骨勇,但荆轲却是神勇,难怪当他走向殿上的时候,眼睛不向两边看,面不改色,心不跳。

当着秦王的面,荆轲打开了地图,于是督亢的河流和原野就渐渐出现了。荆轲一边介绍着督亢的肥沃,一边观察着秦王的神情。不过最最重要的,是他必须注意藏在地图里面的匕首。

,对督亢馋极了。他发现秦王显然放松了所有的警惕,唯望着燕国的领土。但荆轲却聚精会神。荆轲紧紧地、紧紧地注意着地图的展示。地图就要一圈一圈全部打开了,他马上将看到地图的边缘。他睁大眼睛,看到匕首露了出来,遂一把抓住匕首。

可他却没有用匕首直接捅向秦王,他竟没有捅!如果他伸出胳膊,用匕首捅向秦王,只要匕首的锋芒触及体肤,那么秦王就会中毒而死。然而他没有,他手软了,没有捅。

在荆轲抓住匕首的时候,他还揪住了秦王的袖子。这两个连续动作,是在一瞬间进行的,有闪电一般的速度。

突如其来的谋杀,确实让秦王惊诧,他本能地防卫着。他仗着青春之躯,猛兽似的挣脱了荆轲。他躲闪,回避,绕铜柱旋转,终于拉开了他与荆轲的距离。荆轲遂失去了最有可能最有把握干掉秦王的机会,尽管他仍在追捕秦王,但他很快便要处于劣势了。

在文武百官慌乱的疾呼之中,在侍医和舞姬的帮助之下,秦王把他的剑从胸前推到了背后,于是他就可以拉开架势抽出他的剑了。

秦王疯狂起来,他向后一挥手,便是一个弧线,他抓住了剑。他再向前一挥手,又是一个弧线,他举起了一片寒光。他吼着,叫着,把寒光掷到荆轲身上。荆轲躲闪不及,寒光落而左股断。

荆轲并没有死,他还握着匕首。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劫持秦王的机会,也几乎要失去干掉秦王的机会了,他一急,遂瞄准秦王,把匕首扔了过去。他鼓足了劲,他多么希望匕首能投中秦王,能干掉他。他瞪着眼睛望着匕首,他看到匕首在咸阳宫漂亮地飞旋着,可它却碰在了一根铜柱上。

秦王砍掉了荆轲的腿,不料荆轲竟仍向他扔了匕首,而且其劲这样狠,遂红了眼睛,大剁之。不过荆轲依然活着,他倚铜柱而笑,坐地而骂。

荆轲所言,尽管有为自己开脱之嫌,但我却还是相信的,它既表明了他谋杀的思路,又辩白了他失败的理由。不过还有一个更隐蔽的动机和一个更深邃的原因,荆轲没有透露。我并不认为荆轲有所隐匿就是在欺骗秦王,并通过欺骗秦王而欺骗人类。

在我看来,荆轲对秦王所说的话,是一条通向他的意识的重要线索,我将沿着它探索下去。荆轲是没有得罪我的,我不会恶待他。但我的分析却是不会留什么情面的,因为这是研究人性所必须具备的态度。

事情不成的最深邃的原因与最隐蔽的动机应该埋伏于荆轲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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